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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去看大海。”冯采岚心情特别好,笑得眼睛旁的小细纹都出来了,拍拍祝满仓的小脑袋,说,“你不是一直想去海边挖沙游泳的吗?趁着放暑假,爸爸带我们去啦。”   祝满仓开心得又跳又叫,冯采岚拿起两顶大草帽,问祝繁星:“星星,你戴哪个?”   “这个,跟我的裙子更搭。”祝繁星挑了一顶米色的帽子,把另一顶紫色的留给冯采岚。   家里的女式帽子有好几顶,从不分主人,冯采岚和祝繁星都是随便戴,拍照时还能多点花样。   祝怀康关掉所有的灯与空调,又把房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房子不大,两居室的老破小,位于一楼,阳台外还带着一个二十多平方的小院子,被冯采岚种满了蔬果绿植,这会儿水泥地上尽是水迹,看来,她已经把水都浇透了。   祝怀康会心一笑,回到大门边,四个人拖起行李,说说笑笑地出了门。   这是2009年七月初的一个早上,梅雨季刚过,暑假伊始,室外烈日当空,气温很高。小区叫光耀新村,是90年代初建造的,房龄快二十年了,树木早已长得高大茂盛,微风轻拂,知了在树丛间叫个不停。   老小区没有固定停车位,都是先到先停,祝怀康的车子停得有点远,走过去要几分钟,他拖着最大的拉杆箱一马当先,身上挎着摄影包,左手还拎着一堆礼品,冯采岚跟在他身后,一手拎零食,一手牵着祝满仓,祝繁星则走在最后头,拖着另一个拉杆箱,箱子上还搁着爸爸的电脑包。   周遭空气燥热,走着走着,她的额头上就冒出了一层小汗珠,可与出游的喜悦相比,这算不了什么。   这一年,祝繁星十五岁,准确地说,还没满十五周岁,她生在七月下旬,前不久刚参加完中考,已经出了成绩,正等着收录取通知书呢。   她报考的学校是钱塘二中,那是一所在钱塘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祝繁星考完后就没担心过是否能被录取,放分后果真高分过线,二中势在必得。   没错,祝繁星算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学习上的事儿就没让祝怀康操过心,她性格也很好,开朗随和,落落大方,祝怀康常说,这都是冯采岚的功劳。   走在半道上,一个短发女孩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看见祝繁星一行人后停下车,喊她:“嘿!祝繁星!”   “林娅洁!”祝繁星也停下了脚步。   林娅洁是祝繁星的初中好友,也住在光耀新村,见祝繁星拖着拉杆箱,林娅洁问:“你们要出去旅游吗?去哪儿呀?”   “去青岛。”祝繁星喜滋滋地说,“我弟放暑假了,我爸就休了年假,带我们出去玩几天。”   林娅洁一脸羡慕:“真好呀,我暑假只能去奶奶家,特没劲。”   祝繁星说:“你中考考那么好,让你爸妈奖励你一下呗,也出去玩一趟。”   林娅洁从裤兜里摸出一样东西给她看,嘿嘿笑道:“奖励已经有啦,一个新手机。”   “哇!”这下子换祝繁星羡慕了,看着那只崭新的手机,说,“我爸还没答应给我买呢,回头我也得问他要,他要是不给我买,我就问我妈要。”   “那肯定可以,你妈妈最宠你了。”林娅洁转过头看了眼走远了的另三人,说,“你妈妈今天好漂亮啊,跟个模特儿似的。”   “是吧?”祝繁星骄傲地说,“她穿的那条裙子是新的,还是我挑的呢。”   这一天的冯采岚的确精心打扮过,她原本就又瘦又高,穿上长裙,更显温婉窈窕。   “你妈妈真苗条,不像我妈,越来越胖了。”林娅洁说,“行啦,你赶紧走吧,这天儿太热了,你去青岛好好玩,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游泳。”   “行。”祝繁星冲她挥手,“拜拜,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谢啦,拜拜。”林娅洁正要骑车走人,又想起一件事来,回头问,“哎,对了,你这趟回来,是不是就要搬家了?”   祝繁星愣了一下:“啊……应该是吧,我爸爸说等我考完就搬家,新房子都通风半年了,可以住人了。”   林娅洁语气遗憾:“那等你搬了家,咱俩离得可就远了。”   祝繁星一笑:“也没有很远吧?再说了,咱俩不还是同学么。”   “也对。”林娅洁也考上了二中,心情又舒畅了些,“就是不知道咱俩能不能分到一个班。”   祝繁星说:“最好能住一个寝室。”   “星星!”祝怀康在远处喊女儿,“先别聊啦!回来给小林带礼物,我们得抓紧喽!”   “好嘞!我来了。”祝繁星又一次和林娅洁道别,拖起箱子小跑着去追家人。   林娅洁骑坐在自行车上,回头望着她的背影,祝繁星脚步轻盈,明黄色的裙摆在林荫道上翻飞,阳光透过树叶倾泻而下,更衬得女孩的皮肤白得发光,而远处,她的爸爸妈妈和弟弟正在等她。   那是一个多么温馨的四口之家呀,高大英俊、幽默风趣的爸爸,温柔端庄、善解人意的妈妈,连弟弟满宝都那么可爱,一点儿不招人厌烦。   还有祝繁星自己,成绩好,性格好,个子高,长得还那么漂亮,老师同学都喜欢她。   听祝繁星说,她爸爸去年在五公里外的一个新楼盘买了一套159方的新房子,159方啊!那么大!四室两厅的电梯房,小区里还有游泳池呢,过些天,他们就要搬家了。   这也太幸福了吧……   ——   一家四口上了车,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祝怀康和冯采岚坐前排,祝繁星陪着弟弟坐后排,祝满仓拥有一个儿童安全座椅,剩下的座位难免变窄,一个人坐没问题,坐两个人就有点挤了。   可祝繁星知道,几小时后,她身边会多一个人。   旅程由此开始,祝怀康开车驶上高速公路,车厢里欢声笑语不绝。冯采岚很操心,总是担心后排两个孩子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会不会渴……她转过头,把一盒洗净了的小番茄递给祝繁星,让她和满宝一起吃,祝繁星一边给抱着鲨鱼不撒手的弟弟喂番茄,一边抱怨:“早知道我就坐前排了。”   祝怀康说:“你妈妈是二号司机,就让她坐前面吧,别折腾了 。”   祝繁星转了转眼珠子,问:“那一会儿接上人,我还坐后面吗?”   “随你。”冯采岚说,“你要是觉得尴尬,我就和你换。”   祝满仓插嘴:“妈妈,我们要接谁啊?”   祝繁星与他同时开口:“我为什么会尴尬啊?”   祝怀康大笑起来:“还能为什么?‘投毒’之仇呗,你忘了?”   冯采岚气道:“你别胡说八道,什么‘投毒’呀!没有的事。”   祝繁星也乐了:“就是,这都是误会,再说了,我哪有那么小气?老爸你一会儿别瞎说。”   祝满仓没得到答案,非常着急:“妈妈妈妈,我们要接谁啊?”   “接你的虎仔哥哥。”祝怀康给了他答案,后面的话是对祝繁星说的,“这事儿已经说不清了,后来我每次去五峤村,那边的人都要问我,哎,你女儿怎么不来了?是不敢来了吧?怕再被虎仔‘投毒’吧?哈哈哈哈……我怎么解释都没用,他们村里人已经把这事儿给定性了。”   祝繁星:“……”   冯采岚手抚额头:“真要命。”   只有祝满仓开心大叫:“好棒啊!虎仔哥哥要和我们一起去玩耶!”   从钱塘去青岛本该由江苏过,可祝怀康却选择了去往安徽的方向,三个多小时后,他们已来到安徽境内。   在一个服务区,四人下车吃午饭,一人点了一碗面条,祝满仓没吃几口就坐不住了,抱着鲨鱼溜出了餐厅,冯采岚只能放下筷子去追他。   餐桌边,祝繁星专心吃面,想着赶紧吃完去换冯采岚,偶然抬头时,发现父亲正盯着她看,面色还颇为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祝繁星心生疑惑,问:“爸爸,你是不是开车太累了?”   “还好,一会儿你妈会换着开。”祝怀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星星啊,有件事,之前一直没和你商量,怕影响你中考,现在你考完了,我就想着……还是得告诉你。”   祝繁星被爸爸说得都有点紧张了,问:“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祝怀康浓眉紧锁,像是心理压力很大,“就是……我和你妈,我们……打算……结婚了。”   多奇怪的一句话呀!祝繁星却早有预料,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手抚心口粲然而笑:“我还当什么事呢,吓得我,这绝对是件大好事儿呀!老爸你可算是想通了。”   “是,是好事。”见女儿如此反应,祝怀康的心也踏实了,眉头舒展,笑容浮现,“之前是觉得,我们也不打算要孩子了,登不登记就无所谓,而且你姑姑一直在反对,我就觉得说,没必要搞得大家不开心,你妈妈也表示理解。但这么多年了,采岚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你应该知道的,她把你和满宝视如己出,如果没有她,我们家绝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她付出的一切,我心里都有数,就想着,如果一直不和她登记,我就真的是……太不负责任了,而且……”   祝繁星一直认真地听着,没想到,祝怀康竟突然换了个话题,“那个……咱们的新家有四个房间,春节后你一直没去过,之前你问过我,朝北的那个小房间是不是要做书房,呃……我当时没和你说实话,就还是那个原因,怕影响你复习,其实吧……那个房间不是书房,那个房间吧,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就是想,那个,嗯……”   有这么难开口吗?祝繁星都听急了,帮老爸把话补充完整:“行啦,那个房间是留给陈念安的,对吧?我早就猜到了。” 第2章 第02章他叫陈念安。   吃完面条后,祝繁星走出餐厅,在服务区超市找到了冯采岚和满宝,小男孩正踮着脚尖趴在冰柜上,认真地挑选着冰淇淋。   冯采岚也看见了她,冲她喊:“星星,你要吃冰淇淋吗?一块儿买。”   “我不吃了,冰淇淋太腻。”祝繁星挑了一瓶冰红茶,“我喝饮料吧。”   她走到冯采岚身边,突然把饮料瓶子抵到对方的胳膊上,瓶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冻得冯采岚浑身一抖,叫了一声“哎呦”,祝繁星恶作剧得逞,哈哈大笑,顺势就挽住了冯采岚的胳膊。   两人亲热地贴在一起,祝繁星小声问:“妈妈,虎仔要来钱塘念书了?”   冯采岚吃了一惊:“你爸和你说的?”   “嗯。”祝繁星点头,“刚和我说的。”   冯采岚像是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星星,之前一直瞒着你,都没和你商量,你爸前两个月把虎仔转学的手续给办好了,九月开学,他就能在钱塘念书了,就是你之前念的东耀二小,读六年级。”   祝繁星笑道:“挺好的呀,他早该过来了。”   冯采岚苦笑:“之前……他就算来了,也没地方住呀。”   祝繁星说:“那以后就能一起住啦,我猜,这是老爸的主意吧?”   冯采岚默认了,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星星,你真的不怪我们吗?”   “我有什么好怪的?我只是个小孩儿,都没有话语权的,我要有话语权,早些年就押着你俩去民政局了。”祝繁星抱着冯采岚的胳膊摇晃,“对了,你和我爸打算什么时候登记呀?”   冯采岚的脸刷一下就红了,祝繁星乐坏了:“诶!脸红了脸红了!问你呢,什么时候呀?”   “七夕。”冯采岚臊得低下头去,“你爸说的。”   “哈哈,我爸还挺浪漫。”祝繁星又问,“办婚礼吗?”   冯采岚摇头:“不想大办,只打算请几个亲朋好友,简单点吃顿饭就行了,不过你爸说,想去拍一组婚纱照,把你们都带上,拍个全家福。”   祝繁星不太满意:“可我还想给你做伴娘呢。”   “哎呦呦,你饶了我吧。”冯采岚笑个不停,“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又不是没结过婚。”   这时,祝满仓拿着一个蛋筒跑过来:“妈妈,我要吃这个。”   “好,妈妈去付钱。”冯采岚牵着他去收银处,付完钱,三人走出超市,看见祝怀康已经等在那里。   他拎着一个打包袋,笑吟吟地望过来,祝繁星看着自家老爸器宇轩昂的样子,小声对冯采岚说:“妈,别看我爸四十多了,穿上西装,照样帅呆,你真的不打算去买件婚纱吗?”   “不买。”冯采岚睨了她一眼,“你是自己想穿小礼服吧?再过十年,等你自个儿结婚的时候随便穿,想穿什么色就穿什么色,没人来管你。”   祝繁星懊恼:“我才没那么早结婚呢!”   冯采岚笑了起来,祝怀康问:“你俩聊什么呢?”   冯采岚说:“咱家大宝贝想结婚了。”   祝怀康错愕:“真的假的?”   “我没有!”祝繁星急得跺脚,“我妈瞎说呢。”   祝怀康把打包袋递给冯采岚:“你面条都没吃完,一会儿要饿的,我给你买了一份肉馅饼,趁热吃吧。”   “谢谢。”冯采岚接过馅饼袋子,笑得很幸福。   那笑容也感染了身边的祝繁星。   ——   离开服务区后,换冯采岚开车,祝怀康坐到副驾。   祝满仓心满意足地吃完了一个蛋筒,歪着小脑袋在座椅上睡着了,车厢里没有了小孩子的叫闹声,只剩下车载音响播放着流行歌曲,显得安静了许多。   祝繁星望着车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蓝天白云,绵延山脉,还有陌生的农田与民居,那颗被即将升学、搬家、旅游搅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她不止一次听林娅洁表达过对她的羡慕,因为她温馨的家庭,因为那家庭里看似完美的夫妻、亲子关系。   只是,林娅洁并不知道,那一家四口里,除了祝怀康与祝繁星的父女关系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   那是祝繁星的秘密,上初中后就没告诉过任何人,大概只有个别老师知情,但他们都应祝怀康的要求保守了这个秘密,没有向学生们透露。   事实上,祝繁星生母早逝,她的妈妈曹文月在她两岁时就因病去世了。   冯采岚并不是祝怀康的妻子,他们在一起七年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有登记,目前只能算是恋人关系,所以,冯采岚甚至称不上是祝繁星的继母。   而祝满仓的身份更加奇怪,他不是冯采岚的孩子,也不是祝怀康的孩   子,他其实是祝怀康弟弟的儿子,也就是说,他是祝繁星的小堂弟。   祝怀康的弟弟叫祝怀军,那是个实打实的混球,主业炒股,副业赌博,结婚生子后也不消停,抵押了唯一的婚房炒股票,还选了个炒股术语“满仓”用作儿子的大名,结果却是大亏特亏,不仅房子被法拍,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他的妻子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愤而离婚,回了老家,连孩子都没要。祝怀康是个心地仁厚的大哥,咬咬牙拿出二十多万帮弟弟还清了债,说是借的,其实也没打算让他还,只希望他能洗心革面,往后踏踏实实工作,本本分分做人。   然而,祝怀军却不知感恩,他是家中幺儿,被父母宠坏了,成年后就没认真上过一天班,满脑子只想着一夜暴富,后来不知发了什么疯,说有个朋友要带他去大西北发财,厚着脸皮把儿子托付给了祝怀康,从此一走了之,少有音信,别说还钱了,连祝满仓的生活费都没给过一分。   祝满仓来家里时才一岁多,被他那个不靠谱的亲爹养得面黄肌瘦,像个小猴,冯采岚心疼坏了,赶紧给他泡奶粉喝,奶嘴刚到嘴边,祝满仓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奶瓶,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没几口就被呛到了,全吐了出来,祝满仓似乎知道自己闯祸了,吓得浑身发抖,哭都不敢大声哭,用小手挡着脸,像是怕人打他。   冯采岚当场就掉了眼泪,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给他拍背,哄着他:“满宝不怕,不怕啊,我们过会儿再喝neinei……”   很快,小小的祝满仓就在她怀里睡着了。   祝家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世,膝下有两男一女,小儿子祝怀军跑路了,二女儿祝怀雯孩子还小,家庭经济条件也一般,不愿管侄子,这事儿只能交给老大哥祝怀康。而祝怀康要工作,没法照顾孩子,最后的解决办法就是冯采岚主动辞职,搬来光耀新村,二十四小时地照顾起祝满仓,同时也照顾起了祝繁星。   这些事儿,祝满仓一点都不知道,他太小了,记事后一直喊祝怀康“爸爸”,喊冯采岚“妈妈”,喊着喊着,幼年时的糟糕记忆被层层覆盖,如今的祝满仓无忧无虑,活蹦乱跳,哪会怀疑自己的身世?   为了让祝满仓能健康成长,祝怀康一家选择对外守口如瓶,又为了不穿帮,祝繁星也开始喊冯采岚“妈妈”,喊得一点儿也不勉强,算来已有三年多。   那么问题来了,陈念安又是谁呢?   祝繁星第一次听到陈念安的名字,是六岁那年,当时她正在念幼儿园大班,生母已去世四年。   祝怀康工作繁忙,且父母双亡,弟弟妹妹靠不上,岳母家又不在本地,迫不得已,祝怀康只能给女儿报了个寄宿制幼儿园,学费昂贵,美其名曰与国际接轨,采用的双语教学。   2000年三月,寒假结束后,祝繁星所在的班级换了一个生活老师,老师姓冯,看模样还很年轻,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工作内容是照顾小朋友们的日常起居,不参与教学。   当时的祝繁星和现在开朗大方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在班里算是一个问题宝宝,倒不是因为闹腾,恰恰相反,她太内向了,总是独来独往,不愿意和人说话,因为不合群,老被班里的男孩们欺负。她也不爱告老师,即使被打、被骂、被揪小辫子,依旧一声不吭,小小一个人成天板着个冷脸,连祝怀康都拿她没办法。   班主任告诉冯老师,这小孩两岁时妈妈就生病去世了,性格便有些孤僻,不用管她,她不会惹事。   冯老师却没有不管祝繁星,自从知道她是个没妈妈的小孩,反而更加关注她,有事没事就去找祝繁星玩耍,拿着故事书给她讲故事,为她绑从未绑过的麻花辫,帮她洗头洗澡,每天早晚都会给她的小脸蛋儿抹香香,一边抹一边笑:“星星长得真漂亮,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   年幼的祝繁星愣愣地看着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每周五下午,祝怀康会去幼儿园接女儿,周日晚上再把她送回去。   祝繁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作息,日复一日,说不上好或不好,也无所谓快乐或不快乐。直到一个周五下午,因为一场大雨,她一成不变的生活起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那一天,风雨交加,祝怀康给幼儿园办公室打电话,班主任刚好走开,接电话的是冯老师。   祝怀康说自己临时要出差,拜托妹妹去接小孩,但妹妹有点事,要晚上九点才能到,希望老师们能帮忙代管祝繁星多几个小时,他愿意给加班费。   冯老师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想了想,说:“星星爸爸,今天雨很大,我们学校附近刚好在修路,路被挖得一塌糊涂,晚上要是走得晚,开车会很不安全。你要是信得过我,今晚我可以把星星带到宿舍去睡,你让你妹妹明天白天再来接她,你觉得可以吗?”   祝怀康急着出门,回想起祝怀雯接电话时不太情愿的语气,便同意了冯老师的提议。   于是,祝繁星就莫名其妙地被冯老师带到了宿舍,这一晚,她跟着冯老师吃教师食堂,洗过澡后,和冯老师一起挤睡在对方的小床上。   那是一张高低铺,冯老师睡下铺,宿舍里的其他老师都回家了,整个小屋就她们两个人,小床很窄,祝繁星睡在里头,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冯老师看。   冯老师用手臂搂着她,笑得很温柔,还伸出食指点点她的小鼻子,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老师已经做妈妈了,在老家有个儿子,还没满两岁。他和你一样,也不爱说话,到现在都没喊过我‘妈妈’,但他长得非常可爱,老师看到你啊,就会想到他。”   祝繁星快六岁了,当然听得懂话,她思索了一会儿,破天荒地开了口,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呀……”冯老师像是想到了那个令她日思夜想的小男孩,连眼神都柔了下来,说,“他叫陈念安。” 第3章 第03章虎仔,这是星星姐姐,快叫人……   陈念安,小名虎仔。   而冯老师,自然就是冯采岚。   因着祝繁星的关系,祝怀康与冯采岚相识了,哪怕祝繁星毕业离园,两个大人依旧保持着联系。   没办法呀,谁让祝繁星那么喜欢冯采岚呢?大概人与人之间的确会有神奇的磁场,谁都能看出来,祝繁星对冯采岚有一种强烈的信任感与依赖感。   在冯采岚的陪伴下,祝繁星的性格渐渐变了,变得越来越活泼,越来越开朗,升上小学时,小姑娘的社交能力有了巨大的提升。   而祝怀康也不是木头做的,他丧偶多年,本就孤独,与冯采岚接触多了,渐渐被她温柔恬淡的个性吸引,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就这样,祝繁星小小年纪就做成了红娘,在她上小学二年级时,祝怀康与冯采岚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   完全不用过女儿关,祝繁星举双手双脚赞成,她对爸爸说,这是她为自己找来的新妈妈。   继续说回陈念安。   祝繁星只见过一次陈念安,是三年前的夏天,在五峤村。   五峤村是冯采岚的老家,当时,祝繁星刚小学毕业,祝满仓已经来到家里,冯采岚对祝怀康说,想趁着放暑假,带两个孩子回老家住几天,还能陪陪她的虎仔。   于是,2006年的七月初,十二岁的祝繁星就坐上了爸爸的车,颠簸了六个多小时后,来到安徽六安市下辖的一个小村庄——五峤村。   五峤村地处大别山腹地,没有什么旅游资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像很多村庄一样,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留守村庄的人们靠种田、种茶为生,多是一些老人、妇女和孩童。   在祝繁星的记忆里,那天天气炎热,一行四人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了,都是冯采岚家的亲戚和邻居,闹闹哄哄的,冯家姥爷备了两桌酒菜给他们接风。   冯采岚的娘家是一栋二层小楼,住着冯采岚的爹妈和她的哥嫂一家,小楼很旧,内部谈不上什么装修,电器倒很齐全,祝繁星依稀知道,这房子里好几样家电,都是她爸爸买的。   不仅如此,祝怀康每次送冯采岚过来,都会带上许多烟酒礼品,给亲戚家的小孩带点衣服文具,正月里还会给老老小小发   红包,因此,他在这里的口碑特别好,大家都觉得冯采岚有福气,找的新对象不仅条件好,还很上道。   这次也一样,祝怀康一进门,就被冯家姥爷拉去寒暄了,祝繁星看到好几个小孩在院子里玩,就是她印象里农村小孩的打扮,一个个灰扑扑的,男孩儿邋里邋遢,女孩儿的辫子扎得凌乱,年龄小一点的孩子还穿着开裆裤,光着屁股跑来跑去也不怕羞。   祝繁星不知道这其中哪一个是陈念安,心里既好奇又紧张,频频东张西望。   冯采岚抱着祝满仓,还没来得及去找儿子,先被几个女人给围住了,她们七嘴八舌,说想看看祝家的小姑娘和小男娃。   村民们都知道祝怀康有一个女儿,好些年了,祝怀康来过几次五峤村,这个神秘的女儿却是一次都没来过,大家猜测原因,觉得八成是冯采岚后妈不好当,新对象的女儿排斥她,要不然,小姑娘为什么一次都不来呢?   其实,祝繁星不来的原因很简单,她每年暑假的兴趣班都排得太满了,没法子陪冯采岚来这里长住,所以一直没机会来。   趁着小学毕业,有两个兴趣班不再上了,祝繁星才有了充足的时间,此时真人亮相,留着可爱的蘑菇头,大大方方、亲亲热热地陪在冯采岚身边,一举打破谣言。   几个婆婆、婶婶用方言和冯采岚聊着天,祝繁星在语言学习方面颇有天赋,一边听,一边察言观色、连蒙带猜,居然能听懂一些,那些人似乎在夸赞冯采岚的外貌,什么皮肤白、显年轻、气色好、衣服洋气……   有个婶婶很贴心,主动切换成带口音的普通话,笑呵呵地对祝繁星说:“这小姑娘长得真好看,个子还那么高,采岚啊,你俩还挺有母女相。”   “是吗?”冯采岚笑着回应,“星星个子是高,才十二岁呢,都1米65了,快赶上我啦。”   “城里的孩子营养就是好,每天都喝牛奶的。”   “是采岚照顾得好。”   祝繁星跟着傻笑,视线不经意地扫到人群外围,突然,与一个小男孩对上了眼。   那是一个黝黑精瘦的男孩子,孤零零地待在角落里,头发剃得短短的,五官端正俊俏,和冯采岚有点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特别明亮。只是,他穿着泛旧的蓝色短袖衫,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和院子里那些小孩没什么两样。   祝繁星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冲着那小男孩就做了个歪嘴吐舌的鬼脸,效果很明显,小男孩傻眼了。   婶婶们已经逗起了祝满仓:   “这个小娃娃长得也好看,采岚,他几岁了呀?”   “两岁多了。”   “养得真好啊,胖嘟嘟的。”   “小乖乖,你叫什么名字呀?”   祝满仓奶声奶气地开口:“我叫满宝~”   冯采岚的嫂子邬丽菊也在边上,这时插了句嘴:“采岚啊,反正你都不用上班了,那养两个孩子是养,养三个也是养嘛,是时候把虎仔接过去咯。他现在比我们强强矮大半个头,不晓得的还以为我在虐待他,你赶紧把他接过去,也让他天天喝牛奶,以后还能长得高点。”   祝繁星看向冯采岚,冯采岚尴尬地笑了一下:“嫂子,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邬丽菊还要开口,被别的婶婶拦住了,那婶婶说:“虎仔长大了个头不会矮的,他爹妈都高,他能矮到哪里去?”   邬丽菊翻了个白眼:“哼。”   另一个大姐往人群外张望:“诶?虎仔呢?虎仔跑哪儿去了?”   有人伸手一指:“在那儿呢!”   “虎仔,你妈回来了,你躲那儿干吗呀?”   祝繁星顺着她们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就是那个蓝衣服的小男孩,人如其名,长得虎头虎脑的。   冯采岚抱着祝满仓,笑眯眯地喊他:“虎仔,过来,让妈妈看看你。”   小男孩这才走到她面前,仰起脸,眨巴着眼睛不说话。   冯家姥姥往那小男孩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叫人啊!闷葫芦一样的。”   “妈,你别打他。”冯采岚阻止了母亲,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我刚回来,虎仔每次都这样的,怕难为情呢,过会儿就好了。”   小男孩总算开了口,小小声地喊:“妈妈。”   祝繁星的身高随爸爸,比在场的很多大人都高,而面前的小男孩比她矮了一个头都不止,她俯视着他,能看见他后脑勺上那个清晰的发旋,心想,这个黑不溜秋的小男孩,就是传说中的陈念安啊。   这时,被冯采岚抱在怀里的祝满仓也叫起来:“妈妈!妈妈!妈妈!”   顺势还伸出小肉胳膊,抱住了冯采岚的脖子。   陈念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祝繁星知道他误会了,突然想逗逗他,也拉住冯采岚的衣角,问:“妈妈,他是谁啊?”   陈念安更惊恐了。   冯采岚失笑:“星星,别闹,这就是虎仔呀,大名儿叫陈念安,我和你说过的。”   她又对陈念安说:“虎仔,这是星星姐姐,快叫人。”   陈念安抿了抿唇:“星星姐姐。”   “你好,虎仔。”祝繁星拿来一个新书包,递给他,“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陈念安不敢收,先去看冯采岚,冯采岚说:“收下吧,要说谢谢,这是祝叔叔送给你的。”   陈念安接过书包,小声说:“谢谢。”   见邬丽菊一脸的不高兴,冯采岚赶紧让祝繁星把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书包递给她:“强强也有,还有几套新衣服,都在箱子里,嫂子,我一会儿拿给你,谢谢你帮忙照顾虎仔,你辛苦了。”   邬丽菊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   那是祝繁星第一次去五峤村,吃完接风宴,祝怀康就开车返程了,把女儿托付给了冯采岚。   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又要面对一大群陌生人,祝繁星多少有点紧张,不敢离开冯采岚左右,而陈念安也舍不得离开妈妈,始终跟在冯采岚身后打转,外加一个才两岁多、原本就离不了大人的祝满仓,便形成了一道奇景——哪怕冯采岚去上厕所,三个孩子都能齐刷刷地站在外头等。   厕所在院子里,院子里还养了鸡,祝满仓追着鸡跑个不停,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小黄狗,冲着祝满仓汪汪叫,祝满仓被吓到了,一边哭一边逃跑,跌跌撞撞地冲进祝繁星怀里:“啊啊啊,姐姐!”   “冬瓜,别捣乱!”陈念安对着小狗下命令,“坐下。”   小黄狗冬瓜乖乖坐下了,还甩起了尾巴。   祝繁星抱起哭唧唧的祝满仓,问陈念安:“这是你养的狗吗?”   “不是,是我姥爷养的。”陈念安说,“不过平时都是我在陪它玩,它叫冬瓜,不咬人。”   陈念安把冬瓜撵走了,院子里的鸡也不再满地乱窜,开始悠闲地散步吃食。   “妈妈怪”祝满仓又一次冲着厕所喊起来:“妈妈!妈妈!妈妈!”   冯采岚很无奈,在里头回应:“妈妈在拉臭臭,还没好呢,星星,管着你弟弟啊!”   “知道啦。”祝繁星回答。   陈念安耷拉着脑袋在边上走来走去,祝繁星发现,这男孩儿一直拧着眉,会偷偷地看她,还会偷偷地看祝满仓,触碰到她的视线后,又赶紧转开头去,很别扭的样子。   几次三番后,祝繁星忍不住了,问:“你看什么呀?我脸上有东西吗?”   陈念安挠挠头,鼓足勇气开口:“星星姐姐,我妈妈去年暑假来看我的时候,还没孩子呢,今年春节回来,也没孩子呀,这个小孩,她什么时候生的?”   祝繁星“噗嗤”一声笑出来,说:“这是我叔叔的孩子,不是你妈妈生的,不过以后,估计要由你妈妈来照顾他了。”   陈念安不解:“为什么?他自己的妈妈呢?”   “呃……”此事说来话长,祝繁星只能长话短说,“他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妈妈回了老家,爸爸去了外地工作,如果我爸爸不管他,就没人管他了,但我爸爸要上班嘛,所以就……你能听懂吗?”   “能。”陈念安一脸凝重地点头。   祝繁星发现了,陈念安不是那种天真无邪的小孩,虽然他只有八岁,但与同龄小孩比起来显得更为懂事,大概与他常年与母亲分离有关。   “我妈妈去钱塘的时候,我才一岁多 。“陈念安说,“还不会走路呢,也不会说话,比他还小。”   他指了指正在祝繁星怀里扭来扭去的祝满仓。   祝繁星没接腔,直觉陈念安会继续说下去。   果然,陈念安说:“我妈妈以前和我说,只要我好好读书,考到前三名,她就会接我去钱塘上学,和她一起住。她说钱塘那边的小学很严格,不要成绩差的小孩,所以,我一直很用功地念书,这次期末考,我、我考了第一名,可现在她有了新的小孩,她说过的话,是不是就不算数了?”   说到这儿,陈念安抬起头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祝繁星,眼底有湿润的水汽,嘴唇翕动,像是在极力忍耐那满腹的委屈。 第4章 第04章你给我下来!你不准打他!……   祝繁星被惊到了。   她正是半懂事的年纪,这些年,听大人们聊天也能大概地明白冯采岚的苦衷,一个女人孤身在外打工,挣来的钱大多寄回老家,再要她把孩子带在身边,那可真是太难了。   所以,祝繁星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出来,冯采岚对陈念安是心存亏欠的,对她,却是毫无保留。   祝繁星对自己的生母没有记忆,和外婆那边的亲戚也少有往来,爸爸对她很好,却无法阻止她对母爱的渴望,神奇的是,在她最需要妈妈的时候,冯采岚从天而降。   祝繁星把对“妈妈”的全部念想都投注在了冯采岚的身上,而冯采岚也没有让她失望,给了她完美的反馈。相识六年,她们亲密无间,祝繁星愿意把所有的心事与冯采岚分享,甚至是前不久第一次来例假,都是冯采岚教她该怎么处理,带她去超市挑选合适的卫生巾。   以至于,祝繁星都快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个没有妈妈的小孩。   有时候,她会想,冯采岚是不是把她当成了留守在老家的陈念安?   有时候,她又觉得,就算自己是陈念安的替代品,也没关系,冯采岚对她的好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她享受其中,也愿意对冯采岚好。   可现在,当她真正地面对陈念安,看到那双红了的眼睛,祝繁星才意识到,她好像……真的抢了别人的妈妈。   不止是她,还有祝满仓。   羞愧与自责瞬间挤满了她的胸腔。   院子里太阳直晒,祝繁星汗流浃背了,十二岁的女孩涉世未深,不知该怎么安慰陈念安,好在冯采岚适时地出来了,看到三个小孩等在外头,真是哭笑不得:“你们怎么回事啊?赶紧到屋里去,不怕晒的吗?”   祝满仓伸着小胳膊嗷嗷叫,要妈妈抱,冯采岚把他接到怀里,说:“满宝,是不是肚肚饿啦?妈妈给你泡neinei,吃完了就睡觉觉,好不好呀?”   祝满仓激动地叫:“neinei!neinei!”   祝繁星如蒙大赦:“我去泡奶粉。”   她转身就跑,冯采岚却叫住了她:“星星,袋子里有矿泉水,我还带了个电水壶,在箱子里,你用矿泉水新烧一壶水,用那个水泡奶粉,我怕这边的水满宝喝不惯,万一拉肚子就麻烦了。”   祝繁星:“好。”   她跑向小楼,半道上没忍住回了下头,看见冯采岚抱着祝满仓也在往小楼走,一边走一边逗着怀里的小男孩,而陈念安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垂头丧气,满身落寞。   ——   祝繁星就这么住下了。   原本,冯采岚每次回来都是和陈念安一起睡,这次多带了两个孩子,邬丽菊就多收拾出一个房间,让祝繁星睡。   这些年,他们家得了祝怀康不少好处,所以,对于城里来的祝繁星,邬丽菊不敢怠慢。   五峤村山清水秀,空气清新,因为地处山区,气温也比钱塘低上好几度,最初几天,祝繁星还很新鲜,品尝过当地特有的豆腐煲和红烧肉,跟着冯采岚去田里摘菜、去猪圈看猪,还帮着照管满宝,可新鲜劲儿过去后,她就感到无聊了。   冯采岚的家人对她很客气,烧饭洗碗那些活,一点儿也不让她碰。她睡的房间啥都没有,而电视机在一楼堂屋,不能随便开,没有《超级女声》看,更没有电脑玩,冯采岚担心她的安危,还不允许她走太远,于是,祝繁星逐渐无所事事,每天只能翻来覆去地看那几本从家里带来的小说和漫画,还被迫睡起了午觉。   祝满仓倒是很喜欢这里,乐此不疲地在院子里追鸡撵狗,和小狗冬瓜都混熟了。   祝繁星很少见到陈念安,听说,陈念安要帮姥爷干活,每天早出晚归,只在吃晚饭时才会回到家里。   奇怪的是,他的表哥冯继强不用干活,那是个小胖子,的确比陈念安高半头,天天睡懒觉,睡醒了就在外头瞎玩。有一次,祝繁星趴在窗边发呆时,看见邬丽菊领着冯继强出了门,回来时,冯继强手里就多了一支雪糕,舔得可欢。   自此,祝繁星悄悄地观察起来,每次一家人吃饭,冯继强都不用自己夹菜,碗里荤菜就没断过,而陈念安总是匆匆吃完就下了桌,等大家都吃完了,他又会回到饭桌边,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碗筷,拿去水池里清洗。   冯采岚心疼儿子,却也不好说什么,便想自己来洗碗,刚拿起两个脏盘子,就被陈念安给拦下了,小男孩垂着眼,说:“妈妈,我能洗的,你管着弟弟吧。”   祝繁星渐渐明白了,对冯家姥爷来说,冯继强是孙子,而陈念安是外孙,一个姓冯,一个姓陈,是不一样的。   因为初次见面时那莫名生出的愧疚感,祝繁星不太敢和陈念安有太多交流,又觉得,即使和陈念安碰到了,他俩也玩不到一起去,毕竟有着四岁的年龄差,她喜欢的、懂得的东西,农村小孩一窍不通。   陈念安似乎也是这么想的,祝繁星能感觉到小男孩有意无意地在躲着她,不是那种带敌意的躲,更像是防备、害怕,还夹着一丝害羞。   祝繁星有点后悔跟着冯采岚过来了,在家吹空调、看电视、玩电脑游戏,多舒服呀,再不济,还能去找同学玩。   她用冯采岚的手机给老爸打电话,明着问老爸这几天在干吗,有没有想她,潜台词是想问问他啥时候能把自己接回去。   “我还能干吗?”祝怀康在电话里笑得特别嚣张,“看世界杯啊!你们都不在,我每天喝点啤酒,吃点鸭脖,不要太爽啊哈哈哈哈哈……”   祝繁星:“……”   德国世界杯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祝怀康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已经把自己的宝贝女儿给忘了。   祝繁星捏着手机,小声说:“爸爸,这儿好无聊啊,我想回家。”   祝怀康说:“星星,你得体谅体谅你妈妈,她也就每年的寒暑假才能回去陪陪虎仔,每次时间都不长,就待大半个月,给虎仔过完生日就回来了。你再坚持几天,就当去体验乡村夏令营,到时候爸爸再来接你们回家。”   祝繁星问:“虎仔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祝怀康说:“好像比你早几天,具体哪天我也忘了,你俩生日离得蛮近的。”   祝繁星噘起了嘴巴:“好吧。” :   来到五峤村的第五天,午后下了一场雷雨,祝繁星伴着雨声睡了个午觉,醒来后发现,雨停了,她又一次百无聊赖,溜达到院子里,想和小狗冬瓜玩,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冬瓜,只看到了满院子的鸡。   祝繁星沮丧地坐在木凳上,心想,一只小狗都比她自由,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她托着下巴,看屋角的一只蜘蛛结网,小蜘蛛忙忙碌碌,一个网还没结完呢,邬丽菊从外头回来了,她大概没想到院子里有人,见到祝繁星后,飞快地把一袋东西藏在身后,冲祝繁星笑了一下就匆匆地进了屋。   可祝繁星还是看见了,那透明塑料袋里的东西颜色鲜艳,应该是几包零食或几根雪糕。   祝繁星撇了撇嘴,觉得这位舅妈也太小家子气了,就这些小零食,谁稀罕呀?   这时是下午四点多,因为下过雨,天气很凉爽,祝繁星有点儿不高兴,寻思着,不远处应该有个小卖店,她来这里好几天了,一根雪糕都没吃过呢,立刻回房拿了二十块钱塞进裤兜,和冯采岚打了个招呼,说去门口溜达一圈。   别人不给吃,就自己去买呗,给妈妈和满宝都带一份,   哦,还有陈念安,他也有份。   这天的祝繁星穿着一件天蓝色娃娃衫,配白色西装短裤,露着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光脚踩着凉鞋,她悠然自得地走在村道上,脖子上还挂着一只小小的索尼数码相机,随走随拍。   走了没多远,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声,还有小孩子的叫喊声,祝繁星快走几步,发现是两个小孩滚在地上打架,一只黄色小狗在边上焦急地转圈圈,冲他俩叫个不停。   再定睛一看,啊!那不是冯继强吗?胖墩墩的体型也太好认了,这么说来,被压着的那个难道是……陈念安?   冯继强仗着自己身高体壮,死死地把陈念安压在地上,祝繁星只看到陈念安的四只胳膊腿儿在不停挣扎,根本爬不起来。   人分亲疏远近,虽然祝繁星和陈念安也不咋熟,但和冯继强相比,她肯定更偏帮陈念安,当即跑上前,扒拉起冯继强的身子:“你给我下来!你不准打他!”   冯继强一骨碌翻身坐到地上,回头看了她一眼。   祝繁星吓一跳,因为冯继强那张小胖脸上有抓痕,看来吃了不小的亏。   小胖子愤怒大叫:“是他先打我的!”   祝繁星一瞪眼:“我不管,我只看见你在欺负他!”   冯继强知道自己不能招惹祝繁星,便不再恋战,恨恨地“啐”了陈念安一口,快速地跑走了。冬瓜追了他几米,像是知道来了救兵,叫得气势十足,叫完了,又回到陈念安身边,“呜呜”地用嘴拱他。   陈念安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祝繁星弯下腰来,紧张地问:“虎仔,你没事吧?”   “没事。”陈念安慢吞吞地爬了起来,雷雨过后满地泥泞,他的样子特别狼狈,衣服裤子上全是泥,头脸也搞脏了,像个小泥猴。   祝繁星仔细观察他的脸和四肢,似乎没什么外伤,才松了口气,问:“你俩干吗打架呀?”   陈念安面色冷峻,一言不发。   小朋友很酷嘛,祝繁星说:“你不告诉我,我就去告诉你妈妈咯,让她来问你。”   “不要!别让我妈妈知道。”陈念安着急了,“我、我告诉你,不过你得替我保密。”   祝繁星:“行。”   陈念安说:“冯继强说我妈妈坏话。”   祝繁星心里一咯噔:“他说什么了?”   “这你不用管。”陈念安扫了她一眼,“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祝繁星:“……”   你确定你不是被教训的那一个吗?   她从裤兜里掏出纸巾递给陈念安,让他擦擦脸上的泥,陈念安胡乱抹了几下后,抬头望向前方,那是他“家”的方向,一会儿后,他转过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冬瓜甩着尾巴跟在他身后,祝繁星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两个小孩和一条狗走成一条直线,走着走着,陈念安回过头来:“你干吗跟着我?”   祝繁星说:“我就是出来散步的,没跟着你,这不就一条道嘛。”   陈念安不作声了,继续埋头往前走,祝繁星心思转动,小跑着追到他身边,说:“虎仔虎仔,你能带我去你们村转转吗?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呀?”   陈念安看了她一眼,眼神戒备:“我们这儿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那你每天都去了哪儿?”祝繁星晃晃悠悠地走在他身边,“我这几天都找不着你。”   陈念安很疑惑:“你找我干什么?”   “找你玩呀。”祝繁星说,“我好无聊啊,都没人陪我玩,你妈妈还不让我跑远,说怕我遇到危险,这儿能有什么危险?”   陈念安想了想,说:“我们村有几个神经病,就是那种脑子有毛病的人,会在外头乱走的,我妈妈大概怕你碰到他们。”   祝繁星说:“那有你陪着我,应该就安全了吧?”   陈念安答不上来,只能重复那一句:“可我们这儿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祝繁星一笑,拿起胸前的数码相机晃晃:“那就随便走走呗,拍拍照,我都快无聊死了。”   陈念安没办法,只能领着祝繁星在村子里“参观”起来。 第5章 第05章她就是奔着你爸的钱来的。……   有当地小导游陪伴,祝繁星再也不怕自己会迷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欣赏起这小山村的景色来。   放眼望去,满目绿意,绿色的山,绿色的田,天空碧蓝如洗,徽式民居夹杂其间,走在蜿蜒的乡村小道上,祝繁星做了几个深呼吸,能闻到雨后特有的青草香,闷了好几天的胸腔总算是透出了一口气。   身边的陈念安话不多,却是有问必答,祝繁星像是个好奇宝宝,遇见任何一样没见过的东西,比如村民们摆在院子里的农具,或是田里种着的蔬菜,都会问小导游“这是啥”、“这又是啥”,陈念安一路上都在给她答疑解惑,小脑袋里本就少得可怜的知识储备,即将告急。   其实,祝繁星并不是真的有那么多问题要问,她就是想逗逗陈念安,让他多说说话,别总是一副小闷葫芦的样子。   祝繁星越逛越起劲,陈念安却是越走越茫然,也不知道这小姐姐到底想玩什么,路过一片田野,祝繁星停下脚步,打开数码相机,说:“你等我一下,我拍几张照。”   陈念安乖乖地等着她,冬瓜在脚边转来转去,扭着屁股亲热地蹭小主人的腿,祝繁星突然转过镜头对准他们,陈念安下意识地用手挡脸,祝繁星说:“别挡呀,笑一个。”   陈念安犹豫着放下手,笑容却挤不出来,拘谨地面对镜头,问:“你干吗拍我?”   祝繁星说:“就随便拍拍,到时候有好的照片,我让我爸爸洗出来,寄给你。”   陈念安揪着自己的衣摆,小声说:“我身上脏。”   “还好啦。”祝繁星回看卡片机小屏幕上的照片,说,“你很帅啊,比冯继强帅多了,就是黑了点。”   陈念安:“……”   八岁的小朋友大概从没被人夸过帅,都有点手足无措了。   “拍好了,走吧。”祝繁星愉快地关掉相机,双手背在身后,在陈念安身边跳跃着走路,“虎仔,你还没告诉我呢,这些天你都去了哪儿?你舅妈说你去帮你姥爷干活了,你才这么点大,能干什么活?”   陈念安专心看路,回答:“我去帮我姥爷摘菜了。”   祝繁星不信:“摘菜能摘一整天啊?”   “摘完了,再和他一起去卖。”陈念安说,“我姥爷种了些菜,自己家吃不完,就拉去镇上卖,在医院门口卖,都能卖光的。”   镇上?祝繁星来兴趣了,问:“你说的那个镇,远吗?”   陈念安没反应过来:“啊?”   祝繁星双眼发光:“那边有好玩的地方吗?有没有珍珠奶茶卖?”   陈念安愣了半天,挠挠脑袋:“好玩的地方……网吧算吗?我认识几个哥哥,都喜欢去镇上的网吧玩,但我没去过。”   祝繁星摆摆手:“网吧就算了,我还小呢,我爸爸说我不能去网吧玩,那珍珠奶茶呢?有卖吗?”   陈念安一脸懵:“星星姐姐,啥是珍珠奶茶啊?”   祝繁星:“……”   她叹了一口气:“唉,算了,我本来是想着,哪天你和你姥爷再去镇上卖菜的时候,把我也带上,我特想出去玩玩,你们这儿真是太无聊了。”   “我刚才就说了,我们这儿本来就没有好玩的地方。”陈念安有点儿尴尬,面朝前方发了会呆,突然有了个主意,问,“星星姐姐,你想去看看我的学校吗?”   “嗯?”祝繁星眼睛一亮,“想啊,走走走,你带路。”   于是,陈念安就带她往五峤村唯一的小学走去。   半道上,陈念安捡了一根树枝,五六十公分长,粗细趁手,他很满意,拿在手里当剑挥舞,和冬瓜追追赶赶玩得不亦乐乎,祝繁星憋着笑跟在后头,心想,他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虎仔,你小名为什么叫虎仔啊?”祝繁星随意地抛出一个问题。   陈念安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她:“因为我属虎啊。”   祝繁星说:“那你表哥的小名叫强强,他们为啥不叫你念念或安安?”   陈念安说:“因为念念,安安,听着像女孩儿的名字。”   “是吗?”祝繁星和他抬杠,“既然像女孩儿的名,那你爸妈为什么要给你取名   叫‘念安’?”   “因为我是安徽人啊。”陈念安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问题,“我的名字是我爸爸取的,他说我是安徽人,以后不管去了哪儿,都要思念家乡,所以我就叫陈念安了。”   “哦……原来如此。”祝繁星恍然大悟,又有了新的疑问,“那为什么不叫‘陈念徽’或是‘陈念皖’呢?安徽的简称是‘皖’啊,你不知道吗?”   陈念安呆住了:“我、我不知道。”   “嗯……可能是因为‘陈念安’比‘陈念徽’更好写,又比‘陈念皖’更好听吧。”祝繁星自问自答,笑着看他,“你觉得呢?”   陈念安也笑了,这还是祝繁星第一次见他笑,发现小男孩正在换牙,两颗门牙倒是长出来了,可门牙两边是两个黑窟窿,笑起来的样子特别有趣。   祝繁星没忍住,指着他哈哈笑:“你少两颗牙哎!”   陈念安快速地捂住嘴,笑不出来了。   祝繁星乐坏了:“哈哈哈哈哈……怪不得你拍照不笑呢!”   陈念安转头就跑,冬瓜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祝繁星也追了上去,笑声就没停过:“小老虎,你别跑呀,等等我!”   因着一通打闹,两个孩子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陈念安不那么戒备了,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他挥舞着新得的“宝剑”,也抛出一个问题:“星星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祝繁星一愣:“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陈念安老实地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叫星星,天上星星的那个星星,我妈妈告诉我的。”   祝繁星说:“我叫祝繁星,就是繁星闪烁的那个‘繁星’,啊,‘繁’字你会写吗?有点儿复杂呢。”   “不会。”陈念安害羞了,“还没学过。”   “你开学读几年级?”   “三年级。”   “冯继强呢?”   “和我一样。”陈念安说,“他就比我大三个月,我俩同班。”   祝繁星惊讶:“那他个头比你高很多啊。”   陈念安:“……”   看着那受了打击的小表情,祝繁星心道,完蛋,又伤小孩自尊了。   走了没多久,学校到了,看着那栋孤零零的二层小楼,斑驳的外墙,老式的木头窗框,祝繁星大失所望。要不是门口那块沙石地上竖着一根旗杆,还装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篮球架和一张同样破破烂烂的乒乓球台,她压根儿认不出来这是一所小学。   “怎么这么小啊?才两层楼,这能有几个班级?”祝繁星不解地问。   陈念安说:“这儿只有一到三年级,四年级以后我们就要去隔壁村读书了。”   祝繁星转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陈念安年纪不大,口齿倒很清晰,“到了后面,人会越来越少的,一个班都没几个人了,想继续上学,就得去隔壁村的学校,那边教室多,老师也多。”   “远吗?”   “挺远的,要去村口坐车过去。”   “还有校车啊?”   陈念安摇头,边说边比划:“不是校车,是那种……呃,三轮车,运货用的,还有拖拉机,摩托车,反正就是,哪个车方便就用哪个车,顺路带的。”   祝繁星:“……”   “本来,我妈妈说,让我在这儿上完三年级,就把我接到钱塘去,她说祝叔叔已经在帮她办钱塘户口了,说我也可以办上,好去那边上学。”陈念安还惦记着这事儿,忐忑地看向祝繁星,“星星姐姐,你说,她是不是骗我的呀?”   “你妈妈从来不骗人。”祝繁星笃定地说,“还有一年呢,到时候我帮你问问她。”   陈念安眼睛亮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可是……”陈念安又局促地低下头去,手指抠着树枝,“我舅妈说,你和祝叔叔都不喜欢我,所以才一直不答应让我过去。”   “没有的事!我和我爸爸从来没这么想过!”突然被扣了这么一顶帽子,祝繁星脑子都炸了,急急忙忙地解释,“你妈妈之前一直在上班,住在幼儿园宿舍,如果你去了,根本就没有地方住的。今年春节的时候满宝来了我们家,因为没人管他,你妈妈才辞的职,后来就搬到了我家。不过我家很小,只有两个房间,现在满宝的小床都搁我爸房里呢,我是真想象不出来,你要是过来了,该睡哪儿呀?”   陈念安目光坚毅:“我睡哪儿都行,睡地上也没关系,我只想和我妈妈住在一起。”   祝繁星愣住了,片刻后,问:“是不是……你姥姥、舅妈她们,对你不好啊?”   陈念安捏紧了他的“宝剑”,沉默地别开头去。   祝繁星想起刚才他和冯继强打架的场景,追到他面前,问:“冯继强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陈念安:“……”   看着小男孩又一次泛红的眼睛和紧紧抿着的嘴唇,祝繁星气不打一处来,“刚才,冯继强到底说了什么?”   陈念安:“……”   祝繁星急死了:“你倒是说话呀!”   陈念安沉默了很久,最后摇摇头:“星星姐姐,我不想说,那不是什么好话,都是他瞎编的,而且,我知道我妈妈不是他说的那种人,所以我已经不生气了。”   既然他不愿意讲,祝繁星就没再追问下去,其实,仔细想想就能猜出个大概,冯继强才八岁,一年到头也就寒暑假能和冯采岚见上面,一个八岁的小孩能说出什么坏话来?还不是大人教的。   至于大人们会怎么在背后议论冯采岚,祝繁星听的可太多了,光是她的姑姑祝怀雯就能提供一大堆素材。   自从祝怀康和冯采岚开始交往,祝怀雯就明确地表示反对。她认为大哥丧偶后可以再找,但必须找个门当户对的,女方要有正式工作,至少有大专以上学历,她的父母要有退休金,最好是省内户籍,钱塘人优先,她可以有婚史,但不能有孩子,家里还不能有兄弟……说来说去,冯采岚就没一条符合的。   “她就是奔着你爸的钱来的。”   私底下,祝怀雯时常对祝繁星说这句话。   “她现在对你好都是装的,你傻不傻?还管她叫妈?”   “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登记前登记后就是两副面孔,现在她是伏低做小,忍辱负重,以后你就等着瞧吧,哪天你爸脑子坏了真和她登了记,你的苦日子就来了,她还能对你这么好?做梦呢!后妈就是后妈,比不了亲妈的。”   “反正我和你爸早就透过底了,他俩处对象我不管,想结婚?我肯定不同意!星星啊,你爸爸所有的东西以后都是你的,他要是和那个姓冯的结了婚,过些年,万一你爸出点什么事,那女的还活着,你就连房子都没有啦!你搞搞清楚,她有个儿子的!”   “她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她儿子吗?要不然呢?哪个女的会把自家儿子丢在老家让别人养,自己在城里给你爸做保姆?照顾你不算,她还肯照顾祝满仓,祝满仓和她有什么关系?这吃相也太难看了,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死。”   听到这儿,祝繁星想,姑姑你倒是和祝满仓有关系啊,可你又不愿意照顾他,那怎么办?难道把满宝送去孤儿院吗?   她小小地反驳了一下:“我爸爸说了,是因为我家房子太小了,所以才没办法把陈念安接过来,他说等他攒够了钱买了大房子,就会把陈念安接过来读书的。”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以后祝怀雯更生气:“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这一定是姓冯的给你爸吹的枕边风,先把儿子带进门,然后呢?一步一步把所有属于你的东西都抢走,星星啊,你爸昏了头,你可要聪明点啊!别再和冯采岚走得那么近啦!”   祝繁星年纪虽小,却有自己的判断,她没听姑姑的话,依旧把冯采岚当妈妈对待,当然,她也不傻,没把这些话告诉给爸爸,不想让爸爸和姑姑再闹矛盾。   所以,她和冯采岚走得越近,和祝怀雯便离得越远,最近这些年,也就逢年过节和姑姑见上一面,纯礼节性的来往。   现在想来,冯继强从大人那里学来的坏话,和姑姑说的那些话,应该差不了多少。   可他们都是错的。   祝繁星想,陈念安说的对,冯采岚才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呢。 第6章 第06章我还知道,你打不过他。…   …   学校只有一扇大门,暑假上锁了,进不去,祝繁星只能趴在窗玻璃上“参观”一楼的教室,每间教室摆着十几张课桌椅,都很旧了,黑板还缺了个角,和祝繁星念的现代化小学完全没法比。   她问身边的小导游:“这就是你的教室?”   陈念安:“嗯。”   祝繁星:“你们一个年级一共几个班,几个人啊?”   陈念安说:“一年级只有十几个人,二年级是二十七个,有时候分两个班上课,有时候老师不够了,就凑一起上。”   祝繁星:“……”   整个年级才二十七个人,陈念安这个第一名的含金量不怎么高啊。   小导游很尽职地讲解着:“我舅妈说,我们这个小学以后可能要没有了,这附近几个村的小孩从一年级开始就全部都要去隔壁村上学,他们村比我们村有钱,盖了一所新学校,有四层楼呢!”   祝繁星可以理解,一个年级才十几、二十个人,确实没必要单独搞个学校了。   陈念安踮着脚尖,努力地趴在窗台上,指着教室里最前排的一张课桌说:“星星姐姐,我就坐那儿。”   祝繁星:“冯继强呢?”   陈念安:“他坐后面,他不爱上学,上课要么捣乱,要么睡觉。”   祝繁星:“我猜……他肯定经常找你抄作业。”   陈念安惊了:“你怎么知道?”   “全天下不爱上学的小孩不都那样吗?”祝繁星说,“又正好你和他住一块儿,他不找你抄才有鬼了。”   陈念安很郁闷:“可我不想给他抄。”   祝繁星:“所以他就揍你?”   陈念安要崩溃了:“你怎么又知道?”   祝繁星得意地笑:“我还知道,你打不过他。”   陈念安瘪着嘴,很不服气:“我有时候也能打赢他的!”   祝繁星不逗他了,小跳着离开窗台:“好了,参观结束,来,我给你拍个照,万一哪天你这母校真没了,至少还有照片看,就当留个纪念。”   陈念安没有拍照的习惯,也不懂祝繁星为什么这么爱拍照,但他愿意配合,乖乖地跟着祝繁星走到操场上,以教学楼为背景,站得笔挺,任由她拍。   祝繁星:“换个姿势,自然点儿。”   陈念安眨了眨眼睛,没动。   “耍个帅,会吗?”   陈念安缓缓抬起右手,比了个“V”,那呆呆的样子差点没把祝繁星笑死。   她拍了好几张,回看后很是满意,抬头喊陈念安:“你也帮我拍一张吧。”   “我?”陈念安结巴了,“我我我我不会啊。”   祝繁星摘下相机,跑过去递到男孩手里:“很简单的,我教你,你就看着这个小屏幕,把房子和我都框进去,然后按这个,听到‘咔嚓’一声,就是拍好了,拍不好也没关系,多拍几张总有好的,来,你试试。”   她站到小楼前,这时,冬瓜跑过来了,祝繁星干脆把小狗抱了起来,笑嘻嘻地说:“我和冬瓜一起拍。”   冬瓜比陈念安更爱拍照,吐着舌头像是在笑。   陈念安分外紧张,端着相机的样子像拿着一颗手榴弹,他头一次用数码相机,眼睛盯着小屏幕都快对成斗鸡眼了,才小心翼翼地按下快门。   “咔嚓”,“咔嚓”……   照片拍好了,祝繁星跑过来回看,夸他:“拍得很好啊,你看,这张构图很棒哎,你还蛮有摄影天赋的嘛。”   陈念安听不太懂,只能呵呵傻笑。   学校参观完了,他们带着冬瓜原路返回,祝繁星问:“回家吗?”   “我还不想回家。”陈念安眼神躲闪,“星星姐姐,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再回去。”   祝繁星看看天色,夏天天暗得晚,这会儿最多五点多,天色还很亮,问:“你要去哪儿?”   “我不去哪儿。”陈念安说,“这儿我很熟的,我不会迷路的。”   这是不敢回家吧?因为把冯继强打伤了,怕挨揍,祝繁星看破不说破,笑道:“那你继续带着我呗,我还没玩够呢。”   陈念安惊讶:“啊?”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又有了主意:“星星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那边挺好玩的,还有野桃子吃。”   “野桃子?”祝繁星成功地被“勾引”,“走走走,带我去。”   陈念安再次带路,领着祝繁星走上了一条山道,那路很难走,是村民们用双脚开出来的,没有台阶,两边全是树,因为下过雨,泥土特别湿滑,有些地方还得用手撑着爬一下才能过。   陈念安像是常走这条道,别看个子小,动作却很敏捷,爬高蹿低不在话下,冬瓜紧跟着他,也是跳得老高,只有祝繁星跟在后头叫苦不迭,白色西装短裤都被弄脏了。   山里多蚊虫,她又光着腿,被叫不上名的虫子叮了好几口,腿上又疼又痒,走着走着,祝繁星后悔了,还有点害怕。   “小老虎,还没到吗?”艰难行进二十分钟后,祝繁星满身是汗,摘掉头发上的一片树叶,苦着脸问前头依旧挥舞着“宝剑”的小男孩。   “快到了,就在前面。”陈念安回过头来拉她,也是满头大汗,两人手脚并用爬上一块大石头,陈念安侧耳倾听,惊喜地叫起来,“你听,听到了吗?”   祝繁星听到了,是潺潺流水声。   爬过一个小山坡,眼前豁然开朗,山谷里,蓝天下,居然有一道天然形成的溪涧!溪边乱石林立,树木茂盛,雨后正值丰水期,清澈见底的溪水流淌不休,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为这酷暑季节增添了几分凉爽之意。   “哇!”祝繁星高兴极了,哪儿还记得什么野桃子,快速地脱掉凉鞋,就往溪水里冲去。   陈念安也蹬掉鞋子,挽起裤腿,领着冬瓜追在她身后。   “好凉啊!”   溪水冰凉,好在不深,还淹不到祝繁星的膝盖,被虫子咬过的小腿浸没在水里,大大地缓解了瘙痒感,祝繁星快乐极了,踩着石头在水里玩,弯腰细看,能看到水里有黑色小鱼,手指那么长,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   “有鱼!虎仔虎仔,水里有鱼!”祝繁星叫得好大声。   陈念安来到她身边:“嗯,这儿是有很多鱼的。”   祝繁星:“能抓吗?”   陈念安:“能啊,我经常来抓的。”   “能……吃吗?”祝繁星认真地问。   “当然能吃,不能吃我抓它们干吗?”陈念安乐了,又咧开了那张缺了两颗牙的嘴,“就是今天没带桶,抓不了,要不然抓点回去,晚上还可以吃炸溪鱼,很香的,哦!祝叔叔吃过,他说很好吃。”   “啊……我也想吃。”祝繁星刚才还在后悔爬山,现在后悔的却是啥工具都没带,没有水桶,也没有网兜,手边连个空饮料瓶都没有。   陈念安满不在乎地说:“明天呗,明天我来抓,让我妈妈做给你吃,我妈妈做的炸溪鱼比我舅妈做的好吃多了,更香,更脆。”   祝繁星口水都要掉下来了:“那你记得叫上我,我也来。”   陈念安一口答应:“好!”   冬瓜不怕水,勇敢地在溪水里“游泳”,陈念安顺便给它洗了个澡,还脱掉自己沾了泥巴的上衣和裤子,在溪水里搓洗。   他光着膀子,露着两列小肋排,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头,也没避着祝繁星。祝繁星一开始还有点难为情,可看陈念安的表情如此淡定,好像完全没有男女意识,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祝繁星爬到一块大石头上,拿起相机给他们拍照:“虎仔,冬瓜,看我!笑一个!”   这一次,小男孩没再装酷,仰起头看向她,笑得特别灿烂。   陈念安搓掉了衣服上的泥巴,把衣服裤子平铺在一块石头上晾干,冷不防的,一大捧水从身后袭来,哗啦啦地都浇到了他身上。   他愕然回头,就看到祝繁星在那儿狂笑。   祝繁星懊恼手边没有水枪或水瓢,都没法打水仗,干脆用手掬水泼向陈念安,泼了好几次,陈念安都没回击,只傻笑着躲避,跳来跳去间,他从水里捡起一块暗红色的圆石头,拿给祝繁星看:“星星姐姐,你看这个,好看吗?”   “哇,真好看!还有别的颜色没?”祝繁星的注意力快速转移,水仗不打了,也在水里摸起了石头,“看,这儿有块黄色的!”   两个孩子在溪水里“淘宝”,祝繁星的裤兜都快被   捡来的石头塞满了,她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问:“野桃子呢?”   “哦,在那儿。”陈念安湿淋淋地爬上岸,指着岸边一棵树说,“那棵就是,有几个桃子已经熟了,可以吃了。”   “熟了?”祝繁星远远望去,看到树上的确结了些果子,个头不大,都是青色的,既看不出像桃,也看不出熟了。   陈念安说:“这棵桃树长很多年了,结的果子最甜,其他有几棵结的桃根本不能吃,所以我们每年都在等这棵树结果。其实过阵子会更甜,但是不能等,这些桃很快就会被鸟啊、其他的小动物啊给吃光的,它们比我们还急呢!”   本地小导游老实巴交,不会骗人,祝繁星也上了岸,光着脚丫子,跟着陈念安去到桃树边,仰头看着树上那些丑了吧唧的小果子,有点无从下手:“小老虎,你帮我挑一个吧。”   陈念安帮她挑了一个大的,长得有点高,他跳了好几下才摘到,说:“我去水里帮你洗洗,野桃毛多,得洗了才能吃。”   “谢谢!”   经过短暂相处,祝繁星能明显地感觉到,陈念安对她的态度变了,小男孩卸下了心防,说话做事变得自然许多,还很贴心。   想象一下,就是这个小Boy,来到钱塘,加入她的家庭,和他们一起生活,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不就是钱塘版《家有儿女》嘛!   祝繁星浮想联翩,自己把自己给逗乐了。   陈念安在溪水里洗净了桃子,跑回来递给她,祝繁星好奇地咬了一口,五官顿时皱在了一起。   陈念安紧张地仰着头,问:“不好吃吗?”   “有点点酸,还有点点涩。”祝繁星仔细地嚼了嚼,还真尝出了独属于桃子的那种甜味,眉头稍微松开了些,“真的有点甜呢,水分也多,还……不错。”   陈念安笑开了,湿漉漉的头发下,一双眼睛晶亮如星,是小孩子最淳朴可爱的笑容。   他自己也摘了个桃,洗过后大口大口地咬着吃,好像一点儿也不怕酸涩,像在吃人间美食。   祝繁星被他的吃相逗得直笑:“你吃得脸上都是汁水。”   “吃完了洗洗就行。”陈念安指着小溪,“这儿有水啊。”   祝繁星:“也是哦!”   他们并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人拿一个桃子慢慢地啃,冬瓜很乖,自个儿在边上转着玩,时不时地叫上几声。   风很轻,树叶沙沙作响,溪水叮叮咚咚地流过,祝繁星有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触景生情,她晃着脚丫子,哼唱起一首应景的歌曲:   “山风溪水,狗狗炊烟,   热汤木桌,缺了谁   鸟叫虫鸣,莺声燕语,   何苦惹是是非非……”   小少女歌声清亮,陈念安认真地听了一会儿,等祝繁星记不起歌词了,才说:“星星姐姐,这首歌我妈妈也会唱。”   “我知道啊,就是她教我的。”祝繁星说,“她很喜欢这首歌,你会唱吗?”   陈念安小小声地唱了两句,还是稚嫩的童音:   “山风溪水,狗狗炊烟,   热汤木桌,别喝醉……”   祝繁星接着往下唱:   “就算醉,有了我,会更陶醉……”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经历太过难得,对从小生长在大城市的祝繁星来说,山里的天很蓝,水很清,溪水里的小鱼和石头特别有趣,身边的小男孩更加可爱,而手里的这颗野桃子滋味奇妙,她把它吃完了,只剩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桃核。   陈念安也吃完了,不拘小节地穿上那套湿哒哒的衣裤,叫上冬瓜,和祝繁星一起离开了山谷。 第7章 第07章这个太便宜了,挑个贵的。……   回到村里,天色渐暗,祝繁星估摸着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便催促陈念安快点走。   走着走着,路边出现了一家小卖店,祝繁星心花怒放:“虎仔虎仔,你想吃雪糕吗?我请客!”   陈念安看着那家路边小店,竟露出为难的表情:“星星姐姐,我们直接回去吧,天都快黑了。”   “别啊,不急这几分钟,我本来就是出来买东西吃的。”祝繁星掏着口袋,从一大堆石头里找出那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你看,我带钱了。”   陈念安欲言又止,祝繁星不管他,率先进了店,陈念安没办法,只得跟了进去。   守店的老头坐在柜台后,货架上摆着一些零食饮料日用品,大多是祝繁星没见过的牌子,不乏山寨商品,她从冰柜里取出一瓶冰可乐,又给冬瓜拿了一根火腿肠,最后问陈念安:“你吃什么?自己挑。”   陈念安局促地摇头:“我不吃了,回家就吃饭了。”   柜台后的老头瞄了他一眼,又扫一眼祝繁星,板着脸没说话,陈念安耷拉着脑袋,不敢与老头对视。   祝繁星没发现那一老一小间奇怪的气场,说:“吃一个嘛,你和我客气啥?你要是不挑,我来帮你挑咯。”   她已经站在冰柜旁,陈念安快步过去,随便拿了一根红豆棒冰:“我吃这个。”   祝繁星一把抢过,丢回冰柜:“这个太便宜了,挑个贵的。”   她想,凭什么冯继强能吃雪糕,你就只吃棒冰呀?   陈念安偷看了一眼老头,哀求祝繁星:“星星姐姐……随便买一个吧。”   “行。”祝繁星从琳琅满目的棒冰堆里挑出一个个头很大的冰淇淋,“就这个吧。”   陈念安惊呆了:“这么大?很贵的吧?”   “不贵,咱吃得起。”祝繁星直接剥了包装,把一个小火炬样的蛋筒冰淇淋塞到他手里,接着去柜台付钱:“爷爷,一共多少钱?”   “八块五。”老头儿收下二十,找了钱,突然开口,“小姑娘,你是虎仔他妈在钱塘找的那个男人的女儿吧?”   祝繁星一愣:“啊?”   这话可真不好听。   “家里条件不错嘛,这有吃有喝的。”老头儿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身后的陈念安,“臭小子,托你妈的福,你要过上好日子咯,以后出息了可别忘了你老陈家的祖宗啊。”   祝繁星:“……”   正发愣呢,陈念安已经把她拉出去了。   两人小跑着离开,直到看不见那家小店,陈念安才停下脚步。   “那老头是谁啊?说话真奇怪。”祝繁星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可乐,很是莫名其妙。   陈念安说:“他是我爷爷家的一个亲戚,算是我堂叔公。”   祝繁星皱眉:“你爷爷家?”   “嗯。”陈念安舔着蛋筒,嘴里是甜的,心里却是苦的,“星星姐姐,我爸爸的事,你知道吗?”   祝繁星略微尴尬:“呃……知道一点点。”   关于陈念安亲生父亲的事,祝繁星的确有一些了解——陈叔叔是冯采岚的初中同学,家在隔壁村,1999年春,因为一桩极简单的宅基地纠纷,陈叔叔被老父亲叫回村里帮忙,跟着家族里的几个男人,与邻居家的一伙人发生了群殴械斗,结果异常惨烈,二死四伤,很不幸,陈叔叔就是死者之一。   祝繁星听老爸说起过,陈叔叔并不是个粗鲁野蛮的男人,相反,他脾气很好,还拥有大专学历,毕业后考进了县城的卫生院工作,而妻子冯采岚幼师中专毕业,也在县里的幼儿园上班。陈医生和冯老师,对于小山村出身的人来说,算是相当体面的工作了。小夫妻还有了一个儿子,计划攒几年钱,在县城买房安家,原本,那会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   就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斗殴,陈叔叔被迫参与其中,最后丢了性命。   最气人的是,因为斗殴的双方都有死伤,冯采岚不仅没拿到赔偿,还被多方骚扰,连小叔子都觊觎她,说是娶了嫂子,还能省一笔彩礼钱。闹了几个月,冯采岚在婆家待不下去了,只好抱着儿子逃回娘家,陈家派人过来抢孙子,两家人差点打起来,事情闹得很大,连村支书都赶来调和了。   当时,也有人劝冯采岚,就把孩子给他们吧,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不好改嫁。   可陈念安还没满一周岁呀,都没断奶呢,冯采岚怎么舍得?孩子已经没了爸,要是再没了妈,往后跟着两个没文化的老农民生活,未来还有什么希望?   冯采岚没有妥协 ,坚持留下孩子,这么一来,她和婆家算是彻底闹掰了。   在村支书的见证下,双方约定,从此以后,陈念安就归冯采岚养,陈家不会给一分钱抚养费,陈念安长大了也没资格去分陈家的家产,但是,陈念安不能改姓,若是改姓,就要被族谱除名。   白纸黑字,双方签名摁手印,冯采岚把儿子留下了。   可她依然不能守在陈念安身边,不能陪他成长,因为娘家还有哥嫂一家,她不能白吃白住,必须出去打工挣钱。   于是,冯采岚只能把年幼的儿子托给爹妈照顾,孤身一人去了钱塘。钱塘有她念幼师时的同学,那份国际学校的工作就是对方介绍的,包吃包住,工资大部分都能存下,按月寄回家里。   只是,这些钱到底被谁拿去用了,又有多少用在陈念安身上,没人说得清。   陈念安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对祝繁星说:“刚才那家店,我平时都不进去的,我姥爷不让我和我爷爷家的亲戚来往,我自己也不喜欢他们,他们每次见到我,都会说些很奇怪的话。”   祝繁星愧疚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事儿,我要是知道,就不进去了。”   “没事儿,我还想和你说‘对不起’呢。”陈念安又舔了一口冰淇淋,“星星姐姐,这个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很贵的吧?”   祝繁星笑道:“不贵,就几块钱,你要是喜欢吃,我明天再给你买,给满宝也买一个。”   陈念安也笑了,嘴唇上还沾着一圈白色奶油。   祝繁星没忘了冬瓜,剥出火腿肠来喂它,冬瓜开心得像过年,都不要陈念安了,就黏在祝繁星脚边打转。   祝繁星一边喂小狗,一边和陈念安聊天:“我已经记不得我妈妈的样子了,她去世的时候,我才两岁,但我看过她的照片,你看过你爸爸的照片吗?”   “我妈妈给我看过几张。”陈念安说,“她说,我爸爸很帅的,不过我觉得……好像没祝叔叔帅。”   祝繁星乐了:“你喜欢我爸爸吗?”   “喜欢。”陈念安腼腆地笑着,“祝叔叔每次来,都会给我带很多新衣服和新文具,他对我很好的,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祝繁星说:“你妈妈也是个好人,我也特别喜欢你妈妈。”   陈念安:“我知道,你都叫她‘妈妈’了。”   祝繁星:“那你也可以叫我爸爸‘爸爸’呀。”   “不行的。”陈念安说,“我妈妈不让,她说,他们没结婚,我不能瞎喊,会被人笑话的。”   火腿肠喂完了,祝繁星站起身来:“走吧,这下是真要回家了。”   陈念安:“嗯。”   两人刚要动身,有个人晃晃荡荡地迎面走来,陈念安看清来人,赶紧低下头,背过身,装作没看见对方。   怎么又躲人了?祝繁星正纳闷呢,就听那人语调夸张地叫起来:“呦!虎仔,都吃上雪糕了?”   那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个头不高,其貌不扬,顶着一头上黑下黄的半长头发,身穿紧身T恤和喇叭裤,嘴巴上还留着青春期男孩特有的绒毛胡子,最无语的是胳膊上的刺青,像是用钢笔尖儿戳破皮肤自己画的,一个歪七扭八的简体“龙”字。   就差没在脑门儿上写上“不良少年”这四个字了。   祝繁星一直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在钱塘从未遇见过这种人,当即也低下头,和陈念安一起面壁,可那人不放过他们,大摇大摆地来到他们身边,伸手搭上陈念安的肩,还摊开了左手:“冯继强欠我十块钱,正好,你帮他还了吧。”   说话间,那双小眼睛还往祝繁星身上扫了一圈。   陈念安看了他一眼:“我没钱。”   “你没钱?”黄毛冷笑,顺手就往陈念安脑门上招呼了几巴掌,“骗谁呢?没钱你吃什么雪糕?我知道你妈回来了,你肯定有钱,赶紧的,拿出来。”   陈念安缩着脖子挨打,浑身都在抖。   祝繁星气坏了,把小男孩拉到自己身后,质问黄毛:“你干吗打他?冯继强欠你钱,关他什么事?”   黄毛叫嚣:“他是冯继强的弟弟,你说关不关他事?少他妈废话,快把钱拿出来!”   陈念安扯着嗓子喊:“我真没钱!不信你搜我!”   听了这话,黄毛居然真的扒拉起陈念安的裤兜搜起身来,的确没有钱,只摸到几块石头。   陈念安完全不敢反抗,右手握着“宝剑”,左手举着没吃完的蛋筒,就保持着投降的姿势,任由黄毛搜身。   祝繁星看傻眼了,感觉这样的事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陈念安好像已经习惯了,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看得人窝火。   连冬瓜也不敢叫唤,像是见了瘟神,夹着尾巴躲得远远的。   黄毛:“你裤子怎么湿的?尿裤子了?”   陈念安装死。   “都说了他没钱。”祝繁星瞪着黄毛,“我们可以走了吧?”   “他没钱。”黄毛嘿嘿一笑,还搓了搓手,“那就是你有钱咯,小美眉,你也让我搜搜呗?”   一听这话,陈念安脸色变了,把半个蛋筒掼到地上,一闪身,已经张开双臂挡在了祝繁星身前,小小的一个孩子,右手握紧树枝,眼神凶狠地盯住对方,还用脆生生的童音放狠话:“你敢!”   祝繁星:“……”   一秒变脸啊,好厉害! 第8章 第08章你要是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祝繁星清楚地看到黄毛眼里生出一股戾气,只一个瞬间,她就知道,他真的敢。   她想起爸爸的叮嘱,他说出门在外,任何财物都抵不过她的人身安全,破财消灾,叫她牢记在心。   “算了算了,虎仔。”祝繁星能屈能伸,一把拉住呈应战状态的陈念安,从裤兜里掏出所有零钱递给黄毛,语气都放软了些,“哥哥,我是带了点钱,但买完吃的只剩这些了,全给你。”   陈念安瞪大眼睛:“星星姐姐?”   祝繁星:“嘘,你别说话。”   那声“哥哥”叫得黄毛一愣,他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起祝繁星来。十二岁的女孩高挑纤瘦,皮肤水灵,留着一头短发,因为出过汗,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头上,一双小鹿眼清澈懵懂,穿着宽松的娃娃衫,衣服底下是隐约的身体曲线,还有一双白嫩嫩的长腿……   这女孩儿已经开始发育了。   黄毛眼里的戾气渐渐消散,转而变成猥琐,他伸手拿过零钱,还顺势摸了摸祝繁星的手掌,祝繁星忍着恶心,说:“哥哥,我们能走了吧?”   “等等。”黄毛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气的姿势,“你胸前挂的那是什么?”   祝繁星抬手按上相机:“这是……数码相机。”   黄毛向她伸手:“借我玩几天。”   傻子都知道这就是有去无还,陈念安急坏了:“别给!”   “闭嘴!”   “啪!”黄毛又赏了小男孩一巴掌。   祝繁星忍住怒意,好言好语地解释:“哥哥,这不是游戏机,没啥好玩的,而且要配上电脑才能用,我数据线都没带过来,你拿去没用的。”   黄毛叉腰看她:“你当我是土包子啊?老子现在就是要去网吧,那边数据线多得很,你先拿来,我玩几天就还你。”   “不要,这是我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祝繁星捂住相机,往后退了两步。   这会儿,她又不记得“破财消灾”了。   黄毛跨步上前,伸手就往祝繁星胸口抓去,不知是奔着相机还是奔着别的:“叫你拿来就拿来,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祝繁星尖叫着往后退,陈念安却是勇敢地冲了上去,拦腰抱住黄毛,大声吼道:“你不许碰她!”   “你他妈管得着吗?”   黄毛用力一挣,又一推,陈念安就被推倒在地,摔了个屁股墩。   冬瓜总算跑了过来,昂着头“汪汪汪”地叫,可就是不上去咬。   黄毛逼近祝繁星,咸猪手蠢蠢欲动:“相机不给我就让我搜搜你口袋,我不信你就这点儿钱。”   祝繁星双手护胸,大叫:“我真没钱了!全都给你了!”   陈念安翻身而起,“嗷”的一声吼,又一次扑过去,举着树枝抽打黄毛的背:“你放开她!放开她!”   黄毛吃痛,恼羞成怒,暂时放过祝繁星,转身对付起陈念安来,很快,陈念安的“宝剑”被夺走,他没退缩,挥舞着小拳头就与黄毛扭打在一起。   祝繁星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浑身热血上涌,怕陈念安被打伤,居然也加入战团,对着黄毛又抓又挠,尖叫声堪比女高音。   然而,敌我双方的身高、体型、力量、战斗经验……各方面差距实在太大,饶是陈念安有激昂的斗志,还有丰富的挨打经验,也无法在这样的短兵相接中转化为胜利。   一只老虎幼崽,是打不赢豺狼的。   黄毛以一敌二,还是占了上风,一个飞踹就把陈念安踹翻了,小男孩在地上打了个滚,哼哼着没爬起来。   “虎仔!”祝繁星扑到陈念安身边,吓得浑身发抖,憋了很久的眼泪夺眶而出,簌簌地往下掉。   黄毛的目的显然不是钱,也不是相机,他就是想占她便宜,祝繁星觉得这个地方太可怕了,泪眼迷蒙地抬起头,看黄毛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她告诉自己不要慌,要镇定,这时候哭鼻子是没有用的。   祝繁星抹掉眼泪,抓着陈念安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两小只紧紧地挨在一起。陈念安额头破了,鲜血顺着眼角流下,咬牙切齿地说:“姐姐,你先走,我拦住他。”   祝繁星没接腔,只看向黄毛,眼眶里含着泪水,开口却很硬气:“你知道他妈妈回来了,那你知不知道她妈妈找的新对象是谁?她找的新对象就是我爸!我爸爸是个警察!钱塘市西城区的刑警队长!他明天就会来接我回家!他有枪的,你要是敢碰我一下,你死定了。”   黄毛:“……”   陈念安:“?”   突然来劲的冬瓜:“汪汪汪汪汪汪汪!”   趁着黄毛在发呆,祝繁星拉了陈念安一把:“走,我们回家。”   陈念安没吭声,揉揉摔痛了的屁股,牵住祝繁星的手,两人绕开黄毛,往前走去。   他的眼角余光落在那个摔烂了的蛋筒上,很是心疼,还有那把“宝剑”,跟了他一路的,也丢了。   祝繁星昂首挺胸地走着,压根儿没看黄毛一眼,也是怪了,黄毛真没追他们,就站在那儿目送他们远去。   直到走出二三十米,祝繁星才加快脚步,几乎是拖着陈念安快跑起来,陈念安还在疑惑中,边跑边问:“姐姐,祝叔叔真的是警察吗?”   “不是,我骗他的。”祝繁星说,“我爸做外贸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哦,你骗他的。”陈念安又问,“那祝叔叔明天真的要来接你回家吗?”   “没有,也是我骗他的!”   陈念安这才反应过来:“星星姐姐,你好聪明啊!我刚才还在想,明天我还要带你去抓鱼呢!”   祝繁星:“……”   都到这时候了,小屁孩还记着去抓鱼?   跑过一段路,终于看见一片熟悉的风景,祝繁星捂着肚子停下来,知道离冯家不远了。   身后没有了黄毛的身影,祝繁星松了口气,低头看到一路跟着他们狂奔的冬瓜,气呼呼地说:“你养的狗怎么一点用都没有的?之前你和冯继强打架它只会叫,刚才打架它还是只会叫,它不会咬人的吗?”   陈念安也跑得气喘吁吁:“我、我说了,它不咬人,它聪明着呢,在我们村,咬人的狗是要被打死的。”   祝繁星:“……”   冬瓜无辜地甩着尾巴:“汪!”   祝繁星顺了顺气,问:“刚才那人是谁啊?”   陈念安说:“他叫冯小海,是我姥爷家的亲戚,算起来,还是我表哥呢。”   “他几岁了?”   “十四,十五,要么十六,我也搞不清。”   祝繁星严肃地看着陈念安:“他平时是不是经常问你要钱?”   “也没有经常。”陈念安小声说,“我没钱的,他都是问冯继强要。”   祝繁星:“那他是不是经常打你?”   陈念安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敷衍着说:“也没有,他、他也不是老打人,冯继强喜欢和他一起玩,我有时候会跟着,小海哥说只要我们做他小弟,听他的话,他就会罩着我们……”   “你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来往啊?!”祝繁星生气了,“他就是个小流氓,小混混!你还去和他玩?还听他话?你才八岁!啥叫做他小弟?去帮他打架吗?你不怕被打死啊?你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没了的吗?”   一连串问题轰下来,陈念安愣住了,他的额头血迹未干,半张脸还是肿的,眼圈儿渐渐红了:“我也不想打架,可我没办法,刚才我就是想保护你……你要是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啊?啥?诶!不至于不至于,祝繁星的语气软下来:“哎呀,你先别哭,别哭嘛,我又没骂你,就是……你学没学过一个成语,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陈念安用手背抹去眼泪,摇了摇头。   好吧,才念完二年级的小朋友约等于半个文盲,祝繁星说:“意思就是说,以后,你不要再和那个冯小海来往了,他不是好人,你会被他带坏的。”   陈念安点点头:“嗯。”   祝繁星摸摸他肿起的左脸,不敢去触碰额头的伤口,问:“还疼吗?”   “不疼了。”陈念安吸吸鼻子,哭得很伤心。   祝繁星叹气:“小老虎,你平时要是没事干,就多看看书吧。”   陈念安嘴角下挂:“我们这儿没有课外书看。”   祝繁星:“那等我回去了,我把我小时候看过的一些书寄给你,你要吗?”   陈念安点头:“要的。”   祝繁星揉了揉肚子,拉着陈念安迈步向前,又想起黄毛的造型,有点好奇:“那个冯小海,还在上学吗?”   “早不上了。”陈念安说,“小学毕业就没上了,他爸妈在外头打工,他就到处玩儿,特别喜欢去网吧。”   祝繁星:“他不去打工吗?”   “我姥爷说他还不到打工的年龄。”陈念安絮絮地说着,“我们村有好几个哥哥姐姐都不上学了,有些出去打工了,有些就在村里瞎玩。哦!我家隔壁的苗苗姐姐,去年嫁人的时候才十五岁,今年还生了个孩子,我去吃席了。”   十五岁?嫁人?生孩子?   祝繁星目瞪口呆。   她想回家了。   陈念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震惊,说:“星星姐姐,你别害怕,我们村……还是好人多。”   “我知道。”祝繁星一直捂着肚子,脸色由红转白,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   陈念安发觉不妙,抓住她的胳膊,问:“姐姐,你肚子疼吗?”   “嗯……”祝繁星刚才就觉得肚子不舒服,这会儿已是腹痛如绞,说,“可能是跑步跑的,一会儿上个厕所就好了……呕……”   她突然捂住嘴,“我、我想吐……”   陈念安:“啊?”   祝繁星忍不住了,冲到路边哇哇呕吐,吐出来的东西有可乐,还有那颗没消化的野桃。陈念安急得团团转,哭着给她拍背,祝繁星脸色煞白,还要安慰他,说自己没事,吐完了强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他们就撞见了正在焦急寻人的冯采岚,见到冯采岚,祝繁星的精神瞬间放松,还没开口呢,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那天晚上,鸡飞狗跳,祝繁星被紧急送到离得最近的镇卫生院,医生怀疑她是食物中毒或食物过敏,重点怀疑对象就是那个来路不明的野桃。   祝繁星被拉去洗胃了,祝怀康接到消息后连夜驱车赶来,接上女儿就去了六安市的大医院做后续治疗。冯采岚快急疯了,自责地哭了一晚上,不停地向祝怀康道歉,祝怀康嘴上说没事,心里却是疑窦丛生,那么乖巧的女儿,居然会和人打架?还食物中毒了?   等祝繁星醒来后说清了来龙去脉,祝怀康和冯采岚才知道,那就是一场误会。   在医院挂水的时候,祝繁星还在遗憾,唉……要爽约了,都没来得及和小老虎一起去抓鱼。   听说,陈念安小朋友事后被姥爷揍得很惨,扫帚柄都打断了一根,谁让他出了一趟门,闯下那么多祸——先打伤冯继强,又领着祝繁星和冯小海打架,搞得两人遍体鳞伤,最后放了个大招,毒翻了祝繁星。   村里人议论纷纷,说陈念安就是嫉妒祝繁星,记恨对方抢了他的妈妈,所以才会给她下毒,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呀!   这,就是陈念安“投毒”祝繁星事件的全部经过。   可惜,后来三年,祝繁星再也没去过五峤村,没法帮陈念安“平反”。   她哪还敢去啊?单说那个冯小海,就够吓人的了。   ……   “星星,别睡了。”   “祝繁星,快醒醒。”   “姐姐,起床啦!”   祝繁星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驾驶座上又换成了老爸,冯采岚正在副驾上叫她:“大宝贝,醒醒,咱们快到了。”   “快到了?”祝繁星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多,这一路又花了六个多小时,她问祝怀康,“爸爸,我们今晚在哪儿过夜呀?是在妈妈家吗?”   “这次不住村里了。”祝怀康说,“一会儿我们到了,把礼品放下,接上虎仔就直接出发,晚上住六安或别的城市,看路况和我俩的体力再决定吧。”   祝繁星搓了搓脸,彻底地清醒了,没多久,车子开进村道,她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又看见那片绿色的农田,还路过那间破败的小学,心想,这学校今年还招生不?   这时,冯采岚说:“我们到啦!”   车子开到小楼外,冯家姥爷已经等着了,指挥祝怀康调头停车。隔着车窗玻璃,祝繁星注意到不远处人群里的一个男孩。   他伸着脖子,也在往这边张望。   是陈念安。   祝繁星降下车窗,向他招手:“嗨!小老虎!这里这里!”   陈念安眼睛一亮,立刻跑了过来,身边跟着兴奋的冬瓜。   三年过去,他十一岁了,依稀有了少年模样,身穿白色短袖衫和卡其色及膝短裤,依旧精瘦,黝黑,那双明亮的眼睛轻轻眨巴着,笑容如记忆里一般腼腆。   站在车外,他歪着头打量车内的祝繁星,眼神好奇:“星星姐姐,你留长头发了。” 第9章 第09章我晚上要抱着它睡觉的。……   陈念安笑得很开心,祝繁星发现,小男孩的牙已经长齐了,还挺白,也有可能是因为皮肤太黑,给衬出来的。   可等她下了车,站直身子,陈念安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长这么高啊?”   祝繁星笑着拍拍他的脑袋瓜:“羡慕不?”   冯家姥爷也很惊讶:“这是星星啊?哎呦,我都要认不得了,这大高个儿,越长越漂亮啦!”   祝繁星礼貌微笑:“姥爷好。”   陈念安长高了不少,当前身高1米5左右,在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里属于中等个子,但和祝繁星相比还是差远了。三年过去,祝繁星已经窜到了1米72,在南方,以准高中生的年纪来说,她绝对算是一个高挑的女孩儿,并且还有继续长高的趋势。   陈念安依旧比她矮一头,需要仰视她。   祝繁星问陈念安:“那个野桃子,你后来还敢吃吗?”   说到这事儿,陈念安就委屈:“敢吃啊,我和几个同学每年都吃的,我们吃了都没事,就你吃了拉肚子,他们还说我是故意给你投的毒,冤死我了。”   祝怀康也下了车,听到女儿和陈念安的对话,笑道:“呦,你俩还记得对方呢?”   “怎么会不记得?”祝繁星说,“我和虎仔可是并肩作战的好战友!”   陈念安难为情了,乖巧喊人:“祝叔叔好。”   “你好你好,虎仔,长高了啊。”祝怀康捏捏小男孩的肩膀,“你呀,还是太瘦,得多吃点肉。”   祝繁星说:“吃什么肉啊,他吃桃就行。”   陈念安:“……”   祝怀康哈哈笑:“你星星姐姐后来连水蜜桃都不敢吃了,好像是有点桃子过敏,这事儿啊,不赖你。”   陈念安小声嘀咕:“那她干吗不过来帮我说说话。”   祝繁星挑眉:“嗯?”   祝满仓终于被冯采岚从安全座椅上解放出来,蹦到陈念安面前,给他展示心爱的玩偶:“虎仔哥哥,你看,大鲨鱼!”   陈念安一把把他抱起来:“喔!满宝重了好多!”   这几年,祝满仓每年寒暑假都会跟着冯采岚来五峤村小住,和陈念安已经混熟了。   冯采岚静静地看着他们,等陈念安放下满宝,才走上前,张开双臂把儿子搂进怀里,揉着脑袋叫他:“虎仔,想妈妈不?”   “想。”陈念安把脑袋埋在妈妈肩膀上,有点儿想哭。   冯家姥爷招呼大家进屋,祝怀康打开后备箱,叫上女儿,拎出各种礼品袋,一行人往小楼走去。   陈念安帮忙提着两盒白酒,小跳着走在祝繁星身边,心情很好的样子,冬瓜还是那么兴奋,像是认得祝繁星,一个劲儿地绕着她小腿打转。   祝繁星和陈念安聊着天:“后来,那个姓冯的小流氓有没有再欺负你?”   她已经忘了那人的名字,只记得姓冯。   “没有。”陈念安说,“我见着他就绕道走,后来都没搭理过他。”   冯家姥爷听到了,回头问:“是说冯小海吗?”   祝繁星:“啊,对。”   冯家姥爷说:“那个小海啊,后来都不敢招惹虎仔了,到处说你爸爸是个警察。”   祝繁星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他今年初出了点事,进去了几个月,偷手机。”冯家姥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那小子就不是个东西,从小没学好,把他爷爷气得脑梗都犯了。”   祝繁星:“……”   在她看来,那家伙十几岁就会当街抢劫了,还调戏女孩,进局子是迟早的事。   小楼里,冯家姥姥给准女婿一家准备了茶水和西瓜,让他们坐下歇口气,过会儿再走。   家里又来了不少亲戚和邻居,个个都夸祝繁星个子高,长得好,又夸满宝聪明活泼懂礼貌,接着纷纷对陈念安打趣,说他命好,要去做城里人了,还能去外头旅游,叮嘱他去了钱塘要听妈妈和叔叔的话,千万别惹姐姐弟弟生气,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考个好大学,去办公室上班,挣大钱……   陈念安边听边点头,在他身边,冯继强一言不发地坐在小凳子上,咔咔啃西瓜。   有亲戚对冯继强说:“强强,你也要争气,至少要读完初中,考个技校,以后好去钱塘工作,大城市机会多,你姑姑和虎仔在那儿,都能帮着你的。”   邬丽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推推儿子的胳膊:“听到没有?别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就算你念不好书,也得去学门技术。”   “学个屁。”冯继强一脸的混不吝,“我毕业了就去打工。”   祝繁星听呆了,这个“毕业”是指小学毕业吗?   她的目光掠过冯继强和陈念安,这对表兄弟同岁,陈念安还是小孩子的样子,声音依然清亮,而冯继强已经发育了,声音变得低沉,嘴唇上长出了小绒毛,体型变得更高更胖,坐着时那肚皮鼓得老高,像个多层汉堡。   他的眼神也变了,尤其是看向祝繁星时,令她很不舒服,祝繁星心里无端地冒出一个念头——再过几年,他也许会变成像冯小海那样的人。   邬丽菊被儿子气得够呛,手指戳着冯继强的脑袋骂:“你呀,就是不争气!你要是像虎仔那么会读书,搞不好你祝叔叔也能把你搞到钱塘去上学!”   祝怀康端着茶杯,不敢接腔。   冯继强烦躁地挥开母亲的手:“我说了我不想上学!你想去钱塘,就学学我姑呗,踹了我爸,去找个钱塘男人呀!”   说完后,他把西瓜皮往地下一丢,起身就跑了。   众人沉默,邬丽菊讪笑几声,对冯采岚说:“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你别放在心上啊。”   冯采岚很尴尬,向祝怀康使了个眼色,祝怀康放下茶杯,对姥爷说:“冯叔,我们差不多该走了,趁着天没黑,好多跑一点路。”   冯家姥爷忙说:“好好好,那你们先走,先走,路上小心啊。”   冯采岚对陈念安说:“虎仔,去拿行李,我们要出发了。”   陈念安求之不得,立刻去了房间。   这时,邬丽菊半开玩笑地开了口:“这车怎么就只能坐五个人呢?怀康要是能换个大车就好了,把我家强强也带上。去钱塘读书我是不敢想的,让他去青岛玩一趟也好啊,这两兄弟,天天一起上学一起吃饭的,轮到要出去玩了,强强就没份了。”   冯家姥爷听不下去了:   “你有完没完?你想带强强出去玩,让智光掏钱啊!”   冯智光是邬丽菊的丈夫,也就是冯采岚的哥哥,常年在县城打工。   邬丽菊不乐意了:“我说说都不行啊?我好歹帮采岚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吧?早些年两个孩子还小的时候,我让采岚领我们去钱塘玩一趟,她一直不答应,说条件不允许,我也没说什么。现在条件好了呀,孩子也给她养大了,出去玩就只带虎仔,不带强强,这算什么呀?说都不让我说啦?”   “嫂子!”冯采岚眼圈儿红了,“我知道你帮我养虎仔不容易,那我也没让你白干啊,我工资都打给你了呀!”   邬丽菊:“就那点儿钱,够干什么的?”   “就那点儿钱?”冯采岚身子都发抖了,“我拿两千五的工资,给你打两千啊!我哥现在一个月都挣不到两千呢!”   邬丽菊气爆了:“你什么意思冯采岚?你当着大家伙的面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你搞搞清楚,爹妈是你的爹妈,儿子是你的儿子,我帮你养爹妈养儿子,你不该出钱吗?”   冯采岚委屈地哭了,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冯家姥爷颜面无光,更怕惹恼优质女婿祝怀康,指着邬丽菊吼:“你可闭嘴吧!人家怀康和采岚也不容易!”   邬丽菊胸脯一挺:“他们不容易,我容易啊?”   祝怀康拦着几人:“冯叔,嫂子,采岚,听我说两句,听我说两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亲戚邻居都没敢劝架,祝繁星更是如坐针毡,邬丽菊说的事儿,她是知道的。   早些年,邬丽菊一直想携家带口地去钱塘玩几天,又不想出钱,就明里暗里地示意让祝怀康做东,祝怀康也的确愿意做这个东,可冯采岚不答应。   她说,她挣来的钱,绝大部分都寄回了老家,如果家里人对虎仔好,她省吃俭用也愿意招待他们来钱塘玩,可问题是,他们对虎仔并不好,她什么都知道,只是没办法,所以,她不愿意出这个钱,更不会让祝怀康来掏。   而现在,祝怀康和冯采岚打算结婚了,两人的关系即将发生变化,祝怀康觉得,不管怎么说,邬丽菊的确是帮忙养大了陈念安,眼看着陈念安要去钱塘定居,而冯继强没得去,她心理不平衡,很正常。   祝怀康诚恳地看着邬丽菊:“嫂子,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辛苦,这次的确是车子坐不下,没法带强强,我也很抱歉。这样,下半年我和采岚要在钱塘摆酒,到时候一定请你们来,红包不用给,都是家里人,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酒店,大交通,吃饭,景点,保证让你们住得舒服,玩得开心。今天,你就当给我个面子,一家人嘛,开心健康最重要,家和万事兴,对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当着一众亲戚邻居的面,邬丽菊也不好再埋怨什么,拉着脸不再吭声。   祝繁星抬起头,发现陈念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堂屋,左手提着一个行李袋,右手抱着个毛绒玩偶,静悄悄地站在角落里。   冯家姥姥也看到了他,数落道:“哎呦,你这么大个人了,出去玩怎么还要带娃娃?别带了,放家里。”   陈念安抱着玩偶不知所措,冯采岚抹掉眼泪,说:“妈,就让他带着吧,没有这个娃娃,虎仔晚上睡不着的。”   陈念安看着妈妈,把玩偶抱得更紧了。   冯采岚牵着祝满仓,向陈念安招招手:“虎仔,过来,我们走了。”   祝怀康一行人出了门,开车离开时,只有冯家姥姥和姥爷在院子外送行,还有冬瓜,小狗追着车子跑了几十米,“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陈念安坐在后排窗边,扭着脖子往后看,祝繁星挤在中间,用胳膊肘撞撞他:“别看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陈念安这才坐好,努力往车门边靠,怕挤着祝繁星。   他怀里还抱着那只玩偶,祝繁星看清了,是一只小老虎,和祝满仓的鲨鱼一般大小,她好奇地伸出手:“老虎给我看看。”   陈念安递给她,祝繁星把小老虎拿在手里捏捏,发现这玩偶很旧了,好几个地方有针线修补的痕迹,还有些污渍,问:“你干吗要带着它?”   陈念安说:“我晚上要抱着它睡觉的。”   祝满仓立刻展示他的鲨鱼:“我晚上也要抱着大鲨鱼睡觉的!”   祝繁星糗他:“你这就是一时新鲜,这鲨鱼买来还不到一个月,你虎仔哥哥这只老虎,少说也有五年了。”   “十年了。”冯采岚在前排开口。   祝繁星吃了一惊:“十年?”   “嗯。”冯采岚说,“虎仔过一周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他买的,那会儿他还啥都不懂呢,后来我要去钱塘了,就和他说,想妈妈了,就和这只小老虎说说话,他就开始抱着它睡觉,一直到现在。哦,这只老虎还有名字呢……”   陈念安紧张地叫:“妈妈!”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冯采岚有点儿伤感,虽然临出发前和嫂子闹得不太愉快,但想到未来,她和儿子已经团聚,一家人终于可以生活在一起,就特别开心,又一次湿了眼眶。   祝繁星听到一半,居然没了,扭头问陈念安:“它叫什么名字?”   陈念安不肯说,抿着嘴摇摇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祝繁星嚷嚷。   陈念安还是不肯说,没想到,五岁的祝满仓出卖了他。   “这只小脑斧叫花花,是个女宝宝,虎仔哥哥告诉我的。”   陈念安:“……”   祝繁星:“……”   “什么?花花?”祝繁星已经开始笑了,“还是个女孩儿啊?”   陈念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把老虎从祝繁星手里抢回来,小声嘀咕:“有什么好笑的。”   祝繁星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反正就是很好笑,忍都忍不住。 第10章 第10章姐姐和虎仔哥哥睡一个房间。……   后排坐着三小只,两个笑嘻嘻,一个在装酷,而前排,冯采岚的情绪始终低落,祝怀康自然能感受到,安慰她:“别不开心了,有些人说的话就不用往心里去,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咱们把自家日子过好了最重要。”   “我只是想不通。”冯采岚说,“我嫂子之前一直想让我把虎仔接走,我做不到,现在我终于做到了,我以为她会很开心的,可今天,你也看到了,她好像很不乐意的样子,为什么呀?”   “其实她的想法我能理解,关键在于冯继强太不争气。”祝怀康说,“你想啊,两个孩子同龄,在同一个环境一起长大,一起上学,结果一个会读书,成绩好,另一个厌学,成绩差,换成我是你嫂子心理也要不平衡,说白了就是嫉妒。”   冯采岚:“嫉妒?谁嫉妒谁?她嫉妒我?”   祝怀康:“对啊。”   “拜托,我有什么可嫉妒的?”冯采岚想想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我还嫉妒她呢,一直能守在儿子身边,陪着儿子长大,她但凡多用点心,儿子也不会养成那样。”   “你说到点子上了。”祝怀康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后排,“你看咱家的大宝贝和小宝贝,都是你一手拉扯大的,养得多好,谁见了不夸?还有虎仔,不是我说啊,先不论读书好坏,单说这个模样吧,还有性格脾气,虎仔样样都比强强优秀,这都是你嫂子嫉妒的因素。”   后排,除了智商还未达标的祝满仓,另两只都在偷听,听到这儿,祝繁星捅捅陈念安:“哎,我爸夸你呢。”   陈念安:“……”   “说起来,虎仔!”祝怀康突然点名,“这次期末考考得怎么样?”   陈念安一惊:“还、还可以。”   “啥叫还可以?”祝繁星问,“第几名啊?”   陈念安小小声:“第……一。”   “呦!”祝繁星叫得特别夸张,“厉害啊!又是第一名?年级第一吗?”   “嗯。”陈念安低下头,想笑却不敢笑,怕被人看见。   祝繁星想了想:“你们年级现在不止二十多个人了吧?是不是已经去隔壁村那个学校上学了?”   陈念安点头:“嗯,在新学校上了两年了,我们年级现在一共三个班,我们班是二十九个人。”   “看吧,陈念安同学多争气!”祝怀康向副驾偏了偏头,“所以说,归根到底啊,冯采岚女士,是因为你太优秀了,基   因优秀,专业过硬,这幼儿教育真没白学,属于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成功典范了。”   冯采岚白了他一眼:“你少胡说八道,越说越没谱了。”   她嘴里在埋怨,面上的神情却是放松了不少,心情显而易见地在好转。   祝怀康一阵乐,听到后头传来祝繁星的声音:“爸爸,你说我和满宝是大宝贝和小宝贝,那虎仔是什么宝贝?”   祝怀康:“中宝贝。”   冯采岚:“二宝贝。”   两人同时开口,祝怀康先反应过来,拍了下方向盘:“哎呀!默契呢?”   冯采岚再也绷不住,掩着嘴笑出声来。   只有陈念安还在纠结,自己到底是中宝贝还是二宝贝?你俩倒是拍板决定一下呀!   祝怀康的“甜言蜜语”威力巨大,邬丽菊带来的不快一扫而空,车厢里渐渐恢复了欢声笑语,冯采岚打开车载音响,甚至跟着音乐唱起歌来。   车子开出了五峤村,先上国道,再上高速,看着窗外那越来越陌生的风景,陈念安的心情很是复杂,体会到了课外书里写过的“心潮澎湃”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他长这么大,就没去过比县城更远的地方,而现在,他要去青岛旅游了,还是和妈妈一起。   祝叔叔、星星姐姐和满宝都是特别好的人,他很喜欢他们,他们……似乎也不讨厌他。   青岛并不是终点,这趟旅行回来,他就能去钱塘生活了。祝叔叔帮他办妥了户籍和学籍的转移手续,理论上来说,现在的他已经是个新钱塘人,以后可以在钱塘的公办学校上学,听说那是一所教学质量特别优秀的小学,星星姐姐就是从那里毕业的。   他还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听妈妈说,那房间装修得特别漂亮,在一个高档小区里,房子带电梯,小区里还有游泳池、篮球场、乒乓球馆、图书室……妈妈说他可以随意地去那些地方玩,想想就快乐!   陈念安觉得自己像在做梦,这一切,他盼望了许多年,一直等待着妈妈来接他的这一天。为了这一天,他拼了命地读书,比所有同学都要努力,就是因为妈妈说过,钱塘的学校不收成绩差的小孩。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以后有妈妈在身边,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了。   唉……就是有点舍不得冬瓜。   祝怀康和冯采岚商量了一下,决定不赶太远的路,直接去六安住宿,还能吃顿像样的晚餐。   “满宝,给你一个任务。”祝怀康开着车,对后排的祝满仓说,“今天晚上我们要订两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是两张床,我们五个人应该怎么安排房间呀?爸爸听你的。”   在光耀新村,祝满仓是和祝怀康、冯采岚一起睡主卧,拥有一张单独的小床,而祝繁星一直睡次卧,在小朋友眼里,现在就是多了一个虎仔哥哥,很容易安排嘛。   祝满仓信心满满地开口:“我和爸爸妈妈睡一个房间,爸爸一张床,我和妈妈一张床,嗯……姐姐和虎仔哥哥睡一个房间。”   话音刚落,祝繁星还没开始笑呢,陈念安先喊了出来:“啊?!”   “你啊什么呀?”祝繁星又一次用手肘撞了下陈念安,“我怎么可能和你睡一个房间?”   陈念安很迷茫:“可祝叔叔说……听满宝的。”   祝怀康和冯采岚一同笑出声来。   “他才五岁,他懂啥呀。”祝繁星往祝满仓脑袋上撸了一把。   祝满仓很不服气:“我懂哒!”   祝繁星瞪他:“你懂个屁屁蛋。”   陈念安还在纠结:“可是……”   祝怀康开口了:“虎仔,你是不是也觉得,你和星星姐姐睡一个房间不太合适?”   陈念安:“嗯。”   祝怀康:“你是想和你妈妈一起睡,对吗?”   陈念安瞅了祝繁星一眼,轻轻点头:“嗯。”   “想法是没错,但是呢,现实不允许。”祝怀康开着车,语气平和,“你想啊,如果你和你妈妈睡一个屋,那星星姐姐就只能和我睡一个屋了,可你星星姐姐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就算我是她爸爸,和她睡一个屋也不合适。所以咱们的分房方案,有、且只有一种,就是星星姐姐和你妈妈睡,而你呢,就和我睡。至于满宝,你妈妈能带他,我也能带他,他睡哪个屋都行,你能听明白吗?”   祝满仓抢答:“我要和妈妈睡!”   陈念安跟着回答:“能。”   他当然能听明白,也知道这样分房最合适,可心里还是有点儿失望,更多的情绪是紧张、害怕——虽然他很喜欢祝叔叔,但他俩从未同住过,而这趟旅行要好几天,意味着他每天都得和祝叔叔同屋睡觉,光想想都吓死了。   祝繁星能看出身边的男孩变得闷闷不乐,有心逗他,问:“你是不是不敢和我爸爸睡一个屋?”   “啊?没、没有啊。”陈念安心事被说破,一张小黑脸憋得通红。   祝繁星说:“你不用怕他,我爸爸就是个好好先生,从来不骂人的,更不会打人。”   陈念安:“我知道的……”   这时,祝怀康说:“真要说害怕,也是我害怕才对。”   冯采岚不解:“你害怕什么呀?”   祝怀康说:“我属羊,虎仔属虎,我和他一个屋,那是羊入虎口啊,我怕他咬我。”   冯采岚被逗乐了:“神经。”   祝繁星还要蹦出来捣乱:“虎仔还带着另外一只小老虎呐!”   祝满仓大叫:“叫花花!”   “哈哈哈哈哈……”冯采岚眼泪都笑出来了。   陈念安晕头转向,这个话题是过不去了吗?   祝繁星笑累了,用手指戳戳他的胳膊:“和你开玩笑的啦。”   陈念安抱紧花花:“嗯。”   已是傍晚,祝满仓开始喊饿,冯采岚把一袋零食递到后排,让祝繁星给弟弟们分着吃。   祝繁星咬着一根棒棒糖,和陈念安闲聊天:“我给你寄的书,你看了没?”   陈念安在吃豆干:“看了,有几本喜欢的还看了好几遍呢。”   祝繁星说:“到时候你来钱塘,记得把那些书带回来,以后满宝也要看的,别浪费了。”   陈念安点头:“哦。”   冯采岚回过头来:“虎仔,你带去钱塘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陈念安说:“收拾得差不多了,有个箱子用来装衣服,都装满了,还有几个袋子。”   冯采岚说:“这趟我们不去搬,后备箱放不下了,而且你祝叔叔只请了一周的假,青岛玩好后,我们就不往安徽绕了,你先跟着我们回钱塘,在家里住几天,等后面找个周末,我们再往安徽跑一趟,把你的行李都带过来,这样,开学前你就不用再回老家了,好不好?”   陈念安有点儿小激动:“好的!”   祝怀康说:“到时候回了钱塘,先给虎仔买几套新衣服,他这趟衣服带得不多,我怕他不够穿。”   祝繁星举手:“我我我!我去给他挑!”   冯采岚:“行,这任务就交给你了。”   祝怀康笑道:“你是想趁机给自己买新衣服吧?”   “不要说出来嘛。”祝繁星身子前倾,咬着棒棒糖嬉皮笑脸地扒住椅背,“爸爸,我快要过生日了,能不能问你要个生日礼物呀?我特别特别想要的一样东西。”   祝怀康:“手机?”   “哎?”祝繁星很是惊喜,“对对对,就是手机,林娅洁已经买好了,我也想要。”   祝怀康笑而不语,冯采岚说:“你爸爸呀,前几天已经去国美看过了,挑了几个备选,到时候你自己去拍板。”   祝繁星高兴坏了,大力拍手:“哇!老爸万岁!”   陈念安一直没吭声,等祝繁星平静下来,才小声问:“星星姐姐,你啥时候过生日啊?”   “七月二十六号。”祝繁星看着他,“哎对了,你是不是也是这个月过生日?你是几号啊?”   陈念安:“我都是过的农历。”   冯采岚说:“钱塘那边不兴过农历,以后就按户口本上的日子过生日吧,虎仔的阳历生日是七月二十号,你俩差了没几天。”   “这么近?就差六天。”祝繁星觉得很有意思,扭头问陈念安,“我是狮子座,你也是狮子座的吗?”   陈念安听都听不懂,哪儿答得上来,正发愣时,听见祝怀康一本正经地说:“他不是,他是老虎座。”   祝繁星一愣,继而爆笑:“哈哈哈哈哈……”   冯采岚笑着埋怨祝怀康:“你没完啦?”   这一回,陈念安也偷偷地笑了,心里的感觉特别奇妙,祝叔叔好有趣啊,讲话跟讲相声似的,和他生活在一起,是不是每天都会这么开心?怪不得妈妈的样子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好看了,都说笑一笑十年少,她真的很快乐呢。   只是……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座?陈念安又陷入了纠结。   五峤村距离六安140多公里,两个多小时后,车子下了高速,开进市区。   祝怀康挑选了一家位于市中心的四星级酒店作为第一晚的大本营,办完入住手续,把行李往房间一丢,一家五口都饿了,兴冲冲地出门觅食。   六安是一座省辖地级市,酒店附近便是商业街,晚上特别热闹,高楼大厦霓虹闪耀,车辆排着长龙,行人熙熙攘攘,各色店铺的店员站在门口卖力吆喝,商品种类丰富得叫陈念安眼花缭乱。   他就是个小土包子,看什么都稀奇,一路上紧紧牵住冯采岚的手,特怕自己会走丢。   “妈妈,钱塘也是这样的吗?”陈念安问。   冯采岚笑着说:“钱塘是A省省会,要比这儿更繁华,那是一个非常适合生活的城市,很漂亮,很有活力,相信妈妈,你会喜欢那儿的。” 第11章 第11章简单来说,就是缺爱。……   “我的妈呀,总算不用坐车了。”   走在大街上,祝繁星狠狠地伸了个懒腰,这一天,除了陈念安,其余四人都是坐了一整天的车,足足九个小时,个个累得腰酸背痛,这时能脚踏实地地散散步,都觉得舒服很多。   冯采岚走在最前面,左手牵着祝满仓,右手牵着陈念安,祝繁星没去和两个男孩儿“争宠”,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祝怀康走在她身边,找了个机会,小声对女儿说:“星星,这一路上,满宝归我们管,你的任务就是多陪陪虎仔,他没怎么出过门,很多东西都不懂,和我们也不太熟,容易拘束,你多照顾他一下。”   祝繁星应下:“知道啦。”   祝怀康接着吩咐:“比如啊,去景点玩的时候,你要是想买一些吃的喝的,不用去问他,直接买了拿给他就行,你要是去问他,他百分百不会要。”   祝繁星看着前面三人的背影,祝满仓蹦蹦跳跳,陈念安却走得板板正正,感觉给他一面旗子,他能立马来个正步走。   一个拘谨得过了头的小孩。   祝繁星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别扭啊?刚才在车上我就发现了,他喜欢把事儿藏在心里。”   祝怀康想了想,说:“可能和个人性格有关,也和成长环境有关,你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其实也是这样的。因为需求总是得不到满足,慢慢的就会把真实想法压抑在心里,不愿意表现出来。你可能不记得了,但现在的虎仔,就是曾经某个阶段的你,只是你比他幸运,你遇见了他的妈妈。”   祝繁星无言以对。   “简单来说,就是缺爱。”祝怀康笑了笑。   “好吧。”祝繁星点头,“我明白了。”   “还有啊。”祝怀康说,“虎仔的英语好像不太好,等他转学到钱塘,我想给他报个英语班补一补,到时候你周末回家,要是有时间,就帮他辅导一下,行吗?”   祝繁星的英语成绩非常好,可能和接触英语比较早有关,毕竟上了三年的双语教学幼儿园,每天都能见着外教。   她很疑惑:“他不是年级第一吗?”   “哎呀。”祝怀康摇头,“农村小学的英语教学水平总归有限,他那个第一就是矮子里头挑高个,我都怕他到了钱塘,成绩会跟不上。”   祝繁星斜着眼睛看他:“老爸,我觉得你有点偏心了。”   “啧。”祝怀康失笑,“我这哪叫偏心?你想想这些年,他妈妈是怎么照顾你的?你半夜发烧,她抱着你上医院的时候,虎仔在哪儿?星星,做人要懂得感恩。”   “知道啦知道啦,说的我好像跟个白眼狼一样,我会辅导他的。”祝繁星又有点内疚了,挽住老爸的胳膊说起悄悄话来,“其实,我上次去五峤村,和虎仔玩得还不错,要不是我突然去了医院,我还能和他玩得更熟一些,他挺可爱的,真的,不是那种招人烦的小孩,我还蛮喜欢他的。”   祝怀康:“……”   “星星啊。”老父亲又一次开启语重心长模式,“你听爸爸讲,你是个女孩子,虎仔是个男孩子,现在他个头矮,在你眼里还是个小孩,但是吧,你俩其实差得不多,也就差了四岁。过些年,等他到了青春期,个子长高了,人发育了,你要记住,平时的日常生活你还是要和他避避嫌的,毕竟……你俩没有血缘关系,明白吗?”   明白什么?祝繁星一头雾水,都被老爸搞迷糊了,前头还在说让她多照顾陈念安,多陪他玩,后头怎么又要她避嫌了?   她不以为然:“老爸,开学后我就住校了,也就周末和寒暑假才会回家,高中毕业我就去北京读大学了,还避什么嫌?你们想见我都难呢!三年后我可是北京大学的高材生。”   “哈哈哈哈……”祝怀康开怀大笑,“祝繁星同学,希望你能记住今天吹过的牛啊,我等着你实现的那一天。”   祝繁星下巴朝天:“我才不是吹牛呢。”   北京大学——那是祝繁星的理想,目标,梦中情校。   其实也是祝怀康的。   祝怀康高考时就是报的北大,那是1986年,能上大学的人凤毛麟角,祝怀康的成绩在他念的那所高中已是数一数二,放榜后还是没考上,被调剂到了别的院校,从此,北大就成了他的遗憾。后来祝繁星长大了,知道了这件事,便讲出豪言壮语来——长大后,她要上北大!   ——   祝怀康就近找了家沿街的餐馆,点了几道菜,祝繁星主动坐到陈念安身边,提着水壶帮他烫碗筷,问:“你饿了吧?”   七点多了,陈念安能不饿吗?肚子都咕咕叫半天了,答出来的话却是:“我不饿。”   “不饿?”祝繁星才不信呢,“不饿也要多吃点菜,别总扒拉饭,营养都在菜里。”   陈念安:“哦。”   第一道热菜上桌了,青椒炒肉丝,陈念安咽了口口水,没敢动,祝怀康拿起筷子,说:“吃吧,今天咱们都辛苦了。”   冯采岚给孩子们盛饭,陈念安一碗米饭刚到手,立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只夹点儿青椒下饭,第二道热菜还没来呢,他已经风卷残云地把一碗饭给吃完了,看得祝繁星目瞪口呆:“你还说你不饿?”   陈念安腮帮子鼓鼓的,嘴里全是米饭,不敢说话。   冯采岚又给儿子添了一碗饭,祝怀康往他碗里夹了些肉丝,说:“虎仔,多吃点肉,吃肉才能长个子,一会儿还有椒盐排骨和土鸡煲,慢慢吃,我们不赶时间。”   陈念安点点头:“哦。”   椒盐排骨来了,一共八块排骨,炸得金黄香脆,摆盘还很精美,第一轮一人一块,陈念安那块是祝繁星夹给他的,他咬了一口,喔!真好吃啊!很快就把一根排骨啃得干干净净,一丝肉都不剩,丢给冬瓜都要被嫌弃。   别的热菜陆续上桌,盘子里还剩三块排骨,很快,祝繁星夹走了一块,陈念安正蠢蠢欲动时,祝满仓说:“妈妈,我还要吃肉肉。”   “哪个肉肉?这个吗?”   “嗯!”   又一块排骨被夹到祝满仓的碗里,他用宝宝筷吃饭,用得还不利索,干脆用手抓起排骨,啃得嘴边全是油。   盘子里只剩一块排骨了,陈念安偷偷地瞄着它,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服务员过来上菜,说:“这个排骨还有一块了,你们谁夹掉吧,我把盘子撤了。”   盘子刚好在祝繁星面前,她拿起筷子问冯采岚:“妈妈你要吗?”   冯采岚说:“我不要了,你吃吧。”   祝繁星看向陈念安:“虎仔,给你吧。”   陈念安:“……”   那么简单的一个“好”字,怎么就是说不出口呢?陈念安内心天人交战,突然,祝满仓喊起来:“我要!给我吃!”   陈念安脱口而出:“给满宝吧。”   祝繁星:“……”   她与老爸交换   了一下眼神,觉得之前的聊天真是神预言,她就多余去问。   祝繁星有心把这块排骨留给陈念安,对满宝说:“你还吃啊?你都吃两块了,你虎仔哥哥只吃了一块。”   祝满仓才不管呢:“我就要吃!肉肉好吃!”   陈念安:“给满宝吃吧,我吃一块就够了。”   当下最为难的是冯采岚,恨不得把自己吃的那块排骨给吐出来。   祝怀康发话了:“星星,就给满宝吧。”   “好吧,给你了。”祝繁星把最后一块排骨夹给了祝满仓。   盘子空了,陈念安的心也死了。   祝满仓美滋滋地啃起了排骨,冯采岚赶紧给陈念安夹了块鸡肉,说:“小孩子好像都喜欢吃油炸的东西哈。”   祝繁星说:“这排骨是挺好吃的,我也喜欢。”   冯采岚说:“是还可以,肉很新鲜,就是油了点。”   陈念安耷拉着脑袋,咬了一口鸡肉,鸡肉也很好吃,但远远比不上排骨。   这时,祝怀康举手叫来服务员:“你好,麻烦给我们再加一份椒盐排骨,谢谢。”   陈念安:“哎?”   就一下子,他又活啦!   祝繁星诧异地问爸爸:“再加一份?吃得完吗?”   “吃得完啊,你不是说好吃吗?”祝怀康说,“好吃的菜再来一份很正常,要是两份还不够吃,那就来三份,出门在外,咱们不求吃得多高档,至少得吃得过瘾,对吧?”   陈念安在心里猛点头,对对对对对,祝叔叔你说什么都对。   最终,他吃了四块排骨,干掉了三碗米饭,甚至还吃了一个鸡腿。大鸡腿啊!在姥姥家,鸡腿都是冯继强吃的,永远没有他的份。   两个鸡腿,他和满宝一人一个,星星姐姐没吃,陈念安摸着圆圆的肚皮惴惴不安,总觉得,如果没有他,这个鸡腿应该是祝繁星的。   可祝繁星压根儿没在意这种小事,慢条斯理地喝着鸡汤。   祝满仓又坐不住了,说要出去玩,冯采岚想跟出去,祝繁星说:“妈妈,你吃饭吧,刚才你一直在管满宝,都没怎么吃,我去陪他玩。”   陈念安一挺腰身:“我吃饱了,我去吧!”   祝繁星冲他笑:“一起呗。”   三个孩子来到室外,也没跑远,就在餐馆附近闲逛,祝满仓抱着鲨鱼跑来跑去,陈念安跟个贴身保镖似的寸步不离。   在一排石栏杆旁,祝繁星凭栏而立,抬头看天,天空灰蒙蒙的,被周围的高楼切划成不规则的一块又一块,只能看见最亮的几颗星。   陈念安偶然回头,视线就移不开了。   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少女亭亭玉立,像一朵花,具体是什么花,陈念安说不出来。   这时候,如果让他写一篇作文去描绘祝繁星,他一定会用上各种赞美的语句,因为在他短短十一年的人生中,就没见过比祝繁星更优秀、更美好的女孩。   这不是他第一次默默地注视她,三年前,在五峤村,他已经干过两回了。 第一回 ,是一个早上,祝繁星跟着冯采岚去猪圈“参观”,陈念安刚好路过,便躲在猪圈门口“偷窥”。   祝繁星在里头大呼小叫,陈念安满头问号,不明白猪有什么好看的。 第二回 ,是一个晚上,祝繁星在院子里纳凉,陈念安趴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偷偷地望着她。   她在逗冬瓜玩,笑得很大声,陈念安非常想下去和她一起玩,但他不敢。   在妈妈的描述中,星星姐姐是个特别厉害的人,考试永远跌不出年级前三,年年都是三好学生,经常参加英语比赛、数学比赛、健美操比赛、游泳比赛……拿过好多好多奖。   而陈念安什么都不会,他觉得,星星姐姐肯定不愿意和他一起玩。   有个成语,当时他还没学过,现在知道了,叫做——高不可攀。   这无关情欲,甚至无关男女,只是一个孩子对另一个孩子最单纯的崇拜。   祝满仓疑惑地看着木头人似的哥哥姐姐,哒哒哒地跑了回来,扑到祝繁星腿上,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祝繁星说:“看星星。”   陈念安闻言,也抬起了头。   “只有两颗。”祝满仓小手指着天空,“啊,三颗,那儿也有。”   陈念安说:“不止的,有好多颗呢。”   “小老虎。”祝繁星喊他,“我记得,之前去你家时,晚上能看到很多很多星星。”   “嗯。”陈念安说,“我们那边都是山嘛,晚上村子里没这么亮,看星星会比这儿清楚得多。”   祝繁星面露微笑,问:“‘繁星’的‘繁’,现在会写了吗?”   陈念安一愣,很快也笑了,重重点头:“会写了,语文课已经教过了。” 第12章 第12章我这个,只送小老虎。……   填饱肚子后,一行五人回到酒店,各自回房。   冯采岚对陈念安说:“虎仔,晚上要听祝叔叔的话,洗个澡早点睡觉,明天我们还要早起赶路。”   “哦。”陈念安再是舍不得和妈妈分开,也只能跟着祝怀康进了房间。   房门关上,隔绝了噪音,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待在房里,一时无话。   祝怀康打开箱子取换洗衣物,陈念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干脆从行李袋里拿出暑假作业,说今天的作业还没写,趴在书桌上开始奋笔疾书。   祝怀康被搞懵了,很想提醒他,开学后他是要转学的,这作业做了也没处交啊,又一想,哪有大人会阻止小孩写作业?陈念安想写,就随他去吧。   祝怀康先去洗澡,洗完后把小男孩叫到卫生间,耐心地教他,哪个是洗发水,哪个是沐浴露,指着花洒阀门说:“水温我已经调好了,你直接打开就行,拖鞋别穿进去,这种拖鞋碰到水就烂了,地上很滑,小心摔跤,洗完了用浴巾擦身子……”   陈念安心里暖暖的,抱着浴巾不停点头。   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从卫生间出来时,发现祝叔叔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小茶几上搁了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祝怀康个子很高,茶几对他来说有点矮了。   陈念安望向书桌,上面摊着他的暑假作业,心里顿时一片慌乱,走过去把作业本一收,说:“祝叔叔,你坐这儿吧。”   “哦,没事。”祝怀康笑道,“这沙发坐着还挺舒服的。”   陈念安走到他身边,好奇地问:“祝叔叔,你在做什么呀?”   祝怀康说:“我在处理一些邮件,都是工作上的事,我的客户很多在欧洲,和我们有时差,这个点儿他们是下午,正在上班呢。”   陈念安点点头,伸着脖子看了眼屏幕,祝叔叔居然在写英文邮件,满屏幕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震得他头皮都要炸开。   “会用电脑吗?”祝怀康一边敲键盘,一边问。   陈念安窘迫地摇头:“不会,没学过。”   “学校没有电脑课吗?”   “没有,我们学校只有两台电脑,给老师用的,很大个的那种。”   祝怀康笑着说:“等你到了钱塘,星星那台电脑可以借你用,她平时要住校,也用不上,到时候让她教教你怎么打字,怎么上网。”   陈念安又紧张了:“我能学会吗?”   “学不会也得学,这是将来必备的工作技能。”祝怀康抬头看他,“虎仔,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虽然安徽和A省用的教材一样,但钱塘的那所小学教的东西肯定比你之前的学校要来得难。那所小学在钱塘算是老牌优小,年年招生都会爆表,一个班有五十多个人,本来你是转不进去的,我也是走了点关系,才把你塞进去。你在老家能考第一,到了那边学习能不能跟上……我还真是说不准,得看你自己。”   陈念安当即表决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祝怀康微笑:“叔叔相信你,你在老家能考第一,至少说明你的学习态度绝对没问题。”   两人正聊着天,敲门声响了,陈念安跑去开门,来人是祝繁星。   她也洗过澡了,穿着一条睡裙,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下来,右手背在身后,笑着开口:“hello,我来用一下吹风机,满宝睡着了,我不想吵着他。”   陈念安赶紧让她进屋,祝怀康问:“满宝这么早就睡着了?”   “嗯,可能是太累了。”祝繁星说,“坐了一天车,洗过澡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趁着   陈念安没注意,祝繁星突然把一直藏着的右手伸到他面前:“当当当!小老虎,给你的。”   陈念安吓一跳,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一把“宝剑”!   不是树枝,不是木棍,是那种有剑鞘有剑柄、浮雕精美、剑柄上还挂着一串红色穗子的宝剑。   陈念安惊呆了,站得笔直,没敢动,祝繁星又把宝剑往前一送:“拿着呀,不喜欢啊?”   “不、不是。”陈念安这才用双手接过宝剑,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某个小门派刚入门的小师弟被授予了一件绝世法宝,表情格外虔诚。   祝繁星说:“抽出来看看,就是一把玩具剑,木头做的。”   陈念安依言抽出宝剑,眼睛都亮了,虽然剑身不是他想象中的亮银色,而是原木色,但对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来说,这把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奇迹。   他将剑挥舞了几下,反复把玩,爱不释手,都忘了和祝繁星说“谢谢”,祝怀康也走了过来,好奇地问女儿:“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祝繁星在靠房门的单人床上坐下,笑嘻嘻地说:“那次从五峤村回去后,我就买了,在房里藏了三年呢,一直想着找机会带给虎仔。”   陈念安抬起头来看她,祝怀康问:“你干吗不让你妈妈带过去?这三年她回了好几趟老家啊。”   祝繁星答得理直气壮:“因为我不想给冯继强啊!你们带回去的东西都是双份的,我这个,只送小老虎。”   陈念安鼻子一酸,有点想哭了。   祝怀康又问:“那你给满宝买了吗?”   “没有!”祝繁星听乐了,“我说了,三年前就买好了的,那会儿满宝才多大?”   祝怀康头疼:“哎呦,那明天被满宝看见了,他不得造反啊?”   祝繁星事不关己地努努嘴:“那我不管,这种宝剑到处都有,你和妈妈可以给他买啊,我就是送给虎仔的。”   这下是真忍不住了,陈念安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一直躲在祝怀康身后,低着头,假装在玩剑,祝繁星探出脑袋叫他:“哎,虎仔……”   下一秒她就愣住了,缓缓抬头,尴尬地与父亲对视,祝怀康也发现了陈念安的异样,装作没看见,对女儿说:“你不是来吹头的吗?赶紧去吹干,吹风机在洗脸盆下面的抽屉里,呃……走,我去给你拿。”   父女俩选择性失明,一前一后进了卫生间,很快,里头响起了吹风机的“呜呜”声。   足足等了五分钟,祝怀康才出来,陈念安已经恢复了平静,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装模作样地趴在书桌上写作业。   “虎仔,别写了。”祝怀康走到他身边,把一张房卡递给他,“这是星星的房卡,你去隔壁房间和你妈妈聊会儿天吧,你俩今天还没好好说过话呢,星星说她在这儿看会儿电视,等你回来了她再回去。”   陈念安:“……”   这一天,他的确没和妈妈说上几句话,妈妈一直在管满宝,不太顾得上他。   陈念安拿过房卡,去床上抱来老虎花花,想了想,又带上那把宝剑,轻手轻脚地准备出门。   路过开着门的卫生间时,他往里头瞄了一眼,祝繁星还在吹头发,她背对着门,大概从镜子里看到了他,眼睛一弯,舌头一吐,又冲他做了个鬼脸。   ——   隔壁房间,光线昏暗,两张单人床已经被并到一起,祝满仓独霸一张床,正裹着被子呼呼大睡,手边是松开了的鲨鱼玩偶。   另一张床上,陈念安依偎在冯采岚身边,怀里抱着花花,枕边搁着宝剑,心里有一肚子话想和妈妈讲。   和别的乡村留守儿童不太一样,陈念安虽然也是和妈妈聚少离多,但两人的感情并未疏远,每一次相聚都是彼此最珍贵的回忆。妈妈回老家前,陈念安会期盼,妈妈离开了,他又会躲在房里偷偷地哭一场,然后耐心地等待下一次见面。   每次见面,他都会像现在这样,与妈妈依偎在一起,伴着妈妈温柔的声音进入梦乡。   可今天不能睡着,他努力地支着眼皮,知道一会儿还得回隔壁。   “花花很旧了呀。”冯采岚戳戳那只小老虎,“这次去青岛,我们要去一个海洋公园玩,那边有很多玩具卖,儿子,妈妈给你买个新娃娃吧?”   陈念安摇摇头:“我不要,我就喜欢花花。”   冯采岚一笑,看着那把宝剑,问:“这把剑,是星星送给你的?”   陈念安:“嗯。”   “你喜欢吗?”   “喜欢。”陈念安像是有点害羞,又往妈妈怀里拱了一下。   “你说谢谢了吗?”   “啊,没有。”陈念安一阵紧张,“我忘记了,怎么办?”   冯采岚摸摸他的脸颊:“没事儿,星星是个很大气的女孩子,她不会计较的。”   陈念安眨巴了几下眼睛,问:“妈妈,你真的要和祝叔叔结婚了吗?”   “嗯。”冯采岚点了点头,“你觉得……祝叔叔人怎么样?”   陈念安想了想:“他是个大好人。”   冯采岚:“那星星姐姐呢?”   “星星姐姐……”陈念安不知该怎么形容,犹豫了几秒才给出答案,“她也是个大好人。”   冯采岚笑了起来:“没错,他们都是特别好的人。”   陈念安撩起眼皮看着她,突然问道:“妈妈,你还记得爸爸吗?”   冯采岚愣了一下,眼神渐渐放空了,像是投向了遥远的记忆长河,说:“当然记得,你爸爸也是个大好人,就是运气不太好,还有星星的妈妈也一样,唉……他俩都走得太早了。”   “妈妈……”陈念安鼓了鼓劲,问出一个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你和祝叔叔结婚,不是为了他的钱吧?”   冯采岚非常惊讶,又觉得荒谬:“当然不是!为什么会这么问?是有谁说了这种话吗?”   陈念安嚅嗫着:“那个……不是就好,我也觉得你肯定不是为了他的钱。”   “本来就不是。”冯采岚语速缓慢且平和,“我和你祝叔叔之前的那段婚姻都是自由恋爱,他和星星的妈妈感情很好,我和你爸爸的感情也没问题。所以,我们其实都是那种相信爱情的人,都不排斥再找一个伴侣。关键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不能抱着那种随便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的想法,那样是不会幸福的。”   爱情——对一个十一岁的小朋友来说,还太过遥远,陈念安似懂非懂,又问:“妈妈,你和祝叔叔结婚后,会再生一个小孩吗?”   “不会。”冯采岚笑着摇头,“我们年龄都不小了,刚开始谈的时候就说好了,不再要孩子,现在家里又多了满宝,三个小孩还不够啊?”   陈念安皱起眉:“可是姥姥说,你最好能给祝叔叔再生个儿子,要不然,你和他没有亲生的小孩,以后……家里会闹的。”   闹什么?冯采岚自然知道,但她很看得开:“儿子,你要记住一件事,祝叔叔学历高,工作好,家里的钱都是他赚来的。妈妈已经三年多没上班了,这三年,每个月寄到老家的钱都是祝叔叔给的,等满宝上了小学,妈妈才会出去找工作。所以啊,祝叔叔家的那些房子,钱,任何东西,你都不要去惦记,那都是星星的。祝叔叔能把你送进一所好学校,妈妈已经非常知足了,以后的路,你得靠自己走,听明白了吗?”   陈念安想起刚才祝叔叔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得看你自己”,和妈妈说的异曲同工,他琢磨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听明白了。” 第13章 第13章他不喜欢我!他就喜欢姐姐!……   “爸爸,我好困啊,你发个消息问问妈妈,虎仔还回不回来了?”   祝繁星靠躺在小床上,哈欠连天,电视机播着节目,她看得上下眼皮不停打架,都快睡着了。   祝怀康发了一条消息给冯采岚,很快收到回信,看过手机后笑了起来,起身去开门。   冯采岚穿着睡裙走进来,把房卡递给他:“换房间吧,你去隔壁睡,两个小的都睡着了。”   祝怀康:“行,那我过去。”   祝繁星一脸懵,等爸爸走了以后,她在床上打滚哀嚎:“早知道是这样,我刚才就睡觉了!白等这么久 !”   冯采岚打着哈欠爬上另一张床:“对不起啊,没想到虎仔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咱们也赶紧睡吧,我困死了。”   灯光熄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祝繁星侧躺着酝酿睡意,几分钟后又睁开了眼睛,朝着冯采岚的方向轻声喊:“妈妈,你睡着了吗?”   冯采岚:“还没呢,怎么了?”   祝繁星问:“你开心吗?”   冯采岚嗤嗤地笑了起来:“开心啊。”   “那虎仔呢?他开心吗?”   “甭提了,你别看他老是闷不吭声的,心里头啊,大概早就敲锣打鼓放鞭炮了。”   祝繁星想象了一下,裹着被子一阵乐,冯采岚说:“睡吧,明天要早起呢。”   祝繁星说:“妈妈,我想和你睡。”   “啊?”冯采岚晕了,“这床才1米2,你这么大个人,和我挤着睡多难受啊。”   “就跟刚才那样,把两张床并在一起嘛。”   “……”   说干就干,很快,两张单人床并在了一起,高个儿姑娘大鸟依人般贴到冯采岚身边,冯采岚笑话她:“你真幼稚。”   “嘿嘿。”祝繁星抱紧她,“爱妈妈。”   “妈妈也爱你。”   她们很久没一起睡了,冯采岚想到了九年前,在她的宿舍,那张狭窄的高低铺下铺,祝繁星还是个小不点儿,睡在她的臂弯里,乖巧得叫人怜惜。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冯采岚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祝繁星说:“妈妈,你放心,我不会欺负虎仔的。”   冯采岚摸摸她的脑袋:“我知道,你是我养大的,你的品性我还能不了解啊?”   “以后,我们就是一个五口之家了。”   “嗯。”   “像不像《家有儿女》?”   冯采岚笑了起来,拍拍她:“别说话了,快睡觉。”   “好吧,妈妈晚安。”   “晚安,我的大宝贝儿。”   ——   第二天一早,祝满仓睡醒后就发现虎仔哥哥有了一把宝剑,而自己没有,立刻哭哭啼啼地去找妈妈要。   冯采岚也变不出来呀,只能哄他,说路上看到了一定给他买,祝满仓扯着嗓子嚎了一场,最后被祝繁星拎起来揍了一顿屁股才消停。   陈念安自然提出过把宝剑让给满宝玩一会儿,祝繁星阻止了他,居高临下地恐吓道:“你可要想好了,给出去的时候是簇新的,没有划痕的,穗子还挂着的,剑没断、剑鞘也没丢的,还回来的时候……可不一定咯。”   陈念安:“……”   祝满仓眼巴巴地望着他,陈念安默默地把宝剑放到祝叔叔的拉杆箱里,说:“满宝,你还是……让妈妈再给你买一把吧。”   祝满仓爆哭:“呜哇……”   一家五口吃完早餐,八点整上了车,开始了第二天的行程,目的地——山东青岛。   这一天也不轻松,要开八个多小时的车,好在祝怀康和冯采岚轮流做司机,换下来的人可以在副驾休息。   夏日午后,人容易犯困,冯采岚在副驾上睡着了,祝满仓也歪在了安全座椅上,祝怀康专注地开着车,偶尔通过后视镜看一下后排的另两只。   祝繁星没睡觉,耳朵里塞着耳机,在用MP3听歌,而陈念安抱着花花挤坐在她身边,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祝怀康微微一笑,心里感到欣慰。   重组家庭最怕的就是双方子女不能和谐相处,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敏感又叛逆,自我意识过强,一言不合就会发脾气。现实里,因为接纳不了对方的孩子而造成家庭重组失败的案例,太多太多,祝怀康本来也有些忐忑,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祝繁星到底是个准高中生了,性格豁达,是个称职的姐姐,而陈念安也很懂事,姐弟俩还挺投缘,满宝就更不用说了,全家的宝,全家宠,同时也能全家揍,掀不起半点风浪。   傍晚时分,一行人顺利抵达青岛,下榻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酒店不远处就是海滨浴场,能看到大海。   三个孩子早就等不及了,在房间搁下行李换上泳装,都没做休整,就欢呼雀跃着去了沙滩。   生平第一次,山村小孩陈念安亲眼见到了大海。   虽然只是一片海滨浴场,有很多游客,海面上还有很多船,望出去也不是没有边际,能看到一些海岛,但对陈念安来说,那景色已经足够震撼。   祝怀康租了一把大遮阳伞和两把躺椅,作为大本营,冯采岚不下水,留守沙滩帮大家看管物品。祝满仓抱着救生圈直蹦跶,嚷嚷着要去海里玩,祝怀康说:“那我先带满宝过去了,虎仔,你会游泳吗?”   陈念安说:“会!”   祝怀康:“行,那你跟着星星,别跟丢了。星星,你管着虎仔,就在救生员附近玩,千万记住,安全第一。”   祝繁星:“收到!”   她穿着一件粉紫色泳衣,长腿纤腰,身姿曼妙,戴好泳帽和泳镜,抱起一只救生圈朝陈念安招手:“小老虎,走!我们也去水里玩!”   陈念安只穿着一条小泳裤,啥也不管了,跟着祝繁星就往海里冲,冯采岚在后头喊:“你俩小心点啊!星星,看着点虎仔!”   祝繁星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来:“知道啦!放心吧……”   傍晚有涨潮,海浪向着沙滩一波一波地涌来,海岸线上游人众多,孩子们在踏浪玩耍,也有胆子大的,在大人的陪伴下去圈起来的区域游泳。   这里的海水不算清澈,但比东海的泥巴水强多了,祝繁星先走进海里,感觉水温有点儿凉,向陈念安伸手:“过来。”   陈念安牵住她的手,两人并肩往海里走,海水漫过了膝盖,漫过了屁股,漫过了腰……等等,是漫过祝繁星的腰、陈念安的胸,小男孩已经快站不住了,需要踮着脚尖往前蹦。   他会游泳,自学成才的狗刨式,以前只在河里玩,头一次下海,陈念安被那浪头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还喝了一口海水,涩得很,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祝繁星把救生圈推给他:“套上,就你这点儿水平,沉海里去我都捞不着你。”   陈念安抱着救生圈,很不服气:“我会游泳的。”   “你那个不算游泳,我这个才算,你看着哈。”   祝繁星调整呼吸,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再冒出头来已是在数米开外,陈念安瞪大眼睛,看到她大幅度地划动手臂,用标准的自由泳姿势向前游去,很快又折返回来。   “看到了吗?我这才叫游泳。”祝繁星摘掉泳镜,抹了把脸上的水,又“呸呸呸”吐了几口,“哎呦,这水好咸。”   陈念安羡慕地说:“星星姐姐,你游得好快啊。”   祝繁星冲他扬扬下巴:“要不要我教你?你会狗刨,应该很快就能学会的。”   陈念安赶紧点头:“要!”   祝繁星开始教陈念安自由泳,抓着他的胳膊教他怎么划水,又游到他身后教他怎么踢腿,可惜海里有浪,两人漂来荡去,教学工作很难展开,祝繁星累坏了,说:“算啦,今天先不教了,酒店里有游泳池,明天咱们去泳池里学,今天就随便玩玩吧。”   陈念安意犹未尽,也只能答应。   就这样,祝怀康照管着满宝,祝繁星陪着陈念安,四个人在海里玩了大半个小时才上岸。   走到大本营时,陈念安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阵香味。   冯采岚笑吟吟地坐在躺椅上,手里拿着几个纸杯,杯子里是关东煮和烤肠,问三个孩子:“吃烤肠吗?我刚买来的,还热着呢。”   “吃吃吃吃吃!我好饿啊!”祝繁星摘下泳帽,拿了一根烤肠,咬下一大口,问,“爸爸,今天晚饭吃什么?”   祝怀康正拿着浴巾帮满宝擦身,说:“吃海鲜啊,到了青岛,第一顿当然要吃海鲜大餐啦。”   祝繁星是个鱼虾蟹重度爱好者,欢呼起来:“耶!”   冯采岚把一根烤肠递给陈念安,陈念安接到后小小地咬了一口,香得他舌头都要掉了。   “虎仔,在海里游泳好玩吗?”冯采岚问。   陈念安点头:“好玩。”   “你星星姐姐是区里的游泳冠军,你让她多教教你。”   陈念安看了祝繁星一眼,继续点头:“嗯。”   晚餐订在七点半,看时间还早,祝怀康带着单反相机去拍海上落日了,祝满仓还没玩够,拿着小铲子和小水桶去挖沙,陈念安和祝繁星也跟了过去 。   三颗脑袋凑在一起,祝繁星说要造一座城堡,陈念安听进去了,开始卖力地铲沙,祝满仓则专职搞破坏。   所谓的城堡造了塌,塌了造,祝繁星一点儿也不生气,陈念安起先还着急,想捉住满宝搞破坏的小爪子,满宝自然不乐意,扯着嗓子就要哭,被祝繁星哄住了,她跪坐在沙滩上,对陈念安说:“你别去和他计较,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们俩就是来陪他的。”   陈念安明白了,开始做一个尽职的陪玩,祝繁星乐得轻松,抱着膝盖往沙滩上一坐,望着大海发起呆来。   夕阳西下,海风拂面,天空渐渐被红色渲染,倒映在海面上,形成了一幅色彩浓郁的水彩画。海边的游人并未减少,多是家庭、亲子出行,也有情侣和一群群的年轻人,大家尽情嬉戏,又笑又闹,处在这样欢乐的一个氛围中,祝繁星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没人会在意她是谁,来自哪里,有过怎样的经历,上几年级,成绩好吗,喜欢哪个歌星,今天心情如何,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大家擦肩而过,只有短暂的交汇,离开这片海后,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喜怒哀乐。   十五岁的女孩还躲不过青春伤痛文学的影响,祝繁星正在大脑里写着矫情的小作文,一只手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手上沾满了沙,掌心搁着一个白色小贝壳。   “星星姐姐,你看,贝壳,我挖到的。”陈念安兴奋地向她邀功,“送给你。”   “谢谢。”祝繁星拿起那只小贝壳细看,确切地说,这是半个贝壳,只有一片,形状倒很完整,没有缺损。   陈念安抿了抿唇,说:“满宝也想要,但我没给他。”   祝繁星回头看了一眼祝满仓,小朋友正撅了个屁股在沙滩上狂挖,铲子抡得飞起。   她又看向陈念安,眼里带着笑意:“你对我这么好啊?”   “嗯。”陈念安说,“因为你刚才教我游泳了,还送我宝剑,我就想谢谢你,你别给满宝,行吗?”   “放心吧。”祝繁星把手掌一收,“是你送给我的,我才不给他呢。”   陈念安如释重负,羞涩地笑了。   不知何时,祝怀康回来了,在离他们七八米外的沙滩上盘腿坐下,端着相机偷偷地给三个孩子拍照,祝繁星发现了他,伸长手臂一指:“看!狗仔队!偷拍狂魔!”   祝怀康大笑起来:“你不懂!这样拍的照片才自然!”   祝满仓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提着铲子冲了过去,比手画脚地告状:“爸爸!虎仔哥哥挖到了贝壳!我没挖到!他不肯给我!他给姐姐了!我也想要贝壳!呜呜呜……”   祝怀康一瞪眼:“虎仔哥哥这么小气的吗?”   祝满仓好委屈:“他最小气了!他不喜欢我!他就喜欢姐姐!”   陈念安:“???”   祝繁星笑得东倒西歪,这时,身后传来冯采岚的喊声:“怀康!叫上大宝贝二宝贝小宝贝!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准备去餐厅啦!”   “好嘞!”祝怀康站起身来,把相机挂在脖子上,一把扛起了祝满仓。   祝繁星也起了身,收拾好一堆挖沙玩具,牵起陈念安的手,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向冯采岚跑去。 第14章 第14章哎哎哎!你别哭啊!……   离开五峤村前,陈念安对旅游没有概念,只有一个笼统的想象,觉得旅游应该是很快乐的一件事。   来到青岛后,他大开眼界,才知道,旅游居然能让人这么快乐!   祝怀康和冯采岚把行程安排得妥妥帖帖,以孩子们的兴趣为主,五天四晚,他们游玩了青岛海昌极地海洋公园、崂山风景区、啤酒博物馆、奥帆中心……   一家五口跟着船老大坐船出海,体验了海钓,虽然只钓到一些小鱼小虾,还是把两个男孩高兴得活蹦乱跳。   海滨浴场去了三次,酒店里的泳池去了两次,满宝天天都要玩水,拦都拦不住。   吃过几顿海鲜后,孩子们就吃腻了,满宝嚷嚷着要吃披萨,祝繁星想吃火锅,祝怀康统统满足。   陈念安没有意见,吃什么都觉得好吃,嗯……如果拿披萨和火锅相比,好像还是火锅更好吃。   哦,这里要点名崂山白花蛇草水,所有人都不喜欢,只有陈念安能接受,祝怀康买了三瓶给大家尝鲜,最后全进了陈念安的肚皮。   纪念品买了好几样,小到冰箱贴,大到海鲜礼盒,祝满仓终于得到了一把心心念念的宝剑,比陈念安那把要短一些,小朋友喜欢极了,其他人则松了一口气。   在海洋公园游玩时,祝怀康让每个孩子挑一样纪念品,祝满仓要了一只章鱼玩偶,大鲨鱼瞬间失宠,祝繁星选了一个海豚水杯,陈念安独爱花花,不想要别的玩偶,最后挑了一顶鸭舌帽,帽子顶上趴着一只小企鹅,戴在头上,非常有趣。   祝怀康的单反相机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每天都会拍好多好多照片,有风景照,也有人物照。   爬崂山时,在一处标志性景点,祝怀康拜托一位阿姨帮他们拍了一张全家福。   阿姨热心又健谈,拍完照后把相机还给祝怀康,好奇地问:“这三个小孩都是你们家的吗?”   祝怀康笑着回答:“对啊,都是我们家的。”   “哎呦,三个孩子,这要不要罚款的呀?”   “要罚的。”祝怀康信口胡诌,“罚了不少钱呢。”   冯采岚听不下去了,拍了他一下。   阿姨看看祝繁星,又看看陈念安,最后摸摸祝满仓的小脑瓜,说:“罚款也值了,多难得呀,你看这三个孩子长得都这么漂亮,就是老二吧,黑了点。”   陈念安:“……”   他偷偷把自己的手臂和祝繁星的手臂对比了一下,果然黑白分明,再和满宝一比,反差更大。   陈念安一阵惶恐。   是不是被看出来了?他其实不是他们家的小孩。   这时,祝怀康揽过他的肩,说:“老二黑是因为平时户外运动比较多,男孩子嘛,成天不是踢球就是跑步,纯晒出来的。”   阿姨信了:“哦哦哦,怪不得。”   陈念安仰着脸看祝叔叔,心想,这就是“爸爸”的感觉吗?   他不傻,能够感受到祝怀康对他释放的善意,还有祝繁星,一路上都在照顾他,买冰淇淋时会给他带一份,过马路会提醒他看红绿灯,吃海鲜时教他怎么吃螃蟹,发现他盯着一样没见过的东西看,会主动给他讲那是什么。   大城市里人多车多,楼高路宽,还有数不清的新奇玩意儿,初来乍到的陈念安像一块海绵,吸收着各种信息与知识,熟悉着独属于城市的规则与习惯,因为有人保驾护航,他不会再轻易得大惊小怪,渐渐向身边人敞开了心扉。   他明显比初出门时活泼了许多,在景区,会陪满宝找厕所,吃饭前帮满宝洗手洗脸,逛夜市时还会和祝繁星愉快地聊天。   祝繁星要买发夹,挑不好,陈念安就给她出主意,要不是兜里没钱,他恨不得把她挑过的那些发夹全买下来,送给她。   有时候,陈念安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生来就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直到返程回钱塘的路上,他还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舍不得结束这完美的旅程。   可再舍不得,也得回家了,祝叔叔还要上班呢。   夜里十点,高速公路上,祝满仓已经睡着了,祝繁星拍拍陈念安的胳膊,指着挡风玻璃的方向说:“你看,到了。”   陈念安伸长脖子往前看,远处,高速收费站的上方,“钱塘北”三个大字在夜色中亮着光。   他们回到钱塘了。   ——   祝怀康没把车开去光耀新村,直接开到了五公里外的新家。   这个楼盘叫榕晟府,去年才交付,祝怀康买的房子在6栋十楼,一梯两户,春节前就装修好了,通风散气足有半年,冯采岚早已把房子布置妥当,就等着接回陈念安后乔迁新居。   “我们这算搬新家吗?”   在地下车库,祝繁星帮着爸爸从后备箱卸行李时,疑惑地问。   祝怀康说:“当然算啊。”   “没有什么仪式的吗?”祝繁星皱着眉,“比如算个黄历啊,放个鞭炮啊,还有请客吃饭,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我们怎么像做贼一样,大晚上的,偷偷摸摸就搬进去了?”   陈念安也在帮忙卸行李,分配到   的任务是祝叔叔的摄影包和电脑包,挎着两个黑包乖乖等在边上。   “哪有偷偷摸摸呀?”冯采岚拎下两个海鲜礼盒,笑着说,“这不是太晚了嘛,你爸说了,周末请你任叔叔他们来吃顿饭,就当庆祝我们搬新家。”   祝繁星努努嘴:“要我说,你俩就是太懒了,结婚也懒,搬家也懒,什么仪式都想省。”   祝怀康说:“搬家的那些仪式,真讲究起来很繁琐的,咱们还是一切就简吧,自个儿住得宽敞舒服最重要。”   所有的东西都搬下来了,车里只剩最后一样宝贝,冯采岚从安全座椅上打横抱下祝满仓,小朋友睡得很熟,叫都叫不醒。   祝怀康锁好车,大手一挥:“搞定,回家!”   几个人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坐电梯上楼,祝怀康打开1001室的大门,又打开了客厅灯和中央空调。   灯光大亮,陈念安睁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房子,心脏跳得很厉害。他站着没动,挡了祝繁星的道,女孩在后头催他:“进去呀,傻站着干什么?”   陈念安赶紧进屋,祝怀康说:“行李先放客厅,都别管了,大家排队洗澡,洗完就睡觉,有什么事儿都等明天再说。”   冯采岚把祝满仓放到客厅沙发上,去主卧拿新被子。出发前,她已经把几床被子晒过了,套好了被套,当下只要把四张床的床单铺上就行。   祝繁星见陈念安傻乎乎地站在边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笑着冲他招手:“过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陈念安跟了过去,祝繁星打开一扇门,又打开灯,还没等身后的男孩看清里头的景象,她自己先叫了起来:“哇,可以啊!”   春节后,因为复习繁忙,祝繁星就没来过新房,在她的记忆里,这个朝北的小房间是空的,只做了硬装,而现在,房里已经摆好了家具,单人床、书桌、书柜、大衣柜一应俱全,配色是蓝白相间,典型的地中海风格,很适合男孩子居住。   陈念安一脸茫然地站在房门口,祝繁星拉他的胳膊:“进来呀,这就是你的房间,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呢?陈念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也太好看了吧?他走到书桌边,摸摸桌子,又走去小床旁,摸摸床垫,回头看向祝繁星时已是眼泪汪汪,咧着嘴说:“喜欢。”   祝繁星懵了:“哎哎哎!你别哭啊!”   陈念安也不想哭的,可就是忍不住嘛,他用手背胡乱地抹掉眼泪,再抬头时,发现妈妈也进来了。   冯采岚抱着一床新被子,看到儿子的模样,既心疼又想笑,说:“好啦,别激动了,妈妈给你把床单铺一下,你俩谁先去洗澡?客厅那个卫生间现在空着,新毛巾都挂里头了。”   “让虎仔先洗吧,我洗得慢。”祝繁星接过搁在被子顶上的床单,说,“妈妈,我来帮你铺。”   说着,她踢了陈念安一脚:“别站着了,快去洗澡。”   陈念安吸吸鼻子,快速地溜了出去。   这一晚,等所有人洗完澡都睡下,已经过了凌晨。   整个房子一片寂静,陈念安抱着花花睡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突然就坐了起来。   床的边上是书桌,替代了床头柜,陈念安摸索着打开书桌上的台灯,赤脚下床,从行李袋里掏出一本作文本,他坐到书桌前,把作文本翻到空白的一页,开始写日记。   2009年7月9日,星期四,天气晴   今天,我好高兴啊!因为我终于来到了钱塘……   ——   三天后,是个周日,祝怀康休息,冯采岚老清早就起床了,去菜场买了很多菜,装满了两个大袋子。   因为,这天家里有客人,任俊和傅佳颖夫妻要带着孩子来吃饭。   任俊是祝怀康的高中同学,也是彼此最好的朋友,高考后,两人都去了上海读大学,只是学校不同,毕业后又都回了钱塘,从十几岁到四十出头,两个男人的友谊已经维系了二十多年。   冯采岚其实有点紧张,是因为傅佳颖。   她和傅佳颖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两人明面上没有矛盾,每次见面都客客气气的,但冯采岚知道,傅佳颖不太喜欢她。   至于理由,所有人心知肚明。   傅佳颖是任俊的大学校友,两人在校园里相识相恋。80年代中后期,大学生的课余生活已经很丰富多彩,周末会约着出去玩,跳disco、打球、爬山、看电影……有时候,任俊会叫上祝怀康,于是就变成了“二加一”组合。   落单的“一”难免尴尬,有一次,傅佳颖又叫上了自己的室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两男两女,四个人一起出去玩。   那个室友就是曹文月——祝繁星的亲妈。   站在煎包店门口排队时,冯采岚叹了口气,轮到她了,她对老板说:“我要三十个煎饺,二十个煎包。”   “几个?”老板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十个煎饺,二十个煎包。”冯采岚笑笑,“家里人多,胃口都很好,再给我两袋豆浆,三盒牛奶,谢谢。” 第15章 第15章去干活吧,弟弟。   冯采岚没瞎说,祝繁星和陈念安正处在生长期,别看两人长得瘦伶伶,食量都大得惊人,就那些煎饺煎包,冯采岚一顿最多吃八个,祝繁星能吃十二三个,陈念安要是敞开了吃,十五个都不够,连祝怀康都要甘拜下风。   冯采岚回到家时,祝怀康已经起床了,看到她拎了那么多东西,赶紧过去帮忙提:“哎呦!早说么,我和你一起去菜场了,你拎着不重啊?”   “不重。”冯采岚笑着把煎饺煎包拿到桌上,“你刷过牙没?刷过牙就吃早饭吧,趁热吃,我去叫他们起床。”   “嚯!”祝怀康又惊叹一声,“买了这么多饺子包子?吃得完吗?”   冯采岚已经在往朝南的次卧走了,说:“吃得完,你不知道咱家大宝贝和二宝贝都是饿死鬼投胎吗?”   祝怀康哈哈大笑,手指拎起一只煎饺塞进嘴里:“唔,香!”   朝北的那扇房门拉开了一道缝,陈念安探出头来,祝怀康叫他:“呦,你起来了?赶紧去刷牙,吃早饭了。”   同时,朝南的次卧传来祝繁星的叫声:“啊啊啊!我还没睡够呢!这才几点!暑假还不让人睡懒觉啊!”   接着是冯采岚的声音:“快起来!你任叔叔十点多就要来了!”   十分钟后,一家五口已经齐刷刷地坐在了餐桌边,就着牛奶豆浆吃早餐。   煎饺比煎包更受欢迎,祝繁星和满宝几乎只吃饺子,不吃包子,陈念安发现后,再也没去夹过饺子,使劲儿把包子往嘴里塞。   祝怀康笑他:“你这个行为啊,叫做销库存。”   陈念安没听懂,差点被噎到,祝怀康忙说:“慢点吃慢点吃,别着急。我是说啊,你别老吃煎包,煎饺也能吃的。”   陈念安鼓着腮帮子笑:“煎包也好吃,我都喜欢吃。”   最终,所有的煎饺煎包都吃完了,祝繁星和陈念安同时打起了饱嗝,冯采岚给他俩安排任务:“你俩抓紧时间,把自己房间收拾一下,一会儿客人要来参观的,乱七八糟的多难为情。”   “我房间不乱啊。”祝繁星说,“衣服啊,书啊,只搬过来这么点儿。”   冯采岚说:“那就把地拖一下,把桌子抹一下,被子叠叠好。”   “就是大扫除呗。”祝繁星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哎呀,任叔叔又不是别人,搞什么形式主义啊。”   冯采岚说:“这房子装修好后,你任叔叔是第一次来,总得像点样子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抹桌子,虎仔拖地。”祝繁星对着陈念安比了个“手枪”,“啪!去干活吧,弟弟。”   陈念安一跃而起,屁颠屁颠地去卫生间拿拖把桶了。   冯采岚:“……”   显然,仅仅相处了一个多星期,陈念安已经被祝繁星收服了,成了她最忠诚的狗腿子。   钱塘正处在酷暑季节,室外阳光猛烈,气温能冲到近40度,可家里开着冷空调,体感很舒适,哪怕干起活来 ,都不会觉得热。   陈念安承包了全屋的拖地工作,一遍遍地往返房间和卫生间,拖得特别起劲。   他在这漂亮的新房子里住了三天,已经熟悉了它的格局。祝叔叔说这个房子的户型叫四叶草,客厅在中间,大窗户朝东,四个房间在客厅的四个角,互不打扰。   朝南的主卧自然是祝怀康和冯采岚住,里头带着主卫,另一个南向次卧归祝繁星,陈念安和祝满仓住在朝北的两个房间,只是满宝现在还不肯一个人睡,每天都要冯采岚陪。   拖地拖到祝繁星的房间时,陈念安抬头看了几眼,他平时没什么机会进这个房间,偶尔进来,会很好奇。   祝繁星的房间面积不小,家具是白色,床头那面墙的墙纸选了黄色系抽象图案,整个房间便显得格外奔放,视觉冲击力很强。   书架上只有寥寥几本书,大部分行李还没搬过来,不过陈念安在书架上看到了一样小玩意儿——一片白色贝壳,静静地躺在那只透明的海豚水杯里。   他杵着拖把杆,脸都快贴到杯子上去了,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娇叱:“小老虎,你在干吗呢?”   陈念安一惊,赶紧装模作样地挥动拖把,说:“拖地啊。”   祝繁星端着脸盆进屋,说:“随便搞一下吧,这房子也太大了,以后打扫卫生真是要累死。”   陈念安说:“星星姐姐,你放着吧,一会儿我来帮你抹桌子。”   祝繁星笑起来:“不用啦,我还没这么懒。”   两小只和冯采岚一起打扫卫生,没多久,整个屋子就变得窗明几净,窗帘全部拉开,采光一百分。   一家人住惯了光线昏暗的一楼老破小,对于阳光,都有着强烈的爱。   十点半时,门铃响了,祝繁星跑去开门,门一打开,一个女孩先跳了出来:“星星!我来啦!”   祝繁星高兴极了:“蓓蓓!任叔叔,佳颖阿姨,欢迎光临!”   祝怀康迎接着老友,任俊提着两瓶红酒和一个果篮,傅佳颖提着一袋乐高积木,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恭喜恭喜,搬新家啦!”   “谢谢谢谢,快进来。”祝怀康接过礼物,招呼他们进屋,“啊呦,好久没见蓓蓓了,长高了很多啊。”   傅佳颖说:“谁让星星长那么高啊?我家蓓蓓急死了呀。”   她和任俊的女儿叫任诗蓓,比祝繁星小一岁,长着一张娃娃脸,个头也不矮,两个女孩算是发小,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祝满仓跟在祝怀康身边蹦跶:“任叔叔好,佳颖阿姨好!”   “你好,小满宝!”任俊把满宝抱了起来,“叔叔给你带了一盒积木,你想要吗?”   祝满仓:“想要!”   “那你亲我一口。”   祝满仓抱住他的脑袋就亲了上去,任俊大笑,让妻子把一盒“5岁+”的乐高积木拿给小朋友。   陈念安躲在冯采岚身边,悄悄地打量来客,任叔叔比祝叔叔要矮一点儿,穿着衬衫,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样子,傅阿姨也戴眼镜,圆脸盘儿短卷发,稍微有点胖。   陈念安已经被祝繁星“科普”过客人的身份了,祝繁星没有隐瞒傅佳颖与自己生母的好友关系,当然,陈念安也没多想,小朋友的发散思维还没到这个水平。   “你好,小冯。”傅佳颖和冯采岚打招呼,看到了她身边的小男孩,问,“这是……你儿子?”   “啊,对,他叫陈念安,小名叫虎仔。”冯采岚说,“虎仔,快叫人。”   陈念安:“阿姨好,叔叔好。”   “你好。”傅佳颖把另一盒“14岁+”的积木递给冯采岚,“真是不好意思,就带了两盒乐高,下回给虎仔补上。”   冯采岚忙说:“不用不用,你太客气了,虎仔可以和满宝一起玩的。”   “来吧,参观一下我们的新房子。”祝怀康热情地招呼任俊,“星星,你来介绍。”   祝繁星领着任俊一家参观房子,祝怀康陪同,冯采岚则进了厨房,开始准备午餐。   八个人的菜肴,工作量可不小,冯采岚正忙得不可开交时,陈念安进来了,说:“妈妈,我来帮你,我会切菜。”   “你不和星星姐姐一起玩吗?”冯采岚问。   “星星姐姐被那个阿姨叫去房里说话了。”陈念安说,“另一个姐姐在陪满宝搭积木。”   “哦……”冯采岚透过移门往客厅看了一眼,“你祝叔叔呢?”   “祝叔叔和那个叔叔去阳台抽烟了。”   “行吧。”冯采岚把一捆刀豆递给儿子,“你把这个洗了,再摘成小段,会吗?”   陈念安点头:“会。”   ——   房间里,祝繁星坐在床沿上,看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傅佳颖。   她知道佳颖阿姨是妈妈的生前好友,并不讨厌对方,可每次见面,对方总会用一种怜爱、悲悯的眼神看她,仿佛她吃了很多苦,接着对方又会提起曹文月,说出“你妈妈要是还在……”之类的话。   这就有点尴尬了。   祝繁星不是小孩子了,也许幼年时的确因为缺少母爱而导致过性格孤僻,但这些年,在冯采岚的悉心呵护下,她成长得很好。现在的她乐观开朗,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客观来说,因为爸爸的收入还不错,她的日子比很多同学过得要更好,其实不太喜欢听傅佳颖“忆往昔”。   “冯采岚那个儿子,你和他相处得好吗?那小孩人怎么样?”傅佳颖问。   祝繁星说:“挺好的,陈念安很懂事,不闹腾,学习也不错,他在老家都是考第一的,我和他见面到现在,从没吵过架,他可听我话了。”   “农村长大的孩子,身上多少会带些野性,还有陋习,你是女孩子,要注意一点。”   “陈念安没有,他真的……”   “你才和他认识几天?”傅佳颖说,“星星,你还不懂人性。”   祝繁星闭嘴了。   傅佳颖:“我听说,你爸要和冯采岚结婚了?”   “嗯。”   “你同意了?”   祝繁星笑起来:“我当然同意啊,这不挺好的吗?”   “你爸为什么会改主意?”傅佳颖像是很想不通,“他之前一直说不会登记的,反正他俩也没打算要孩子,登不登记有什么区别?”   祝繁星说:“我爸爸是觉得,我妈……呃,陈念安的妈妈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尤其是满宝来了以后,她真的很辛苦,所以,我爸就想负起责任来,他是这么和我说的。”   傅佳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星星,你还小,可能不懂,这登记不登记差别太大了,我知道你和冯采岚很亲,但她有个儿子,你不能太相信别人,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祝繁星点头:“我知道的,佳颖阿姨。”   傅佳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她:“你十五岁生日快到了,阿姨给你一个红包,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祝繁星接过红包:“谢谢佳颖阿姨。”   傅佳颖摸摸她的脑袋:“你妈妈要是还在,看到你长得这么高,这么漂亮,读书还这么好,该有多高兴。”   祝繁星:“……”   ——   阳台上,两个中年男人正在抽烟。   任俊问:“压力大吗?”   祝怀康一愣:“什么压力?”   “经济压力啊。”任俊说,“你一个养五个,有压力吗?”   “有,怎么会没有?”祝怀康摇了摇头,“去年金融危机,对我们行业影响挺大的,真就是咬紧牙关熬了一年,现在才慢慢地好起来,接下来会怎么样,还得看政策。”   任俊:“你现在每个月房贷要还多少?”   “房贷倒还好,一共就贷了一百万,每个月还四千多。”   说起这件事,祝怀康还很得意,“你知道的,这个楼盘我很早就关注了,本来是想买120方的那个三室户型,开盘卖一万五左右,结果去年房价咔咔往下掉,它居然降到了一万二,我立马就下手了这个大户型。签合同那天,不夸张啊,售楼处还有人拉横幅呢,因为降价嘛,先买的那拨人闹着要退房。”   任俊笑了:“你这房子买的时机的确不错,要不是我手上没闲钱,我都想入一套。”   “所以说,房贷是小问题,主要还是养孩子的开销比较大,吃饭、买衣服先不提,单说兴趣班。”祝怀康掰起手指给他算,“满宝上三个兴趣班,一个英语,一个画画,一个围棋。星星现在是没什么兴趣班了,就偶尔去参加比赛要集训,但我是打算等她本科毕业,把她送出去读书的,那就得   再努力几年。现在又多了个虎仔,这孩子英语不好,我想先给他报个英语班,都是钱啊!”   任俊拍拍他的胳膊:“辛苦辛苦,我养一个都累死了,你居然还养三个,牛逼。”   “累,是累,但也很快乐,说真的,还蛮有奔头的。”祝怀康笑得开怀,“你都不知道,前天我去公司上班,下班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一开门,家里那个热闹啊!采岚和两个大孩子都没睡,在客厅看那个什么……哦,《快乐女声》,灯都开着,女孩们在电视里唱歌,我家星星在沙发上唱歌,吵得呀!也是怪了,我居然觉得很爽,感觉上了一天班都不累了。”   “哈哈哈哈……挺好的,既然你是这样的感觉,我就放心了,就怕你压力太大,哦对了。”任俊想起一件事,“你上次托我问的事,我给你问来了,我朋友那家店真挺火的,最近一个月的拍摄都排满了,我朋友说,你要是愿意,下周三晚上可以拍,就是不能拍外景。”   祝怀康说:“不拍外景可以啊,现在这个天气,外景不得热死?那就下周三晚上吧,你帮我敲定一下,然后把地址和对方的电话发给我。”   “行,你……”任俊迟疑了一下,“就这么定下来了?”   祝怀康看着他,笑了几声才开口:“嗯,定下来了,孩子都接过来了,还折腾啥?”   这时,祝繁星跑进主卧,喊他们:“爸爸,任叔叔,妈妈叫你们吃饭啦!” 第16章 第16章(入V公告)意外发生时,是……   午餐极为丰盛,冯采岚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当着孩子们的面,傅佳颖不会表现出特别的情绪,和冯采岚的交流自然又客气,还不停地夸对方做菜好吃。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吃完后,任俊说女儿下午一点半要上钢琴课,一家三口就离开了。   冯采岚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祝怀康背着手溜达进来,拍拍她的肩,冯采岚转头看他:“怎么啦?”   祝怀康说:“今天你辛苦了,做了这么多菜。”   冯采岚微笑:“和我还这么客气?咱们新家第一次请客,应该的呀。”   “那个……和你说个事儿。”祝怀康摸摸鼻子,说,“任俊有个朋友是开影楼的,口碑很好,那家店能拍婚纱照,也能拍全家福,我让他帮我插了个队,下周三晚上,咱们去把婚纱照拍了吧。”   “下周三?晚上?”冯采岚很惊讶,“为什么这么赶啊?”   “别的日期都排满了,只有下周三晚上能拍,而且……”祝怀康揽过冯采岚的肩,“大宝贝和二宝贝马上要过生日了,虎仔还没拍过生日照吧?我想给他拍一个,刚好全家一起拍,婚纱照,生日照,全家福,一举三得。”   冯采岚心中感动,又觉得意外:“虎仔是没拍过生日照,但是……哎呦,你这也太突然了,我头发都没做,去青岛还吃胖了几斤,都没减肥呢。”   “你够瘦的了,还减什么肥?头发不用做,影楼的化妆师会给你弄的。”祝怀康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就这么说定了啊,老婆,你去和孩子们讲。”   “哎呀,肉麻!”冯采岚害羞了,因为手上都是泡沫,也不好去推他,只能原地扭了一下。   客厅里,祝繁星和陈念安倒跪在沙发上,扒着沙发靠背“偷窥”厨房里的动静,看到老爸突击亲吻老妈时,祝繁星下意识地伸出手,捂住了陈念安的眼睛。   陈念安:“……”   过了一会儿,祝怀康没事人似的来到客厅,陈念安赶紧低头抠衣摆,祝繁星侧身玩发梢,祝怀康没察觉异样,喊正在爬爬垫上专心搭积木的祝满仓:“满宝,你是不是该午睡了?走,爸爸陪你睡觉去。”   祝满仓还不想睡,但抗议无效,被祝怀康拖走了。   一阵沉默后,祝繁星眯着眼睛问身边石化了的男孩:“刚才……你看到了吗?”   陈念安猛摇头:“没有。”   “真没看到?”   “没有。”   “其实也没什么啦。”祝繁星说,“这都是爱的表现,电影电视里多得很,见多了就习惯了。”   陈念安缓缓转头看她,问:“他们经常这样吗?”   祝繁星:“……”   女孩抓起一个抱枕就砸向小男孩:“噢!你就是看到了对不对?”   陈念安笑着想躲,一个没留神,从沙发上滚了下来,好在沙发底下铺着一块地毯,摔着也不疼,但他的手肘撞到了茶几,发出“咚”的一声响。   “哎呀!”祝繁星赶紧把他拉起来,一抬头,就和走出厨房看动静的冯采岚打了个照面。   “我没欺负他。”祝繁星心虚地说,“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陈念安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是、是我自己掉下来的!”   冯采岚拿他俩没办法,抓起陈念安的胳膊看了眼,对祝繁星说:“你爸刚才和我说,下周三晚上,咱们一家人一起去影楼拍个全家福,顺便给你和虎仔拍个生日照,他下班后会直接过去,叫我下午就带你们出门,给你买个新手机。”   祝繁星眼睛都发光了,举臂欢呼:“哦耶!”   ——   周三下午,祝满仓午觉睡醒,冯采岚就带着三个孩子出了门。   影楼在市中心,而榕晟府在城西,打车过去挺贵的,他们不赶时间,冯采岚就选择了公交车。   这是陈念安第一次坐公交,自己投币上车,车上有空调,还有窗帘,每到一站会有语音播报,种种体验都让他感到新奇。   来到钱塘后,因为三伏天酷热难耐,陈念安只在晚上出过门,活动范围仅限于小区周围的小公园、小广场和小超市,还没真正地领略过钱塘的城市风貌。   而现在,坐在公交车上,正好满足了他的观光欲。   陈念安坐在窗边,睁大眼睛往外看,城西区域是新开发的板块,高楼林立,马路宽阔,街上很干净,只是有些路段被绿色挡板挡起来了,里头在施工,陈念安问身边的祝繁星:“星星姐姐,这是在造什么?”   祝繁星说:“造地铁,钱塘还没地铁呢。”   “地铁是什么?”   “地铁就是在地下开的火车,和公交车差不多,也是一站一站停的,但它速度更快,比公交车更方便。”   陈念安点点头:“哦……”   当车子开过一所学校时,祝繁星拍拍他:“你看,那就是东耀二小,你要上的小学。”   陈念安立刻扒到了车窗玻璃上,看着那所小学在视野里越退越远。   十几站后,他们下了车,冯采岚领着三个孩子去了一家国美卖场,没用多少时间,祝繁星就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只手机——诺基亚N85,深灰色,滑盖按键款,花了三千多大洋。   他们又去了移动营业厅,祝繁星用自己的身份证办了一张SIM卡,选好套餐,至此,她的生日愿望全部达成。   新手机拍照功能很强劲,500万像素不输她之前那只数码相机,祝繁星轮番给冯采岚和两个弟弟拍照、拍视频,笑得嘴都合不拢。   搞定手机后,冯采岚又带孩子们去隔壁商场大采购,给每个孩子买了几套新衣服,祝繁星不停地出谋划策,陈念安的几件衣裤全是她挑的,说要让虎仔开学后在新班级闪耀登场,迷倒一众小女孩。   陈念安:“???”   天地良心,他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祝怀康下班后,开车来到商场与家人会合,简单地吃过晚餐,一家五口就去了影楼。   任俊的朋友是影楼老板,也是首席摄影师,专门挑了几个高水平的化妆师和助理留下来为他们服务,小助理很热情,先带他们去服装间选衣服。   祝繁星和祝满仓是影楼常客,满宝每年生日都会拍一套儿童写真,祝繁星也拍过几组艺术照,只有陈念安,连影楼的大门都没进过,此刻紧张兮兮地跟在大人们身后,不知道自己待会儿该怎么做。   祝怀康和冯采岚挑了三组全家福造型,第一组全员礼服,男生穿黑色西装,女生穿白色婚纱;第二组全员唐装,大红色,喜气洋洋,第三组全员休闲服,亲子款的T恤衫牛仔裤。   另外,冯采岚还看中一条银色礼服裙,给自己加了一套婚纱照造型。   接着就是换衣服和化妆,男同胞们比较简单,很快就搞好了第   一套,陈念安跑到冯采岚身边,发现妈妈还在化妆,便站在边上好奇地看。   冯采岚闭着眼睛,化妆师正在给她贴假睫毛,贴好后,她睁开眼就看到了儿子,笑了起来:“妈妈好看吗?”   陈念安:“好看。”   化妆师说:“你也很帅啊,小帅哥。”   陈念安照了下镜子,他穿着一套儿童版黑西装,内搭白衬衫,领子上还打了个黑色领结,头发被抹了发胶,整个人显得特别陌生,他都要认不得自己了。   “有点热。”陈念安说。   “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冯采岚说,“你别站这儿了,去陪满宝玩吧,要么去看看星星姐姐。”   满宝在儿童游乐区玩积木,陈念安就跑去了另一边,祝繁星在那儿化妆。年轻女孩的妆面没有“新娘”那么复杂,她已经化好了妆,正在搞头发。   祝繁星穿着一条抹胸款白色纱裙,纤细的脖子和瘦削的肩膀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手臂又细又长,黑色长发如瀑般垂落,只被抓了几捋在头顶扎了个小揪揪。化妆师正拿着一顶小皇冠和几片羽毛发饰举棋不定,随口问陈念安:“小帅哥,你觉得哪个好看?”   陈念安指指皇冠:“这个。”   化妆师:“为什么呀?”   “这个……像公主。”陈念安说。   化妆师为祝繁星戴上皇冠,果然很合适,十五岁的少女肤如凝脂,明眸善睐,抬眼望过来时,陈念安就呆住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祝繁星皱了皱眉,“我化得不好看吗?”   “没有没有,就是……”陈念安词穷,“星星姐姐,你和平时不一样了。”   祝繁星绽开笑:“化过妆当然和平时不一样了。”   等所有人化好妆,第一组全家福的拍摄就开始了,摄影棚里,陈念安紧张得要命,竖起耳朵听摄影师的指令,变换各种队形、姿势,感觉自己手脚都要不协调,嘴巴也快笑僵了。   “好了,小朋友们先下来。”摄影师说,“让爸爸妈妈拍。”   祝繁星赶着陈念安和祝满仓离开摄影区,接着,三个小朋友就见证了祝怀康和冯采岚的“秀恩爱”时刻,什么搂腰、牵手、亲吻、含情脉脉地对视……   真是比电视剧都精彩。   三个未成年目光炯炯,冯采岚受不了了:“好尴尬呀……”   祝怀康倒是很享受,搂着她的腰,笑道:“别脸红,难得的,这可是咱们的婚纱照。”   他们拍完后,换小朋友单独上,没有了搭档,陈念安的姿势更加僵硬,祝繁星急得在边上教他:“左脚点地,酷一点,抬头挺胸,右手自然下垂,你手跟鸡爪子似的!哎就这样,保持,要么你试试叉腰……”   好不容易拍完了,轮到了祝繁星,她提着裙摆走过去,开始大大方方地摆造型。   女孩的镜头感特别好,跟着摄影师的指令,不仅动作多变,表情还很灵动,陈念安站在外围,呆呆地看着她,觉得穿着白色纱裙的星星姐姐就像一个小仙女。   摄影师对祝繁星的表现赞不绝口,听说她只有十五岁,更加惊讶:“妹妹,你可以去做模特啊。”   祝繁星笑着摇头:“没兴趣,我还要上学呢!”   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多,拍摄才全部结束,祝怀康和摄影师握手表示感谢,刷卡结账后,问:“大概什么时候可以选照片?”   摄影师说:“十五个工作日,到时候,会有工作人员给你打电话的。”   ——   回家的路上,大家都累坏了,祝满仓三分钟都没撑住,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祝繁星玩着自己的新手机,说:“妈妈,我把你和老爸的手机号设了快捷拨号,你是1,爸爸是2,你也把我的手机号设一下呗?”   冯采岚把手机递给她:“你自己弄。”   祝繁星操作着她的手机:“你记住啊,你的手机上,我是1,老爸是2,这样打电话就很方便了。”   弄完后,她把手机还给冯采岚:“你试试看。”   冯采岚按下“1”键,又按通话键,祝繁星的手机铃声立刻响了起来,她很开心:“是不是很方便?”   “还真是。”冯采岚说,“到底是你脑袋瓜灵,我都没用过这个功能。”   祝繁星继续研究新手机,突然注意到日期,说:“妈妈,虎仔生日是二十号,对吗?”   “对,阳历就是七月二十号。”   “那不就是下周一?”   “对呀,就是下周一。”   “那得买个生日蛋糕呀。”祝繁星乐呵呵地说,“我去买吧?”   冯采岚:“行,你周末去订一个,回来报销。”   祝怀康说:“这个周末我双休,要不,我们跑一趟安徽吧,去把虎仔的行李搬回来?”   “你不用去了吧。”冯采岚说,“我和虎仔去就行,周六去,周日回,在那边住一晚,开车也不会累。”   祝怀康说:“还是我一起去吧,我怕你去了那边又和你嫂子吵起来,有我在,他们不敢为难你,会给我面子的。”   冯采岚回头看了一眼祝满仓:“咱俩都去,满宝怎么办?”   祝怀康说:“星星会管啊,我们两个人轮流开车,就可以当天来回,早点出发,不用过夜,星星给满宝弄点吃的就行。”   祝繁星附和道:“妈妈你放心吧,我能管着满宝的。”   冯采岚想了想,同意了:“好吧,虎仔!”   陈念安:“哎?”   “周六早上早点起床,我们去安徽搬行李,你一起去。”   陈念安:“好!”   ——   2009年7月18日,星期六,天气晴。   早上六点,陈念安就起床了。   祝繁星被冯采岚叫了起来,让她去满宝房里陪睡,怕满宝睡醒了见不到大人会害怕。祝繁星睡眼惺忪地钻进满宝的房间,爬上床,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都没有和爸爸妈妈说“再见”。   陈念安坐上了祝怀康的车,独自一人在后排,他什么都没带,只带上了花花,因为路途遥远,他可能会在车上睡一觉,睡觉时必须抱着花花,要不然心里会不踏实。   从钱塘去安徽五峤村,近600公里,路上要花六个多小时。   迎着晨曦,他们出发了。   去程很顺利,下午两点,一行三人抵达五峤村。   陈念安的行李已经收拾了大半,衣服鞋子、书包文具……全都堆放在他的房间里,冯采岚和儿子一起收尾,祝怀康帮忙搬运,一样一样地放进车子的后备箱,包括祝繁星寄过来的那些书。   四点整,他们告别冯家姥姥姥爷、邬丽菊和冯继强,还有小狗冬瓜,开车返程。   第一程由祝怀康做司机,两个多小时后,他们在服务区休息,吃了顿晚餐,冯采岚给祝繁星打电话,先拨“1”,再拨通话键,女孩儿爽朗的声音立刻响在耳边。   “满宝很乖啊,正吃饭呢,吃什么?嘿嘿,肯德基啦!”   “吃完饭我就给他洗澡了。”   “我会哄他睡觉的,你就放心吧。”   再上路时,换冯采岚开车,又开了两个多小时,在第二个服务区,驾驶位换回祝怀康。   距离钱塘已经不远了,只剩一百多公里,不用两小时,他们就能到家了。   晚上十点半,车子还跑在高速公路上,冯采岚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陈念安已经睡着了,身上披着一块毯子,怀里抱着小老虎花花。   “满宝应该睡了。”她对祝怀康说,“星星到底是个大孩子了,都能一个人带娃了。”   祝怀康说:“等虎仔再大一点,你会更轻松,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的,爸妈要上班,都是我在管弟弟妹妹,我九岁就会烧饭了呢。”   “其实虎仔也会烧饭……”   意外发生时,是不会和人打招呼的。   冯采岚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抬手挡住眼睛,因为对面突然射来一片刺眼的光。   怎么会有光呢?那是对向车道啊!   紧接着,耳边响起巨大的连环撞击声,玄幻得超越了人们的认知,祝怀康茫然地抬起头,就看到一辆车子从高速公路隔离带上飞了过来,危急关头,他踩下油门,猛打方向盘,可还是没有避过。   在冯采岚的尖   叫声中,“砰”的一声巨响,那辆车重重地砸在了他们车上。 第17章 第17章果然,这世间事,不会尽如人……   天旋地转,世界末日一般。   因为惯性,祝怀康的车被撞飞,整辆车翻了好几个跟斗,又撞到同侧车道的另几辆车,乒铃乓啷一阵连环撞,被波及到的车子或侧翻或撞防护栏,滑行一阵后,纷纷被动地停了下来。而涉险过关的车辆驾驶员俱是一身冷汗,也没敢在原地停留,快速地驶离了事故现场。   当然,后面跟着的车子是过不去了,司机们踩下急刹,一辆接一辆地停车,很快,高速公路就被堵住,大排长龙。   对向车道也一样。   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交通事故,被殃及的车辆数都数不清,大车小车都有,场面极其残酷,被堵在后方的目击者们一时都傻住了,直到第一个人开门下车,望向前方。   夜色浓重,有烟雾在升腾、火苗在燃烧,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汽油味,很多车被撞成了一块废铁,地上散落着各种汽车零部件和从后备箱甩出来的行李,甚至还有……人。不多时,哭声四起,哀嚎遍地,就是这么普通的一段高速公路,此刻俨然变成了人间地狱。   被堵住的车辆纷纷开门,人们冲下车,自发地展开救援,有人拿来了车载灭火器,对着燃烧的车辆狂喷,有人拿来了救护箱,给伤者包扎,还有人举着安全锤或别的砸窗工具,破窗救人,更多的人则拨打了110和120。   一个女人拿着衣服和矿泉水下车,瑟瑟发抖地把衣服披到另一个已经从车里爬出来的伤者身上,搀扶着对方到路边休息。   这一切,冯采岚都不知道。   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因为猛烈的震荡,她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等到车辆停止翻滚,彻底停下,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一开始,她都记不得发生了什么,等到记忆浮现,才想起来,他们遭遇了车祸。   耳边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安全气囊已经打开了,但冯采岚整个人是麻木的,脑袋嗡嗡作响,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受了伤。   她艰难地转动脖子,试图往左边看,周围很黑,光亮似乎在遥远的地方,她看到了祝怀康,他趴伏在方向盘上,脸埋在安全气囊里,垂着胳膊,一动不动。   “怀康……”冯采岚颤抖着,想抬手去触碰他,却没有力气,她看到自己的左手,都是血,又看到祝怀康的脖子,鲜血也在汩汩地往外冒。   “怀康,怀康……”冯采岚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望向窗外,虚弱地喊,“救命,救命……救救怀康,救救……儿子?”   啊,儿子,儿子!她的虎仔还在车上!   “虎仔,儿子……救命,救命……”冯采岚没办法回头,她被变形的车子卡住了,不知道后排的陈念安是什么情况。那儿静悄悄的,没有哭声,也没有喊声,冯采岚心急如焚,脑海里闪过一个最坏的念头,她想,要是祝怀康和陈念安都死了,那她也不活了。   耳朵渐渐恢复了功能,哭声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身体也有了知觉,她感受到了疼痛,浑身都在疼,但那不重要,她还察觉到脸上的黏腻感,知道那都是血,但那也不重要!   她不怕死,她只希望祝怀康和陈念安能活下来。   “救命,救命……”她绝望地喊着,“救救怀康,救救我儿子……救命……”   终于有人跑到了她的车边,拿着安全锤敲她这侧的车窗,还有人在祝怀康那侧试图开门,几个人用力地拽车门,车子摇摇晃晃,“砰啷”一声响,驾驶室的车门被打开了。   “救他……”冯采岚心生希望,对着车外的人说,“救他,求求你们,救他……还有我儿子,我儿子在后面……”   救援者说:“你先别说话!保存体力,不要睡着,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放心,我们会救你们的!”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大着胆子去探驾驶员的颈部脉搏,探过之后,脸色沉了下来,他不忍心对副驾上满脸是血的女人说什么,转向后座,去看那个昏迷了的小男孩。   小男孩闭着眼睛歪倒在座椅上,头上身上血迹斑斑,他的左腿断了,很明显的开放性骨折,伤处惨不忍睹,手里还紧抱着一只看不出造型的玩偶,有一块铁皮居然扎在玩偶上,戳破了布料,白色棉絮裸/露出来,被鲜血浸染。   白衣男人去探小男孩的鼻息,本来没抱太大的希望,探过后眼睛亮了,惊喜地叫起来:“他还活着!”   他对副驾上的女人说,“他还活着,你儿子还活着!你要坚持住!”   他还活着?那怀康呢?   冯采岚傻傻地想着,心里有点明白了。   这时,她这侧的车门也被拉掉了,但是救援者没办法把她搞下车,她被卡得太死,没有专业工具,谁都不敢动她。   车门拉掉的一瞬间,有样东西掉到了冯采岚的右手边,她低头看,是自己的手机。   “手机,手机……”她望向车外站着的一个灰衣男,抖着嘴唇求他,“我要打电话,我要打电话……”   “这时候你还打什么电话?”灰衣男说,“别说话啦!等救护车来,你受了很重的伤!”   “我要打电话,我要打给我女儿……”冯采岚的眼神开始涣散,“求求你,我要打电话,拨1,拨1,拨1就行……拨1……”   “是快捷号码吗?”一个蓝衣女人走到她身边,捡起手机帮她拨了“1”,又按下通话键,最后把手机搁到了她的耳边。   ——   凉爽的空调房里,祝满仓早就睡着了。小朋友知道爸爸妈妈很晚才会回家,也没吵闹,听姐姐讲了几个故事就抱着新宠章鱼乖乖睡去。   祝繁星还没睡,和几个初中同学用手机Q/Q聊着天。   正聊得兴起,突然,一个电话拨了进来。   是冯采岚。   “快到了吗?”祝繁星自言自语地下了床,怕吵到满宝,走到客厅才接起电话,“喂,妈妈。”   “星星,你听我说。”冯采岚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有点沙哑,声线还在颤抖。   祝繁星愣了一下,眉头皱起:“妈妈?你怎么了?”   “如果,如果,虎仔活下来了,妈妈把他托付给你,妈妈把他……托付给你,还有满宝,满宝,妈妈,妈妈把他们,交给你了……”   “妈妈?!”祝繁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妈妈,你在哪儿啊?发生什么事了?爸爸呢?”   “你答应我,星星,你答应我。”冯采岚像是没听到她的问题,只重复着那四个字,“你答应我,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祝繁星被吓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妈妈,你在哪儿啊?”   “答应就好,答应就好,交给你了,虎仔,满宝……”冯采岚的声音越来越轻,“星星,你要勇敢,不要害怕,记住,妈妈爱你,妈妈爱你……”   “妈妈!妈妈!”祝繁星大声地哭了出来,“妈妈……怎么了嘛!你在哪儿啊?妈妈!你别吓我呀!妈妈……”   有个女人接起了电话:“孩子,孩子,我长话短说啊,你爸爸妈妈出车祸了,你先别着急,我们这儿已经报警了,正在等救护车。你妈妈昏过去了,会没事的,你别急啊,你把你手机号码给我,一会儿我交给警察,我让警察联系你。”   祝繁星愣在当场,胸口闷闷的,她张着嘴,流着泪,想说话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一晚,她的世界轰然崩塌。   ——   最严重的那批伤者被送到了距离事故现场最近的一家医院,那医院地处钱塘下辖的一个县城,只有二甲级别,但是没办法,重伤人员再也无法承受长途奔波,生死时速,先抢救上最重要。   碰到这种事,祝繁星的第一求助对象只能是姑姑祝怀雯,她拨通了祝怀雯家的固定电话,很快,姑姑姑父就来了。姑父王东在家陪满宝,祝怀雯陪祝繁星去任俊家,任俊一听到消息,立刻拿上车钥匙,又带上两万现金,安顿好女儿后,和傅   佳颖一起陪着祝怀雯、祝繁星开车去医院。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祝繁星度秒如年。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傅佳颖搂着她的肩,想安慰又无从说起,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警察也没说清楚祝怀康、冯采岚和陈念安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让他们尽快去医院。   祝怀雯坐在副驾,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是怀军吗?”   祝繁星猛地抬起头来,听到祝怀雯说:“你在哪儿呢?你听我说,大哥出车祸了!很严重!”   “我不管你在哪儿,你赶紧回来!别废话了,买最早的飞机票!”   “好好好,我给你打钱,你先回来再说。”   小叔要回来了?   祝繁星心情复杂,满宝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爸爸说想等满宝再大一点,至少读小学了再把身世告诉他,小叔一回来,不就穿帮了?   又一想,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只要爸爸妈妈没事,满宝的身世又算得了什么?   “星星,你别害怕,不管发生什么,叔叔阿姨都会陪着你的。”任俊开着车,开口安慰祝繁星。   祝繁星嘴一瘪,凄凄地问:“我爸爸妈妈会死吗?”   “你先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祝怀雯说,“别自己吓自己,冯采岚都能给你打电话呢,不会有事的。”   祝繁星也这么希望,反正,只要爸爸妈妈和虎仔能逢凶化吉,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这个冯采岚到底是怎么回事?”祝怀雯说,“她要去安徽给儿子搬行李,一个人去就好了呀!干吗还要把你爸叫上?这下好了吧,碰上车祸三个人遭殃,你爸遇到她真是倒大霉了!”   “是爸爸自己要去的!”祝繁星大声说,“妈妈还叫他不要去呢,他俩说这事的时候我就在边上,都听到了,这不关妈妈的事!”   “她不是你妈!”祝怀雯回过头来吼道,“祝繁星,要我说多少遍!她不是你妈!”   祝繁星崩溃地喊:“她就是我妈!”   祝怀雯懊恼地拍大腿:“你真是糊涂啊……”   “够了!”任俊打断了她,“小祝,这时候你干吗还要去刺激孩子?她已经够难过了!”   祝怀雯放低了音量:“我就是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这么没良心的?连自己亲妈都不认了,佳颖姐,你说是不是?”   傅佳颖搂紧祝繁星:“你别这么说,星星是个好孩子。”   任俊生气了:“祝怀雯,冯采岚照顾了星星快十年,十年!还照顾了满宝四年,你是他俩的亲姑姑,你为他俩做什么了?要我说,冯采岚就当得起这声妈!”   祝怀雯不吭声了。   祝繁星泪眼婆娑地看着任俊的背影,继而就想到了爸爸,嘴一咧,又哭了。   ——   半夜里的县医院混乱得像个战场,突然送来这么多重伤患者,急诊室的医疗资源和医护人员根本不够用,院长让各科室打电话把在家休息的医生护士都叫回来了,急诊大厅吵吵闹闹,有些轻伤患者因为有家属重伤被送到这儿,自己就不肯去别的医院,这时候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呆呆地等待结果。   祝繁星来到急诊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有个年轻男人居然跪在地上,给医生磕着头,脸上涕泪横流:“求求你们再抢救一下,我求求你们!她才二十六岁!她才二十六岁啊!”   医生拉扯着他:“你先起来,先起来!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男人瘫软在地,捶胸恸哭:“啊啊啊——”   祝繁星浑身颤抖,抱紧了傅佳颖的胳膊。   任俊找到了负责家属来访的警察,报出祝怀康、冯采岚和陈念安的名字,以及这三人的体貌特征,四双眼睛紧盯着对方,警察翻了下名录,抬起头来,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祝繁星如堕冰窟。   果然,这世间事,不会尽如人意。   他们得到了一个噩耗——祝怀康因伤势严重,在事故刚发生时,就不幸去世了。   他是这起事故到目前为止的四位死者,之一。 第18章 第18章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警察刚一说完,祝怀雯就“嗷”的一声嚎,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任俊的眼睛也红了,摘下眼镜,擦拭着眼角,又一拳打在墙上,嘴里呜咽出声。   傅佳颖一直搂着祝繁星,眼泪止不住地掉,祝繁星看着他们,却只是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不信,我不信,我爸爸不会死的!他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他不会死的……”   “星星,星星,星星你冷静一点。”傅佳颖徒劳地安慰着她。   任俊强忍悲痛,问警察:“他现在……人在哪儿?”   警察说:“在县殡仪馆,直接拉过去了。”   祝怀雯哭天抢地:“大哥啊!我的大哥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他!”   “不!我爸爸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祝繁星脑内一闪,又看向警察,“那我妈妈呢?我妈妈!她叫冯采岚,还有陈念安,我弟弟,他们在哪儿?”   警察又翻了一下名录,说:“冯采岚在抢救,就在这儿,具体情况要去问医生,陈念安……是个小孩吗?他被送去钱塘的医院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外伤,我这里记录的是他去了九院。”   三个人,早上一起出的门,到了晚上,竟去了三个不同的地方。   祝繁星茫然失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想去殡仪馆看爸爸,又放不下妈妈,惦记陈念安,又觉得他没有生命危险,自己去了也帮不上忙。   任俊给大家分了工,让祝怀雯去殡仪馆处理祝怀康的事,他和傅佳颖陪祝繁星守在医院,等冯采岚的消息,还得抓紧时间通知冯采岚的近亲属。毕竟,这里的所有人都和冯采岚没有血缘关系,如果要签字,他们谁都没有资格。   祝繁星拿到了冯采岚的手机,上面沾着血迹,冯采岚就是用这个手机给她打的电话,她说的每一句话,祝繁星都记得,会记一辈子。   任俊打通了冯采岚哥哥冯智光的电话,冯智光惊呆了,说自己马上出发,大概天亮后能赶到医院。   冯采岚一直在手术室抢救,医生找过他们,问他们谁是伤者家属,祝繁星冲到前面:“我是!我是她女儿。”   她稚嫩的脸庞和高挑的个子会让人判断不准她的年纪,医生问:“你成年了吗?”   祝繁星摇摇头,医生说:“需要伤者的成年家属过来,直系亲属,有些事,只有他们能做决定。”   于是,就只能等。   7月19号早上九点多,冯智光、邬丽菊和冯家姥爷终于赶到了医院,医生确认过亲属关系后,对他们说,冯采岚伤得很重,胸椎骨折,脊髓损伤,肋骨骨折,锁骨骨折,双下肢开放性骨折,最严重的是颅内大出血,如果继续抢救,哪怕救活了,她大概率也会是个下肢瘫痪的植物人,即使能够苏醒,也会有癫痫、智力下降等后遗症,往后的生活必定不能自理,也许要终身卧床。   听完以后,冯智光三人都沉默了。   祝繁星难以置信:“怎么会这么严重?车祸后她还给我打过电话,那时候她都能说话的呀!”   医生指指自己的脑袋:“可能是因为当时刚受伤,脑内的血管还没破裂,或者是破了一点点,只有少量出血,后来就……嗯,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什么意见?什么意见?祝繁星看向冯智光。   邬丽菊拉拉丈夫的胳膊:“还……治吗?”   冯智光想了想,问医生:“这要是治,得花多少钱啊?”   医生说:“这可说不准。”   冯家姥爷看向任俊:“这位老板……”   任俊:“叔叔,你喊我任俊就行。”   “哦,任俊啊,就是说……”冯家姥爷犹豫着开口,“这车祸是谁的责任你知道吗?这有没有钱赔的?要是有钱赔,那我们还能给采岚治一下……”   任俊说 :“我问过警察了,这个车祸是连环撞击,很多辆车遭殃,事故的责任认定还没出来,估计要很久,至于赔偿,应该要更久。现在所有伤者治疗花的钱,肯定是医保加自费。”   冯家姥爷:“哦……这样啊。”   邬丽菊推了冯智光一把,不停地给他使眼色。   任俊说:“就我目前打听来的消息,事故一开始是在对向车道发生的,而怀康的车是在这一边的车道,这边车道的车都没有责任,全是受害者。有一点我需要说明,如果有赔偿,祝怀康和冯采岚是以两个人的身份分别接受赔偿,因为他们还没有登记结婚。也就是说,假如怀康能赔到三十万,那冯采岚就也能赔到三十万,这个三十万是我举的例子,不要当真。那么,赔给冯采岚的钱,我跟你们保证,怀康这边的家属不会拿,同时……”   祝繁星瞪大了眼睛,听到任俊说,“因为他们还没有登记,所以,冯采岚后续治疗的钱,怀康这边的家属也不会掏,毕竟他还有两个孩子,你们应该可以理解。”   祝繁星扑了过去,抓住任俊的胳膊:“任叔叔,你在说什么?我愿意掏的!我愿意给妈妈治病的!”   “星星!”任俊严肃地看着她,“你还小,这种事不需要你来出主意,冯采岚的爸爸和哥哥都在这儿,他们自己会做决定。”   “可是如果爸爸还活着,他一定会给妈妈治的!”祝繁星孤立无援,第一次因为自己未成年的身份而感到绝望,听来听去,不管是医生、冯家姥爷、冯智光还是任俊,所有人都是一个意思——放弃治疗。   任俊抓住祝繁星的胳膊:“你不觉得冯采岚这样活着会很痛苦吗?听听医生说的话,植物人!下肢瘫痪!终身卧床!她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就算醒来了她也可能认不得你了,智力下降,癫痫,就只能待在养老院里,二十四小时要人服侍!你明不明白?”   “可是我已经没有爸爸了……”祝繁星嚎啕大哭,整个人都在往下瘫,“我不想再没有妈妈!妈妈可以活着的!我愿意给她治,我真的愿意给她治!”   “你爸爸根本就没有存款了!”任俊红了眼睛,死死地扣住女孩的双肩,“去年买房,他钱都用完了,还欠了一百万的房贷,你拿什么去给冯采岚治?!”   祝繁星被吼得愣住了。   大概是气血攻心,她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   任俊硬起心肠,果然没让祝繁星再参与后续事宜的处理。   她才十五岁,一个未成年,就是大人眼里的小孩子,她能做什么呢?除了添乱,一点忙都帮不上。   等祝繁星恢复意识,已经是当天深夜,她躺在县医院的病房里。   傅佳颖守在病床边,告诉她,冯采岚走了,因为冯智光签了放弃治疗同意书。   2009年7月19日中午11点38分,冯采岚在昏迷中停止了呼吸,据说走得很安详,一点都不痛苦。   祝繁星都没能见她最后一面,人没了以后,冯智光就让殡仪馆把人拉走了,因为她在异地去世,追悼会都没法办,就那么稀里糊涂地一烧,装进一个小盒子里,当天就被冯智光带回了老家,说要在老家办葬礼。   听完这些话,祝繁星没有再歇斯底里,眼泪流得够多了,喉咙都喊哑了,似乎悲伤冲破了一个临界点后,听到什么坏消息,她都能接受了。   她想起佳颖阿姨不久前说过的那句话——星星,你还不懂人性。   说的没错,她果然不懂人性。   在医院住了一晚,7月20号早上,见祝繁星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祝怀雯领着她去了县殡仪馆,让她和爸爸见一面。   祝怀康安静地躺在那里,居然并不可怕,除了皮肤呈灰白色,其实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没有特别严重的外伤,死因是车辆上断裂的金属戳到了颈动脉,导致失血过多,祝繁星想,爸爸可真倒霉啊。   她当然哭了,哭得撕心裂肺。不可能不哭的,躺在那里的人可是她的爸爸,最疼爱她的爸爸,对她有求必应的爸爸,从来不打她骂她的爸爸。   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祝怀康有很多亲友同事,任俊和祝怀雯商量,还是把祝怀康拉去钱塘的殡仪馆,过几天好好地开个追悼会。   至于跟进事故责任认定、后续赔偿等事宜,任俊揽下了这个重任,他是祝怀康最好的朋友,二十六年的兄弟,责无旁贷。   祝家亲友这边,无人关心陈念安,除了祝繁星。   县医院和殡仪馆这边暂时没什么事要处理了,任俊开车送祝繁星回家,半路上,祝繁星问任俊,谁在照顾陈念安,任俊说:“好像是他舅妈。”   “任叔叔,我想去看看他。”祝繁星的声音怯怯的,近乎于哀求,“你能带我去九院吗?”   任俊思考了一会儿,同意了。   在钱塘市第九人民医院的骨科病房,祝繁星见到了面目全非的陈念安。   他的头发被剃光了,脑袋上裹着纱布,胸膛上也裹着纱布,左腿、左臂都打上了石膏,被吊在半空中。   车祸中,陈念安被撞破了脑袋,医生说他有脑震荡,所以一直没有完全清醒,哪怕醒过来也是浑浑噩噩的状态。   祝繁星坐到他的病床边,看着男孩那张鼻青脸肿的脸庞,都要认不出来了,鼻子一酸,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   她想,他还不知道呢,他的妈妈走了,是他们的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他醒过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该有多伤心?   邬丽菊在边上啃苹果,问祝繁星:“哎,星星,我问你个事儿,现在你爸爸和采岚都没了,那虎仔读书怎么办?还作数吗?”   祝繁星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邬丽菊说,“虎仔的户口已经迁到钱塘了,转学手续也办好了,那他下个学期去哪里读书?难道回老家啊?”   祝繁星:“……”   她抬头看向任俊,任俊一直站在床尾,接触到女孩的目光后,对邬丽菊说:“按照法律法规,陈念安就是应该回老家的,现在,他的外公外婆,或者你和你的老公,都能做他的法定监护人,他再留在钱塘读书,不合适了,不然你说说,谁来照顾他?星星才十五岁,而且开学后她要住校的。”   邬丽菊知道他说的没错,但还是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那钱塘学校的教育质量好呀,采岚人都没了,是不是应该让虎仔接受更好的教育?怀康千辛万苦地给他办了转学,哪还有转回去的道理?这不是浪费嘛!”   祝繁星觉得她说得很对!向着任俊点了点头。   任俊笑了:“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谁来照顾他?”   邬丽菊哑口无言。   任俊说:“冯采岚会有赔偿的,我估计能有几十万,这还不够你们养孩子吗?那可是冯采岚用命换来的钱!”   邬丽菊撇了撇嘴,仔细一算,觉得这样也行。   可祝繁星不这么想,她心烦意乱地坐着,总觉得这样不对。这时,病床上的陈念安动了一下,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嘴里哼了一声。   祝繁星急忙凑过去,问:“虎仔,你醒了?”   陈念安眼神呆呆的,也不知看没看清她,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像在摸索什么,嘴里又含糊地叫了一声,祝繁星仔细去听,终于分辨出他说的话。   他说:“花花,花花……”   “呃……”祝繁星不知道玩偶花花掉到了哪里,爸爸的那辆车被撞烂了,任叔叔去领过东西,后备箱里的行李大多撒在了高速公路上,能带回来的忽略不计,自然没有花花。   陈念安眼角闪着晶莹的光,接着滑落了一滴眼泪,祝繁星喉头哽咽,握住他的右手,说:“花花在的,我去帮你拿,你等我一下 ,我很快就回来。”   她给病床上的陈念安拍了一张照,又向任俊要钱,说自己去给陈念安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任俊给了她五百块,祝繁星立刻冲了出去。   她不是盲目地去找,她有目的地!祝繁星打车去了光耀新村附近的一栋写字楼,她记得,这儿的一楼有一家早教机构,满宝在这里上过课。   巧虎早教!   祝繁星拿着钱冲向前台,一眼就看到陈列架上那几只玩偶——穿着红衣服、蓝裤子、笑容可掬的黄皮小老虎,她指着它们,说:“姐姐,我想买个巧虎娃娃!”   前台女孩惊讶地看着她:“可是……我们这个娃娃不卖的呀。”   祝繁星拿着手机给她看:“我求求你卖给我,我弟弟受伤了,伤得很严重,我给你看,我给你看照片,你看他的样子!他属虎,特别喜欢小老虎,他小名就叫虎仔,我求求你卖给我吧!”   照片上的孩子太吓人了,前台女孩短促地叫了一声,没再犹豫,收了钱,拿了一个巧虎娃娃给祝繁星。   祝繁星打车回医院,快到目的地时,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祝小姐吗?”   祝繁星还没被人这么称呼过,说:“我是,你是哪位?”   “你好祝小姐,我这里是元祖蛋糕呀,前天,就是上周六,你在我们这里订了一个生日蛋糕,说是今天下午四点来拿,现在已经快五点了,你大概什么时候过来呀?”   祝繁星:“……”   她把这事儿忘光了。   今天,要拿蛋糕,今天,是陈念安的生日,十一岁的生日。   祝繁星抱着巧虎,问:“我晚点儿来拿,可以吗?”   “可以的,我们九点关门,你九点前过来就行。”   “好的,谢谢。”   出租车开到医院,祝繁星下车后直奔病房,邬丽菊去食堂吃晚饭了,任俊守在病房,他告诉祝繁星,陈念安又昏睡过去了。   祝繁星慢慢地走到病床旁,把那只巧虎放到陈念安的右手边,又抓起他的右手,搁在娃娃上。   陈念安的手指动了一下,大概是指腹有了熟悉的感觉,他轻轻地抓住了巧虎。   祝繁星笑了起来,笑中还带着泪,她俯下/身,嘴唇凑到陈念安耳边,轻声说:“小老虎,生日快乐,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第19章 第19章我要是做不到,我对不起她的……   邬丽菊吃完晚饭回到病房,念叨着医院食堂的饭菜又贵又难吃,接着就说起陈念安的治疗费,这样那样,一天要花几百上千……任俊冷着脸,半句都没接腔。   “任哥,怀康真没钱了?”邬丽菊说,“不应该啊,我看他平时花钱挺大手大脚的,前阵子还带他们去青岛旅游呢,不像没钱的样子呀。”   任俊一句话就把她堵死了:“到时候责任认定下来,陈念安也有钱赔的,你把发票留着就行。”   说完后,他就带着祝繁星离开了医院。   回家的路上,祝繁星坐在副驾,任俊开着车,说:“你爸爸这一走,其实后续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比如他的户口啊,银行卡啊,理财账户啊……咱们先休息两天,缓一缓再弄这些事,我是真的有点吃不消了。”   这三天两晚,任俊一直在为祝怀康奔波,几乎没怎么休息,祝繁星忙说:“任叔叔,这两天你辛苦了,谢谢你。”   “我不辛苦,我说的是精神上的打击。”任俊顿了很久才开口,“实在是……太突然了,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祝繁星也有同样的感觉,这两天忙忙碌碌,东奔西走,还在医院病房待了一天一夜,她都没回过神来,感觉爸爸只是出差了,而妈妈去老家探亲了,才两天没见嘛,以前也有过的。   “对了。”任俊问,“你有没有听你爸爸说起过,他有借钱给别人?”   “没听过。”祝繁星说,“就算有,我也不知道。”   任俊说:“最难办的就是这种事,好在他去年买房、装修,花了得有一百多万,自己手头都不宽裕,应该不会有大笔的钱借出去。”   说到钱,祝繁星心生焦虑,问:“任叔叔,你说我爸爸没存款了,还欠了银行一百万,那这个钱……我怎么还?”   任俊意味深长地一笑,说:“其实按我对你爸爸的了解,他应该还是有点存款的,只是不会多,十几二十万,甚至三十多万,都有可能,你的生活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   祝繁星震惊得背脊都挺直了:“那、那你为什么说……”   “因为钱不多!”任俊正色道,“这些钱至少够你生活两三年,但要是拿去给冯采岚抢救,就跟个无底洞一样了,二三十万的,说不定一个礼拜都撑不到!我优先考虑的肯定是你,只能是你!”   祝繁星垮着肩膀,木楞地跌回靠背上。   任俊说:“房子的贷款先还着,到时候赔偿下来了,看看能不能凑一下,一笔还清。还有,你爸爸有两个房子,可以租一套出去,也能贴补点生活费。”   祝繁星问:“租哪套?”   “你自己决定,如果是问我的意见……”任俊说,“我建议把新房出租,因为老房子你一个人够住了,而新房面积大,租金高。”   祝繁星:“……”   她舍不得,新房子才住了不到半个月,装修花了好多钱,都是爸爸妈妈的心血。   任俊叹了口气:“我现在其实有点庆幸,你爸爸还没来得及和冯采岚登记。如果他俩真的登记了,现在会更麻烦。我昨天问过一个律师朋友,你爷爷奶奶没了,你爸爸的遗产继承人就只有你一个,而冯采岚有爹妈,还有个儿子,她要是有了那张结婚证,她那个哥哥嫂子一定会盯上你爸爸留下来的遗产,到时候搞不好还要和你打官司。”   祝繁星垂着脑袋,没说话。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任俊才说起另一件事:“你爸爸的事,佳颖已经通知到你外婆那边了,过几天开追悼会,你外公外婆和小姨都会过来。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很凄凉,但你爸爸和文月好歹夫妻一场,他们就想来送他最后一程,顺便也能来看看你。”   祝繁星点点头:“哦。”   “你很久没见他们了吧?”   “啊……有两年半了。”祝繁星说,“就上次去给妈妈扫墓,见了一面。”   曹文月的老家在河北,路途遥远,她病逝时,祝怀康才二十九岁,曹文月的父母觉得女婿大概率会再婚,就不想让女儿孤零零地葬在钱塘,他们祭拜也不易,于是,就把女儿的骨灰带回了老家安葬。   那之后,每隔两三年,祝繁星会跟着爸爸去河北祭拜妈妈,可自从祝怀康和冯采岚开始交往,曹家二老对祝繁星就没那么挂心了,见面时无非就是给个红包,一起吃顿饭,气氛并不融洽。   任俊注意到时间,已经到了饭点,说:“这两天满宝在你姑姑家,今天应该也不会回去,你要不要去我家吃个晚饭再回家?”   祝繁星摇了摇头:“不用了,任叔叔,我想回家,我自己会弄晚饭吃,冰箱里有饺子。”   “去我家,你可以和蓓蓓聊聊天。”   “真的不用了,我想回家。”   “好吧,那……需要我陪陪你吗?”   “哦,不用,我想一个人待着。”祝繁星顿了一下,又说,“任叔叔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任俊笑起来:“我知道。”   他给傅佳颖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把祝繁星送到家后,会回家吃饭。   傅佳颖大概埋怨了他几句,让他把祝繁星也带过去,任俊说:“星星不肯去,我问过她了。”   “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祝繁星望向窗外,想象着任叔叔回家后的场景,佳颖阿姨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蓓蓓也在,一家三口,多么温馨。   她闭上眼睛,告诫自己不应该沉溺在如此消极的情绪里,事情已经发生了,是意外,倒霉催的没躲过,遭殃的人不   止爸爸妈妈,还有很多陌生人。   那个年轻男人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的场景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祝繁星意识到,人类真的好脆弱啊,那些车子也一样,平时看着那么坚硬,被撞到了居然会散架。   现在,她最该考虑的问题是,未来该怎么办?   开学后,她将是高一新生,要去二中住校,平时吃住都在学校,问题不大。那周末呢?周末她要回家,得学会自己做饭,不能老吃快餐。她可以学会的,爸爸说过,他九岁就会做饭了,还是做的全家人的饭。   妈妈昏迷前叫她勇敢,让她不要害怕,祝繁星吸吸鼻子,心想,她会很勇敢,很坚强,她能做出最难的数学题,能翻译最复杂的英语长句,她什么都不怕,一定会很努力地长大。   她还要去北大读书呢,是她和爸爸共同的梦想,她能做到的,北大而已,小菜一碟。   在心里给自己做好安排后,祝繁星又想到陈念安和满宝,他俩怎么办?   听任叔叔的意思,陈念安必须回老家上学,可是……她答应妈妈了呀。   祝繁星想了又想,还是开了口:“任叔叔,陈念安真的不能留在钱塘上学吗?”   “嗯?”任俊摇了摇头,“不能啊,怎么留?你去住校,谁来管他?他是孤儿没错,但他有法定监护人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都是。对了,他爷爷奶奶还在吗?”   祝繁星想起冯采岚告诉过她的那些事,说:“还在,但是已经不联系了,陈念安的爸爸没了以后,他爷爷奶奶就没给他出过钱。”   任俊说:“出没出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老人如果还在,包括他们另外的子女,都能做陈念安的法定监护人,这么一来,他有很多个候选监护人,全在老家,他根本没必要留在钱塘啊。”   “可是钱塘的学校的确要比他老家的学校教得好,而且……我答应我妈妈了。”祝繁星说,“她最后给我打的那个电话,就是要把陈念安和满宝托付给我,我答应她了,我和你说过的。”   任俊都不知道该怎么给祝繁星解释,说:“星星,你才十五岁,自己都是个未成年人,现在你爸妈没了,你自己都需要法定监护人来照顾你,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冯采岚却把两个小孩托付给你,这……临终托孤是没错,但托孤的对象不能瞎搞啊,她怎么能把两个孤托给另一个孤呢?你自己想想,这像话吗?”   “那我答应她了呀!”祝繁星叫起来,“这是她的临终遗言,她这辈子最后说的话就是和我说的,我要是做不到,我对不起她的!”   “但这是个不合理的要求!”任俊说,“星星,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吗?你现在就是钻牛角尖了!要么这样……”任俊退了一步,“等你年满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觉得你有能力去照管两个弟弟,那你就去把他们接过来,我绝对不会干涉你。”   “那还要三年。”祝繁星真的思考起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任俊知道她动摇了,放柔了语调:“星星,我对冯采岚没有意见,真的,我一直很钦佩她,她是个特别好的人,好妻子好妈妈,她怎么对你的,我都看在眼里,但她把两个小孩托付给你这种事,真的太离谱了!你随便说给任何一个人听,人家都不会理解的。”   祝繁星心里不服气,却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她自己也想不出办法来。   她去住校,怎么照顾陈念安和满宝?陈念安还好说,好歹十几岁了,总饿不死自己,那满宝呢?满宝才五岁,九月开学才读大班,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是离不了人的。新闻里常有,什么大人出去买菜,把五六岁的小孩单独留在家午睡,小孩睡醒后找不到大人,就爬上窗台,掉下来摔死了。   “这个事,你就不要管了,你管着你自己就行。”任俊冷静地说,“我会安排好的,陈念安回老家,满宝要么让你姑姑带,要么让你小叔带,总之,这两个孩子,再怎么的也轮不到你来照管。”   祝繁星:“……”   救命啊,让小叔带?那满宝还有活路吗?   任俊把车开到榕晟府大门口,祝繁星下了车,任俊问:“身边有钱吗?没钱的话我给你一些。”   祝繁星站在车外,说:“有钱的,够花了。”   “那今天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的,任叔叔,谢谢你。”   “不客气,那我先走了。”   “嗯,任叔叔再见。”   “再见。”   祝繁星目送着车子离开,转身就去了不远处的蛋糕店。   店员把蛋糕提给她,问她想要什么蜡烛,祝繁星想了想,说:“我要四个数字蜡烛,三个一,一个五。”   这能拼成什么年龄?店员虽然觉得奇怪,还是把数字蜡烛给了她。   祝繁星提上蛋糕,慢悠悠地走回小区,进了6栋,坐电梯上十楼,最后打开1001室的大门。   家里两天没开空调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祝繁星打开灯和空调,站在玄关处往里看。   眼前的餐客厅目测有40平米大,之前都没觉得它有这么空荡,可现在,这种感受特别明显,祝繁星走到客厅中央,慢悠悠地转了一个圈,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忍不住喊了一声:“爸爸!妈妈!”   “我回来了。”   眼泪瞬间落满脸颊,她又喊,“今天是虎仔生日,我把蛋糕拿回来了!但是虎仔和满宝都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吃,我还没吃晚饭,就拿蛋糕当晚饭了,你们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爸爸,妈妈,我不怕鬼,你们要是在家,就出来见见我吧。”   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呜呜”的风声,无人回应。   祝繁星抹掉眼泪,洗过手,去厨房找来一只爸爸的打火机,坐在餐桌边,把蛋糕捧出来。   那是一只黑森林鲜奶蛋糕,她挑的自己喜欢的口味,因为妈妈告诉她,陈念安从来没吃过生日蛋糕,五峤村根本就买不到,所以让她随便挑口味,陈念安都爱吃。   祝繁星把四支蜡烛插上,点燃,左边是“11”,右边是“15”,她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我把我的生日一起过了,反正就差了六天,还能省下一个蛋糕钱,嗯……开始过生日了。”   她拍着手,自己给自己唱了一首生日歌,唱完后闭上眼睛,合掌许愿,最后吹熄了四支蜡烛。   “祝陈念安和祝繁星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学业进步,运气棒棒,嗯!开吃!”   八寸蛋糕不算小,祝繁星一个人吃了半个,一边吃,一边哭,又一边笑,她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塞蛋糕,吃着吃着,抬头看向了天花板,轻声说:“妈妈,如果我没办法把虎仔和满宝留在身边,你会怪我吗?”   她委屈极了:“我不是故意要违背承诺的,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就光把他们托付给我,也不告诉我具体应该怎么做,你是不是忘了我自己都是个未成年?”   “呜……怎么办嘛。”祝繁星哭得稀里哗啦,“要么我不上学了?我去打工?我可以去做模特,听说做模特挺赚钱的,指不定我能变成大明星呢,赚很多很多钱,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要么,明年我也去报名参加《快乐女声》?我唱歌挺好听的,长得也很漂亮,先从钱塘赛区脱颖而出,再闯进全国总决赛,最后拿到冠军,一举成名!”   天马行空地一顿胡诌,她自己都笑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她还要考北大呢,不能只顾着妈妈的心愿,就不管爸爸的心愿了呀。   发了一通疯后,祝繁星拍拍脸,把剩下的半个蛋糕放进冰箱,刷牙洗澡,准备睡觉。   洗完澡,她换好衣服,拿起手机看了眼,居然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姑姑打来的。   祝繁星赶紧回拨过去,祝怀雯说:“哎呦,你总算是接电话了!”   “对不起啊,姑姑,我刚在洗澡,什么事啊?”   “我是想和你说,你小叔回来了,晚上没地方住,我这儿多了个满宝,住不下了,你看看能不能让他们住到你那儿去?你那边房子大,或者让他们住光耀新村也可以。”   祝繁星捕捉到一个词:“他们?”   “哦,你小叔带着女朋友呢,就俩人。”   祝繁星一个头两个大,但要让小叔住进新家,她肯定是不乐意的,想了想,说:“那就让他们住光耀新村吧,我现在过去,直接在那里碰头,我把钥匙给他们。” 第20章 第20章对不起,小叔,我不同意。……   出门前,祝繁星拨通了任俊的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去光耀新村送钥匙,因为小叔回来了,还带着女朋友,晚上没地方住。   祝怀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任俊太了解了,从少年到中年,没少听祝怀康吐苦水,听说了这个消息,立刻问:“需要我陪你过去吗?”   “不用了,任叔叔,已经很晚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一会儿见到我小叔和姑姑,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短短三天,任俊已经成了祝繁星最信任的人,尽管在某些问题上,他们存在分歧,但祝繁星知道,任俊做的所有的事、说的所有的话,出发点都是在为她考虑。   “嗯……”任俊思考了一下,说,“星星,这样子,一会儿如果你小叔……”   他交代了很多事,把自己能想到的各种状况都讲给祝繁星听,末了,说:“要不,还是我陪你过去吧?”   “真的不用了,任叔叔。”祝繁星说,“我想自己试一试,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我不可能碰到任何困难都让你出面,如果我搞不定,再来联系你,行吗?”   任俊同意了:“行,那我们保持电话联系。”   挂掉电话,祝繁星在脑子里把那些假设都过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   她走进主卧,在大衣柜里找到一只保险箱,这只保险箱以前一直放在老房子里,搬家后爸爸把它搬了过来,祝繁星知道,家里的房产证、户口本都在里头,可能还有些别的贵重物品。   她不知道保险箱的密码,试着去摁,爸爸的生日,错,妈妈的生日,错,她自己的生日,对。   940726,“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祝繁星忍着心酸,把里头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尤其是那些纸张文件,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终于,她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她了解爸爸,这就是爸爸的做事风格,仁慈,宽厚,却又心思缜密。   家里有小型复印机,她把那张纸复印了一份,又把所有东西放回保险箱,这时,她看到那份保险箱说明书,眼珠子一转,临时决定改个密码,因为原来的密码实在太简单了。   改什么好呢?   满宝的生日?不行,姑姑和小叔都知道。   按照说明书的指示,祝繁星输入了一串新密码——980720,这是陈念安的生日,她这边的亲戚没人知道,会很保险。   做好一切准备,祝繁星出了门,晚上九点多,她打车来到光耀新村,还没走到自己家所在的那个单元门,远远的就看到夜色中站着三个人,还有两只拉杆箱。   祝怀雯指着她:“看,星星来了。”   祝怀军张开手臂快步而来,大力地拥抱了自己的侄女,语声沉痛:“星星,对不起,小叔来晚了!”   祝繁星很抗拒,轻轻地推开了他,祝怀军这才打量起面前的女孩,面带惊讶:“几年没见,你长高了很多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祝繁星笑得牵强:“小叔,你现在好吗?”   “就那样,混日子呗。”祝怀军也笑了起来,他和祝怀康长得有点像,身高体型都差不多,那笑容刺痛了祝繁星的心,她偏过头,忍住了没掉眼泪。   “唉……”祝怀军又叹了口气,“我真的没想到大哥会出这样的事,太意外了,星星,你也不要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咱们都得向前看。”   祝繁星:“……”   她瞄向那个一直站在边上的陌生女人,祝怀军察觉了,把对方拉到身边,说:“哦,这是我对象,姓潘,你就喊她婶娘吧。”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方脸,短发,各方面都很普通,淡淡地对祝繁星说:“节哀顺变。”   祝繁星点点头:“谢谢你,婶娘。”   外头太热了,祝怀雯催他们进屋,祝繁星打开102室的门,说:“这房子空了大概有十几天,会有点灰尘,你们稍微打扫一下就行了。”   房子其实很干净,从青岛回来后,冯采岚和祝怀康来过几次,搬了点东西去新房,比如院子里的那些绿植。没有全搬是因为天气太热了,他们本来打算等孩子们九月开学,天气凉爽一些,再叫个搬家公司,把剩下的东西搬去新家。   祝繁星打开灯和空调,去主卧衣柜里找出干净的床单被套和新毛巾,对祝怀军说:“小叔,一会儿你们自己换一下吧,厕所里洗浴用品都有,厨房里的油盐酱醋可能没有了,缺什么东西……就要麻烦你们自己去买一下。”   “可以可以,已经很好了,谢谢你啊,星星。”祝怀军对这个房子很满意,其实,他对这儿一点都不陌生,毕竟大哥是在这里结的婚,他以前常来蹭饭,躲债的时候还来这里住过几天。   祝繁星把钥匙交给祝怀军,问:“小叔,你见到满宝了吗?”   “哦,见到了!在你姑姑家。”祝怀军突然变得眉飞色舞,“我真的一点都认不得他了!我走的时候他才那么点大,现在居然到我这儿了,长得可真帅啊!看着就机灵,到底是我们祝家的种,个个都聪明,是吧,美凤?”   潘美凤扯着嘴角笑了笑:“昂,是挺乖的。”   祝怀雯说:“那是因为大哥养得好!”   祝繁星关心弟弟,问:“小叔,满宝……喊你‘爸爸’了吗?”   “没有。”祝怀军想到这事儿就生气,“我让他喊,他不愿意,说我不是他爸爸,说他爸爸叫‘祝怀康’。这事儿我真的要好好问问你们,怎么搞的呀?我就是把儿子托给你们寄养几年,怎么就不认我这个爸了?那大伯是大伯,亲爸是亲爸,我又没把他过继给你家,是吧,姐?”   祝繁星原本以为姑姑听了这话会骂小叔几句的,没想到,祝怀雯居然很赞同:“对!这事儿的确不合适,星星啊,怀军就是满宝的亲爸,咱们得趁满宝年纪还小,赶紧把他这称呼给扭回来,毕竟以后,满宝是要跟着怀军过的,明天你去见见满宝,劝劝他,他最听你的话。”   祝繁星惊呆了,但很快,就想明白了姑姑的用意。   按照目前的情况,往后,祝满仓要么由姑姑抚养,要么由小叔亲自抚养,而姑姑显然不想养,所以就迫切地想让满宝认爸。   祝怀军也察觉到了祝怀雯的意图,瞪着眼睛说:“哎!姐,满宝跟着我可不行啊,我很忙的,哪有时间管孩子?再说了,满宝要在这儿上学的,我又不会一直待在钱塘。要我说,大哥没了,就该你顶上,以后,我把满宝托给你了!”   祝怀雯大惊失色,连连摇手:“那不行的!我家洋洋才九岁,最调皮的年纪,我管他一个都管不过来,你让我管两个男孩儿,是想要我的命啊?”   祝怀军:“那你说,我离开钱塘了,满宝怎么办?”   祝怀雯一张脸皱成苦瓜样:“你干吗要离开钱塘啊?你   一个钱塘本地人,在这儿好好找份工作不行吗?现在都有地方给你住,大哥这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一家三口住在这儿,多好!”   祝繁星:“?”   她想,来了,任叔叔果然没猜错,就是不知道,这是他们商量好的双簧,还是双方的即兴发挥。   祝怀军看了祝繁星一眼,对祝怀雯说:“姐,这个房子是大哥留给星星的,我有什么资格住?你也不能帮星星做决定呀,你说对吧?星星。”   祝繁星:“我……”   祝怀雯掐断了她的话:“如果光是你,星星当然不会给你住,但你带上满宝就不一样了!星星肯定不忍心让满宝跟着你在外头瞎混,小孩子就是要有一个稳定的成长环境,满宝在这儿住惯了,幼儿园和小学都离得很近,星星看在满宝的面子上,也会给你住的,我说的没错吧,星星?”   祝繁星:“……”   “这……”祝怀军像是很为难,“星星,不瞒你说,小叔现在其实很困难,可你爸爸突然没了,小叔也知道你没法照顾满宝,满宝就该由我来带,但是吧……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真的很难带满宝一起生活。如果啊,我是说如果,你愿意把这个房子借给我住,那我就留下不走了,在钱塘找份工作,好好地抚养满宝,以后你想见满宝也方便,呵呵,你觉得……怎么样?”   确定了,是双簧。   祝繁星看看祝怀军,又看看祝怀雯,心里其实紧张得要死,面上却很平静,说:“对不起,小叔,我不同意。”   祝怀军:“……”   祝怀雯:“……”   两人都没想到祝繁星会一口拒绝,不由地面面相觑,祝怀军率先发难,破罐子破摔:“看吧!姐,我就说了,星星不会答应的!满宝还是由你来带吧,我一个大男人哪会带孩子啊!”   祝怀雯拉过祝繁星的胳膊,急问:“星星,你为什么不答应?你不替满宝着想的吗?”   祝繁星说:“姑姑,你替我着想过没有?我爸爸欠了银行一百万,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还,我还要上学,要吃饭,家里一毛钱收入都没有,赔偿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我需要钱,我得把这个房子租出去,贴补生活费。”   祝怀雯急道:“那就便宜点租给你小叔啊,他找到工作就有钱啦。”   “我不租给他,我怕他赖我房租。”祝繁星又是一口回绝。   祝怀军:“……”   “不会的!”祝怀雯急得都要上火了,“那、那要么让你小叔带着满宝去住你那个新房子?和你一起住,那边大呀,房间也多,就你一个人住,太浪费了。”   祝繁星开始编瞎话:“那边,我也会租掉的,分房间租,反正我平时住校,只要留着自己的房间就行。”   祝怀雯:“和陌生人合租啊?那不安全吧?你可是个女孩子。”   祝繁星:“我可以租便宜点,只租给女孩。”   祝怀军反应很快:“那我租一间!租最小的那间,我是你小叔,平时还能保护你。”   “小叔,我不会租给你的。”祝繁星看着他,决定使出杀手锏,“除非,你把欠我爸爸的钱先还给我。”   这下换成祝怀军大惊失色了,都不敢去看潘美凤,梗着脖子质问侄女:“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问你爸借过钱?”   祝繁星从裤兜里掏出那张复印件,直接塞给他。   那是三年多前祝怀军亲笔写下的借条,签了名,摁了手印,清清楚楚地写明,祝怀军向祝怀康借款人民币二十三万整,用于偿还各方债务,双方约定,祝怀军三年内全额归还本金,不用给利息。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祝怀军傻眼了,一直作壁上观的潘美凤抢过那张纸,看过之后,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已经超过三年了。”祝繁星觉得自己像在比武,出口皆是利器,“这笔钱,爸爸如果还活着,的确不会让你还,但他已经走了,现在,我是他唯一的遗产继承人,也是你的债权人。你还了钱,我就把房子租给你,你不还,那我这房子最多借你住三个月,不收你钱。到十月底,你必须搬走,你要是不走,我就去法院告你,我有借条的原件。”   祝怀雯简直不敢相信,祝繁星这么一个单纯活泼的小姑娘,居然会变得如此处心积虑!来这儿之前还做了准备!她原本以为事情很简单就能搞定的,女孩子心软嘛,为了满宝,一定会妥协的。   “星星,你在说什么呀?”祝怀雯叫起来,“他可是你小叔!”   “你也知道他是我小叔啊?”祝繁星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指着他们大声喊,“那你还和他合着伙的来骗我房子!”   祝怀军矢口否认:“你放屁!谁他妈骗你房子了!”   “我、我没有啊!”祝怀雯语无伦次地说,“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为满宝考虑啊!那满宝怎么办嘛!”   她真要急死了,特别害怕祝怀军又一走了之,把满宝丢给她,那可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免费帮弟弟养儿子,傻子才会干!   她都没意识到,祝怀康已经这么干了三年半。   祝繁星想起自己在电话里问任俊的问题。   “任叔叔,他们要是拿满宝来威胁我,我该怎么办?”   任俊说:“星星,你只能硬起心肠来,你现在的肩膀还扛不了那么多事,更扛不起别的人。满宝自有满宝的命运,你一旦妥协,这事儿就麻烦了,你必须守住底线,至于满宝怎么办,让他们自己去商量,你别管。”   此刻,祝繁星的目光在屋里三人的脸上掠过,说:“满宝怎么办,我不管,你们自己做决定,我现在自身都难保。”   祝怀雯心头一颤,惊恐地发现,祝繁星是真的变了。 第21章 第21章姐姐,救救我……   见祝繁星的态度如此坚决,祝怀军只能改变攻坚对象,对着祝怀雯卖起惨来,免费房子是不用想了,他求爷爷告奶奶,只希望姐姐能把满宝接走。   可祝怀雯打死不肯要孩子,她坐在客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翻来覆去一句话:“你就是要逼死我,你就是要逼死我……”   一个求,一个拒,潘美凤听得心烦,干脆进主卧换被套去了,留祝繁星坐在边上,听小叔和姑姑打太极。   祝怀雯让祝怀军把孩子送到生母那里去,祝怀军说,满宝的亲妈已经再婚了,有了新的小孩,他来之前就给对方打过电话,可对方一听他提起儿子,直接把电话挂断了,再打过去,手机已关机。   祝怀雯哭着嚷嚷:“那你就找上门去啊!儿子是你俩生的,不是你养就是她养!你俩又没死,关我什么事啊?”   祝怀军也嚷嚷:“我都不知道她现在住哪儿!我上哪儿找她去?!”   祝繁星想不通,满宝明明聪明懂事又可爱,长得也讨人喜欢,是被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现在怎么会变成一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想要他。   又一想,自己不也一样么——拒养满宝小分队成员之一,和姑姑、小叔属于一丘之貉。   吵到后来,祝怀雯发狠了,兴许是从祝繁星那里得到了灵感,她说,如果祝怀军硬要把孩子丢给她,她就去法院告状,告祝怀军遗弃罪!   短时间内,祝怀军被两个姓祝的女人威胁要告状,整个人都要暴走了,可满宝就是他的亲儿子,祝怀康也的确帮他还过钱,他理亏呀!   最终,祝怀军选择了妥协。   他答应把满宝接到身边照顾,在光耀新村住到十月底,这期间,他会出去找工作,由潘美凤在家带孩子,十月以后,他们会租个房子搬出去。   潘美凤始终没发表意见,没答应,也没拒绝,谁都猜不透她的心思。   祝繁星不知道这对满宝来说算不算是个好归宿,但至少,有人照顾他了,吃喝拉撒,上学放学,陪玩陪睡,养孩子无非就是这些事,两个大人管一个孩子,应该顾得过来。   谈妥后,祝怀军和潘美凤在102室住   下,祝繁星急着回家,祝怀雯和她一起走。   姑侄二人沉默地走在小区里,快到小区大门时,祝怀雯没忍住,开了口:“星星,是任俊教你的吗?”   祝繁星停下脚步,转头看她,说:“不是。”   祝怀雯神情恹恹:“星星,姑姑真的没有和你小叔合着伙来骗你,刚才那个主意,是你小叔提出来的。我让他给你出房租,他说出房租,那外头有更便宜的房子,为啥要租你这儿?你小叔是混蛋,但他也的确是没有钱,我给他打了钱,让他买机票他都没买,用那个钱买了两个人的火车票,还是硬座,所以才会这么晚到。”   “是要我把那个钱转给你吗?姑姑。”祝繁星麻木地问。   “不用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祝怀雯都不敢看她,“星星,你别怪姑姑,姑姑的条件比不上你爸,养满宝的话……姑姑实在是力不从心。”   这是她这一晚说的最真诚的一句话,祝繁星相信那都是肺腑之言。   姑姑人不坏,就是小市民气息非常重,在对待妈妈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了。姑姑永远只能看到妈妈的所得,却看不到妈妈的付出,她见不得爸爸为妈妈花钱,好像花的是她的钱。她对“后妈”这个身份有根深蒂固的偏见,认定了妈妈接近爸爸动机不纯。她可以接受爸爸领养祝满仓,却不能理解爸爸把陈念安接回家的行为,她说满宝好歹姓祝,是祝家的血脉,而冯采岚的孩子,和祝怀康有屁个关系!   祝繁星私底下向爸爸吐槽过姑姑的言行,爸爸却教她做人要大度,说姑姑会变成这样,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祝怀雯三十九岁了,只有高中学历,在一家私企做后勤,每个月工资才两千出头,而姑父是个下岗工人,现在在做司机,每个月也就挣三千多。表弟王舒洋今年九岁,成绩一般,特别调皮,他们全家住在一套两居室里,是姑父早年单位的福利分房,面积比光耀新村102室都要小。姑姑一家的生活捉襟见肘,以前,爸爸经常会往她家送点东西,或是给外甥洋洋发个红包,变相地补贴一下。   姑姑其实没做错什么,说白了,还是小叔太混蛋。   祝繁星抬手抱住了祝怀雯,说:“姑姑,我知道的,我也是……没办法。”   “我就晓得,你肯定舍不得满宝。”祝怀雯哭了,也回抱住她,“你爸要是还在,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   一场车祸,把祝繁星逼得一夜长大,提前进入了大人们的世界,而陈念安重伤住院,至少几个月才能康复。   剩下一个祝满仓,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那天早上,小朋友一觉睡醒,偌大的房子里,没找到爸爸妈妈,也没找到哥哥姐姐,只有一个陌生的姑父陪在他身边。   祝满仓和王东接触很少,自然会感到害怕,哇啦哇啦哭了一通后,王东告诉他,爸爸出差了,妈妈带着哥哥姐姐回老家了,所以他只能去姑姑家住几天,过些天,会有人来接他的。   祝满仓不明白妈妈回老家为什么不带他,哭着求王东给妈妈打电话,王东说妈妈没带手机,祝满仓说那给爸爸打电话,王东说爸爸的手机坏了,祝满仓毫无办法,就这么被王东带回了家。   五岁的小朋友什么都不知道,在陌生的姑姑家待得战战兢兢,偏偏表哥王舒洋还要欺负他。祝满仓没带任何玩具过来,想玩一下王舒洋的小汽车、奥特曼,每次都会被抢走,想看《喜羊羊和灰太狼》,王舒洋也不让他看,祝满仓一时心急,自不量力地冲向了王舒洋。   幼儿园中班宝宝当然打不过一个小学三年级男孩,祝满仓被揍了,哭着满屋子找妈妈,没想到,王舒洋说:“你别喊啦!你妈妈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来接你啦!”   祝满仓愣住了,眼角挂着泪珠,说:“你骗人!姑父说,我妈妈回老家了。”   王舒洋说:“我骗你干什么?你妈妈死了,你爸爸也死了,我爸爸跟你说的那些话才是骗你的。”   祝满仓迷茫极了,他还不能理解死亡,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变得更加害怕,精神极为脆弱,吃饭会哭,洗澡会哭,睡觉前更是哭得肝肠寸断,要妈妈来陪他。三岁以后就没尿过床的一个孩子,晚上居然尿床了。   他每天眼巴巴地等着爸爸妈妈来接他回家,想着,就算爸爸妈妈不来,哥哥姐姐来也行,但他没等到这四人中的任何一个,却等来了一个特别可怕的陌生人。   那个男人一见面就抱起了他,激动地说自己是他的爸爸,祝满仓吓坏了,觉得对方是个魔鬼,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还对着男人又踢又挠。那一刻,他本能地感受到恐惧,幼小的内心就一个想法——他得等到妈妈来接他,绝对不能被魔鬼抓走!   还好,魔鬼终于走了,祝满仓躲在桌子底下,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一个小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任谁来叫都不出来。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魔鬼又来了,这还没有击垮祝满仓,真正让他感到绝望的是,姐姐是和那个魔鬼一起来的。   祝繁星带着一个拉杆箱,还有一个行李袋,里头装着的都是祝满仓的衣服鞋子和玩具,她把那些东西交给祝怀军,说:“小叔,这都是满宝的行李,我只收拾了一部分夏秋装,等你搬了新家,我再把他的冬装给你送过去。”   祝满仓仰着脑袋,拉住祝繁星的手,委屈兮兮地说:“姐姐,我想回家,我想妈妈……”   祝繁星蹲下来抱住他,揉着他的后脑勺,说:“满宝,跟你爸爸回家吧,这个人,才是你的爸爸。”   祝满仓看了眼祝怀军,又看向祝繁星,摇了摇头,响亮地喊:“他不是我爸爸!我不认识他!姐姐,我想回自己的家!”   祝繁星很努力地忍住眼泪,笑着说:“就是回你自己的家呀,在光耀新村,你一直住的那个房子,有个小院子的,你喜欢在院子里打水仗,你爸爸今天就带你回去了。”   祝怀雯家的客厅站着好几个人,祝怀雯,王东,王舒洋,祝怀军,潘美凤,还有祝繁星。   这些人里,祝满仓只熟悉祝繁星,可姐姐说的话他一点都听不懂,他看看那些人,再看看姐姐,又看看那些人,又看看姐姐,足足反应了两分钟,才倔强地摇头:“我不去,他不是我爸爸。姐姐,我想要自己的爸爸妈妈,洋洋哥哥说……”   小朋友绷不住了,咧着嘴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指着王舒洋说,“洋洋哥哥说妈妈死了,爸爸也死了,姐姐,他骗人的对不对?我要妈妈……”   祝繁星心都要碎了,快速地捂住嘴,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时,祝怀雯擦了擦眼睛,决定来做这个恶人,她拉起祝繁星,说:“星星,你这样和他说是没用的,他又听不懂,你先跟我去阳台。怀军,你把孩子带走,别骂他,多哄哄,小孩子嘛,谁照顾得多就和谁亲,现在这些事,过阵子他就记不得了。”   祝怀雯拉着祝繁星往阳台去,祝繁星被拉得趔趄了一下,祝满仓想追过来,却被祝怀军一把拉住。   祝满仓脑海中绷着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断裂,他拼命挣扎,大声尖叫,眼泪鼻涕糊满了脸。为了不被人带走,他顺势赖在地上,衣服上卷,白花花的小肚皮都露了出来,两条腿在地上猛蹬。   可他只有三十多斤重,很轻易的就被祝怀军拎了起来,祝满仓拼了,挥舞着小手一下下打到祝怀军的脑袋上,嘴里叫着:“坏人!坏人!”祝怀军被激怒,也不惯着儿子,一巴掌扇了回去,“啪”的一声脆响,祝满仓白嫩嫩的脸蛋上就留下了一个红色手掌印。   王东看不下去了,劝他:“怀军,你不能打孩子啊!”   “我这是在给他做规矩,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他爸。”祝怀军瞪着怀里的祝满仓,“还打吗?臭小子。”   一阵沉默,祝满仓的哭叫声还真止住了,他惊恐地看着这近在咫尺的魔鬼,又转头望向阳台的方向,喊了一声:“姐姐,救救我……”   阳台上,祝怀雯拉住了祝繁星,女孩的身子抖得像筛糠 ,硬挺着才没冲出去。   很快,客厅里的声音消失了,转移到了楼梯上,又转移到了楼下。祝繁星站在三楼阳台往下看,祝怀军和潘美凤正在往小区外走,祝怀军依然抱着祝满仓,潘美凤则拖着小孩的行李。   祝满仓还在哭喊挣扎,偶尔,他会仰起脸望向高处,伸出小手,做着最后的努力。   “姐姐!姐姐!救救我!”   “我不走!我不走!!”   “姐姐!我想回家,我要妈妈……”   “姐姐,呜哇——” 第22章 第22章他们是我的大恩人,我得报答……   后面几天,祝繁星没有半点空闲,任俊请了假,带着她和祝怀雯跑了好几个单位,为祝怀康开具各种证明,又去公墓挑选墓地,并定下追悼会的时间。   祝繁星终于知道了爸爸的银行存款还有多少,任俊猜对了,祝怀康是那种手上必须留点钱的人,各个账户一合计,他统共留给祝繁星三十四万多人民币。   同行的祝怀雯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数额,严肃地叮嘱祝繁星:“千万别让你小叔知道这件事,他要是来问你,你就说你爸只留给你五万块,他来问我,我也会这么说,这事儿,我们三个必须口径一致,不能穿帮。”   坐在任俊车上,祝繁星拿着爸爸的手机,亲自编写短信,给祝怀康通讯录上的亲友群发了消息。   【各位亲朋好友,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告知您,我的父亲祝怀康因突发意外,于2009年7月18日22时37分与世长辞,告别仪式将于2009年7月29日8时30分在钱塘市殡仪馆6号厅举行,望各位亲朋好友前往吊唁。   祝怀康之女祝繁星】   消息发出后没多久,短信就叮咚叮咚地来了,还有好几通电话,祝繁星不敢接,怕自己接了又要哭,干脆把手机给了后座的祝怀雯,让姑姑去应付那些震惊的亲友。   祝怀雯不停地接着电话,祝繁星在副驾上呆坐了一会儿,对任俊说:“任叔叔,陈念安现在应该好点了吧?我想去九院看看他,等会儿你和我姑姑先回去好了,我可以坐公交车过去,我认得路。”   “这件事,我正好也要和你说。”任俊叹了口气,“星星,前天,邬丽菊给我打过电话,说陈念安已经清醒了,他让邬丽菊给你带话,说是……叫你不要去看他。”   “为什么?!”祝繁星惊讶地问,“他已经知道爸爸妈妈出事了?”   任俊点头:“对,已经知道了,清醒后他肯定会问他舅妈,邬丽菊估计也不想瞒他,就全说了。说实话,这么大的孩子,瞒也瞒不了几天的,早点知道了也好。”   祝繁星还是想不通:“那他为什么不要我去看他?”   “因为……”任俊说,“愧疚,自责,悔恨,无脸见你,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他的原话是,他很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祝繁星更迷糊了,“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任俊说:“星星,你还不明白吗?他觉得是他害你没了爸爸。如果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要去安徽给他搬行李,你爸爸就不会出事,这是他的逻辑。”   祝繁星:“……”   她低下头想了很久,还是摇头:“这不关他的事,这只是个意外,没有什么如果不如果的,他什么都没做错,爸爸妈妈也没做错,错的是对向车道那个违规超车的人,那个人才是始作俑者。任叔叔!我不怪陈念安,他自己也是个受害者!”   任俊说:“你说的没错,但你也要理解他现在的状况,他伤得很重,还有脑震荡,需要好好休养,看到你,他的精神一定会有波动,情绪可能会崩溃,到时候又哭又闹的,不利于他的康复。不如过几天,等他伤情稳定些了,你再去看他,你觉得呢?”   祝繁星想了好一会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心里又有了另一个念头。   等祝怀雯挂断一个电话,祝繁星立刻开口:“姑姑,等会儿,我想去光耀新村看看满宝,可以吗?”   “哈?”祝怀雯没听到任俊和祝繁星之前的对话,着急地说,“星星,现在还不是时候,满宝刚和他爸一起生活,他俩需要磨合。小孩子适应能力很强的,谁养他,他就和谁亲,这种时候你去看他,他肯定又要闹,那你小叔这几天的努力不就打水漂了?所以你最好先不要露面,给他们多点相处的时间。”   祝繁星两项提议都被否决,沮丧极了:“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看满宝啊?”   祝怀雯说:“至少过一两个月嘛。”   祝繁星说:“可我怕小叔对满宝不好,他那天都打满宝了!”   “哎呀!亲生儿子,再不好能有多不好?又不可能虐待他。”祝怀雯说,“小孩子偶尔打几下,做做规矩很正常,你爸也会打满宝屁股的嘛。”   祝繁星瘪着嘴,问:“那我爸爸的追悼会,满宝会去吗?”   “不会去。”祝怀雯说,“我和你小叔商量过了,满宝还小,让他去参加追悼会,看到你爸躺在那儿,大家又都在哭,他会害怕的,万一说出些不合适的话,你让亲戚们怎么想?到时候小潘会在家陪他,等你爸下葬了,可以让满宝去墓园拜拜,你爸不会怪他的。”   祝繁星猜测,这都是小叔的主意,他就是怕满宝在追悼会上喊错“爸爸”,怕丢人现眼。   于是,这一天的行程结束后,祝繁星哪儿都没去,被任俊送回了榕晟府,祝怀雯想留下来给侄女做顿晚饭,祝繁星婉拒了,说自己会弄东西吃。   她独自一人回了家,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冷冻粽子,这是端午节前妈妈亲手包的蛋黄鲜肉粽,包了二十几个,到现在都没吃完。   祝繁星煮了一锅水,等水烧开后,把粽子丢进锅里煮。   她走去阳台,把前一天晾晒的衣服收下来,又拿起水壶给那些绿植浇水,心里想着,吃完粽子就洗澡,洗完澡后洗衣服,洗完衣服再拖一遍地,天哪!这房子也太大了,全屋拖地真的好麻烦。   以前,这都是妈妈的活,妈妈忙不过来了,才会喊她帮忙分担。后来陈念安来了,祝繁星发现,陈念安很勤快,都不用妈妈喊,他会主动帮妈妈干活,比如拖地,妈妈说满宝喜欢赤脚跑,最好天天能把地拖一遍,祝繁星觉得这也太洁癖了,没想到,陈念安心甘情愿地认领了这份工作,祝繁星每天都能欣赏到小男孩杵着拖把在家里跑来跑去的场景。   ……   粽子煮熟了,祝繁星剥掉粽叶,坐在餐桌边慢慢地吃。妈妈包的粽子特别香,糯米里裹着大块的五花肉,还有一个咸蛋黄。她记得,有一天早上,陈念安也吃了这个粽子,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说他老家都是吃的甜粽,很少会吃咸粽。   当时,祝繁星就坐在他对面,问:“那你觉得肉粽好吃吗?”   “好吃!”陈念安鼓着腮帮子,笑得眼睛弯弯的,“里面有好大一块肉哦!”   想着想着,祝繁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吃完粽子后,她进到陈念安的房间,看着床上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还有书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书本作业,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个小男孩腼腆微笑的样子。   她和陈念安只共同生活了十来天,其实并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基础,维系两人关系的纽带只有冯采岚。   而现在,冯采岚走了,她和陈念安的缘分也就尽了。   祝繁星走到书桌边,随手拿起一本作文本翻了翻,突然,她的目光被一篇日记吸引——   2009年7月9日,星期四,天气晴   今天,我好高兴啊!因为我终于来到了钱塘,搬进了一个新家。   这个家庭由五个成员组成,祝叔叔,我的妈妈,星星姐姐,满宝弟弟,还有我!妈妈说星星姐姐是大宝贝,满宝弟弟是小宝贝,而我,因为排在第二,所以我是二宝贝。   我非常喜欢钱塘,非常喜欢这个新家,它好大呀!有很多很多房间,其中有一个房间是我的,它漂亮极了,我现在就坐在这个房间里写日记,我真喜欢它。   我知道,我能   过上这么幸福的生活,是因为妈妈一直在努力,我还知道,妈妈为了我,吃了很多苦。可是她说她不苦,因为祝叔叔对她很好,这一点我很相信,祝叔叔真的是个大好人,还有星星姐姐,也是一个大好人,我非常喜欢他们。   我觉得,光喜欢是没有用的,他们是我的大恩人,我得报答他们!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报答他们的办法。我想,我一定要努力学习,长大后考一所好大学,再找一份好工作,每个月挣五千块钱!那样,我就能报答他们了。   我会给祝叔叔一千块,给妈妈一千块,给星星姐姐和满宝弟弟每人五百块,自己留两千块,够吃饭就行。然后我要继续存钱,在妈妈过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个金项链。星星姐姐要是喜欢金项链,我也可以给她买,要买的比舅妈那条粗很多!   因为他们是我最爱的家人,只要能让他们高兴,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啪嗒”,祝繁星的眼泪落在了作文本上,洇湿了几个字,她匆匆合上本子,强迫自己不往深处去想。   陈念安为自己制定了一个详细的报恩计划,连工作后每个月的工资怎么分配都想好了,先不说他长大后能不能做到,至少在他写下这篇日记时,他的心意一定是真实的。   祝繁星终于理解陈念安为何会拒绝她去医院探视,因为他幻想中的幸福生活已经消失了,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那个有点敏感、有点别扭、习惯把心事藏在心里的小男孩,居然认为那场意外是他造成的,他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别说报恩了,他大概都怕祝繁星会去找他报仇。 第23章 第23章你拜托我的事,我一件都没做……   傻小孩——祝繁星想,明明是她先不要他的,陈念安知道这件事吗?他得回老家上学了,他那么喜欢的钱塘,那么喜欢的新家,居然只与他的人生短暂地交汇了十几天。   祝繁星抬起头来,无意间看到了书柜里的那把宝剑,她把宝剑取下来,拿在手里摩挲,想起陈念安拿到这把宝剑时喜极而泣的样子,那场景还近在眼前。   接着,她又打开房里的大衣柜,里头挂着陈念安的衣裤,有几件还是新的,连标签都没剪。祝繁星拿来一个空行李袋,把那些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袋子,又装上宝剑、作业、鞋子,还有那顶在青岛买的企鹅鸭舌帽,她把所有属于陈念安的东西都塞了进去,打算过几天去医院时带给他。   她想告诉陈念安,他什么都没做错,她一点儿都不怪他,她希望他能好好养伤,早日康复,以后即使回老家读书,也不要放弃希望,因为妈妈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他,保佑他。   ——   七月二十九号,钱塘依旧是晴热高温的天气,这天早上,祝怀康的追悼会在钱塘市殡仪馆准时举行。   时间的力量如此强大,意外刚发生时,所有人都是难以置信、悲痛欲绝,可十几天过去后,穿着黑衣、胸戴白花站在吊唁大厅的祝繁星已经变得平静许多。   姑姑和小叔陪在她身边,任俊和傅佳颖跑前跑后,做着各种联络工作。   祝怀康的好人缘是出了名的,因此,来送他最后一程的人非常多,包括他的老同学、老同事、老客户、光耀新村的老邻居们……   住在102室楼上202室的刘爷爷和俞奶奶结伴而来,老两口已经六十多岁了,唯一的女儿在国外定居,最近几年,两人但凡碰到搞不定的事,就习惯找楼下的祝怀康帮忙,祝怀康从不推辞,他不在的时候,冯采岚也帮过二老不少忙。   老两口看着祝怀康在光耀新村结婚生女,看着他从一个年轻小伙变成中年男人,又看着曹文月英年早逝、祝繁星渐渐长大。他们看着祝怀康丧偶后找了个好脾气的新对象,还抱回了弟弟的儿子祝满仓,最后看着这一家人越过越好,离开老小区,搬去了新家。   谁能想到呢?才过了十几天,一家人竟是阴阳相隔。   俞奶奶原本是个性格活泼的胖老太,见到祝繁星后再也露不出那标志性的眯眯笑眼,哭得特别伤心。祝繁星趁机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一张纸上,递给她,说:“俞奶奶,这是我的手机号,最近几个月,我小叔和他女朋友会带着满宝住在您楼下,我想拜托您帮我注意下他们的动静,可以吗?我怕我小叔对满宝不好,如果您觉得楼下有可疑的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俞奶奶收下了纸条,拍着胸脯保证,102室有任何动静都躲不过她和老刘的眼睛,叫祝繁星尽管放心。   祝怀康的上司来了,老大哥五十出头的年纪,对得力下属的这场意外悲痛万分,对祝繁星说,自己带了祝怀康近二十年,两人的关系早已亲如兄弟,他给了祝繁星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叮嘱她收好,留着上学用,以后如果有什么难处,叫祝繁星随时给他打电话。   祝繁星对他说“谢谢”,把白信封交给了祝怀雯,祝怀雯又将之放到一个皮包里。   五峤村来的代表是冯智光和冯家姥爷,他们没找祝繁星说话,来了以后直奔任俊而去,大概是为了打听事故赔偿款的进程。   祝繁星远远地看到了冯智光,心头一跳,主动找了过去,因为有太多问题想问他。   “舅舅!虎仔舅舅!”祝繁星挤到冯智光身边,“虎仔舅舅,我很久没有虎仔的消息了,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哦,星星啊。”冯智光说,“我也是昨天才到的钱塘,晚上去看了虎仔,他舅妈说他前几天发烧了,医生说是骨折的伤口有点感染,给他用了几天药,还好,昨天烧退了,现在就是等他慢慢康复,急也急不来。”   祝繁星听得揪心,问:“那他什么时候可以拆石膏?会留下后遗症吗?”   冯智光想了想:“石膏……好像要一个半月到两个月才能拆,后遗症就不知道了,我听医生的意思,手术算是成功的,你就不要担心啦。”   “那就好。”祝繁星有些微的放心,又想起一件事,“舅舅,我想知道我妈妈……就是虎仔妈妈,大概什么时候下葬?我想去参加她的葬礼。”   “哎呦!星星,还是算了吧!”冯智光捂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这一来一回那么远,万一你也在路上出点什么事,我都没法和你爸,还有采岚交代。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你呀,要是真念着采岚的好,不如去问问你任叔叔,看看能不能帮虎仔分担一些医药费?”   祝繁星:“……”   祝繁星还见到了从河北赶来的姥姥姥爷和小姨,傅佳颖将他们带到了她面前。   也就两年半不见,姥姥比记忆里苍老了许多,祖孙之间还是那么生分,需要傅佳颖从中活跃气氛。   当着祝繁星的面,姥姥向傅佳颖确认一件事,就是祝怀康到底有没有和冯采岚登记结婚,听到傅佳颖说没有,姥姥才松了口气,脸上居然还露出了笑。   她说:“既然怀康没再婚,那我就放心了,星星,从现在开始,我和你姥爷每个月会给你打五百块钱,钱虽然不多,也能补贴一下你的生活,这笔钱会一直打到你大学毕业。但是,你要答应我们,这个钱你只能自己用,一毛都不能给别人用,比如……我们听说,怀康后来找的对象,是带着一个儿子的。”   祝繁星面无表情地看着姥姥。   钱钱钱,钱钱钱——这是她进入大人的世界后听的最多的一个字眼,好像做什么都离不开钱。   姑姑和小叔爱提钱,冯家姥姥姥爷爱提钱,冯智光和邬丽菊也爱提钱,哪怕是任叔叔,做决定也绕不开一个“钱”字,现在轮到姥姥姥爷,他们倒是愿意给她打钱,但是有条件。   这时,任俊走了过来,说:“星星,准备一下,要开始了。”   哀乐奏响,告别仪式正式开始,祝繁星接受重任,代表逝者家属发言。   这篇稿子是她自己写的,字里   行间写满了对爸爸的爱,她并不紧张,因为爸爸就躺在那里,能听见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知道,这是她和爸爸见的最后一面。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吊唁大厅哭声一片,人们排队向遗体告别,对祝繁星说“节哀顺变”。   整个流程简洁而迅猛,祝繁星就像一个攻关游戏里的NPC,被推动着结束一项事务,又进入下一个步骤。   半小时后,当焚化炉的烟囱喷出一串带着怪异气味的烟尘,祝繁星呆呆地望着天,心里明白,那是她的爸爸,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了。   ——   追悼会后,按照时间顺序,祝繁星的身边发生了几件事。   第一件事,祝怀雯在祝繁星家统计帛金名单、点数现金时发现,祝怀康上司送的那个厚信封不见了。   傅佳颖和任俊立刻帮她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按照信封的厚度,几人猜测那里头有一万块钱。   破案倒是不难,谁都能想到,钱是祝怀军拿的。   只是祝怀军的这个行为过于离谱,着实颠覆了大家的三观,祝怀雯气得破口大骂,当场就要去找祝怀军算账,却被祝繁星劝住。   祝繁星说:“姑姑,算了,小叔养满宝也要用钱的,就当给满宝花了。”   自从祝满仓回到祝怀军身边,祝怀雯心中大石落地,情不自禁地和侄女掏了心,又因为这段日子,姑侄二人共同筹办祝怀康的丧事,关系已是亲密不少。可现在,祝怀雯还是被祝繁星那云淡风轻的态度给气到了:“什么叫算了?一万块钱啊!你说算了就算了?!”   祝繁星没来由得烦躁:“那小叔拿都拿去了,你去找他有什么用?他又不可能拿出来的!”   祝怀雯指天指地:“就算他拿不出来!我们也得去找他!得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这件事!要不然这王八蛋真以为偷鸡摸狗的没人知道呢!”   祝繁星看向傅佳颖,傅佳颖点了点头:“我同意怀雯的意见,星星,这都是你爸爸留给你的遗产,不经过你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拿,你小叔那是偷啊。”   祝繁星忧心忡忡:“可是……小叔如果没有钱,他怎么养满宝?”   祝怀雯要气死了:“你小叔这辈子就没富过!怎么的?你还想继续赞助他啊?跟你爸一样去塞那个无底洞吗?!”   “我没这么说,我也不会这么做。”祝繁星说,“姑姑,我就是担心满宝!”   “满宝满宝,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星星,姑姑和你说句心里话,你别不爱听。”祝怀雯看着她,“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就没过过缺钱的日子,你爸把你照顾得太好了,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所以你现在就属于是……不把钱当钱看。少了一万块,说句‘算了’就能不计较了?你是真不知道挣一万有多难啊!”   祝繁星:“……”   “我不会去贪你的钱,那三十几万都是你爸留给你的。”祝怀雯继续说,“但是星星,你得为你的将来考虑,姑姑可以做你的法定监护人,帮你签个字跑个腿,都没问题!可姑姑没办法负担你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你从现在开始就得省着点花钱,别这里用一万,那里用五千,用着用着,哦,没钱了,来问我要。趁着佳颖姐和任哥都在这儿,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没钱给你用的,星星,我和你姑父挣来的钱,以后都是留给洋洋的。”   祝繁星:“……”   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是,祝怀雯去找祝怀军对质,祝怀军自然是打死都不承认,叫嚣着让姐姐去报警,最终不了了之。   第二件事,追悼会的次日,祝繁星没有通知任俊,独自一人带着行李袋去九院看望陈念安。   可是,当她来到那间骨科病房时,发现,陈念安不见了。   祝繁星去护士台询问,护士告诉她,前一天,陈念安的舅舅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说钱塘的治疗费太高了,想带孩子回老家去治,而且,舅妈留在这里照顾孩子,就顾不上老家的亲儿子,刚巧舅舅开车来钱塘办事,好像是参加一场追悼会,结束后,就开车把陈念安和舅妈一起捎了回去。   祝繁星急问:“他的情况,现在能出院吗?”   护士说:“差也差不多啦,过了感染关,本来就是该回家休养了。”   祝繁星立刻给任俊打电话,任俊说:“哦,这事儿我知道,冯智光昨天在追悼会上就和我说了。”   祝繁星惊呆了:“那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你去见他!”任俊说,“星星,就这样吧!陈念安已经回老家了,你也要重新组织起自己的生活,这段时间你过得太混乱了,你自己难道没发现吗?你瘦得都快脱相了!”   这段日子,祝繁星的生活的确很混乱,人也的确瘦了很多,她还倔强,不让姑姑和佳颖阿姨来家里做饭,每天吃得乱七八糟,晚上还睡不着。   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和第一件事一个样——不了了之,对于陈念安的出院回家,祝繁星束手无策。   第三件事,八月初,任俊给祝繁星拿来了那套全家福的电子版光盘,问她要不要选照片。   祝繁星收下了光盘,晚上,她坐在笔记本电脑前,一张一张地看着照片,泪如雨下。   屏幕上,祝怀康穿着黑西装,身型高大挺拔,冯采岚穿着漂亮的白色婚纱,笑容甜蜜,三个孩子围绕在他们身边,一个比一个笑得开心。祝繁星忍不住伸手触碰屏幕,喃喃道:“爸爸,妈妈,咱们家只剩我一个人了。”   “妈妈,满宝被小叔接走了,虎仔回老家了,你拜托我的事,我一件都没做到。”   她泣不成声:“妈妈,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2009年的夏天,是祝繁星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她亲身体验了什么叫做“家破人亡”,一个幸福的五口之家,一夕之间,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留下来的只有她一个。   但生活还要继续,祝繁星即将进入一个新环境,拥有一个新身份。   钱塘二中给所有高一新生发了入学通知,八月十六号,新生们要去学校报到,进行为期十天的军训。   十六号是个周日,下午,祝繁星收拾了行李,在姑姑的陪同下去了位于城郊的钱塘二中,报到后,正式成为了一名高中生。   【第一卷 、一夜长大】完 第24章 第01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不……   钱塘二中新高一有十六个班级,祝繁星被分到高一(8)班,住的寝室是六人间,林娅洁和她不同班,连寝室楼都不是同一幢。   祝怀雯陪着祝繁星找到寝室,长溜溜的一间房,一面是三张连成一排的高低铺,另一面是一溜桌椅吊柜,在进门处还有一组衣柜,一人一个,没有卫生间。   寝室里挤着不少人,家长们都在帮女儿挂蚊帐、套被套、搞卫生,祝怀雯找到侄女的铺位,是个靠窗下铺,床头贴着祝繁星的名字,可她俩发现,床板上已经被人铺好了床单,放着被褥。   “这是谁的被子呀?”祝怀雯大声问,“这床是我们家的。”   一个男家长刚端着脸盆进门,见状回答:“是我家的,是我家的,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们能不能和你家女儿换个床?我女儿近视得很厉害,医生说她不能在太暗的地方看书,可学校给她安排的床太里头了,谢谢啦。”   他指指靠门那张高低铺的下铺,一个扎着马尾辫、戴着近视眼镜的女孩怯怯地站在他身边,那眼镜片果然很厚,感   觉能有七八百度。   祝繁星觉得无所谓,刚要说“好”,祝怀雯先开了口:“凭什么呀?谁不知道靠窗好?这是学校分给我家孩子的,你问都不问一声就把被子放上去了,怎么?先斩后奏啊?拿走拿走,我们不换!”   男家长一时语塞,这时,眼镜女孩的妈妈提着两把热水壶回来了,问:“怎么了?”   “她们不肯换。”眼镜女孩的爸爸说,“要么算了,我们搬回去……”   “等等。”眼镜女孩的妈妈说,“为什么不肯换?我们问过老师的,说床铺可以商量着换,我女儿眼睛不好,是客观原因,不是我们非要挑靠窗,你们能不能体谅一下?”   “体谅什么呀?”祝怀雯叉腰瞪她,“你们和我们商量了吗?你们就是明抢!我们不换!”   眼镜女孩的妈妈说:“那我们现在和你们商量,行吗?我可以给你们补偿,五百块,可以吗?”   “谁要你们的钱了?”祝怀雯嚷嚷起来,“我们不换!听明白没有?不换不换不换!”   寝室里的大人孩子都在看他们,祝繁星拉拉祝怀雯的胳膊:“姑姑,换一下也没事。”   “你闭嘴!”祝怀雯生气了,“你怎么回事?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   眼镜女孩的妈妈很疑惑:“你是她姑姑?”   祝怀雯:“你管我是谁?”   另一个女家长过来了,有心调和,对祝怀雯说:“要么这样,我女儿是靠窗的上铺,我们和你换行吗?上铺下铺也没什么差别,孩子们要一起生活三年呢,这么吵没意思……”   “不换!”祝怀雯舌战群妈,毫不退让,“我家孩子这么高的个子,让她爬上爬下的多危险!摔下来你们赔啊?”   眼镜女孩的妈妈也上火了:“你先别说了,你把孩子爸妈的电话给我,我去和她爸妈沟通,和你说不着。”   祝怀雯似乎就在等这句话,一把拉过祝繁星,抬起她的左臂,给大家看她袖子上别着的黑纱:“这孩子的爹妈上个月刚出的车祸,人没了!你们就是欺负她是个孤儿!以为她没人撑腰是吗?我还没死呢!今天我就一句话,我们不换!”   众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块黑纱上,接着又看向了祝繁星的脸,祝繁星快崩溃了,收回胳膊,脸涨得通红,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眼镜女孩的爸爸麻溜儿地把铺盖一卷,搬去了靠门第一张床,祝怀雯骂骂咧咧地把祝繁星的被子往空出来的床板上一丢:“星星,过来,先挂蚊帐。”   接下来,这间寝室变得特别安静,每个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家长们帮自己的女儿搞好铺位后,陆续离开了,祝怀雯也走得匆忙,说要回家做饭,完全不管自己大闹一通后,祝繁星在寝室里会不会尴尬。   傍晚,女孩们结伴去食堂吃晚饭,没人来叫祝繁星,祝繁星知道,她们的父母临走前肯定有所交代,叫她们不要和自己有太多来往。   真是荒谬,她想,报到第一天,她就被孤立了。   祝繁星独自一人去了食堂,吃完饭后,她溜达到操场上,沿着跑道散步消食。   足球场上没有人,篮球场倒是很热闹,一群男生在打篮球,祝繁星慢悠悠地走着,偶然间抬起头,看到天上几颗稀疏的星,她掏出手机,给爸爸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老爸,我在二中了,你能看到我吗?】   突然,一个篮球滚到她脚下,绊到了她,她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稳住平衡,没有摔倒。   祝繁星愕然抬头,一个男生正大步跑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的球!”   那是个高个子男生,戴着眼镜,气质斯文,头发被汗水浸湿,一张脸红扑扑的,对着祝繁星绽开笑:“同学,你没事吧?”   祝繁星捡起篮球丢给他,摇了摇头,转身往寝室楼的方向走去。   男生捧着篮球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有人在篮球场上叫他:“温明远!回来呀!你在干吗呢?”   “哦!来了!”温明远跑向篮球场,半途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女孩已经走远了。   ——   第二天一早,烈日当空,新生军训开营仪式在操场上隆重举行,祝繁星穿着一身迷彩服,戴着迷彩帽,站在自己班级的队列中。   她是班里个子最高的女生,站在女生队伍的队尾,边上一列是班里的男生,也都是高个子,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频频打量她,祝繁星被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那男生立刻笑了,小声问:“嗨,你还记得我吗?”   祝繁星眯了眯眼睛,确定这人不是她的初中同学,也没在什么比赛、夏令营见过面,便摇了摇头,男生提醒她:“昨晚,操场,篮球。”   祝繁星:“……”   “记起来了吧?”男生很开心,“我叫温明远,没想到咱俩同班,真是巧。”   祝繁星也对他扯了扯嘴角。   温明远问:“你叫什么名字?”   “不许说话!”女班主任严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明远,解散后,50个俯卧撑!”   男生队伍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温明远不敢说话了,站直了身子,认真听校长讲话,几分钟后,他又大着胆子转过头来,对祝繁星笑了一下。   军训十分艰苦,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各个班级都在抢占阴凉处,时不时的有学生中暑晕倒,被送往医务室救治。   祝繁星勉力支撑,班主任赵老师知道她家里的事,提前通知过她,说她情况特殊,如果坚持不住,可以请假。   祝繁星却说:“谢谢赵老师,我不用请假。”   温明远渐渐发现,那个叫祝繁星的女生似乎很不合群,每次休息时,都是孤零零地坐在边上,眉目间带着忧愁,不和别的女生聊天。   消息传得很快,和班里同学一样,温明远已经知道了祝繁星家里的变故,她父母双亡,就发生在不久前,温明远无法感同身受,只觉得,那女孩也太惨了,怪不得,她总是那么忧郁。   但她又很坚强,从没有向教官请过假,每天坚持训练,结束后,再慢悠悠地走去食堂,不争不抢,安静地排在队尾。   男生们在寝室夜聊,说到班里的女生哪个最漂亮,有人说A,有人说B,一个胖男生花痴地说:“我觉得祝繁星挺好看的。”   “祝繁星?”另一人语调夸张,“她太高了吧!人又瘦,跟个电线杆子一样。”   胖男生说:“那是因为你太矮了,你要是像小温温那么高,就不会这么觉得啦!”   温明远有1米83,听到这话没接腔,只笑了笑。   他的确不觉得祝繁星的身高有什么问题,回想自己站在她身边时两人的身高差,觉得还挺合适。   温明远对祝繁星有点儿同情,还有点儿好奇,他想,不知道祝繁星的成绩如何,能考上二中的人,应该差不到哪儿去,可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会影响她的心态吗?   一切得等到开学后才能见真章。   祝繁星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第一轮军训结束,任俊来接她回家,问她和室友们相处如何,祝繁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搪塞:“呃……挺好的。”   她在家过了一个周末,周日下午,祝繁星没让人送,自己坐公交车去学校,军训还有五天,她知道开学后要进行摸底考,特地带了些课本题集,准备临阵磨枪。   这个暑假,别人都在提前预习、刷题,她就没摸过书,可想而知,摸底考一定会惨不忍睹。   ——   八月二十四号,一个新周一,祝繁星在学校开始了又一轮的军训,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事情发生在榕晟府的6栋一楼,这天上午,一个保姆阿姨买菜回家,坐电梯时,听到安全通道里传来一阵声响,她好奇地走了过去,推开防火门,居然看到一个小男孩坐在楼梯上。   那小男孩十岁左右的年纪,吊着左胳膊,手臂上缠着绷带,左腿还打着石膏,整条腿不能弯曲,   只能直挺挺地搁着。他在吃烧饼,小口小口地咬,身边有一个背包,地上摆着一瓶矿泉水和一个尿壶,见到保姆阿姨后,他猛地抬头,心虚地眨了眨眼睛,什么都没说。   保姆阿姨问:“你是谁家孩子呀?怎么坐在这儿吃东西?不热吗?你是不是没带钥匙啊?”   小男孩满头大汗,沉默不语,保姆阿姨看看周围,也没个大人的身影,想着还是别多管闲事,就坐电梯上了楼。   到了下午,保姆阿姨下楼时多了个心眼,又去楼梯间看,那小男孩真的还在,地上的尿壶快满了,他整个人靠在墙壁上,像是睡着了,身上全是汗。   保姆阿姨这才着急起来,出门去找保安,保安很快赶过来,两人一起把小男孩叫醒,可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   “是哑巴吗?”保姆阿姨说,“坐这儿一整天啦!早上十点多就在了,这都快四点了,这么热的天,再这么下去要出事的,快报警吧!”   保安觉得阿姨说的有理,当即拨打了110,没多久,来了两个民警,同样的,不管怎么问话,小男孩都是紧闭着嘴,一个字都不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楼上的住户听到消息,来了好几个,有人帮忙把男孩的尿壶倒了,有人给他送来热乎乎的包子,他也不吃,就绷着背坐在那儿,像只受惊的小兽,警惕地看着周围人。   民警甲说:“先带回所里吧,可能是离家出走,看看有没有大人报案。”   “怎么可能是离家出走?”保姆阿姨都被气笑了,“他腿上都打着石膏呢!我看他就是被人故意丢在这儿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那叫什么……哦,自闭症!”   小男孩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往下挂。   民警乙说:“我打个电话,让所里派辆车过来。”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像是有点慌张,不自觉地往墙角挪了一下。   “好,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你们,榕晟府,6栋。”民警乙对着手机说,“你们直接把车开到地下车库,小孩腿有伤,走不了,一会儿我把他背下去。”   民警甲打算去翻小男孩的背包,想看看里头有没有线索,小男孩一把把包抱在手里,死活不撒手。   “哎哎哎,你干什么?”民警甲严肃地看着他,“听得懂话是吗?我问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家住哪儿?我跟你说啊,你要是一直不回答,我们只能把你送到福利院去了。”   小男孩:“……”   这时,一个大爷买菜回家,看到一楼聚集了这么多人,好奇地来看热闹,挤进人群后,他一眼就认出了楼梯上的小男孩:“咦?这不是住我家隔壁那孩子吗?”   民警甲惊喜地问:“您是哪户的呀?”   大爷说:“我住1002,这孩子是1001的,刚搬过来没多久,他爸妈上个月出了车祸,人没了,花圈还挂着呢,家里现在只剩一个姐姐。”   民警乙问小男孩:“你是1001的吗?”   小男孩:“……”   民警甲也不管他,先上十楼找人,1001室没人,下来后,他问保安:“物业有他家姐姐的电话吗?”   保安说:“得去查一下。”   “赶紧去查。”   几分钟后,消息传来,物业没有这家女儿的电话,于是,一切又回到了死胡同。   派出所的警车开来了,民警乙打算把小男孩带回所里,他蹲下/身想背孩子,小男孩很抗拒,使劲儿推着他的背,不愿意走。   “你到底要干吗呀?”民警乙简直摸不着头脑,“都知道你是住1001的了,你还有什么可犟的?迟早能找到你家里人,你看看这儿,这么热的天,大家都在为你操心,你不内疚啊?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小男孩:“……”   就跟蛇打七寸一样,他的软肋被找到了,眼睛一眨,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们说,我姐姐去军训了。”   民警乙精神一振:“军训?哪个学校你知道吗?”   “好像是……钱塘二中。”小男孩泪汪汪地看着周围的一群大人,“我不想去麻烦她,我可以照顾自己的,叔叔,你们能别联系她吗?”   “不能。”民警乙冷着脸,已经拨通了电话,“帮我查一下钱塘二中的总线电话,对,我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女生。”   小男孩哭得更厉害了,保姆阿姨心疼不已,拿出纸巾帮他擦眼泪:“别哭啦,小朋友,来,告诉阿姨,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祝繁星。”小男孩呜咽着回答。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大概觉得大势已去,没法再和大人们斗智斗勇,只能老实交代:“我叫……陈念安。” 第25章 第02章你在说什么啊?!陈念安!……   经过各方沟通,民警总算联系到了祝繁星本人,把事情经过告知对方后,女孩像是十分震惊,问:“他身边没有大人吗?”   “没有。”民警说,“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是一个人,你看看有没有他亲属的电话,可以报给我们,我们去联系他家里人。”   “他家里人都在安徽。”祝繁星快速地做了决定,“我过去,我现在就过去!警察叔叔,麻烦你们帮我照顾一下他,我打车回去,很快就到了!”   挂掉电话,祝繁星向赵老师请了假,飞奔回寝室拿钥匙,甚至来不及换衣服,书包一拎,穿着迷彩服就冲出了学校。   坐在出租车上,她喘着气,脑子里一片空白,捏着手机,心想,要不要给任叔叔、或是姑姑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自己该怎么办。转念一想,不行,万一任叔叔和姑姑去得比她快,说不定会把陈念安送走,那她就见不到他了。   还是先见到人再说,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虎仔怎么会出现在她家楼下的?   钱塘二中距离榕晟府有二十多公里,坐公交车需要一个半小时,打车快一些,四十分钟后,祝繁星在小区门口下了车。   她快速地跑进小区,冲向6栋,距离单元门还有十几米时,才渐渐停下脚步。   单元门口聚集了不少居民,看到她后都惊喜地叫起来:“来了来了,十楼的女孩回来了!”   “小朋友,别着急,你姐姐来了!”   祝繁星走上台阶,拨开人群往里走,一个民警引领着她来到安全通道处,迈进防火门,她终于见到了陈念安。   只一眼,她就哭了。   那么昏暗闷热的一个地方,不通风,还没空调,陈念安居然在硬邦邦的台阶上坐了一整天,大概因为腿上打了石膏,别人也不敢动他,他更瘦了,脸颊都凹了进去,样子十分狼狈,身上穿着泛旧的衣服,从头到脚被汗水浸得湿透,一张脸透着不寻常的潮红色,见到祝繁星后,他坚强得没有哭鼻子,只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祝繁星脑子里嗡嗡的,那些人好像都消失了,她走到陈念安面前,蹲了下来,特别想抱抱他,但是很难,那条打了石膏的左腿阻碍了他们亲近,祝繁星只能拉过男孩没受伤的右手,叫他:“小老虎,你怎么来的?”   陈念安吸了吸鼻子,说:“舅舅带我来的。”   “你舅舅人呢?”   陈念安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把我放在这儿就走了。”   祝繁星捏捏他的手:“走,姐姐带你回家去。”   陈念安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嘴巴一瘪,脱口而出:   “星星姐姐,对不起。”   祝繁星破涕为笑,揉揉他的脑袋,摸到一手汗:“你不用和我道歉,咱们先回家,回家再说。”   陈念安没法走路,民警想背他上楼,不知为何,男孩儿表现得很抗拒,似乎不想让人碰他,祝繁星对民警说:“叔叔,我来背他吧,他可能有点受惊,不太相信陌生人。”   民警问:“你背得动他吗?”   “背得动,他那么瘦。”祝繁星说,“麻烦你帮我托一下他的腿就行。”   她帮陈念安收拾好背包,连同自己的包一起交给民警,转身在男孩面前蹲下,说:“虎仔,上来,姐姐背你。”   看着祝繁星的后背,陈念安总算说了实话:“姐姐,我身上很脏,都发臭了。”   “没事儿,我军训了一天呢,身上也很脏,全是汗。”祝繁星说,“上来,我背你回家。”   陈念安没再坚持,右手撑着祝繁星的肩,靠单腿站了起来。   “哎呦!”他叫了一声。   祝繁星偏头问:“怎么了?”   “腿麻了,屁股疼。”陈念安的语气很是委屈。   祝繁星失笑:“谁让你傻乎乎的在这儿坐这么久的?”   陈念安不敢再叫唤,伸出双臂环住了祝繁星的脖子。   “小心你的左手。”祝繁星提醒他,“要是疼,就告诉我。”   “不疼。”陈念安闷闷地说,“我左手快好了。”   祝繁星捞起他的右腿,民警托着他打了石膏的左腿,几人齐心协力,祝繁星慢慢站起身来,背着陈念安离开安全通道,来到电梯厅。   很神奇,有个大妈居然鼓起掌来,很快,所有人都开始鼓掌,还有人叫好,祝繁星都懵了,在周围人的注目礼下,背着陈念安进了电梯。   陈念安羞得满脸通红,把脸埋在祝繁星的肩窝里,不敢往外看,祝繁星通过电梯镜子看到了他的模样,说:“这时候知道害臊了?”   民警甲也在边上笑:“你是不知道,你没回来的时候,他有多犟,问什么都不答,就在那儿装傻,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小孩儿,属牛的吧?”   “他属虎。”祝繁星问背上的男孩,“小老虎,你为什么不回答警察叔叔的问题?”   陈念安吞吞吐吐:“因为,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能上哪儿去,我不想跟他们走,在钱塘,我只认得这儿。”   祝繁星叹了口气,沉默地看着电梯里的数字键从“1”变到“10”。   背上的男孩比她想象中还要轻,他的前胸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祝繁星居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踏实感,仿佛找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她同病相怜的病友,他们早该抱头痛哭的,可以彼此支撑,彼此安慰,却因为种种原因,在事发一个多月后,她才和陈念安见上面,说上话,那感觉就像是……失而复得,让她不再感到孤独、害怕。   电梯门打开后,一行人来到1001室门口,民警甲从祝繁星的背包里掏出钥匙,帮她开门。   他们都看到了门口墙上挂着的花圈,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民警乙迟疑着开口:“你爸妈……”   “去世了,上个月,车祸。”祝繁星背着陈念安进屋,把他放在一把餐椅上,对两位民警说,“我姑姑说花圈要挂四十九天,过些天,就能拿掉了。”   她打开客厅灯和空调,给民警拿来两瓶矿泉水,对他们表示感谢,民警乙问:“那你现在是……一个人住?”   “对。”祝繁星说,“开学后我住校,日常生活没有问题,我姑姑也会过来看我。”   “那你弟弟……”民警乙看了眼陈念安,“你去住校,他怎么办?”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祝繁星也看向陈念安,自然对上了男孩的目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透着浓烈的不安,祝繁星定了定神,重新看向民警,笑着说:“我会有办法的,我弟弟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他可以在钱塘上学,叔叔,你放心吧,这事儿一定能解决。”   两位民警看着眼前的女孩,心里都在分析,一个正在参加军训的学生,也就是高一年级,十五六岁的年纪,她的面容透着稚气,说话做事却很稳重,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他们想象中的惊慌失措。   陈念安算是平安到家,民警甲给祝繁星留下电话号码,让她有事就给他打电话,最后叮嘱几句后,两位民警结束任务,收警离开。   家里只剩下了祝繁星和陈念安,冷气打得很足,陈念安被冻到了,连打几个喷嚏,祝繁星拿来一件自己的防晒衣,披到他身上,问:“肚子饿吗?要不要我给你煮碗面吃?”   陈念安问:“你会做饭了?”   “还不太会。”祝繁星又一次去揉他脑袋,“只会做点简单的面条馄饨饺子,嗯……鸡蛋面你吃吗?”   陈念安点点头:“吃。”   他只在上午吃了一个烧饼,早就饿坏了。   祝繁星去厨房煮面,陈念安乖乖地坐在餐椅上,低头看着左腿,这一个多月,他行动困难,在老家几乎一直待在床上,想要两根拐杖,舅舅都不给他买,说他很快就好了,买了也是浪费。   他又抬起头来,环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客厅,想到家里再也不会有妈妈和祝叔叔的身影,再也听不见他们的笑声,陈念安悲从中来,鼻子一酸,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祝繁星端着面条出来时,就看到男孩在抹眼泪,她把面碗放到餐桌上,扯了两张纸巾帮他擦脸,安慰道:“别哭啦,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哭也不顶用啊,哭得再厉害,爸爸妈妈也回不来。”   “我想他们了。”陈念安抬头看向祝繁星,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姐姐,我每天都在想他们……”   祝繁星俯身抱了抱他,也是满腔的心酸:“我也想他们,那怎么办呢?现在,我们只有好好地活着,他们在天上才能放心,对不对?”   “嗯。”陈念安终于止住了眼泪,看看周围,问,“满宝呢?”   祝繁星说:“哦,满宝被他爸爸接回去了,就是我小叔,你知道的。”   陈念安点点头:“那咱们还能见到满宝吗?”   “能啊,他和他爸爸现在就住在我家那个老房子里。”祝繁星对他微笑,“等你腿好了,我带你去看满宝,快吃吧,一会儿面就坨了。”   陈念安拿起筷子,低头看面碗,祝繁星煮了一碗清汤面,卧了两只荷包蛋,别的什么都没有,他先小小地吃了两口,很快就狼吞虎咽起来,祝繁星托着下巴看他吃,说:“慢点吃,小心烫,我做的面条好吃吗?”   “好吃。”陈念安吃着吃着,眼神里又透出了那股不安,“姐姐,你刚才和警察说的话,是真的吗?”   祝繁星一愣:“什么话?”   “你说……”陈念安小小声,“我可以在钱塘上学。”   “啊,这个事,我们还需要再讨论一下。”祝繁星话音刚落,就发现陈念安眼里的光亮消失了,像是早就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祝繁星实在不敢再乱做承诺,毕竟她答应妈妈的事就没做到,老是信口开河,是要遭天谴的。   她扯开了话题:“小老虎,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被你舅舅带到这儿来的?”   于是,陈念安扒拉着面条,一边吃,一边向祝繁星讲述了他所知道的事情经过。   再过一个星期,就要开学了,冯智光去五峤村的学校打听过,陈念安的学籍和户口已经转到了钱塘,如果他回村里上学,要么把户口转回去,要么交一笔钱,算是借读费,只是这个钱只管小学六年级,到了初中要另算。   钱其实不多,但邬丽菊一毛都不想交,每次冯智光回家,邬丽菊就和他闹,让他想办法把陈念安送走。   冯智光也想把陈念安送走,以前,他们帮冯采岚养孩子有钱拿,以后就是免费养了,养一个孩子多费钱呀,即使有车祸赔偿款,也是遥遥无期,眼面前,他们只看到了麻烦,还有源源不断的医疗费。   所以,前几天,冯智光就给任俊打了电话,说陈念安的伤快好了,眼看着学校要开学,他想把孩子送到钱塘来上学,寒暑假再把他接回去。   任俊很生气,觉得对方出尔反尔,说自己是祝怀康的朋友,只管祝繁星的事,陈念安和他没关系,让冯智光去联系祝怀雯。   冯智光就打给了祝怀雯,祝怀雯是个什   么人?她本来就不喜欢冯采岚,这时候怎么可能去管对方的儿子?她连亲侄子祝满仓都不肯养!祝怀雯在电话里把冯智光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们穷山恶水出刁民,沾上了就是晦气,让他赶紧把小孩户口迁回去,还想在钱塘上学?做梦!趁早死了这条心!   冯智光气得差点吐血,一怒之下,连夜开车带着陈念安来到钱塘,把他往榕晟府6栋一丢,给祝怀雯和任俊各发了一条短信,说孩子送到了,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发完后,他真就不管了,扬长而去。   任俊和祝怀雯大概觉得冯智光是唬人的,谁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然没来榕晟府看看情况,更没有通知祝繁星。   祝繁星在军训呀,家里又没人,大家都很理智,认为陈念安的事和钱塘的任何一个人都没关系,坏就坏在小孩的户口迁过来了,而今变成了一个大麻烦。   听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祝繁星沉默了。   她想,那群不靠谱的大人们啊……   桌对面的祝繁星双手撑住额头,脸上写满了忧虑,陈念安看着看着,一颗心就沉了下去,说:“姐姐,其实我知道,我应该回老家读书的,你别想了,给我舅舅打个电话吧,让他把我接回去,他要是不肯,你就和他说,我、我、我……我死给他看。”   祝繁星:“……”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种话?”她生气地瞪着陈念安,“什么死不死的!以后不准再说!”   陈念安噘着嘴:“我也不想死啊,我们村里的王爷爷,他儿子不肯养他,他就喝农药了,那我舅舅舅妈不肯养我,我能怎么办?”   祝繁星也不知道他能怎么办,这时,陈念安语气一转:“诶,要么这样!”   他突然兴奋起来,“你给我舅舅打电话,跟他说,我不上学了,等我腿好了,我就去打工,我能挣钱养活自己,每个月再给他们打一笔钱,这样,我舅舅应该就肯接我回去了!”   “你在说什么啊?!陈念安!”祝繁星更生气了,“啪”的拍了一下桌子,“你才十一岁!能打什么工?你九年制义务教育都没接受完呢!”   陈念安大声说:“可我们村里很多哥哥姐姐都是小学念完就不念了!”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那些人是不爱念书,你也不爱念书吗?你不爱念书你年年考第一?”   “那我舅舅不肯供我念书,我有什么办法?”陈念安哭了起来,“我也想上学,在哪儿上都行,但是,但是,他们是不可能供我考大学的!”   祝繁星一惊,心里明白,这是实话。   如果陈念安回了老家,不管他学习有多好,都不可能去读大学,他的舅舅舅妈绝对不会给他出学费,别说大学了,高中都念不上,别说高中了,也许连初中都没得念。   短短几秒钟,祝繁星脑海里浮现出几个人的身影。   一个黄毛,好像叫冯小海,才十几岁,成天混网吧,当街抢劫,调戏女孩,因为偷手机坐了几个月的牢。   一个小胖子,冯继强,好吃懒做,不爱学习,成天欺负陈念安,说小学毕业就要去打工。   一个她已经记不得名字的女孩,十五岁嫁人生娃,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样本很少,只有三个,但从他们身上,祝繁星几乎可以预见陈念安的未来,他现在还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懂事,勤快,朴实,善良,因为将“要来钱塘投奔妈妈,在钱塘上学”作为目标,他一直都很努力,没有学坏,那以后呢?目标已经破灭了,没有学上,长大后的陈念安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社会的不安定分子?   祝繁星难以想象,真这么下去,天上的妈妈不得哭死啊?   “你先别哭,别着急,你让我想想。”   祝繁星揉着额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下了决心,说,“这样吧,今天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叫我姑姑和任叔叔过来,和他们商量一下你的事。小老虎,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但我可以保证,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说服他们,争取把你留在钱塘,让你在钱塘上学。”   陈念安愣住了,眼里的光亮又燃了起来,好半晌,才问:“真的吗?”   “嗯,真的。”祝繁星说,“这本来就是我对妈妈做的承诺,今天咱俩能碰到,我感觉……像是妈妈安排的,她不放心你,所以,就让你找到了我,我已经食言过一次,这一次,我不想再让她失望了。” 第26章 第03章她一定要竭尽所能,把陈念安……   陈念安吃完了一整碗面条,连面汤都喝得精光,祝繁星还不饿,把厨房收拾干净后,问:“虎仔,你腿这样子,是不是还不能洗澡?”   陈念安不自在地点点头:“嗯,我平时就是拿毛巾擦一下。”   祝繁星看着他坐在椅子上寸步难行的样子,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说:“你先等我一下,我去物业看看,能不能借个轮椅回来,要不然你太不方便了。”   她去了物业办公室,那边的确有两架备用轮椅,祝繁星借了一架回来,扶着陈念安坐到轮椅上,试着往前推,果然方便许多,她高兴地说:“搞定!我先帮你擦洗一下吧,弄好了你可以早点休息,今天你肯定很累了。”   陈念安大惊失色:“我可以自己洗的!”   祝繁星纳闷:“你都这样了,怎么自己洗啊?我帮你吧,还能给你洗个头。”   陈念安面红耳赤地看着她:“星星姐姐,我真的可以自己洗的,在老家我都是自己弄的,你不用帮我……”   哎呦,这是害羞了?   祝繁星看得想笑,说:“你别难为情啊,我经常帮满宝洗澡的,你和满宝有什么区别?”   陈念安瞪大眼睛:“满宝才五岁!”   “你也没比他大多少嘛。”祝繁星说,“这样吧,你裤子别脱,我帮你擦一下上身,再帮你洗个头,后面的事你自己弄,怎么样?”   陈念安好一阵纠结,最终答应了这个提议。   祝繁星推着他进到客卫,陈念安说想尿尿,祝繁星只能扶着他在马桶前站好,自己暂避,一会儿后,男孩在里头喊:“姐姐,我好了。”   祝繁星推门进去,看到男孩正在用没受伤的右手拉裤子,他穿着一条松紧带裤腰的中裤,石膏腿悬空,右腿单腿站立,因为左臂还绑着绷带,做什么都很费劲。祝繁星站到他身边,帮他把裤子拉好,陈念安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小声说:“我的腿快好了。”   “我知道,这不是还没好么。”祝繁星又把他按到轮椅上,将轮椅转了个圈,推到盥洗台前,扒掉陈念安的上衣,让他把脑袋伸到水龙头底下,好帮他洗头。   衣服脱掉后,祝繁星愣了一下,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来——十一岁的男孩子,果然和五岁小孩不一样啊,满宝还是一只肉嘟嘟的小猪,而陈念安已经是个骨骼舒展的小少年了,只是还没开始窜个子。   热水哗哗地流着,祝繁星手势轻柔,给陈念安搓出一脑袋泡沫。陈念安心情复杂,受伤后,姥姥照顾他比较多,但姥姥平时很忙,要去地里干农活,不可能时时陪着他,所以大多数时间,他只能孤独地躺在床上养伤,头痒了,想洗个头,也不好意思说,后来干脆让姥爷给他推了个光头,就现在这点儿头发,还是这些天刚长出来的。   祝繁星的注意力却不在陈念安的头发上,她看到了他前胸后背的伤疤,都是车祸时留下的,足以证明那场车祸的惨烈。伤疤已经结痂了,长出了粉色的新   肉,陈念安的左额头上方也有一道疤,好在伤的位置可以被头发遮住,不算破相。   挺俊俏的一个男孩子,她想,要是破相了,会很可惜。   洗完头后,祝繁星帮陈念安擦身,男孩子身上真的很脏,还有股难闻的味道,像是很久没好好清洗过了,祝繁星绞着热毛巾帮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得他龇牙咧嘴,上身都发红了,才勉强停手。   “好了,接下来你自己洗吧。”祝繁星给他拿来另一块毛巾,说,“掬着热水,别偷懒,把小鸡/鸡和屁屁都洗一下,每天拉屎尿尿,这些地方最容易长细菌。”   陈念安:“……”   他羞得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想不通星星姐姐怎么能如此正大光明地说出这些话来。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祝繁星拉上全屋窗帘,进到陈念安的房间,帮他换好床单被套,二十分钟后,陈念安总算把自己搞干净了,穿着一件新T恤,笨拙地划动轮椅从客卫出来。   祝繁星推他进房,陈念安看看周围,熟悉的布置,没什么变化,只是书桌上多了一个相框摆台,是一张唐装全家福。   “照片印出来了?”他问祝繁星。   “嗯,印出来了。”祝繁星说,“那种挂墙的大照片我没让他们做,换成了几个小摆台,这个摆台归你了,想妈妈的时候可以看看照片,我房里也有一个。”   陈念安拿起相框仔细地看,很快,眼睛里又蓄起了两汪水。   “好啦,今天就先休息吧。”祝繁星从他手里抽走相框,摆回桌上,扶着陈念安躺上床,给他盖好被子。   “尿壶我放地上了,省得你半夜去卫生间尿尿,书桌上有矿泉水,还有饼干,渴了饿了你就自己吃点儿。”祝繁星拍拍他的头,“有什么事就大声叫我,我听得见。”   “嗯。”陈念安说,“星星姐姐,我有一只小老虎在包里,你能帮我拿一下吗?我每天都要抱着它睡觉的。”   祝繁星愣了几秒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惊喜地问:“那只巧虎吗?你带过来了?”   “咦?你知道它?”陈念安惊讶地看着她,“我的花花不见了,我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这只老虎,我都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你知道是谁给我的吗?”   “笨蛋!”祝繁星往他脸上弹了一下,“还能是谁?我呀!你舅妈没告诉你吗?”   陈念安惊呆了:“我问她了,她说不知道!”   “你舅妈就是个随口说瞎话的人,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祝繁星蹦跳着去到客厅,从包里拿来那只巧虎娃娃,塞到陈念安怀里,陈念安还处在震惊中,问:“真的是你送给我的吗?”   “对啊,我骗你干吗?那天正好是你生日,就当生日礼物了。”   陈念安算了算日子,眉毛挂了下来:“可你的生日已经过了,我都没送你生日礼物。”   “哎呀,别想这些了,早点睡吧。”祝繁星说,“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说完后,她帮陈念安掖了掖被子,正准备离开,陈念安又叫住了她:“星星姐姐!”   “干吗?”祝繁星回过头来。   陈念安躺在小床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她,抿了抿唇,说:“很久没人陪我说说话了,你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祝繁星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拎起迷彩服的领口微微一笑:“可以呀,不过能不能让我先去洗个澡?我身上也很臭呢。”   陈念安笑了:“你去洗吧,我等你。”   祝繁星快速地洗完澡,换上一套睡衣,连头发都没吹,轻手轻脚地推开陈念安的房门,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结果,就对上了男孩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抱着巧虎,一直在等她。   祝繁星吁出一口气,脱掉拖鞋爬上床,靠躺在小床外侧,陈念安往里头挪了挪,给她留出更大的空间。   “你怎么跟满宝一样,还要哄睡的?”祝繁星笑着开口,用食指点了点男孩的鼻尖。   陈念安说:“太早了,我睡不着。”   的确很早,还不到八点,祝繁星说:“行吧,那我就陪你聊聊天,正好,有些事我也想问问你。”   “什么事?”陈念安浑身一震。   “别这么紧张。”祝繁星说,“我就想问问你,妈妈的葬礼办过了吗?”   陈念安放松了一些,眼睫垂了下来:“办过了,半个月前办的。”   已经办过了啊……祝繁星心里一阵惆怅,又问:“你参加了吗?”   “没有。”陈念安很沮丧,“我都出不了门,他们不让我去。”   “那你知道她葬在哪儿吗?”   说到这个,陈念安居然有点尴尬:“知道,他们,他们……他们把妈妈和我爸爸……葬在一起了。”   “哦,这样啊。”祝繁星曾经想过这个可能性,就没太意外,说,“你爸妈当初也不是离婚,去世后葬在一起,也是合理的。”   陈念安问:“你不生气吗?”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是考虑到我爸爸吗?”祝繁星大度地摆摆手,“哎呀,这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我不生气,真的,我还想去给妈妈扫墓呢,这样的话,到时候可以一起拜拜你爸爸,我知道你爸爸也是个大好人。”   陈念安松了口气,浅浅地笑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行吗?”   “行啊。”祝繁星想了想,问,“那妈妈的葬礼办了,你爷爷奶奶来看你了吗?”   “来过一次,舅舅和他们吵起来了。”陈念安闷闷不乐,“舅舅想让爷爷奶奶把我接走,我爷爷其实是答应的,但我叔叔不答应,我叔叔说,除非把妈妈的赔偿款给他们,他们才会把我接走,我听见了,他说,一手交钱,一手接人。”   祝繁星:“……”   无力吐槽。   “唉……”陈念安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们那个地方吧,不管是谁,老了以后都得听儿子的话,因为指着儿子养老呢,我叔叔不答应,我爷爷就也没办法。”   “不答应拉倒,谁稀罕了!”祝繁星嗤之以鼻,“再说了,你也不见得想过去吧?”   “我当然不想过去。”陈念安说,“我都不认得他们。”   房间里黑漆漆的,两人一时无话,就在祝繁星以为陈念安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又开口了,语气悠悠的:“星星姐姐,你说,妈妈和祝叔叔走的时候,会不会很疼?”   祝繁星面色沉静,望着虚空:“听警察说,我爸爸是车祸刚发生的时候,一下子就走了的,我想,他应该不疼,至于妈妈,她是在手术台上走的,当时是昏迷状态,应该也不会疼。”   “不疼就好。”陈念安喃喃道,“我就怕他们走的时候遭罪,星星姐姐你知道么,我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疼,尤其是左腿,可疼可疼了。”   祝繁星摸摸他的脸:“我去医院看过你,你知道这事儿吗?”   “不知道。”陈念安摇摇头,“我舅妈说,你从来没来过,说你们很生气,因为我害死了祝叔叔,她还说,妈妈走了,你们就不要我了。”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没有的事,你舅妈骗你呢,我没怪你,真的,这件事和你一丁点关系都没有。”祝繁星拿过他手里的巧虎,说,“不过,我的确只去看过你一次,给你送了这只娃娃,它叫巧虎,是一个教育品牌的吉祥物。哦对了,那天晚上,我回家后,还吃了你的生日蛋糕。”   陈念安到底还是个孩子,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止住眼泪,好奇地问:“你吃了啊?好吃吗?”   “好吃啊!”祝繁星说,“明年你生日,我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蛋糕,赔给你。”   陈念安说:“你不用赔给我,明年,我想和你一起过生日,在你生日那天过。”   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祝繁星笑起来:“好啊,咱俩生日离得很近,以后可以轮流过,今年20号过,明年就26号过,这样,每年买一次蛋糕就行了,多省钱!”   陈念安傻乎乎地笑了几声,又想起祝繁星提到了“钱”,问:“星星姐姐,你还有钱吗?”   “有啊 ,怎么了?”   陈念安犹豫着:“你能……给我买两根拐杖吗?”   祝繁星一口答应:“可以啊,明天就给你买。”   陈念安忙说:“买最便宜的就行,我腿快好了,买贵的那种浪费钱。”   祝繁星摇头:“太便宜的也不行,我上网查过了,你腿上石膏拆了以后,还得用拐杖练习走路,要用好一阵子的。”   陈念安皱起了眉,问:“我会变瘸子吗?”   “不会!”祝繁星说,“到时候我陪你练走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能跑能跳,一点儿后遗症都不会有。”   “你要住校的。”陈念安说,“姐姐,你今天请假回来,不要紧吗?”   “不要紧。”祝繁星说,“这个礼拜就是军训,又不是上课,请假没关系的,我正好能偷个懒,这么热的天,谁想军训啊?”   陈念安又是一阵傻乐,他对祝繁星的住校生活十分好奇,问:“你在学校吃饭,吃得好吗?”   祝繁星说:“还不错,我们学校食堂的菜品种蛮多的,也不贵,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姐姐。”陈念安仰脸看着她,说,“我会做饭。”   祝繁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我会做饭。”陈念安认真地说,“如果我能留在钱塘上学,我可以自己做饭,你给我一点买菜钱就行,我还会刷碗,会拖地,会抹桌子,你再教我用一下洗衣机,我就会洗衣服了,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的。”   祝繁星表情夸张:“你比我还能干啊?我都不会做饭。”   “我也就是会做一点简单的菜。”陈念安又害羞了,“刚才你洗澡的时候,我想过了,以后放了学,我就去买菜,然后回家做饭,我不会去外面瞎跑的,这样,你在学校就不用担心我,我会努力读书,每天都会好好做作业,保证不看电视!”   祝繁星乐坏了:“你想得好详细啊。”   “我是说真的。”陈念安说,“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照顾自己的。”   “行行行,我相信你。”祝繁星拍拍他,“好啦,咱俩聊很久了,你还不困吗?”   陈念安说:“是有点困了。”   “困了就睡觉,闭上眼睛,别再说话了。”   “哦。”陈念安乖乖闭上眼睛,祝繁星学着妈妈哄满宝的样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身子,陈念安迷迷糊糊地说,“姐姐,这张床好舒服啊……”   “那可不。”祝繁星说,“我爸爸特地挑的儿童床垫,很贵的,一张要好几千呢,我那张床垫都没你和满宝的贵。”   陈念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多久,他睡着了。   祝繁星又等了几分钟才离开房间,她饿了,去厨房给自己煮面吃,小锅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站在灶台前,祝繁星出了一会儿神。   她回想着刚才和陈念安的聊天,心里居然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似乎通体舒畅,神清气爽,这种感觉,在家里出事后,就没在她身上出现过。   这一个多月,祝繁星其实过得很压抑,虽然经常和任叔叔、佳颖阿姨、姑姑,或是别的亲戚朋友见面,但她知道,在那些人面前,她只是一个“小孩”的身份,是被保护、被支配、被同情的对象,没人关心她的内心诉求,她也没有任何决策权,连爸爸的墓地都是姑姑挑的。   任叔叔为了维护她的利益,做出了许多只对她有利的决定,她知道他是好心,但不可否认,有些决定其实伤到了她,会让她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军训后去到学校,她又把寝室关系搞砸了,其实姑姑走了以后,她是可以补救的。她的性格像爸爸,人缘向来很好,只要她愿意,不可能交不到朋友,但她就是懒得去补救,觉得每天没人打扰,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也挺好。   她在家没人说话,在学校也没人说话,一个多月了,她就没像刚才那样,毫无压力地和另一个人聊过天,她会逗他开心,哄他睡觉,会对他倾诉心事,像个大人那样给他发出指令,又毫不客气地从他身上汲取能量。   因为那是陈念安,一个比她小四岁的孩子,和她一样,也是个孤儿。和啥都不懂的满宝比起来,陈念安已经很懂事了,和他聊天,祝繁星非常舒服,能感受到男孩子对她无条件的信任,还有依赖,就像当初,她无条件地信任、依赖冯采岚一模一样。   她得把陈念安留下。   她想,她一定要竭尽所能,把陈念安留下。   留在钱塘,留在身边,她已经没有了爸爸妈妈,又送走了满宝,她不想一个人生活,她得给自己找一个伴。   一个新的家人。 第27章 第04章我是你姐,你是我弟。   清晨,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房间,陈念安睡饱了,睁开眼,就看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米色的墙,蓝白相间的家具,印着轮船图案的吸顶灯,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心存侥幸地想,那是个噩梦吧,他还住在家里,和妈妈、祝叔叔、星星姐姐,还有满宝,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一转头,看到床边摆着的轮椅,一颗心就坠到了谷底。   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他又回到了这里。   陈念安撑着床垫坐起身,把被子叠好,又把巧虎端端正正地摆在枕头上,最后搬动自己的石膏腿,费劲地爬上轮椅,转出了卧室。   客厅里窗帘大开,安安静静,没有祝繁星的身影,陈念安不敢叫她,怕打扰姐姐睡觉,干脆转去卫生间洗漱,正在绞毛巾时,门外传来了开锁声。   陈念安转动轮椅来到客卫门口,探出脑袋往外看,就看到祝繁星在玄关处换拖鞋,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扎着马尾辫,手里提着几袋东西。   看到他后,她笑着喊:“咦?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嗯。”陈念安问,“星星姐姐,你去哪儿了?”   “去买早点呀,还买了点菜。”祝繁星把袋子搁到餐桌上,“你刷过牙了?那正好,吃早饭吧,煎饺还热着呢。”   姐弟二人面对面坐在餐桌边吃早饭,祝繁星买了二十个煎饺和五个煎包,外加两盒牛奶,两个茶叶蛋。   她吃着早餐,抽空把袋子里其他东西往外掏,有排骨、番茄、鸡蛋、冬瓜,还有半个西瓜和一把香蕉。   陈念安愣愣地看着,问:“咱们是要自己做饭吗?”   “对啊。”祝繁星说,“今天晚上就由你来做饭。”   陈念安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今天晚上?!”   “没错。”祝繁星瞪着他,“不是你自己说你会做饭的吗?我告诉你,我已经给我姑姑和任叔叔打过电话了,他们今天下班后都会过来,到时候你可别掉链子,好好给他们露一手。”   陈念安:“……”   祝繁星拿了个茶叶蛋剥壳,说:“趁着现在有轮椅用,等会儿吃完早饭,我带你去九院复查,对了,你回老家后去过医院没?”   “只去过一次,拆手上的石膏。”陈念安说,“我左手其实已经好了,今天可以问问医生,能不能把绷带拆了,挺不方便的。”   “行,看完医生,就在医院门口给你买两根拐杖,我记得那边有很多卖这种东西的商店。”祝繁星剥完蛋壳,把那颗茶叶蛋放到陈念安的碗里,“吃吧,吃饱一点,午饭都不知道几点才能吃上呢。”   陈念安低头看着碗里的鸡蛋,也不知道戳到了哪根神经,突然就哭了起来,祝繁星一头雾水,连忙扯纸巾给他:“怎么了呀?怎么又哭了?”   “星星姐姐,你对我真好。”陈念安抽抽搭搭地说,“都没人给我剥过鸡蛋。”   祝繁星哭笑不得:“哎呦我的天啊,给你剥鸡蛋就是对你好啊?”   陈念安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擦掉眼泪后,大口大口地吃鸡蛋,说:“星星姐姐……”   “等等。”祝繁星打断他,“从现在开始,你就和满宝一样,管我叫‘姐姐’,别再加‘星星’了,听懂没?”   陈念安盯着她看了半天,点了点头:“听懂了,姐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姐姐”这个称呼的确比“星星姐姐”更为亲昵,陈念安低下头去,刚才还在哭呢,这会儿又想笑了。   吃完早餐,祝繁星收拾出一个背包,背在肩上,推着陈念安出了门,打车去九院。她查过了,九院是一家以骨科见长的三甲医院,怪不得陈念安受伤后会被送到这里。   工作日的上午,门诊大厅人满为患,祝繁星推着陈念安跑来跑去,也不在乎钱,直接给他挂了个名医专家号。   两人排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医生,医生叫陈念安先去拍片,手脚都要拍,又是一轮排队,等到结果出来,医生仔细地看过片子,问了陈念安几个问题,说:“骨头愈合得不错,左臂已经好了,再过十几天,腿上的石膏也能拆了,后面就是恢复性训练,到底是孩子啊,正在长身体,恢复得就是比大人快。”   祝繁星和陈念安都很高兴,医生看了他们一眼,问:“怎么就你们两个来看病?你们家家长呢?”   祝繁星说:“哦,爸妈上班去了,请不了假,我在放暑假嘛,就由我带他来了。”   陈念安偷偷看了她一眼。   “那你这个姐姐很能干啊。”医生笑呵呵地说,“行了,去找护士把左手处理一下,弄完了就回去吧,这段时间好好养着,九月十号左右再来拆石膏。”   “好的!谢谢医生!”祝繁星推起陈念安的轮椅,离开了诊室。   陈念安的左手恢复了自由,下一步,就是去医院门口的医疗用品商店买拐杖。他试了好几根拐杖,最后挑了一对铝合金材质的腋拐,自重很轻,高度可调节,虽然撑着拐杖走路十分吃力,但至少,他在家里可以来去自如了,不用靠别人扶,也不用再单腿跳,那样真的很危险。   陈念安看着祝繁星掏钱买单,很是过意不去。才半天工夫,她已经在他身上花了很多钱,可他没有办法,舅舅把他送过来时,只留给他五十块钱,刚才打车,他已经争着抢着把钱用掉了。   忙碌了一上午,眼看过了午饭饭点,祝繁星推着陈念安找到一家馄饨店,两人各点一碗大馄饨当午饭。   馄饨很香,祝繁星吃得津津有味,陈念安却没啥胃口,因为心里装着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紧张。   “你怎么了?馅儿吃不惯吗?”祝繁星把自己碗里的荠菜鲜肉馄饨舀给他几个,又从他碗里舀来几个香菇菜肉馄饨,“你尝尝我这个,我这个挺好吃的。”   “姐姐。”陈念安发愁地看着她,“今天晚上,如果,你姑姑他们不同意我留在钱塘,怎么办?”   “那我就死给他们看。”祝繁星说。   陈念安吓坏了:“啊?!”   祝繁星“嗤嗤嗤”地笑起来:“和你开玩笑的,可不可能的啦,放心吧,我会有办法的,嗯……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说服他们。”   陈念安眨了眨眼睛:“姐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就是……”陈念安说,“我舅舅舅妈不肯养我,是因为养我会花他们的钱,那如果我留在钱塘,不管谁养我,都是要花钱的,但我现在又不能挣钱,你也不能挣钱,以后,我们怎么过啊?”   祝繁星说:“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爸爸给我留了些钱,几年内,我还是养得起你的。”   陈念安耷拉着脑袋:“可那是祝叔叔留给你的钱,你不用给我花的,姐姐,我总觉得我是个大麻烦,还不如……那时候,和妈妈一起走了算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啊?你活下来就是运气好,你明白吗?”祝繁星严肃地看着他,“小老虎,我跟你说实话,你现在还小,不管跟着谁生活,都会是那个人的负担。但你就是活着呀!你又不能去死,那把你交给那些不靠谱的人去养,还不如我来养呢。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自己都是别人的麻烦,咱们两个大麻烦凑一块儿过得了。”   陈念安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看着桌对面的祝繁星,毫不夸张,他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已经不是仙女可以形容的了,她简直就是一个活菩萨。   祝繁星能感受到陈念安的彷徨与恐惧,也知道,他的处境要比她凄惨得多,至少爸爸给她留下了房子和存款,身边还有任叔叔和姑姑能帮衬一把,再熬几年,她就成年了,日子不会太难过。   陈念安就不一样了,他像个皮球似的被人踢来踢去,正处在人生的重要拐点,她的一念之差,也许会改变他的一生,所以,她想紧紧地抓住他。   “小老虎,我觉得,等我们长大了,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祝繁星看着陈念安,笑得明媚灿烂,“到时候不管碰到什么事,你能找我商量,我也能找你商量,我是你姐,你是我弟,我们再也不用去看别人的脸色,你不觉得这样会很酷吗?”   陈念安琢磨着她的话,末了,用力点头:“嗯,很酷!”   “那不就行了?”祝繁星指指他的碗,“好啦,先别想了,吃馄饨吧,吃完了我们回家。”   回到榕晟府,祝繁星还掉轮椅,姐弟二人暂时空了下来。   祝繁星钻进卧室刷题复习,为开学后的摸底考临时抱佛脚,陈念安杵着拐杖,在客厅练习走路,走累了,他坐在沙发上,在看电视和看书间选择了看书,捧着一本《海底两万里》看得入迷。   傍晚,祝繁星伸着懒腰走出卧室,对陈念安一声吼:“小老虎!开工了!赶紧去做饭!”   陈念安:“!”   祝繁星没和他开玩笑,把菜都丢给他,让他做两菜一汤,菜单是她定的,番茄炒蛋,红烧排骨,还有一碗笋干冬瓜汤,陈念安汗都下来了,嚅嗫着说:“番茄炒蛋和冬瓜汤我能做,红烧排骨……我不会啊!”   “你不会?”祝繁星瞪着他,“红烧排骨这么简单,你不会?”   “简单吗?”陈念安苦着脸,“我会做辣椒炒肉,姐姐,你有辣椒和猪肉吗?咱们换个菜吧。”   “你不早说!”祝繁星摆摆手,“算了算了,买菜来不及了,你就做一菜一汤吧。”   厨房里,陈念安杵着拐杖单腿而立,又是洗菜又是切菜,忙得焦头烂额,祝繁星不仅不帮他,还拿着手机给他录视频,配上画外音解说:   “陈念安同学现在在打蛋,看,他打蛋的手势还挺熟练。”   “陈念安在切冬瓜,他说我买的冬瓜不太新鲜,不像是现切的,我都看不出来,他很懂啊。”   “看看看,他在炒菜了,喔!好大的火!我都不敢起这么大的油锅,他还瘸着呢,厉害厉害。”   ……   陈念安默默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祝繁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什么都没说,觉得姐姐做事,肯定有她的道理。   六点多,当祝怀雯和任俊前后脚抵达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菜一汤,祝繁星尝过味道,还不错,陈念安没吹牛,他真的会做饭。   令祝繁星意外的是,傅佳颖也来了,这不是个好消息,佳颖阿姨和姑姑一样,都不喜欢冯采岚,但她不喜欢冯采岚的理由和姑姑又不一样,姑姑是觉得冯采岚动机不纯,佳颖阿姨是觉得,冯采岚抢走了曹文月在祝繁星心目中“妈妈”的地位。   三个大人围坐在桌边,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陈念安身上,脸色都不太好看。   陈大厨早已变成一只鹌鹑,局促地坐在那里,手指互搅,恨不得自己能隐身。   祝繁星给大人们泡了茶,简单地讲述了前一天发生的事,最后,向他们提出自己的想法。   “姑姑,任叔叔,佳颖阿姨,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做了个决定,就是……我想让陈念安留在钱塘上学,和我一起生活,以后,我来养他。”   这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 ,把三个大人都劈懵了,祝怀雯第一个开口:“不可能!我不同意!”   任俊跟上:“我也不同意,星星,你太天真了。”   来之前,他们其实都有自己的打算,祝繁星没在电话里说得太具体,他们只知道陈念安被冯智光送到了钱塘,祝繁星收留了他,她把他们叫过去,应该是想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任俊觉得,他得跑一趟安徽,把陈念安送回去,并且以“不帮冯采岚跟进赔偿事宜”做威胁,要求冯智光再也别拿陈念安来做文章。任俊相信,看在钱的面子上,冯智光会答应的。   祝怀雯觉得,冯采岚的家里人真不要脸啊,她不能再嫌麻烦,得帮忙跑一趟户籍办,把陈念安的户口迁回老家,户口迁走了,应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要不然以后三天两头地把孩子送过来,岂不是阴魂不散?   他们谁都没想到,祝繁星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简直是天方夜谭!   任俊义正辞严:“星星,我跟你说过很多遍,陈念安是有法定监护人的,而你自己是个未成年,先不说你没资格去做他的监护人,就算你成年了!你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你爸爸和他妈妈没结婚,你能听明白吗?”   祝繁星说:“但他舅舅不肯养他呀,都把他送过来了,我愿意养他,干吗非要纠结什么监护人不监护人的?我就想和他一起搭伙过日子,供他在钱塘念书,他愿意的,他舅舅也愿意,为什么你们就是不答应?我又没用你们的钱。”   祝怀雯气炸了:“祝繁星,你脑子被狗吃了吗?你以为你爸给你留了很多钱啊?别忘了你还欠着一百万的房贷呢!自己都顾不上了还去帮冯采岚养儿子?你疯了吗?!”   祝繁星梗着脖子:“等我成年了,我就去打工,一百万算什么?我能挣到更多的钱!”   祝怀雯指着她:“你挣个屁!”   傅佳颖苦口婆心:“星星,我知道你重感情,但你现在是意气用事了,养一个孩子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你要住校的,你怎么养他?这不现实的呀!”   祝繁星指指餐桌上的菜:“陈念安会做饭,这都是他做的,他会做很多菜,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们要是不信,我还拍了他做饭的视频,你们要看吗?”   “这不是会不会做饭的事!”任俊真要上火了,“星星,你不能无视法律法规吧?冯智光如果弃养,陈念安可以去告他,无论如何都轮不上你来插手他们家的事!”   “怎么轮不上呢?”祝繁星看着他,手抚心口,“任叔叔,他妈妈养了我九年啊!又养了满宝三年半!你们没有得到过她的恩惠,我得到过!爸爸一直教我做人要知恩图报,那我现在已经不能报答他们了,我就想拉陈念安一把,一报还一报,我愿意养陈念安十年,养到他大学毕业,能自力更生!后面我就不管了,这样也不行吗?”   “不行!”祝怀雯眼睛都红了,“凭什么呀?冯采岚养你又不是白养的,她有目的的!这些年你爸花在她身上的钱还少吗?还报恩?你爸因为她命都没了,你居然还想着报恩?”   “我敢说,我爸不会怪我妈。”祝繁星哭了,“如果那次车祸,只有我妈一个人活下来了,她绝对不会带着陈念安离开,一定会一个人把我们三个养大。同样的,如果只有我爸活下来,他也不会把陈念安送回老家,一定会继续抚养他长大,我了解他们,任叔叔,你也了解我爸爸,你知道我没有瞎说,对吗?”   “星星……”任俊摇着头,“你这样固执,我真的很失望……”   “任叔叔,你这样无情,我也很失望。”祝繁星呜咽着说,“别人都说世上没有好后妈,但我就是遇到了一个好后妈,佳颖阿姨,姑姑,你们都是做妈妈的人,你们愿意帮别人养孩子吗?不愿意,对不对?但是陈念安的妈妈愿意!她真的对我,对满宝,特别特别好……那种好不是装出来的!她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不知不觉,祝繁星已经泪流满面,拍着胸口大喊,“我愿意把陈念安养大!我愿意供他念书!我想让他离开那个小山村,考上大学,变成一个优秀的人!”   陈念安一直没说话,就听着祝繁星以一对三,据理力争,是为了他。   他难过极了,早已垂着脑袋哭得稀里哗啦,恨自己如此弱小,一点都帮不上忙。   祝怀雯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冲着两个孩子吼:“你俩都别哭了!哭哭哭,哭坟啊!”   这时,傅佳颖站了起来,从厨房拿来一双筷子,尝了口餐桌上的番茄炒蛋,细细品味后,点了点头。   任俊没注意到妻子的行为,还想再劝劝祝繁星:“星星,任叔叔不是无情……”   “任俊。”傅佳颖叫住了他,“你别说了。”   任俊愕然地看着她。   “我觉得星星说的有道理,做人的确要知恩图报,不能过河拆桥。”傅佳颖说,“我们应该尊重星星的想法,至少先试一下,让孩子留下住一阵子,看看情况再做决定。任俊,你再这么强硬地反对,星星就再也不会信任我们了。”   任俊陷入沉思。   祝繁星眼睛亮了,陈念安也抬起头来。   祝怀雯难以置信:“佳颖姐,你脑子也糊涂了吗?”   “我没糊涂,我就是想通了。”傅佳颖看看他们,最后把目光落在祝繁星的身上:“星星,我和你任叔叔同意了,你先把陈念安留下吧,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做一个好姐姐。” 第28章 第05章不客气,你以后乖乖听我话就……   任俊虽然仍有疑虑,但傅佳颖都那么说了,他也不好当众拂了妻子的面子,此时只能偃旗息鼓,算是默认了妻子的意见。   内心深处,他也在反思,在法理与人情之间,他为什么会那么坚定地选择法理?大概是因为,他和祝繁星立场不同。   祝繁星说的没错,她的确承了冯采岚的恩,而他没有,所以在他、还有祝怀雯看来,陈念安就是个和祝家毫无关系的陌生小孩,于情于理都该由冯家人来抚养。   只有祝繁星不这么认为,她把陈念安当成了冯采岚在这个世界的血脉延续,她想报恩。   三个大人,两个倒戈,祝怀雯成了唯一的反对者,她急吼吼地对傅佳颖说:“你们同意有什么用?真搞笑了,这花的又不是你们的钱!”   祝繁星说:“那我花的也不是你的钱啊!”   “你怎么变得这么没大没小?啊?”祝怀雯指着祝繁星,气得发抖,“有你这么和大人说话的吗?读书都读到狗身上去啦!”   因为有人撑腰,祝繁星胆子更大了,说:“姑姑,你别动不动就用什么大人小孩的来压我,我在和你讲道理,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就用道理来反驳我,别老是骂我狗狗狗的,我是属狗,那你也属狗啊!”   祝怀雯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又看看沉默的任俊和傅佳颖,最后点了点头:“行,行,既然你们都说好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祝繁星,你主意大了,以后再有什么事儿你就自己解决吧,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家洋洋还小呢,我没那么多工夫来管你的事。”   说完后,祝怀雯提包离开,把房门摔得震天响。   陈念安被那声“砰”吓得一抖,祝繁星倒是没什么反应,起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捧出半个西瓜,问:“任叔叔,佳颖阿姨,你们吃西瓜吗?”   “哦,我们不吃了。”傅佳颖说,“今天先这样吧,我和你任叔叔也该回去了,蓓蓓还在家等我们呢,我得回去做饭。”   祝繁星看了眼陈念安,眼珠子一转,说:“佳颖阿姨,我能   问你一个问题吗?”   傅佳颖:“你问。”   祝繁星讪讪地笑了起来:“那个……你知道红烧排骨怎么做吗?”   傅佳颖:“……”   任俊受了点打击,一个人去阳台抽烟,傅佳颖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厨房,教他们做红烧排骨。   排骨要先焯水,洗净,再起油锅炒,放生姜、茴香、桂皮、黄酒、酱油、少量的盐……加水后先大火煮,再小火炖。   陈念安支着拐杖聚精会神地听,把每个步骤牢牢地记在心里,傅佳颖瞄了眼祝繁星:“你不是说他会做饭吗?排骨都不会啊?”   陈念安脸红了。   “总有第一次的嘛。”祝繁星狗腿地说,“小老虎很聪明的,一学就会,虎仔,你学会了吗?”   “学会了!”陈念安喊得贼响亮。   “哎呦,小点儿声,没让你喊口号。”傅佳颖说,“再炖三十分钟就行了,最后加点儿味精或鸡精提味,就能吃了。”   祝繁星嘿嘿笑:“谢谢佳颖阿姨!”   傅佳颖看向陈念安:“虎仔,你别老站着,先去外头沙发上坐会儿,我和星星聊几句。”   陈念安知道她们有话要说,赶紧杵着拐杖溜出厨房,还帮她们关上了玻璃移门。   抽油烟机轰轰作响,站在底下说的话,外面的人听不见。   傅佳颖问:“星星,你真的想好了?”   祝繁星点头:“嗯,想好了,连以后怎么过日子都想好了,陈念安会自己上学放学,买菜做饭,生活可以自理,我每个周末都会回家,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儿,应该没问题。”   “你没考虑到一些突发情况。”傅佳颖说,“比方说,你俩生病了怎么办?感冒,发烧,肺炎,肠胃炎,有些毛病不是说你不想得就不会得的,有时候是学校里传染起来的。蓓蓓班里上次诺如病毒感染,几乎全班中招,个个发烧呕吐,半夜送医院挂水,碰到这种事,你怎么办?”   祝繁星想了想,说:“那就……车到山前必有路呗,只要死不了,总有办法的,大不了我请假回来嘛。”   “哎呦,你心可真大。”傅佳颖摇摇头,指指门外,“星星,你跟我说实话,那孩子,真的没什么陋习吗?”   “我暂时没发现。”祝繁星说,“佳颖阿姨,他真的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小孩,非常听我的话,我不舍得把他送回老家去,我总觉得,他要是回去了,这辈子可能就毁了,他舅舅不会给他读大学的。”   傅佳颖说:“读大学本来也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啊,很多农村出身的小孩,靠着一技之长都能在社会上立足的。”   “可他要是连高中、甚至初中都上不了呢?”祝繁星说,“一个小学学历,或是初中学历的人,想要成功,是不是太难了点?而且他读书很好的,年年考第一,他不是那种不爱学习的小孩。”   傅佳颖点点头:“行吧,我明白了,那这样,我叫你任叔叔去学校帮他咨询一下,他现在打着石膏,暂时不方便上学,看看能不能先帮他把入学手续办了,请几天假,等他腿好了再去上课。”   “好的!谢谢佳颖阿姨!”祝繁星说,“他念东耀二小,就是我毕业的那个学校。”   “嗯,我知道了。”傅佳颖拍拍祝繁星的胳膊,“你姑姑刚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说的是气话,以后不会不管你的。”   “我怎么觉得她说的就是大实话呢。”祝繁星撇撇嘴,“我姑姑过得不好,以前都是我爸爸在接济她,以后,她从我们家捞不到什么好处了,我觉得,她是真的不想管我了。”   傅佳颖说:“你别这么想,她毕竟是你姑姑。”   “姑姑又怎么了?陈念安还有舅舅呢,我还有小叔呢,哪一个靠谱了?佳颖阿姨,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清楚得很,这和血缘没关系。”祝繁星眼里透出与年龄不符的通透,“以后,我会尽量少联系姑姑的,不想去麻烦她。”   傅佳颖说:“你有事,可以来联系我。”   “嗯。”祝繁星看着她,“佳颖阿姨,今天……我真的没想到,居然是你帮了我。”   傅佳颖笑了几声:“我呢,其实也是硬着头皮同意的,就觉得说,至少先试一下。星星,你记住,如果你和陈念安住在一起,不那么融洽,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本来就没有义务养他,随时可以反悔,把他送回老家去,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不要为了面子而逞强,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知道吗?”   祝繁星点头:“知道了,佳颖阿姨,我记住了。”   ——   任俊和傅佳颖离开了。   回家路上,任俊开着车,问副驾上的妻子:“你怎么……突然就同意了?你以前,不是一直对冯采岚……”   “哎呦,人都没了,还说这个干什么?”傅佳颖说,“刚才那个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我们不答应,星星会非常失望。除非你以后不想再管她了,但凡你还想继续关心她,我们就必须做出让步,要不然,星星就逆反了。”   任俊说:“可两个孩子怎么一起生活?这又不是旧社会,八岁养七岁。”   傅佳颖说:“我观察过那个小男孩了,真挺能干的,性格也老实,最关键的一点是……你没发现吗?星星和他很投缘,星星喜欢他,他也喜欢星星,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呗,看看他俩能不能一起搭伙过日子。”   任俊:“那他俩要真把日子给过起来了,怎么办?”   “那不正好吗?”傅佳颖笑着说,“就说明他俩没说大话呀。老公,孩子会长大的,他俩不会一直只有十几岁,他们会长到二十多岁,三十多岁,就像你和怀康、我和文月那样,等他们长大成人,身边能有个贴心的朋友,甭管同性异性吧,都是件好事儿。”   任俊也笑了:“你倒很看得开啊。”   “其实,不瞒你说……”傅佳颖望着挡风玻璃前方,“以前,有好一阵子,我会替文月抱不平,觉得星星太冷漠了。文月十月怀胎生下她,她却对这个亲妈没啥感情,文月最后那几个月,你也知道的,经常抱着星星哭,舍不得孩子,可星星呢?一点都不记得了。”   任俊说:“那时候条件不允许,文月也没能拍点儿录像留下,只看照片,星星能有什么感觉?”   傅佳颖说:“所以啊,直到怀康和冯采岚没了,我才知道,星星其实是很重感情的,一点都不冷漠,我还蛮欣慰的。”   “嗯。”任俊认同,“我也发现了。”   “刚才,星星和我说了一些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傅佳颖说,“我们好像,的确太在乎血缘了,你看怀康和他弟弟,冯采岚和她哥哥,嫡亲的兄弟、兄妹,又有什么用呢?出事了,还不是只在乎钱?而你和怀康没有血缘关系,你为什么愿意为星星忙前忙后?因为你看重你和怀康的感情,那星星对冯采岚的儿子也是一样的,她愿意留下陈念安,就是看重她和冯采岚的感情。所以,我一下子就想通了,觉得不应该去否定星星,那是一份很美好的感情,她想珍惜,就让她付诸行动吧。”   ——   此时的1001室里,两个孩子可没有大人们想的那么复杂,他们可高兴了,因为打赢了一场硬仗!   姐弟俩一起吃了晚饭,对那份红烧排骨评头论足,吃完后,祝繁星去洗碗,又把半个西瓜对半切,和陈念安一人捧一份,用勺子挖着吃。   “好甜啊。”祝繁星吃着冰西瓜,夸奖自己,“我挑瓜的水平真不赖!”   陈念安一直在傻笑,嘴巴都要合不拢了。   “小老虎,这下放心了吧?”祝繁星得意洋洋,“我就说我有把握说服他们,做什么事儿都得讲道理,只要道理讲得通,他们就反驳不了,我昨晚上打腹稿都打了很久呢!”   陈念安眨巴着眼睛问:“啥叫打腹稿啊?”   祝繁星说:“就是在脑子里写小作文。”   陈念安:“哦……”   祝繁星吃得快,丢掉西瓜皮后,去卧室拿来一本台历和一支笔,盘腿往沙发上一坐,说:“小老虎,坐过来些,咱俩也开个会。”   陈念安一切行动听从姐的指挥,立马往她身边挪过去些。   祝繁星翻着台历,说:“今天是二十五号,这个礼拜我就不用去学校了,下周一开学,我周日过去就行,那这个礼拜咱俩就在家休息,我复习,你养伤,我每   天去买菜,咱俩在家做饭吃,怎么样?”   陈念安:“好!”   “下周的话,我听佳颖阿姨的意思,你还不能去上学,我会让任叔叔帮你把课本领回来,你在家先自己看看书,行吗?”   “行!”   “嗯……我给你挂个九月十二号的号,是个周六,我带你去医院拆石膏,然后你在家练一阵子走路,等你能自己出门了,我就送你去上学,行吗?”   “行!”   祝繁星托起下巴:“那我去上学了,你吃饭怎么办?”   陈念安说:“你帮我准备一些不容易坏的菜就行,我会自己做着吃。”   “也行,但你怎么倒垃圾呢?”   “呃……”   “这样吧。”祝繁星说,“你每天晚上把垃圾袋放到门口,我让隔壁邻居帮你倒一下,就几天工夫,他们应该会帮忙的。我警告你啊,你绝对不能自个儿出门,你这个样子,出去了万一摔一跤,就麻烦了!”   陈念安说:“我不会出门的,我跟你保证!”   祝繁星笑起来,在台历上画下一个又一个圈:“差不多到九月二十一号,你就能去上学了,到时候我带你坐一趟公交车,从我们这儿去东耀二小要坐六站呢,走路太远了。”   陈念安说:“我知道,上次坐过公交车了,你还指给我看了呢。”   “对哦,你不说我都要忘了。”祝繁星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次出行,全家人开开心心地去影楼拍照,还买了新手机和新衣服,才过了一个多月,物是人非。   “唉……暂时先这样吧。”祝繁星把台历放到茶几上,看着陈念安吃西瓜——他像是想快点吃完,勺子挖起一大块,塞到嘴里,汁水从嘴角流下,用手背抹掉,又探出头往盆里吐籽儿。   祝繁星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到男孩的手上,发现他的指甲很长了,指甲缝儿里还都是黑泥,说:“虎仔,我给你剪个指甲吧。”   陈念安一愣:“我自己剪,我会剪的!”   “行。”祝繁星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一把指甲钳给他,“喏,剪吧。”   陈念安:“……”   他呐呐地开口:“姐姐,有剪刀吗?我不会用这个。”   “噗!”祝繁星大笑起来,“来来来,我教你,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剪刀剪指甲呀!”   她挨到陈念安身边,用湿纸巾把他的手擦干净,接着拿起指甲钳,“咔哒咔哒”地帮他剪起指甲来:“哎呦,好黑呀,你自己看看,你是去挖煤了吗?”   陈念安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给你把右手剪了,一会儿你自己试试给左手剪,小心别剪着肉。”祝繁星剪完右手,把指甲钳递给他。   陈念安接过指甲钳,学着祝繁星的样子,自己给左手剪指甲,不得不说,指甲钳的确比剪刀好使,他学得很快,剪完后,十个指甲变得干干净净。   “脚指甲是不是也要剪一下?”祝繁星弯腰看向他的石膏腿,脚丫子能露出来一半,指甲都看得见,已经非常长了,她叫得夸张,“哇塞,这再不剪,都能做杀人利器了,抬腿,我给你剪。”   陈念安没法拒绝,腿弯不了,他剪不到啊!   于是,他只能继续红着脸,把两条腿搁在祝繁星的大腿上,乖乖地让姐姐帮他剪脚指甲。   灯光下的祝繁星面容柔和,垂着眸,能看到她长而密的眼睫毛,陈念安看着她的脸,胸腔里涌起一股暖意,叫她:“姐姐。”   “嗯?”   “今天,谢谢你。”   祝繁星的眼睛依旧盯着他的脚丫子,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客气,你以后乖乖听我话就行。”   陈念安:“嗯!”   这是不用说的,在他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刻,是祝繁星排除万难收留了他,十一岁的男孩在心里暗下决心,这辈子,祝繁星让他往东,他就不会往西,她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   他要努力长大,长得很高,很壮,长成一个像祝叔叔那样的男子汉,一辈子保护祝繁星。   她是最好看、最善良的小仙女,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第29章 第06章《小学生都能做的100道菜……   接下来的一星期,祝繁星完全按计划行事,和陈念安一起生活在榕晟府,姐弟俩每天商量着吃什么菜,由祝繁星出门买,陈念安负责做,没有出现过傅佳颖预想中的“不融洽”。   祝繁星甚至去新华书店买来一本菜谱——《小学生都能做的100道菜》,赏赐给了陈念安。   “你要是学会做这一百道菜,咱俩就不用愁啦!”   陈念安捧着书,仰脸看她,问:“姐姐,你也学吗?”   祝繁星拍拍他的头:“弟弟,我学了有什么用?我是有食堂吃的,你在家才没饭吃,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解决你的肚皮问题,懂不懂?”   陈念安懂了,并且觉得祝繁星说的很有道理。他翻着菜谱,从最简单的几道家常菜入手,每天杵着拐杖在厨房钻研厨艺,祝繁星帮他打下手,时不时地还会激励他几句:   “我爸爸九岁就会做全家人的饭了,你都十一岁了,肯定没问题的!”   “昨天那个炒肉片咸了点,今天你炒茄子的时候记得少放点盐。”   “哇!这个鸡蛋羹做得很好啊!小老虎,继续保持!”   陈念安:“嘿嘿。”   ——   任俊联系上了冯智光,通知对方,陈念安可以留在钱塘上学,冯智光长出一口气,态度立刻变了,笑嘻嘻地向任俊表示感谢。   可当任俊向他提起陈念安的生活费,冯智光就开始卖惨了,说家里两个老人种地为生,没有收入,他在县城打工,每个月工资还不到两千块,这么点钱要养活一家五口,实在负担不了陈念安的生活费。   他讪笑着:“等赔偿款下来了,从那里头扣吧。”   提之前,任俊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也没说什么,挂掉了电话。   他跑了一趟东耀二小,确认了陈念安的入学事宜,并帮他请了三周假,等陈念安腿好了,直接去上课就行。   趁着不用去学校,祝繁星去了趟商场,帮陈念安添置了一些新衣服新鞋子,包括秋装,陈念安留在家里的衣服只有几套夏装,其余的行李都在车祸中遗失了,连书包文具都得新买。   买衣服的时候,祝繁星顺便帮满宝买了两套,还买了些满宝爱吃的零食。祝满仓被带走一个月了,祝繁星很挂念他,想着幼儿园马上就要开学,决定去光耀新村看看小弟。   没想到,102室没人。   祝繁星没有备用钥匙,敲了半天门后无人应答,又去二楼敲202室的门,也没人。   她垂头丧气地走出单元门,突然想到,小区的老人们喜欢去不远处的小公园喝茶打牌,兴许可以找他们打听一下。   祝繁星跑到小公园,果然看到了刘爷爷和俞奶奶的身影,老两口正在牌桌上鏖战,围观者众多,祝繁星挤进人群,叫他们:“刘爷爷!俞奶奶!”   俞奶奶抬头看到她,“哎呀”一声喊,连扑克牌都不要了,塞给边上另一个老人,起身说:“星星啊,你可算是来啦!”   祝繁星顿觉不妙:“怎么了呀?”   俞奶奶把她拉到边上,说:“真是对不住,你上次给我的电话号码,我塞裤兜里,回家后给忘了,裤子在洗衣机里一滚,什么都没啦,所以一直联系不了你。”   “发生什么事了?”祝繁星吓得肝颤,“满宝怎么了?他现在在哪儿?”   “满宝……不好说。”俞奶奶说,“你先别着急,你小叔那个对象对满宝其实还可以,平时吃过晚饭会带他出来玩。但是吧,你知道吗?那个女的离过婚的,在老家还有个儿子,比满宝大几岁,她在这   儿待不住了,想回老家去,所以三天两头和你小叔吵架,闹分手。”   “……”祝繁星问,“那满宝现在在哪儿?”   “你先听我讲。”俞奶奶说,“我和那个女的聊过几句,我叫她小潘,她人还可以,她告诉我,她和你小叔认识了也才半年,你小叔和她说大哥没了,要回来奔个丧,顺便带她见见家里人,她就跟着来了。没想到到了这儿,莫名其妙的塞给她一个孩子,让她照顾,她就不愿意了。所以啊,上礼拜她回老家去了,你小叔一个人管不了孩子,就前天吧,带着满宝也追了过去,临走前还和我打了个招呼,说是以后满宝可能要在那边上学了。”   祝繁星问:“俞奶奶,你知道那个阿姨的老家在哪儿吗?”   俞奶奶说:“内蒙。”   “啊?”祝繁星惊呆了,“这么远啊?”   “可不是嘛!”俞奶奶很内疚,“我把你手机号弄没了,都没法子联系你,就盼着你能来一趟。”   祝繁星问:“奶奶,你知道这阵子,我小叔出去找工作没?”   “嗨,找什么工作呀!”俞奶奶摇头道,“天天在这儿打牌呢,我们都是打的一块两块的小牌,他和人打五块十块的,动不动就输个好几百,我说说他吧,他还装傻,说最近手头宽裕,不用我操心。”   祝繁星:“……”   他能不宽裕吗?葬礼上偷了一万块呢!   祝繁星告别了俞奶奶,失魂落魄地坐公交回家。她没有祝怀军的手机号码,回家的路上,给姑姑发了条短信,问她要小叔的手机号。   祝怀雯回:【你要他手机号干吗?少和他联系,就当他死过了。】   祝繁星:【姑姑,他把满宝带到内蒙去了,你知道吗?】   祝怀雯:【知道,去就去了,你不用管。】   祝繁星无法理解姑姑的态度,似乎只要不让她养孩子,满宝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她心力交瘁,刚把陈念安留下,祝满仓居然被带走了,还是去的内蒙,比安徽都远得多,她忧心地想,满宝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小孩,从小娇生惯养,去了北方,能过得惯吗?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能养着陈念安,是因为陈念安生活可以自理,她养不了祝满仓啊,满宝真的太小了。   他要是真去了内蒙生活,以后,她还能见到他吗?   ——   周日下午,祝繁星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学校。   经过近一周的相处,她对陈念安的独立生活能力已经非常有信心,男孩儿学会了用洗衣机,也学会了用厨房里的各种小家电。她给他备好了一周的菜,有荤有素,陈念安说他每天早上吃速冻包子饺子做早饭,中午煮一锅米饭,再炒两个菜,先吃一顿,剩下的饭菜晚上用微波炉热一下,当晚饭吃,安排得还挺合理。   祝繁星背着书包在门口换鞋,陈念安杵着拐杖送她,这是姐弟俩共同生活后的第一次分离,为期一周,祝繁星能看出男孩儿眼里的不舍。   “别这么看着我,我周五晚上就回来了。”祝繁星笑着说,“你在家乖乖的,有什么事儿就和隔壁的李爷爷讲,我已经拜托过他了,他每天会帮你倒垃圾,唔……下次回来我去给你买个手机,你一个人在家,还是有个手机比较方便,我能直接联系到你。”   陈念安点点头:“姐姐,你放心去学校吧,我不会跑出去的。”   “我相信你。”祝繁星揉揉他的脑袋,“那我走啦,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姐姐再见。”   “周五见,小老虎。”   祝繁星走了,房门在眼前关上,陈念安盯着门看了好一会儿,抬手抹了抹眼睛。   他知道,未来的日子,这将成为他生活中的常态,每周日都要目送祝繁星离开,周五再迎接她的归来。   祝繁星不在家的日子,他得一个人生活,这么大的一套房子,只住他一个人,好浪费啊。   ——   祝繁星坐上了去二中的公交车,戴着耳机用MP3听歌。车子要开一个半小时,坐着坐着,她有点困了,脑袋靠在玻璃窗上,打算睡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公交车一个急刹,她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扑去,手忙脚乱地想抓住扶手,最后抓到的却是一个人的手臂。   祝繁星转头一看,身边的乘客已经换了,居然是她认识的人——温明远。   “小心小心,没撞到吧?”温明远伸长胳膊护住了她,问道。   祝繁星坐直身体,松开手后掠了下头发:“没有,谢谢你。”   “不用谢,好巧啊。”温明远对她微笑,“我一上车就看到你了,想和你打个招呼,你一直在睡觉。”   祝繁星抹了抹嘴角,怕自己睡着了流口水,问:“你是在哪站上的车?”   “翠鸣桥站。”温明远说,“我家就住那儿,你呢?”   祝繁星说:“我比你远,榕西大道东上的车。”   温明远说:“也没远多少嘛,就隔了六站,还挺近的。”   祝繁星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和温明远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操场上,但她当时心思恍惚,压根儿没记住温明远的样子。后来军训,他出现在她面前一直是一身迷彩服的形象,直到这时,祝繁星才好好地打量了一番温明远——他戴着眼镜,身穿白衬衫和牛仔裤,留着一头短碎发,面容白净,肩膀宽阔,气质偏斯文。   凭良心讲,还蛮帅的。   温明远问:“上周……你怎么请假了?”   祝繁星说:“哦,家里有点事。”   “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   “你……平时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温明远低声说,“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   祝繁星:“……”   她局促不安地看着他:“其实,你们不用太关心我,我没事的,不需要什么帮忙。”   温明远说:“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大家都是同学嘛,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祝繁星:“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好心,不过我真的没事,咱俩都放松一点,你和我说话不用这么端着,我不太习惯这样。”   “好吧,我知道了。”温明远的笑容很温柔,“嗯……能加一下你的Q/Q吗?我们已经有个班级群了,你还没进去,我可以拉一下你。”   “可以。”   祝繁星拿出手机,和他互加好友,又被他拉进了班级群。   周日下午,群里很热闹,同学们叽里呱啦地聊着天,祝繁星看了一会儿,听到温明远问:“你是哪个初中毕业的?”   祝繁星说:“青芽中学。”   温明远:“哦……”   青芽中学是一所口碑很好的公办初中,只是体量不大,一个年级只有六个班。东耀一小和东耀二小的毕业生只有三分之一能升上青芽,其余的会分去辖区里另一所初中。至于怎么分校,还得靠考试,以及参考毕业生们小学五六年级的期末成绩。   祝繁星当初是免试升的青芽,接下来,就要看陈念安的造化了。   温明远知道青芽中学还不错,接着问:“那你中考考了几分?”   祝繁星报出自己的分数,温明远像是很惊讶:“你的分很高啊!在我们班应该能排进前五了。”   他能这么说,说明他的分也不会低,祝繁星问:“那你呢?你考了几分?”   温明远一笑,回答:“我没参加中考,我是保送的。”   祝繁星:“……”   她被激起了好胜心:“我也被保送了,只是保送的学校不是二中,所以我就放弃了保送,选择自己考。”   温明远问:“你就不怕考不上吗?”   祝繁星仰起下巴:“你都知道我的成绩了,你觉得我像是那种没把握还要硬冲的人吗?”   “有道理。”温明远笑着说,“刚好,明天摸底考,看看咱俩谁更厉害。”   祝繁星傻眼了:“啊?明天就考?”   “对啊,你不知道吗?哦,你请假了。”温明远说,“明天早上开学典礼,完了就考试,要考两天 ,大概就是中考那个水平,可能会稍微难一点。”   祝繁星咽了口口水。   完蛋了,她想,佛脚还没抱完呢,这次估计要丢脸了。 第30章 第07章小老虎!开门!我回来了!……   钱塘二中为高一新生们准备的摸底考根本就不是中考水平,要难上许多许多许多!祝繁星连考两天,直考得灵魂出窍,也就最擅长的英语有把握拿高分,其他的,考完后她都不想再提。   出成绩后,和她想的一样,英语一枝独秀,其余科目马马虎虎,幸好,她基础扎实,总成绩倒也没垫底,还能在班里混个中游。和那些考砸了、不知该如何向家长交代的同学不同,祝繁星颇有阿Q精神地想,至少,她的卷子不用让家长签名。   ——老爸呀,如果你还在,看到我考成这样,会不会很失望?   温明远脱颖而出,总成绩位列全班第一,据说,还是年级第三。高一年级十六个班级,八百多个学生中的第三,意味着什么?妥妥的清北预备役啊!   祝繁星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看着风光无限的温明远,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在小学、初中一直是年级里的佼佼者,还是各项活动的积极分子,经常代表学校出去打比赛。现在进了重高,身边强手如云,她一下子泯然众人了,想想自己还夸下过“考上北大”的海口,真是汗颜。   但今时不同往日啊,祝繁星明白得很,以前上学,有爸爸做经济支持,妈妈做后勤保障,她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心无旁骛地学习就行。   现在不可能了,就算坐在教室上课,她心里都会惦记独自在家的陈念安。   有句俗话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祝繁星试过了,给了俞奶奶手机号,一直没接到对方的电话,就以为满宝啥事都没有,最后发现,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陈念安也一样,没有消息不代表他一定没事,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腿上还打着石膏,一个人在家这么多天,能出的意外太多了。   比如烧水,水壶那么重,陈念安力气小,还拄着拐杖,万一灌水时被烫到了怎么办?她提醒过他,每次烧半壶水就行,也不知道他记没记住。   最怕的还是他会不小心摔跤,万一磕到了脑袋,晕过去了,都没人知道。   祝繁星想象着陈念安无助地躺在地板上的样子,身边血流成河,他想爬却爬不起来,求救又无人回应,等她几天后回到家,他早就死透了……   “祝繁星。”   祝繁星托着下巴,想入非非。   “祝繁星!”   “啊?”祝繁星“腾”一下站起来,“怎么了?老师?”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祝繁星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在上数学课。   “怎么了?我还要问你呢!怎么了!”教数学的朱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在讲台上吼她,“大家翻到哪页了?你翻到哪页了?开学没几天就上课打瞌睡?你那么爱睡觉回寝室睡去呀!”   “朱老师,对不起,我没睡觉。”祝繁星说,“我就是……走神了。”   “走神了你还很得意是不是?”朱老师气坏了,“你先坐下,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祝繁星噘着嘴坐下了:“哦。”   后排的温明远又笑了几声,祝繁星心生烦躁,拧了一把大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听课。   重点高中的学习氛围非常浓厚,一开学,几乎没有缓冲时间,各科老师已经跟打了鸡血似的给学生们定下了学期目标。   教学进度是要赶的,各项竞赛是要参加的,吃喝玩乐就别想了,每天早上七点多进教室,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跨过书山题海,剑指985、211,就是他们这三年的使命。   祝繁星低调行事,没参加任何班干部和课代表的选举,也没加入任何社团。健美操队来找过她,她说自己初中就退役了,不打算再练。英语老师也来找她,让她参加新一届的全国中学生英语竞赛,因为她初中时得过省奖,是一棵好苗子。   “吴老师,参赛要集训吗?”祝繁星问。   吴老师说:“初赛不用集训,按你的水平直接去考就行,决赛可能要集训几天,就在学校,没什么影响的。”   祝繁星很纠结,最怕的就是集训占用双休日,说:“吴老师,我先报名吧,过了初赛再说。”   她在寝室依旧没朋友,天天独来独往,在教室稍微好一些,课余时间会和周围同学聊上几句。只是,因为家里的变故,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家对她的态度很奇怪,一个个讲话都小心翼翼的,这种滋味不好受,祝繁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被人同情的对象。   周五晚上的晚自习不强制参加,部分学生傍晚就准备回家了,学校门口停着不少私家车,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祝繁星背着书包、提着袋子走到校门口,看着路边那一长排车子,心里酸溜溜的。   ——要是爸爸妈妈还在,他们一定会来接她回家。   这时,身后有人叫她:“祝繁星!”   祝繁星回头一看,是温明远,还有班里另一个男生姚鼎。   温明远也提着一个大袋子,大概是要带回家洗的脏衣服,说:“我爸爸来接我了,咱俩住得不远,你搭我车吧,我送你回去。”   祝繁星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我坐公交就行。”   “顺路的,你别和我客气。”温明远指指身边的姚鼎,“姚鼎也搭我车。”   姚鼎笑了笑,玩味地看着祝繁星。   “真的不用了,我没和你客气。”祝繁星向他们挥挥手,“我先走了,拜拜。”   祝繁星走得很快,小跑着出了校门,姚鼎搭着温明远的肩,笑着开口:“我说呢,催我催那么急,别有用心啊。”   “没有,你想多了。”温明远说,“我和她住一个方向,真挺近的,就想让她搭个顺风车。”   “人家不给面子呢,小温温。”姚鼎说,“祝繁星看着就挺傲的,不好追哦。”   温明远笑而不语。   ——   祝繁星不想坐温明远的车。   这周坐了,下周怎么办?难道每周都要坐吗?   先是回家搭车,后面是不是还会发展成周日接车?那可真是没完没了了,他们的交情那么浅,她又不赶时间,没必要欠他人情。   而且,这人情她还还不了,她家没车,也没司机,只有一个瘸了腿的小萝卜头。   一个半小时后,祝繁星下了公交车,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两个哈密瓜和一串葡萄,归心似箭地跑向6栋,坐电梯到十楼。   她先敲开1002室的门,给李爷爷送了个哈密瓜,感谢他帮陈念安倒垃圾。李爷爷没推辞,笑着说:“你弟弟很乖的,每天都把垃圾袋扎得紧紧的,一点儿汤水都不会漏出来,是个好孩子。”   “是吗?”祝繁星很是骄傲,“我也觉得他很乖呢!”   走回1001室门口,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想了想,还是摁响了门铃,大声喊:“小老虎!开门!我回来了!”   门后响起了拐杖落在地砖上的“笃笃”声,听节奏非常着急,接着是陈念安的喊声:“来了来了!姐姐,你等一下!”   房门开了,杵着拐杖的男孩出现在门后,他没被开水烫到,也没摔跤流血,活得好好的,仰着脑袋眉开眼笑地叫她:“姐姐,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祝繁星真喜欢这种感觉,到家后,客厅亮着灯,有人在等她。   她愉快地进屋换鞋,把水果放到桌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陈念安,问:“这个礼拜没出什么事吧?你过得咋样?”   “没有,啥事都没有,我好着呢!”陈念安显然很开心,哪怕杵着拐杖,都要绕着她打转,令祝繁星想到了小狗冬瓜。   “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不害怕!”   “无聊吗?”   “不无聊。”陈念安向她做本周汇报,“姐姐,任叔叔帮我把课本领回来了,我自己在看书 ,还做题了,做了好多页口算。还有,佳颖阿姨来过一次,给我买了点面包和饼干,说可以当早饭吃。哦,她还给家里打扫了,我让她不用打扫,她说我腿不好,先帮我收拾一下,等以后我腿好了,她不会这么干……”   “啊?那多不好意思啊。”祝繁星说,“你跟她说‘谢谢’了吗?”   “说了。”陈念安说,“我还给她吃香蕉了!”   祝繁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笑得直抖,去厨房看了一眼,收拾得很干净,台面上摆着几盘备好的菜,问:“你还没做饭啊?”   “嗯,我都准备好了,想等你回来了再炒。”陈念安看着她,“你吃晚饭了吗?”   “没呢。”祝繁星笑着说,“那你赶紧开工,我都饿了,本来以为能吃上现成饭呢。”   “我很快的!”陈念安大声说,“很快就炒好了,你等着吃就行!”   陈大厨在厨房忙活起来,起了油锅,爆炒里脊肉。他已经掌握了拄拐炒菜的诀窍,拐杖支在腋下,两只手都能解放出来,左手把着锅柄,右手挥舞锅铲,才1米5出头的个子,架势还挺像个大师傅。   祝繁星在边上切哈密瓜,闻到一阵阵肉香,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她用叉子叉了一块哈密瓜喂到陈大厨嘴边:“来,张嘴。”   陈念安:“啊——”   哈密瓜进了他嘴里,祝繁星问:“甜不甜?”   “甜!”   小男孩笑得眯起了眼睛,再也不是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祝繁星被他感染,也尝了一块哈密瓜:“嗯~是很甜呢。”   开饭了,陈念安做了两菜一汤,洋葱炒里脊,香菇炒青菜,还有番茄蛋花汤,祝繁星捧着饭碗打开了电视机:“开始了开始了,今晚是《快乐女声》的总决赛!”   陈念安本来对《快乐女声》一无所知,来到钱塘后,跟着祝繁星看过两期,人头也认得差不多了。   祝繁星问他:“你最喜欢谁?”   陈念安说:“黄英。”   “为啥呀?”   “她唱歌特好听!”   这套房子的餐客厅是一体的,坐在餐桌边能看到电视机,祝繁星和陈念安并肩而坐,一边吃饭一边看节目,她问身边的男孩:“这个礼拜,你看过电视没?”   陈念安摇头:“没看过。”   “你从早到晚待在家里,一点儿电视都不看,不无聊吗?”祝繁星说,“我也没不让你看啊。”   “我在老家也不咋看电视的。”陈念安说,“我喜欢看书,姐姐,你屋里那些书,我都能看吗?”   祝繁星说:“能,你随便看。”   吃完饭,比赛还在继续,姐弟俩转移阵地到沙发上,面前摆着哈密瓜和葡萄,祝繁星抱着抱枕,陈念安抱着巧虎,石膏腿搁在茶几上,两人挨在一起看电视。   黄英被淘汰了,陈念安一阵失落,接下来,不管谁得冠军,他都无所谓了。   祝繁星在学校里憋了一周,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依旧看得入神,看着看着,只觉肩上一重,她压低下巴往左边看,发现是陈念安睡着了,脑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屁孩儿。”祝繁星伸手往他脑门上戳了一下,陈念安没醒,只皱了皱眉。   凑得近了,祝繁星能看清他脸上的小绒毛,陈念安肤色偏黑,肤质却很细腻,毕竟年纪还小,脸上没有那些青春痘、粉刺、粗毛孔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祝繁星不禁想到了满宝,祝满仓小朋友的皮肤才是真的好,小脸蛋儿白乎乎、胖嘟嘟的,捏起来手感绝佳,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内蒙吗?   ——   此时的祝满仓的确还在内蒙,但很快,他就要登上一列开往钱塘的绿皮火车,顺利的话,周日就会抵达钱塘。   他战战兢兢地跟在祝怀军身边,迈着小短腿吃力地走,累了不敢说,说了也没用,“爸爸”不会抱他,惹“爸爸”生气了,他还会挨打。   祝满仓甚至有点儿想念新“妈妈”,至少“妈妈”不会打他,但“妈妈”不要他,他只能跟着“爸爸”。   九月初,内蒙的气温已经很低了,祝满仓的衣服还穿得单薄,在火车站,有好心人对祝怀军说,给孩子添点儿衣服吧,看看,鼻涕泡都冻出来了。   祝怀军就打哈哈:“我们去钱塘,钱塘还热着呢!”   火车启动了,父子俩买的硬座票,祝满仓无座,只能坐在祝怀军腿上。硬座座位是几个乘客面对面,对面那人在吃泡面,红烧牛肉面的香味飘到祝满仓面前,他咽了咽口水,回头对祝怀军说:“爸爸,我饿了,我想吃那个……”   他用小手指向泡面,祝怀军打掉他的手,说:“没买,火车上泡面很贵的!我给你吃焙子。”   焙子是内蒙的一种特产干粮,祝怀军掰了一块塞到儿子手里,祝满仓瘪着小嘴,说:“我不想吃这个……”   “不吃就饿着。”祝怀军一把拿回焙子,塞到自己嘴里,又把儿子抱起来往地上一放,“你先站会儿,坐得老子腿都麻了。”   祝满仓再也遭不住了,抖着嘴唇就要哭,刚发出一点点声音,祝怀军就向他扬起了巴掌。祝满仓眼疾手快,自己捂住了嘴,硬生生地把哭声压到了喉咙里。   祝怀军瞪着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男孩子不能哭,嗯?再敢在老子面前哭一声,你知道后果的。还哭吗?”   祝满仓捂着嘴不停摇头,眼睛里的泪水却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祝怀军叹了口气,用袖子帮儿子擦掉眼泪,又掰了快焙子给他:“饿了就吃点,别挑了,我只带了这个。”   这一回,祝满仓捧住了焙子,小小地咬了一口,甜焙子,混进了他的眼泪,变成咸的了。   祝怀军懒得理他,眼睛望向窗外。   这些天,他已是焦头烂额。   潘美凤跑回了老家,他带着儿子追了过来,潘美凤说,要一起过日子可以,帮他带儿子也可以,她唯一的条件是,让祝怀军搞定那笔二十三万的借款。   二十三万啊!这么大一笔债,压在身上,这辈子还睡得着吗?   祝怀军说那就是侄女闹着玩的,祝繁星不会来问他讨债,潘美凤不信,她看过借条的复印件了,说自己就这么一个条件,只要祝怀军能拿到借条原件,她就接纳祝满仓,把孩子留在身边养。   祝满仓……祝怀军看向那个挂着鼻涕泡的小男孩,心里无数次升起把他随便往哪儿一丢的念头,幸好,他还有为人父的那么一点点良知,想着满宝好歹是他的亲儿子,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个孩子了,真丢了,以后往哪儿找去?   还是得从长计议。   他想,回到钱塘后,他得先想办法进到祝繁星家里,哪怕是撬锁,他也要找回那张借条。 第31章 第08章这孩子投胎做你的儿子,真是……   这个周末,祝繁星说到做到,给陈念安买了一部新手机,直板按键款,花了一千多块钱,Sim卡是用她的身份证办的。   她教陈念安怎么打电话、发短信,叮嘱他:“我平时上课不能带手机,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发短信,我晚上回寝室可以看到,如果有急事,你就打我班主任的办公室电话,我已经给你存上了。”   陈念安点头应下,心里也很踏实,有了手机,他就能联系到祝繁星了,当然,他没忘了向她表决心:“姐姐,我平时不会乱玩的!”   “我知道,你最乖了。”祝繁星拿过他的手机,“我给你装一个Q/Q吧,这个联系起来会更方便。”   短暂的周末结束了,周日下午,祝繁星又一次背包离开。   陈念安不再那么伤感,杵着拐杖来到阳台上,给一盆绿萝浇水。   之前,妈妈种了很多花草,车祸后祝繁星要么几天不管,要么天天浇水,那些植物陆陆续续都被养死了 ,等陈念安回到这里,发现只剩一盆绿萝还活着。   他当宝贝似的养护着它,觉得它每片叶子都留着妈妈的味道。   给绿萝浇完水,陈念安抬头往上看,阳台上晾着衣服,祝繁星的几套夏装校服已经被带走了,剩下的都是他俩周末在家换洗下来的衣裤。   祝繁星说寝室没有卫生间,洗衣服要去公共盥洗室,但每天下了晚自习只有一个多小时可以自由活动,还得排队洗澡,根本没时间洗衣服,所以只能搓掉内衣裤和袜子,把外穿的衣服裤子带回家洗。   陈念安表示没有问题,让姐姐尽管把衣服带回来,他会帮她洗,帮她晾,帮她收,帮她折,帮她放。   “你可真是个五帮好少年啊。”祝繁星逗他,“那我的内衣裤呢?你也帮我洗啊?”   陈念安说:“可以啊,袜子也行。”   祝繁星大笑:“算了吧,内衣裤放几天都臭了,我还是自己洗掉吧。”   此时,陈念安抬头看着那些衣服,里头也夹着祝繁星周末换下来的内裤、袜子和胸罩,内裤是粉红色的,上面还有卡通图案,什么草莓啊,小熊啊,而胸罩是粉绿色,镶着蕾丝边。陈念安脸红红地转开视线,看向自己的蓝色小短裤,咦?屁股的位置怎么有一个破洞?   这批衣服是祝繁星晾的,陈念安难为情极了,想着到时候得找找针线,把裤子补一下。   ——   当祝繁星回到学校的时候,祝怀军也已经到了钱塘。   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火车真不是人坐的,祝怀军还拖着祝满仓,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出了车站就直奔祝怀雯家,向姐姐讨一口热饭吃。   祝怀雯再不待见这混账弟弟,看到他邋里邋遢的样子也动了恻隐之心,在厨房张罗出几个热菜,还给祝怀军开了一瓶白酒,让他好好地吃一顿。   “姐夫和洋洋呢?”祝怀军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问道。   祝怀雯说:“上兴趣班去了,洋洋报了少年宫的篮球课。”   祝怀军嘿嘿笑:“你还有钱给儿子报兴趣班啊?”   “你以为我是你啊?”祝怀雯指指边上的祝满仓,“再苦再累,也不能亏待孩子!”   祝满仓一路上没睡饱,此时又累又困,加上被冻出来的重感冒,状态看着就不对劲,他无精打采地歪坐在椅子上,脑袋都快支不起来了,眼神木木的,时不时地咳嗽几声,鼻子底下挂着两管鼻涕。   祝怀雯都看傻了,帮侄子擦掉鼻涕,埋怨祝怀军:“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被你养成这样?跟个小叫花子似的!”   祝怀军端着酒杯,白了她一眼:“我说了我不会养孩子,要么送给你,你来养?”   “你做梦!”祝怀雯在他对面坐下,“我问你,你真的打算把孩子带到内蒙去啊?”   “昂。”祝怀军说,“我一个人带他,不是我死,就是他亡,交给美凤来带,他还有条活路。不然你说说,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祝怀雯想不出来,只是觉得不妥:“你都不盼着点儿孩子好的吗?咱们这儿的教育质量总归比内蒙强吧?你就不能在这儿安安心心找份工作?哪怕去申请个低保,每个月也能有一两千块钱呢!”   “姐,我在这儿已经没有家了,想继续住大哥的房子,是要交房租的。”祝怀军摇头苦笑,“我这辈子吧,就是个浪迹天涯的命,大哥要是没死,我还真愿意把满宝过继给他,好让满宝过上好日子,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能去求美凤,满宝跟了美凤,日子才能过得安稳。”   “这孩子投胎做你的儿子,真是倒霉。宝儿,先去睡会儿吧。”祝怀雯抱起祝满仓,手掌碰到他滚烫的额头,惊呼起来,“呦!他在发烧啊!怀军,你要不要带他去医院看看?”   “看个屁!老子没钱。”   祝怀雯骂了句“作孽”,把祝满仓抱到小床上去睡觉,祝满仓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妈妈……”   “我不是你妈,我是你姑。”祝怀雯小声说,“姑姑条件不好,没办法养你,满宝,你自己要争气啊。”   祝满仓不说话了,又是一阵咳嗽。   祝怀军还在外头喊:“姐,不如今天让满宝睡你这儿吧?”   “你想得美!”祝怀雯回到客厅,毫不动摇,“一会儿你姐夫和洋洋就回来了,你快点吃,吃完了就带着孩子回去,又不是没有住的地儿。”   祝怀军瞅了她几眼,说:“姐,你是不是有星星家的备用钥匙?能不能借我一下?这天气凉了,内蒙那边真挺冷的,我都没衣服穿,想去问大哥借几件衣服,他那些衣服……放着也是浪费。”   祝怀雯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疯了吗?大哥的衣服你也敢穿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他是我亲大哥呀!”   “他、他在光耀新村没剩衣服吗?”   “哎呀,那边剩的都是旧的,我看过了,他常穿的好衣服都搬去新家了。”祝怀军讨好地看着祝怀雯,“钥匙借我一下嘛,我知道星星住校,家里没人,我就去拿几件衣服,别的都不会动,回头就还你。”   祝怀雯的确有一把1001室的备用钥匙,是祝繁星给她的,但她才不会给自己揽祸呢,说:“不用拿钥匙,你直接去就行,星星家现在有人住的。”   祝怀军一惊:“谁啊?”   祝怀雯说:“冯采岚的儿子。”   ——   周一早上,祝怀军单枪匹马杀到榕晟府,摁响了6栋1001室的门铃。   陈念安正在沙发上看书,听到门铃声后,心生警惕,杵着拐杖走到门口,趴在猫眼上往外看,问:“谁啊?”   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男人,说:“我叫祝怀军,是祝怀康的弟弟,祝繁星的小叔,你是冯采岚的儿子吧?”   祝怀军和祝怀康长得很像,从外表就能看出来,这人没撒谎,陈念安把门打开了,仰头看着他,礼貌地叫人:“小祝叔叔,你好。”   “你好。”祝怀军头一次看到陈念安,扫了他几眼,问,“腿骨折了?车祸时受的伤?”   “嗯。”陈念安问,“小祝叔叔,你有什么事吗?星星姐姐上学去了,不在家。”   “我知道。”祝怀军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反手关上门,“我跟星星说过了,过来拿几件她爸爸的衣服,天气凉了,我没衣服穿,她爸爸的衣服放着也是放着,你说对吧?”   陈念安发表不了意见,帮祝怀军拿拖鞋,祝怀军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念安。”   “哦,小陈。”祝怀军看看周围,“我大哥睡哪个房间?”   陈念安一指主卧:“那间。”   祝怀军走进主卧,一路都在感叹:“我去!这房子可以啊,这么大!装修花了不少钱吧?就住你们两个小孩?啧啧啧,太浪费了。”   陈念安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密切关注他的动向。   祝怀军打开主卧衣柜门,一眼就看到了那只保险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以前在光耀新村躲过债,知道大哥的习惯。   祝怀军不动声色,先挑了几件祝怀康的T恤、外套,挎到手臂上,又问陈念安:“小陈啊,家里有行李袋吗?帮我拿一个。”   陈念安说:“有。”   他去自己房间拿,因为拄拐,走路就比较慢,还有拐杖声做提醒,趁着这个空档,祝怀军立刻在保险箱上输入密码,大哥的生日——670325   错误。   他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保险箱一般只能输错两次密码,第三次输错,就会报警。   陈念安把袋子拿来了,祝怀军慢吞吞地往袋子里塞衣服,寻思着该怎么从这男孩嘴里套话,陈念安倒是先开口了:“小祝叔叔,满宝现在好吗?”   “哦,挺好的,你还很关心他啊。”祝怀军说,“不过他没你有福气,能住这么好的房子。”   陈念安并不知道祝怀军是个混球,接着问:“满宝开学了吧?他念大班了。”   祝怀军敷衍地“嗯”了一声。   “星星姐姐说,等我腿好了,就带我去看满宝。”陈念安说,“我可想他了。”   祝怀军抬   头看他:“小陈,刚好,问你个事,你知道你星星姐姐的生日吗?”   陈念安:“知道啊。”   “几月几号?”   陈念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祝怀军挠挠鼻子:“哦,是这样,我大哥不是走了嘛,以后就没人给星星过生日了,我是她小叔,就想着等她过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个生日礼物,好让她高兴一下。”   陈念安说:“可她今年的生日已经过了。”   “几月几号?”祝怀军编瞎话不打草稿,“你先告诉我,我明年可以提早做准备啊。”   陈念安想了想,说:“七月二十六号。”   “她是九四年的吧?”   “嗯。”   祝怀军心头大喜,拍了拍陈念安的脑袋:“真是个好孩子!”   陈念安:“……”   祝怀军衣服也不理了,走到保险箱前,信心十足地输入第二个密码——940726   错误。   他很震惊,又有点尴尬,因为陈念安再天真,这时候也看出端倪来了,男孩儿又惊又怒:“小祝叔叔,你在干吗?这是祝叔叔的东西,你不能动它!”   “我拿点文件。”祝怀军想不明白,按照他对大哥的了解,保险箱的密码90%的可能性是用的祝繁星生日,要不然,祝繁星也拿不到借条原件,给不出那张复印件啊。   还有一次机会了,密码会是什么呢?   冯采岚的生日?见鬼了,谁会知道?问这个小孩吗?他上过一次当了,不可能再告诉他。   满宝的生日?诶,有可能!祝繁星都能试出来,那应该就是家里这几个人的生日。   祝怀军抬起手,打算输第三个密码,陈念安急坏了,单腿跳着就冲了过去,挥舞拐杖试图阻拦他:“你不能动这个!这是祝叔叔的东西!现在是星星姐姐的!你再动它我就报警了!”   祝怀军才不怕他会报警呢,他也没想拿别的,只是拿一张借条罢了,他抓住拐杖,一把推开陈念安:“滚!”   陈念安站不稳,整个人跌到了大床上,他挣扎着爬起来,又扑过去,再次被祝怀军推倒。   男孩儿知道自己闯祸了,急得哭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祝怀军输入第三个密码——040517   就在祝怀军以为门会打开、陈念安觉得天都塌了的时候,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来源就是那只保险箱。   祝怀军做贼心虚,被吓得原地一蹦,手忙脚乱地想去关掉声音,嘴里还骂着脏话:“操!操操操!这声儿怎么这么大?”   仰跌在床上的陈念安也傻了眼。   等发现是怎么一回事后,他嘴角一扯,笑了起来。   嘿嘿,好箱子!门没开!啦啦啦啦啦~ 第32章 第09章我怕你一个人打不过他。   保险箱的报警声音量巨大,且持续了一分多钟都没停下,隔壁的李爷爷被惊动,很快,敲门声“哐哐”响起,李爷爷在外头喊:“小安!小安!你屋里出什么事啦?”   陈念安一骨碌爬起来,只捞到一只拐杖,单腿跳着去开门,祝怀军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也没去拦他,看到主卧里冯采岚的梳妆台,他快速拉开抽屉,也不管那些首饰是真的假的、值不值钱,一股脑儿地抓起往兜里揣。   陈念安领着李爷爷进到主卧时,保险箱的报警声堪堪停下,一瞬间的安静让三个人都停在了原地。   李爷爷指着祝怀军,中气十足地喝问:“你是谁啊?在这儿干什么?偷东西啊!”   “别说的这么难听,谁偷东西了?”祝怀军像个没事人似的拉上行李袋拉链,说,“我是祝怀康的弟弟,来拿几件衣服穿,拿好了,我现在就走。”   他提起袋子绕开老少二人,大步向门口走去,李爷爷也不知该不该拦他,陈念安着急地喊:“你先别走!你把袋子放下!”   祝怀军哪会理他?门一甩,人就跑得没影了。   陈念安回过神来,捡起地上另一根拐杖,跌跌撞撞地走到祝怀军刚才站着的位置,一眼就看到被拉开了的梳妆台抽屉,里头没剩几样东西了,他如遭雷击,“啊”的一声叫,拄着拐杖就要追,被李爷爷一把拉住:“小安,你先别追啦,你追不上他的,丢什么了?要不要爷爷帮你报警?”   报警?可丢了什么呢?陈念安一无所知,泪汪汪地看着李爷爷:“爷爷,我闯祸了……”   “哎,没事没事,人没事就好,你先别哭。”李爷爷安慰道,“要么,先给你姐姐打个电话?让她回来看看丢了些什么,咱们再报警。”   这算是要紧事吗?   陈念安当着李爷爷的面,用自己的手机给祝繁星班主任的办公室打电话,接电话的老师听完情况,让他们等一会儿,没多久,祝繁星回电了。   陈念安对着手机哭诉:“姐姐,满宝爸爸来家里了……”   祝繁星:“谁?”   “满宝爸爸,就是你的小叔叔。”   “他回来了?”   “什么?姐姐,你先听我说。”陈念安说,“他拿走了一些东西,可我不知道他拿走了什么,就是妈妈那个白色桌子里的东西。”   祝繁星原本在上课,突然被老师叫了出来,一听这消息,脑袋都要冒烟了,急问:“衣柜里有个保险箱,他打开了吗?”   “没有。”陈念安说,“那个箱子他打不开,不知怎么搞的,箱子叫起来了,好大声,后来李爷爷来了,满宝爸爸就走了。”   祝繁星松了一口气:“那还好,贵重的东西都在箱子里。”   “姐姐,我该怎么办?要报警吗?”陈念安问。   祝繁星说:“你先等我回来,我看看丢了些啥再说,别急啊,我去找老师请个假。”   ——   办公室里,赵老师看着祝繁星,祝繁星也看着赵老师。   “军训请假就算了,怎么现在上课了,还要请假呢?”赵老师像是很为难,“祝繁星,家里的事还没处理好吗?”   祝繁星说:“赵老师,这次是突发情况,我家遭贼了。”   “你家里现在……还住着谁?”   “我弟弟。”   “亲弟弟?”   祝繁星很难解释,干脆承认:“嗯。”   “平时,是谁在照顾他?”   “……”祝繁星硬着头皮说,“我姑姑。”   “那遭贼了,你姑姑不能解决吗?你回去能做什么?”   祝繁星说:“我姑姑又不知道家里丢了些什么,只有我知道,我总得回去统计下损失吧?”   这话倒也没错,赵老师点点头:“行,那你先回去,该报警报警,该换锁换锁,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直接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赵老师。”   祝繁星正要走,赵老师又叫住了她:“祝繁星。”   “赵老师,还有什么事?”祝繁星停下了脚步。   “祝繁星,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事,你很难过,但是……”赵老师怕刺激到她,尽量说得委婉,“我们还是要往前看,要分清主次。对现在的你来说,最要紧的还是学习,有些杂事可以交给家里的大人们去处理,不用揽到自己身上。我相信,如果你爸爸妈妈还在,他们也不想看到你分散精力,影响学业,咱们应该把考上一所好大学作为目标来奋斗,这三年,所有科目的老师都会帮你,你明白老师的意思吗?”   “明白,赵老师,谢谢你。”祝繁星看着赵老师,还笑了一下,“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些人、有些事要比……呃,和学习一样重要,我的亲人已经不多了,剩下的每一个,我都得保护好。”   赵老师并不知道祝繁星家里复杂的情况,自然体会不到她的难处,问:“那你今晚能回来吗?”   祝繁星说:“能。”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 0_ 2. c_o_m   赵老师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好,你先回去吧,注意安全。”   ——   中午,祝繁星心急火燎地回到家,李爷爷已经离开了,只有陈念安在等她。   祝繁星先打开保险箱,确认没有任何物品遗失,爸爸的两块名表和妈   妈的黄金、钻石首饰都在里头,别的就只是各种证件、文件,拿走了也折不了现。   她无比庆幸自己改了保险箱密码,又去看梳妆台,拉开每个抽屉检查,最后,问陈念安:“你见到一个金镯子没?不粗,很简单的一个款式。”   陈念安的心都提起来了,摇头:“没有。”   “这个梳妆台里的首饰大多不值钱,都是几百块、顶多一两千的价位,值钱的首饰全在保险箱里。”祝繁星说,“不过,梳妆台里有一个金镯子……其实也不值钱,但妈妈告诉过我,那是她结婚时,你爸爸买给她的。”   陈念安惊惶地问:“被满宝爸爸拿走了?”   “应该是。”祝繁星眼神坚定,“别的东西,没了就没了,但这只金镯子是你的,咱们必须拿回来。虎仔,你在家等我,我现在就去一趟老房子。”   “姐,姐姐!”陈念安拄着拐杖追到她身边,仰脸看着她,“姐姐,我想和你一起去!”   祝繁星不同意:“你腿还没好呢。”   “如果要报警,我就是证人!”陈念安抓住祝繁星的胳膊,“姐姐,你让我一起去吧,你叔叔可凶了,我怕你一个人打不过他。”   祝繁星:“……”   ——你是觉得,咱们两个加起来,就能打赢他?   最终,祝繁星还是同意了陈念安的请求,带着这个小伤兵出门干架,想着要是真起了冲突,引来围观,陈念安这个样子,至少能拿几张同情票。   姐弟俩打车到了光耀新村,陈念安第一次拄着拐杖在户外走路,他悬着左腿,双臂用力往前撑,走得飞快,紧紧地跟在祝繁星身边。   祝繁星领着他来到102室门外,敲了半天门后,里头竟没有半点动静。   “又不在?跑哪儿去了?”祝繁星快烦死了,让陈念安等在原地,自己上楼找俞奶奶打听。   俞奶奶和刘爷爷刚吃过午饭,正准备午睡,见到祝繁星后,俞奶奶很奇怪:“家里没人?不应该啊,满宝在家呢。”   祝繁星晕了:“满宝一个人在家?”   俞奶奶说:“昨天晚上他俩就回来了,满宝还哭了呢,我下楼去问了,你小叔说满宝坐了太久的火车,大概是累着了,睡一觉就好,今天我也没见他带着满宝出门啊。老刘——”   她朝着阳台喊了一嗓子,刘爷爷戴着老花眼镜,拿着一张报纸走过来,俞奶奶问:“你早上见没见祝怀军带着满宝出门啊?”   “没有。”刘爷爷说,“我一早上都在单元门外和老范下棋,只看到怀军一个人出门,回没回来就不知道了。”   祝繁星说:“可我敲门,里头没人应啊!”   俞奶奶问:“你没带备用钥匙吗?”   祝繁星说:“我只有一把钥匙,给小叔了,我爸爸妈妈的钥匙车祸后都找不到了。”   “哎呦,这可怎么是好?”俞奶奶也着急起来,“满宝真一个人在屋里?老刘,这能报警吗?”   “报什么警啊!”刘爷爷说,“这房子不是星星的吗?去小区门口找老裘来开锁呀,老裘看着星星长大的,知道这是她的家。”   对啊!这是她的房子,开锁不求人!祝繁星再无犹豫,跑出小区找锁匠裘爷爷来开锁,这种老小区,大家住了十几二十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裘爷爷自然认得祝繁星,二话不说就带着工具上门了。   102室门口,围着老老小小五个人,这时候,能不能找祝怀军要回金镯子已经不重要了,祝繁星心急如焚,只想确认祝满仓是否平安。   裘爷爷很快撬开了门锁,还准备帮祝繁星换一个新锁,门一打开,祝繁星第一个冲进去,大声喊:“满宝!”   俞奶奶和刘爷爷跟在她身后,最后是拄着拐杖的陈念安。   一楼的房子,满室昏暗,这几天,钱塘的气温依旧在35度往上,可屋里的空调一台都没开,主卧大床上,一个孩子摊开手脚仰躺着,穿着短袖短裤,露出一截小肚皮,身上什么都没盖,像是在睡觉。   “满宝?”祝繁星走到床边,弯腰看他,是满宝,但又不像满宝,他瘦了一大圈,脸色惨白,双眼紧闭,额头上还有一块淤青。   “怎么搞成这样啊?”祝繁星去摸祝满仓的脸,入手滚烫,她一遍遍叫着他,“满宝,满宝,你醒醒!我是姐姐,姐姐来了,满宝,你怎么了?”   俞奶奶也去摸祝满仓,见孩子呼吸微弱,脸色沉了下来:“星星,满宝病了,得赶紧送医院,这叫都叫不醒,是昏过去啦!”   祝繁星当机立断,打横抱起祝满仓,准备去医院,俞奶奶说陪她一起去。   陈念安被托付给了刘爷爷,拄着拐杖来到二楼,刘爷爷让他在餐椅上坐下,给他盛了一碗冰镇绿豆汤,问:“小朋友,吃过中饭没?”   陈念安沮丧地摇了摇头,他很难过,满宝生病了,他却帮不上姐姐的忙,在家里还守不住妈妈的东西,真是太没用了。   刘爷爷看到小男孩红了眼眶,坐到他身边,陪他说话:“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陈念安小声说:“陈念安。”   “念安?思念的念,平安的安吗?”   “嗯。”   “啊呀,好名字啊!”刘爷爷像是很高兴,“我女儿叫刘安安,你这个名字,念安念安,叫起来就像我在想念她一样。”   陈念安抬起头来,眼神疑惑。   刘爷爷笑着指指餐桌上的一只相框:“我女儿出国了,在国外结了婚,生了孩子,暂时不回来了。”   陈念安看向那只相框,也是一张五口之家的全家福,除了见过面的俞奶奶和刘爷爷,照片里年轻的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个老外,小孩儿只有三四岁,有着一头栗色卷发,像个洋娃娃。   刘爷爷继续安慰他:“念安,你不要担心满宝,有你姐姐在呢,星星是个很能干的女孩子,她能处理好的,还有我家老太婆陪着她,不会有事的,你呢,就在我这儿休息,要是饿了,爷爷给你煮碗饺子吃,好不好?”   陈念安说:“爷爷,我不饿……”   可他的肚子不满意这个回答,当场就出卖了他,咕噜噜地叫了一声,刘爷爷大笑起来,拍拍他的头:“我现在就去煮,你等着,很快就好了。”   陈念安看着刘爷爷去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饺子,烧起开水,看了一会儿后,他收回视线,环视着这个客厅,这个房子比1001室小多了,客厅里甚至摆不下沙发,但布置得很整洁,还很温馨。   这是陈念安来到钱塘后第一次进别人的家,他很新奇,又因为两位老人对他释放的善意,而感到温暖。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在后来的很多年,他会与这对善良的老夫妻缔结出更深厚、更奇妙的缘分。 第33章 第10章孩子会长大的,困难总会解决……   祝繁星都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居然能这么大。   她以前抱过祝满仓,在他两三岁的时候,满宝走一阵子就会喊累,要人抱,当时祝繁星长得挺高了,心血来潮也会抱抱他,可没抱多久就会手酸,赶紧把他丢给爸爸或妈妈。   现在的祝满仓要比那会儿重多了,个子也高了不少,抱在怀里沉甸甸一坨肉,祝繁星却能抱着他一路狂奔,上车下车都没放下来过。   在儿童医院的急诊室,她抱着祝满仓求医生救治,医生一看孩子这情况,立刻开了单子让做检查,抽血、CT、B超一条龙,急诊报告单出得很快,祝满仓的血常规显示一堆往上的箭头,右肺又有大片模糊阴影,确诊肺炎,需要住院。   满宝昏得彻底,以前打个预防针都得哄半天,这次往他手背上扎输液针,他闭着眼睛,愣是半点儿醒的意思都没有。   俞奶奶帮忙去住院部办手续,祝繁星在输液区陪满宝输液,输液区的小床上躺满了生病的小孩,哭声喊声不绝于耳,吵闹得像菜市场。   祝繁星小时候也来这里输过液,是爸爸妈妈带她来的,但她长大后体质增强,有五六年没来过了,常来的人换成了祝满仓。   孩子们的身边都陪着大人,有些还不止一个,现在的小孩都是家里的宝贝,一生病,甚至会全家出动,围着孩子转。   满宝以前生病也是这样的待遇,爸爸妈妈都会来,因为他就是家里的小宝贝。   可现在呢?祝繁星看着满宝毫无生气的小脸蛋,根本就想象不出来,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跟着小叔去内蒙打了   个来回,一路上颠沛流离,都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她无法理解小叔的行为,一个成年男人,快四十岁了,怎么能混账成这个样子?就他那样,居然还有女人愿意和他找对象,是瞎了吗?   过了半小时,俞奶奶回来了,说床位已办妥,还给祝繁星带了一个面包:“星星,你中饭还没吃吧?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祝繁星没胃口:“俞奶奶,谢谢你,我现在吃不下。”   俞奶奶把面包塞到她手里:“吃不下也要吃,你要是垮了,谁来照顾满宝?”   祝繁星没再拒绝,拿起面包咬了一口。   俞奶奶坐在她身边,先看了看满宝,见他睡得很沉,才和祝繁星聊起天来:“星星,你现在生活有困难吗?我是说经济上。”   “还好。”祝繁星说,“我爸爸给我留钱了,几年内都够用的。”   “那就好。”俞奶奶又问,“刚才那个腿上打了石膏的小孩儿,就是采岚的儿子?”   “对。”祝繁星说,“他叫陈念安,我爸爸之前把他的户口迁到钱塘了,转学手续也办好了,我就想让他在钱塘上学,这样,我妈在天上也能安心。”   “长得真和采岚挺像的,蛮漂亮,面相也和气。”俞奶奶问,“那他现在就是住在你家那个新房子里?”   “嗯。”   “他调皮不?”   “不调皮。”祝繁星都记不得自己夸过陈念安多少遍了,“他很懂事的,非常听我的话,还会做饭呢。”   俞奶奶笑了起来,她留着短卷发,身型偏胖,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两道缝,是个很有喜感的老太太,说:“这么小就会做饭啦?”   祝繁星也笑了一下:“嗯,做得还挺好吃的,比我厉害。”   “他几岁了?”   祝繁星咬着面包,说:“十一岁,念六年级。”   “星星啊。”俞奶奶拍拍她的腿,“你在上高中,小陈上六年级,你俩其实都大了,平时就算没有大人一起过,问题也不大,现在麻烦的还是满宝啊。”   谁说不是呢?祝繁星都快愁死了。   “我说句不中听的。”俞奶奶说,“满宝要是真跟着他爹一块儿过,不管是留在钱塘,还是去别的地方,这辈子,他都会很难很难,搞不好,这孩子就毁了。”   “我知道啊,俞奶奶。”祝繁星皱起眉,“那我能怎么办呢?我养不了他呀,我要住校的,学校离家可远了,我没办法走读的。”   俞奶奶问:“他亲妈呢?”   “找不着了。”祝繁星都记不清那个婶婶长什么样了,“我小叔当年离婚欠了一屁股债,我婶婶太生气了,就没要孩子,跑回老家去了。听我小叔讲,她已经再婚了,又生了个小孩,现在就算找着她,她也不会要满宝的。”   “那你姑姑呢?你姑姑不能帮忙带满宝吗?”俞奶奶问。   那天晚上小叔和姑姑扯皮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祝繁星摇摇头:“我姑姑不肯养,非常坚决,我也没资格去指摘她什么,满宝又不是她生的,我小叔还没死呢。”   “多好的一个孩子呀。”俞奶奶看着小床上的满宝,忍不住叹气,“唉……主要是你爸妈走得太突然了,好好的一个家,一下子搞成这样。”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拍拍祝繁星的胳膊,“星星,其实这段时间,我和你刘爷爷经常会聊起你家的事,我们有个想法,你要听听不?”   祝繁星转头看着她:“奶奶你说。”   “就是吧,你现在住的那个房子,我听你爸爸说过,面积很大,但现在家里只剩你和小陈两个人,我和老刘就觉得,你俩没必要住那么大的房子。你完全可以搬回102来住,把那个新房子租出去,租金能有五六千呢!102这套租不了多少钱,两千多撑死了,这一来一去,你每个月就能多两三千块钱的收入,抵一个人的工资啊。”   任俊也提过这个建议,祝繁星说:“俞奶奶,我想过的,可现在我小叔还住在102呢,他要十月底才搬走。”   “你别给他住了!让他赶紧走吧!”俞奶奶说,“我和老刘的意思是,你和小陈搬回来住,然后,你把满宝留下,你住小房间,让两个男孩住大房间,102虽然小,住你们三个还是够大了。”   祝繁星很震惊:“把满宝留下?谁来照顾他?”   “你先别急,先听我说完。”俞奶奶慢条斯理地说着,“如果没有小陈,我还真不敢这么提,现在就是因为有了小陈,我反倒觉得,这事儿其实是可以解决的。咱们这样,你呢,平时就去住校,小陈能自己上下学吧?”   祝繁星:“能。”   “那我和老刘就可以帮你接送满宝。”俞奶奶接上她的话,“下午把满宝接到我们家,等小陈放学了,让他也来我们家,两个孩子就在我们家吃晚饭。”   祝繁星:“啊?不行的,这太麻烦你们了!”   “你先听我说呀。”俞奶奶说,“我和老刘两个人平时做饭,其实很难做,我们年纪大了,吃得少,买一只鸡,有时候要分四次烧。多了两个小孩,我们做菜反而好做,等他们吃完饭,我就让小陈带满宝下楼去洗澡睡觉,十一岁的孩子,教一下,什么都能学会了。他俩要是有什么事,就上楼来喊我们,楼上楼下的也好照应,一个礼拜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周末,你不就回来了?”   祝繁星拿着面包愣住了,在脑子里消化这个方案,是她未曾想过的,可是……这也太麻烦刘爷爷和俞奶奶了吧?相当于把他们给拴住了。   “俞奶奶,你和刘爷爷有时候会去旅游的呀。”祝繁星说,“那种夕阳红的旅游团,我看你俩老去。”   “哎呀,这又没啥影响,我们是退休工人嘛,安安又不在身边,我们大多数时间都空着的。”俞奶奶说,“其实啊,我们和四楼的老邓夫妻、五楼的老范夫妻,还有我隔壁的娟娟都聊过这事,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小陈已经和你一起住了,我们说的是,大家能不能轮流照顾满宝,每家轮一个星期,一个月也就轮一回,现在有了小陈,这事儿就更简单啦!”   祝繁星:“……”   她说不出话来,原来,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老邻居们已经为她和满宝操碎了心。这方案堪称离奇,她脑海里浮现出邓爷爷和王奶奶的身影,还有范爷爷和覃奶奶,娟娟阿姨和贾叔叔……   他们都是光耀新村刚建成时就搬过来的原住民,和爸爸一样,在那栋小楼里住了近二十年。102室是爸爸工作的第一个单位分的福利房,楼里的很多住户还是老同事,像201室的贾叔叔,当时就和爸爸在一个部门工作,他比爸爸大几岁,据说他结婚的时候,爸爸还去帮他做过伴郎。   他们是看着祝繁星出生、长大的,祝繁星也看着他们渐渐变老,远亲不如近邻——她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这句老话的含义。   俞奶奶继续说着:“如果我和老刘有事出去了,比如旅游啊,去国外看女儿啊,老邓他们都会帮忙。哦,当然了,我知道你会不好意思,这样子,我们收费,不让两个孩子白吃,按顿算,每人每顿十块钱,小孩儿能吃多少啊?我们还有得赚呢。”   “可是,可是……”祝繁星说,“俞奶奶,满宝才五岁啊,陈念安一个人在家我都会担心,他俩待在一起,真的能行吗?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 ”   “星星,你别看满宝现在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拉个屎都要大人帮忙擦屁股,其实也就熬个两三年,等他到了七八岁,只要没有大人惯着,他就会变得很能干了。”俞奶奶越说越激动,“到时候,小陈已经十三四岁了,是个大小伙子了,按我们小时候,十三四岁都能出去上工挣钱啦。”   祝繁星说:“俞奶奶,年代不同啊,现在哪能和以前比?”   “是不能比,但一个人能过成什么样,不都是被逼出来的吗?”俞奶奶说,“我们小时候,哪户人家没有五六七八个小孩?为啥生那么多?因为容易死啊,谁家没死过小孩呢?这家生五个死一个,那家生六个死两个,要是哪户人家生了几个小孩能全部养活的,那可真是太稀奇了!我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小孩是难养,但也没那么难养,我们以前都是大的哥哥姐姐带着小的弟弟妹妹,大家互相拉扯着长大的。”   祝繁星沉默下来,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思考,还是觉得俞奶奶提的这方案太过不可思议,让陈念安和满宝去楼上的邻居家吃晚饭?让邻居们帮忙接送满宝上下学?晚上再让陈念安一个人照顾满宝睡觉?   这真的可以吗?   “满宝的事咱们先不提,你就当我随口一说,但你和小陈搬回来住这事儿,你真的要好好想想。”俞奶奶还在劝她,“一个月多两三千块呢,一年下来能多不少钱,光耀新村离小学、初中还近,走路就能去上学了,多方便呀。”   这倒是真的,光耀新村离东耀二小特别近,走路都不用十分钟,离青芽中学也近,公交两站路,骑个自行车几分钟就到了。   俞奶奶打开了话匣子:“你们这拨孩子,绝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以后长大了,身边都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家里老人要是生了病,也蛮麻烦的。我们这一代,还有你爸爸这一代就不一样了,兄弟姐妹都很多。有些家庭的兄弟姐妹感情特别好,有些就不行,这个其实分人,没有绝对的。像你爸和你小叔的关系,也不是你爸的责任,你爸够好的了,纯粹是你小叔这个人实在太混蛋,已经没救了。像我和我的哥哥妹妹,我们真的是从小亲到老,到现在逢年过节都会聚一聚,谁家有困难了,另外三个都会帮一把。”   俞奶奶笑呵呵地看着祝繁星,“而你呢,别看两个弟弟现在是小拖油瓶,等他们长大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帅小伙,一左一右站在你身边,没爸妈又怎么了?哪个男的敢欺负你?哪个婆婆敢使唤你?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祝繁星被俞奶奶逗笑了,脑海中都有了画面感——陈念安和祝满仓长成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帅小伙?天哪,那得过多少年啊!   祝满仓在输液室的几包药水挂完了,祝繁星抱起他,和俞奶奶一起去病房。   病房是三人间,儿童床特别小,旁边有张陪护椅,晚上可以拉开做陪护床,祝繁星把满宝放到小床上,隔壁陪护的妈妈见她长得稚气,疑惑地问:“你是孩子的……妈?”   “她不是,她是孩子姐姐。”俞奶奶抢先开口,“我是孩子奶奶,他爸妈上班去了,过不来,我怕我搞不定,才让老大请假来帮我的。”   那家长恍然大悟:“哦,我说呢,这姑娘还穿着校服,是高中生吗?”   “嗯,我念高一。”祝繁星感激地看了眼俞奶奶,这段日子她碰到过太多类似的情况,最怕人家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来办这个?你爸妈呢?   ——他们都在,在我心里。   祝满仓用药后状态有所缓解,下午三点多,他醒了一下,看到祝繁星后,小家伙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咳嗽,嚎的那叫一个惨,小便都失禁了。   祝繁星连忙给他擦洗屁股,又换上干净的病号服,祝满仓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也不叫她,祝繁星知道,上回她把满宝交给了小叔,满宝记仇了。   闹腾了一场后,祝满仓又睡着了,这时,俞奶奶接到了刘爷爷的电话,刘爷爷问:“老太婆,你那边怎么样了?”   俞奶奶说:“满宝肺炎,要住院,现在已经在病房住下了。”   “哦。”刘爷爷说,“你告诉星星,她小叔回来了,102不是换了锁么,他进不去,正在我这儿闹呢。”   俞奶奶生气:“他还有脸闹啊?”   “我稳住他了,老裘把钥匙给了我,我没敢给他。”刘爷爷压低音量,说,“你问问星星,要不要回来一趟?这事儿总得解决吧,也不能一直不让他进屋啊。”   祝繁星听到了,说:“奶奶,你和爷爷说,我现在就回去,刚好还得拿点陪夜的东西。”   俞奶奶就和刘爷爷说了,挂断电话后,祝繁星请俞奶奶帮忙照看一会儿满宝,临走前,她沉思片刻,回头问俞奶奶:“奶奶,你刚才和我说的那些事,是认真的吗?”   俞奶奶笑了起来,胖乎乎的脸庞慈祥又可爱:“如果没有小陈,你的确不能当真,毕竟让大家轮流管满宝,我们是愿意,别人家可能会有压力,养小孩有风险的嘛。但有了小陈,奶奶我呀,就是很认真和你说的!你回去也好好想想,做人嘛,就是要胆子大,敢想又敢做,一时的困难算不了什么,孩子会长大的,困难总会解决的!” 第34章 第11章等我腿好了,我能干更多的活……   回光耀新村的出租车上,祝繁星给赵老师发了一条短信。   【赵老师,对不起,今天晚上我不回学校了,我弟弟肺炎住院,我得给他陪夜,还要再请几天假。】   短信刚发出,赵老师的电话就来了,她很惊讶:“祝繁星,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家里遭贼了吗?怎么弟弟还生病了?”   祝繁星说:“我到家才知道的,我弟弟肺炎很严重,现在已经住院了,我晚上要陪他。现在我在出租车上,正要回家处理遭贼的事,赵老师,我没骗你,就两个事一起来了。”   “我没说你骗我,我就是在想……”赵老师犹豫着说,“你弟弟住院,你姑姑不能陪吗?”   “我姑姑有自己的家庭,她孩子还小,自己也要上班,没法陪。”   “可你还是个学生啊,这……她不能请假吗?”   “她请假和我请假有什么区别?”祝繁星莫名得烦躁起来,“为什么大人能请假,我就不能请假了?生病的是我弟弟!又不是她儿子!”   赵老师估计被她吃了枪子儿般的态度给弄懵了,电话里安静了几秒钟,她才开口解释:“咱们进度很赶的,我就是怕你请假太多,会跟不上。”   祝繁星也冷静下来:“赵老师,你放心,我不会落下学业的。”   “……好吧。”赵老师问,“那你要请几天?”   祝繁星心算了一下,说:“这周全请,我周日晚上回学校。”   赵老师无奈地同意了。   通话结束,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瞄了眼祝繁星,问:“妹妹,你是在和你的老师打电话?”   祝繁星:“嗯。”   “这脾气,够劲爆的。”司机师傅被震撼了,又很纳闷,“你弟弟生病了,为什么要你陪啊?你爸妈呢?”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祝繁星不知道类似的问题何时是个头,总是会有人在她想要忽视那场悲剧时,一次次地跳出来提醒她——你爸妈呢?你爸妈呢?你爸妈呢?   ——我爸妈没了!去世了!死掉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又怎么样?我还活着啊,我两个弟弟都活着,我们活得好好的!还会把日子越过越好!   ——爸爸妈妈肯定也是这么希望的!   ——他们会保佑我们的。   一通狂喊只存在于脑海中,现实里,祝繁星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们出差去了,在国外,暂时回不来。”   “哦……这样啊。”司机师傅的疑问得到解答,车厢里终于安静下来。   ——   祝繁星回到光耀新村,直奔202室。   入户门开着,小小的客厅居然待着七八个人,除了刘爷爷和陈念安,还有楼上的几位老邻居,一个个或站或坐,面色严峻,尤其是401室的王奶奶,双手叉腰,简直可以用怒发冲冠来形容。   他们怒视的对象就是坐在餐桌边的——祝怀军。   看这场面,祝繁星想,是已经吵过一架了?   陈念安看到祝繁星,激动地站了起来:“姐姐,你回来了!”   邻居们也七嘴八舌地叫起来:“星星来了!星星来了!”   祝怀军转过头来,脸上居然带着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祝繁星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的仗义出手。   502室的覃奶奶拉过祝繁星,问:“满宝怎么样了?”   祝繁星说:“肺炎,挺严重的,要住几天院。”   说完后,她看向祝怀军,祝怀军瞪着眼睛挥舞双手:“我真不知道他病得这么严重!我以为他就是普通感冒!”   “就算他是普通感冒,你也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吧?”祝繁星质问道,“他才五岁!你一个人跑出去大半天,就不怕他在家会出危险吗?”   “早上他睡得很熟,叫都叫不醒。”祝怀军还在狡辩,“我要是能叫醒他,就带他一起出门了!”   刘爷爷气道:“你有没有常识的?那叫叫不醒吗?那是昏过去啦!”   “我就是没常识,怎么了?”祝怀军脸皮厚如城墙,“我又没带过孩子,不会带很正常嘛!”   王奶奶指着他:“你还好意思讲?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祝繁星在出租车上已经发泄过一通,这时冷静了许多,又有这么多邻居在身边撑腰,她一点都不害怕,说:“先不说满宝的事,小叔,今早你去我家,没经过我的同意,偷了一些东西,你还给我,你要是不还,我就报警了。”   王奶奶:“你还偷东西?!”   “什么偷东西!”祝怀军嘴硬,指指脚边的行李袋,“就拿了我哥几件衣服穿,这衣服放着也是放着,人家家里都是要烧掉的,星星,你就当接济一下小叔,天冷了呀。”   “行,衣服就算了,给你穿。”祝繁星向他摊开手掌,“我妈的那些首饰呢?”   “什么首饰?你哪个眼睛看见我拿首饰了?”   陈念安气得不行:“我看见了!抽屉都空了!”   祝繁星掏出手机:“不给是吧?我现在就报警。”   302室的吕大伯喊起来:“报警报警!抓他去坐牢!”   “报报报!报你妈了个巴子的警!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当铺都不收的破烂!”祝怀军算是承认了,“你报!你报!看看警察理不理你!”   众人叹为观止:“……”   祝繁星盯着他:“那东西呢?”   “没了。”祝怀军脑袋一撇,“都是垃圾,我丢垃圾桶了。”   谁信他呀!祝繁星忍住气,说:“这样吧,小叔,那些首饰我不要了,你把里头的一个金镯子还给我,然后,你带着你的行李立刻从102搬走,这件事就当了掉,以后,你也别来找我了。”   祝怀军拧着眉看她,像是在分析她的意图,王奶奶拉了一把祝繁星:“星星,你别心软啊,不能这么饶了他!”   祝繁星说:“王奶奶,我有自己的打算。”   她并不了解祝怀军,但经过几次接触,已经大概地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一个无底线、无道德、无担当的无赖,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他甚至不怕坐牢。祝繁星现在最迫切的诉求是把他赶走,知道自己必须付出一点代价,那些首饰的确值不了几个钱,爸爸的衣服给他就给他了,祝繁星只想留下满宝,还要拿回陈念安的金镯子,只要这两个诉求得到满足,别的,她都不在乎。   “你让我搬走?”祝怀军问,“今天?”   祝繁星说:“对。”   “那我住哪儿去?”   “我管你住哪儿去!”   “那满宝呢?他出院后怎么办?”祝怀军问。   祝繁星正视他,说:“满宝不用你管,你把金镯子留下,立刻就走,以后,由我来照顾满宝,我来养他。”   祝怀军:“……”   所有人都能看见祝怀军脸上的变化,那是一种超出正常人认知范围的欣喜若狂,他的眼睛都亮了,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来,问:“你说真的?”   “真的。”祝繁星说,“你不是不想养满宝吗?行啊,那就由我来养,我供他念书,供他吃饭,以后,你就不用管他了。”   祝怀军看看周围人,说:“你们可都听见了,你们要替我作证啊,是她自己说的,以后满宝由她来养了,星星,你可不能反悔啊!”   老邻居们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谁都没吭声。   “我不反悔。”祝繁星在心里替满宝感到悲哀,小叔都没提一句要去医院看看儿子,他是那么高兴,像丢掉了一个累赘。祝繁星又一次伸长手臂,向祝怀军摊开手掌,“但你要先把金镯子还给我!”   祝怀军说:“没了,当掉了。”   陈念安一下子变了脸色,祝繁星不依不饶:“当去哪儿了?你告诉我,我去赎回来,你要是不说,我就报警了。”   “啧。”祝怀军叉着腰,像是在做思想斗争,最后一咬牙,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拍到祝繁星手掌上,“给你给你给你,妈的,也就这个镯子还值点钱,我本来想送给美凤的。”   祝繁星:“……”   那只造型简洁的金镯子躺在她的手掌上,她收拢五指,点点头:“可以了,小叔,你下楼去收拾行李吧。”   “能不能再宽限几天?”祝怀军还想讨价还价。   祝繁星摇头:“不能,新的房门钥匙我不会给你的。”   祝怀军说:“那那张借条……”   “借条我也不会给你的。”祝繁星说,“你要是敢回来捣乱,我就拿着借条去法院告你。”   叔侄二人都知道,那张借条是祝繁星的底牌,只要祝怀军不出幺蛾子,祝繁星就不会向他讨债,但要是祝怀军真做出一些出格的事,祝繁星也不怕他。   所以,她是绝对不会把借条还给他的。   “真是绝情啊,小侄女。”祝怀军冷笑,“你怎么和你爸一点都不像?”   祝繁星说:“我就是怕我和我爸太像了,一个不小心,会把满宝养成你这样,你不怕吗?”   听到这话,一直吊儿郎当的祝怀军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自嘲地笑起来:“是,我是没本事,运气也不好,给咱们祝家丢脸了,行吧,我去收拾东西,大家一起啊!哈哈哈哈哈……”   祝繁星觉得,这人不仅是个无赖,还是个疯子。   祝怀军行李不多,一个拉杆箱就解决了,外加一个行李袋,里头都是他不问自取来的祝怀康的衣服。值钱的几件,下午已经被他卖到二手奢侈品店去了,剩下的几件牌子普通,他打算留着自己穿。   在老邻居们的围观下,祝怀军拖着拉杆箱走出102室,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祝繁星,说:“星星,叫满宝好好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   祝繁星说:“我会的,小叔,你管着你自己吧。”   覃奶奶插嘴:“你别犯法就行!你要是坐牢了,会影响满宝的!”   “我知道。”祝怀军笑得很开心,“我还没坐过牢呢!一直是个遵纪守法好公民,哎呀,这么多人送我,真有面子。”   他朝大家挥挥手,像是要出门旅游,“星星,小叔走啦!你好好的啊,有机会来内蒙玩,小叔请你吃饭!”   祝繁星:“   ……”   祝怀军就这么走了,祝繁星从头到尾没问他要个手机号,他也没问她要。   她不知道小叔的去向,听他的意思,还是会去内蒙吧,去找潘美凤。   天高路远,以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会非常渺茫。   祝满仓长大后会怪她吗?因为她逼走了他的亲爸爸。   祝繁星没有答案,心想,如果满宝长大后想去找爸爸,她也不会拦着,姑姑总能联系到小叔,现阶段,她的任务就是好好地抚养满宝,不让他长歪。   邻居们都散了,各自回家做晚饭,祝繁星呆呆地站在102室门口,身边贴过来一个人,她低头看,是陈念安。   这个男孩有一双明亮、挚诚的眼睛,看着她时总能让她感到安心,她揽过陈念安的肩,轻轻地抱了抱他。   陈念安拄着拐杖,没法回抱她,问:“姐姐,满宝以后要和我们一起住了吗?”   “嗯。”祝繁星这时候才想起来,在那个不可思议的方案里,陈念安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可她还没问过他的意见。   “小老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愿意照顾满宝吗?”祝繁星问。   “愿意啊。”陈念安还想不到那些具体的困难,回答得果断又诚恳,“我会给他做饭吃,帮他洗澡、穿衣服、擦屁股,接送他去幼儿园,就是……他的幼儿园离我的学校远吗?”   祝繁星说:“不用你接送他上下学,这个事,俞奶奶和刘爷爷会帮忙,也不用你做饭,刘爷爷他们会管你和满宝吃饭,你只要每天晚上帮满宝洗澡、陪他睡觉就行了,周末我会回家,我来管他。”   陈念安浅浅地笑起来:“是俞奶奶和你说的吗?”   祝繁星:“嗯。”   “我可以的!姐姐。”陈念安仰着头看她,“这个礼拜我的腿就能拆石膏了,等我腿好了,我能干更多的活!”   “谢谢你,小老虎。”祝繁星拍拍他的头,“走,姐姐先带你回家去,今天晚上,你还是得一个人在家,我要去医院陪满宝,你记得把门锁好。”   陈念安点点头:“嗯,我不会再随便给人开门了。”   祝繁星把那只金镯子交给他:“这个镯子你拿着,自己放好,这是你爸爸妈妈留给你的。”   陈念安接过镯子,看了几眼后,塞到裤兜里。   祝繁星上楼向刘爷爷告辞,说自己要送陈念安回榕晟府,顺便拿一些陪夜的物品,再去医院换俞奶奶,刘爷爷从厨房拿出一盒熏鱼,陪着她一起下楼,把熏鱼给了陈念安。   “这是爷爷自己做的熏鱼,小念安,你带回家去吃。”   陈念安受宠若惊:“谢谢刘爷爷。”   “不用谢,不用谢。”刘爷爷笑着说,“小念安,等你们搬回来,你和满宝天天来爷爷家吃饭,爷爷做饭可好吃了!”   陈念安看了一眼祝繁星,祝繁星说:“刘爷爷,那以后……就要麻烦你和俞奶奶了。”   “不麻烦不麻烦。”刘爷爷说,“我们家安安不在身边,平时我和老太婆两个人过日子,也蛮孤单的,以后啊,多了一个小念安,还有一个小满宝,家里会热闹很多呢!”   这就算是把方案落地了,祝繁星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刘爷爷表示感谢。她想,这就是最典型的雪中送炭吧,她感受到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温暖,只希望这些善良的爷爷奶奶能长命百岁,等她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地报答他们。 第35章 第12章冠军不是陈念安,就是祝满仓……   把陈念安送回榕晟府后,祝繁星收拾了一些陪夜物品,马不停蹄地赶去儿童医院,接替俞奶奶。   她在医院外的小食店给祝满仓买了一份白粥和一盒肉松,又给自己买了一个饭团当晚餐,边走边囫囵吞枣地吃,来到病房时,刚好塞下最后一口。   俞奶奶已经和刘爷爷通过电话,知道了光耀新村发生的事,见到祝繁星后,低声说:“我哄过满宝了,今天晚上你再陪他说说话,多哄哄他,他能听明白的。”   祝繁星应下:“我知道了,奶奶,今天真的谢谢你,你辛苦了。”   “我不辛苦,接下来啊,你才是真辛苦。”俞奶奶怜爱地看着这个才满十五岁的女孩,又笑起来,“没事,别怕,我们都会帮你的。”   说完后,俞奶奶就回家了,说第二天再来看满宝,还会给姐弟俩带午饭。   祝满仓已经醒了,烧退了一些,还是病歪歪的样子,只有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时不时地瞅祝繁星一眼,再咳嗽几声。   小家伙倔强得要命,一直没叫她“姐姐”,估计是还在记仇。   祝繁星把带来的东西收拾好才坐下休息,正是饭点,隔壁床的两个小朋友吃起了晚饭,由各自的妈妈喂着吃,祝满仓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小嘴砸吧了一下。   祝繁星拿起餐盒,问:“满宝,你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稀饭?”   祝满仓噘起嘴拒绝:“不要!”   祝繁星哄他:“稀饭现在还是热的,一会儿就凉了,这儿也没有加热的锅子,你就吃点儿呗?”   祝满仓其实早就饿了,得了这台阶,便顺阶而下,说:“那就,只吃一点点。”   “好,只吃一点点。”祝繁星打开盒盖,倒了点肉松,用勺子喂弟弟喝粥。   说是只吃一点点,最后,祝满仓足足吃了大半碗粥,祝繁星知道,他是真饿了。   吃饱肚子的小男孩无聊地在床上踢腿,这时,隔壁床的小朋友哭了起来,那小孩比祝满仓还小,大概只有两三岁,被妈妈抱在怀里耐心地哄,祝满仓腿也不踢了,又一次眼巴巴地盯着他们看。   小孩哭泣时声音响亮,不像大人那般压抑,祝繁星听得头疼,又注意到祝满仓的眼神,更是揪心,难以想象满宝此刻的心情。   祝满仓看了一会儿后,回过头来,叫了她一声:“姐姐。”   “哎,怎么了?”祝繁星一个激灵,满宝肯叫她了,是个好现象!   祝满仓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大颗的眼泪滑下脸颊,嘴唇哆嗦着,问:“爸爸妈妈呢?”   祝繁星抓住他的小手,说:“他们去天上了。”   “不回来了吗?”祝满仓像是很迷茫,“他们说,爸爸妈妈死了,是真的吗?”   祝繁星回答不出来,对一个五岁小孩来说,这个答案太残忍了。   她一直不说话,祝满仓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黯淡下来,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拉过被子盖住头,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掉眼泪,浑身都在发抖。   隔壁床的小孩依旧哭得很大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祝繁星隔着被子抚摸满宝的背脊,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安抚一下。她知道,任何安慰的语言都很苍白,满宝太小了,动画片里的灰太狼被一锅铲拍飞到天上,都能活下来,他怎么能够理解?好端端的两个人撞了车,会被撞死,然后就消失了。   祝满仓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祝繁星赶紧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小孩儿咳得满脸通红,眼角还挂着眼泪,样子叫人心碎。   祝繁星也想哭了:“满宝,你别哭了,你还在咳嗽呢。”   祝满仓盯着她,又叫了一声:“姐姐。”   祝繁星:“嗯?”   祝满仓瘪着嘴,委屈地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祝繁星说,“等你病好了,姐姐就带你回家去,以后,你和姐姐一起生活,还有虎仔哥哥。”   祝满仓愣住了:“真的吗?”   “真的。”祝繁星用力点头、微笑,“真的!姐姐不骗你。”   祝满仓哭着说:“我怕你又骗我,你别再把我丢给那个人了,好吗?他好凶啊,他老是打我,咳咳咳咳……”   “不会,不会,姐姐不会再离开你了。”祝繁星拍着他的背,又去摸他额头上的淤青,“这是他打的吗?”   “嗯。”祝满仓抓住她的手,讲出来的话近乎卑微,   “姐姐,我求求你,你别再把我丢了,咳咳咳……我会听话的,我会乖乖吃饭,乖乖睡觉,咳咳咳……我再也不买玩具了,咳咳咳……我不是个坏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满宝最乖了,是个超级可爱的好宝宝,你先别说话了。”祝繁星哄着他,“姐姐跟你保证,那个人已经走了,以后,就是姐姐,你,还有虎仔哥哥,我们三个人一起过。”   祝满仓半信半疑,情绪倒是平复了一些,问:“虎仔哥哥在哪儿?”   “在家呢。”祝繁星打开手机给他看陈念安的做饭视频,“看到没,虎仔哥哥会做饭了,厉不厉害?”   祝满仓有了危机感,说:“我也能学会做饭的!”   祝繁星笑起来:“你还太小,人都够不着灶台呢。”   祝满仓忙说:“我会长高的!”   “那让我们猜猜……”祝繁星歪着头看他,“你和虎仔哥哥长大以后,谁会长得更高?”   祝满仓说:“是我,一定是我!”   祝繁星乐坏了:“好好好,是你是你,宝贝儿,今天早点休息吧,姐姐也累了,想去洗个澡,你自己先待会儿,好吗?”   祝满仓已经是个惊弓之鸟,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别走。”   “我不走,我就是去卫生间洗澡,喏,就在房里,你能看到的。”   祝满仓哭唧唧:“你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我没有,我就是去洗澡。”   “真的吗?”   “真的!”祝繁星从床头柜里拿出睡衣、洗发水和毛巾给他看,“洗澡,洗完了就来陪你。”   “好吧……”   好说歹说,祝满仓才放祝繁星去洗澡。   病房里就有卫生间,祝繁星洗完澡后回到病床边,祝满仓还醒着,隔壁床的妈妈终于把哭闹的小孩哄睡着了,问:“小姑娘,今天是你陪夜吗?”   祝繁星擦着头发,回答:“对,今天我陪夜。”   “你爸爸妈妈不来吗?”   祝繁星已经找到了万能回答法,顺着俞奶奶下午编的谎:“哦,他们在外地工作,平时不怎么回来的,我们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隔壁床妈妈点点头:“这样啊,那你这个姐姐真的很厉害了。”   祝繁星一笑,发现满宝在看她,她冲满宝挤了挤眼睛,满宝很聪明,对暗号般的也对她眨了眨眼睛,没有拆穿她的谎话。   晚上八点多,祝繁星连哄带骂加威胁地给祝满仓喂了一包冲剂,那冲剂特别难喝,祝繁星闻着都觉得苦,祝满仓自然不配合,喝一半吐一半,喂个药跟打仗一样,搞得祝繁星又出了一身汗。   喂完药,她领着满宝去卫生间洗漱,小朋友还有点发烧,祝繁星就没给他洗澡,只用脸盆帮他洗屁股、洗脚,刚洗完,祝满仓说:“姐姐,我想拉臭臭。”   祝繁星头都大了:“你就不能洗屁股前先拉吗?”   祝满仓说:“我刚才不想拉,现在想拉了。”   “这才过了两分钟!”祝繁星扒了他的裤子,把他按到马桶上,“行行行,你拉你拉。”   祝满仓在马桶上沉思,祝繁星听到了“扑通扑通”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祝满仓一撅屁股,说:“姐姐,我好了。”   祝繁星扯着纸巾帮他擦屁股,闻到那味道,真是熏得慌:“你吃得不多,拉得倒挺多啊。”   祝满仓嘿嘿一笑,祝繁星摇摇头,又打来一盆热水,重新给他洗了个屁股,最后叫他洗脸刷牙。   小朋友总算弄干净了,祝繁星把他丢到病床上,叫他赶紧睡觉。   祝满仓躺在被窝里,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不知道啊。”祝繁星说,“医生说你至少要住三天院,你要是想早点回家,就得乖乖打针,乖乖吃药,你总是不肯吃药,那病一直好不了,我们就不能回家咯。”   祝满仓想了一会儿,说:“明天我会乖乖吃药的。”   祝繁星:“……”   说实话,她不是很信,小朋友的誓言太廉价了。   祝满仓总算睡着了,祝繁星也躺在了陪护床上,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在医院给人陪夜,第一次睡这种窄窄的陪护床,她睡不着,脑袋里反复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   她、陈念安、祝满仓——三个未成年,以后要一起生活了。   祝繁星天马行空地想着,如果有个凄惨排行榜,他们三个之中,谁会是最惨的那个?祝繁星觉得肯定不是自己,冠军不是陈念安,就是祝满仓,只是,两个男孩各有各的惨法,难分伯仲。   陈念安从小是个乡村留守儿童,现在又成了实打实的孤儿,他几乎没享受过爸爸妈妈的爱,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车祸就发生了,老家的亲戚还不愿养他,一脚把他踢到了钱塘。   PS,此人没有任何资产,穷光蛋一个。   祝满仓名义上父母双全,实际上也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他比陈念安幸福的地方在于他享受过三年半来自于“爸爸妈妈”的爱,不幸的是,他年龄太小,再过几年,也许就记不得爸爸妈妈的样子了,甚至会把这份爱忘光光。   PS,此人也没有任何资产,穷光蛋一个。   所以说,最不惨的人是自己,既享受过来自父母的爱,又能记住这份爱,除非以后得了老年痴呆,要不然,一辈子都忘不掉。   她还有房,两套,有存款,三十多万!   挺富的呀。   等等,她还有房贷,倒欠银行一百万,加上利息,一百万都不止。   还有两张嗷嗷待哺的小嘴。   救命啊……   手机弹出新的Q/Q消息,祝繁星一看,是温明远发来的。   【无敌の涐】:你今天怎么又请假了?   祝繁星:“……”   哦,他下晚自习了。   【狮子座♀star】:家里有点事   【无敌の涐】:什么事?   ——咦?和上次问的不一样啊。   祝繁星正好闲着,就和他聊了起来。   【狮子座♀star】:家里遭贼了   【无敌の涐】:报警了吗?   【狮子座♀star】:没有,是家贼。   【无敌の涐】:[汗]   【无敌の涐】: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狮子座♀star】:周日晚上   【无敌の涐】:要请假这么多天?   【狮子座♀star】:我弟弟住院了,我要给他陪夜   【无敌の涐】:你还有弟弟?   ——嘿嘿,想不到吧?有两个呢!   【狮子座♀star】:对,有弟弟   【无敌の涐】:他几岁啊?   【狮子座♀star】:一个11,一个5   【无敌の涐】:你有两个弟弟???   【狮子座♀star】:[胜利]   【无敌の涐】:[晕][晕][晕]   【无敌の涐】:我把今天记的一些笔记,还有老师布置的作业拍给你,你要吗?   【狮子座♀star】:要!   【无敌の涐】:好,等我洗完澡,先不和你聊了,我刚排到   【狮子座♀star】:谢谢!去吧!886   【无敌の涐】:88   ——能拿到年级第三的笔记呢,不错不错。   祝繁星刚想搁下手机,又来了一条新的消息,她眉毛一挑,居然是陈念安。   陈念安的Q/Q是刚注册的,挑的系统头像,一只小老虎,昵称也很没创意,就叫【小老虎】。   五年小学不是白上的,手机买来才两天,他已经学会了用拼音打字,完胜楼里的那些爷爷奶奶们。   【小老虎】:姐姐,你睡着了吗?   【狮子座♀star】:还没有,快10点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小老虎】:我有点睡不着。   【狮子座♀star】:为什么睡不着?   【小老虎】:我想着你和满宝,就睡不着,满宝的病好了吗?   【狮子座♀star】:没呢,哪有那么快?他还要住几天院   【小老虎】:姐姐,你别忘了这个礼拜带我去医院拆石膏。   【狮子座♀star】:知道,我记着呢   【小老虎】:姐姐,你明天会回家吗?   【狮子座♀star】:不一定,怎么了?   【小老虎】:你要是回家,我就等你吃饭。   【狮子座♀star】:你别管我了,你顾好你自己就行,我这几天很忙的,咱们马上要搬家了 ,我还得把102重新弄一下,你赶紧睡觉,别玩手机了!   【小老虎】:好的,姐姐,再见。   【狮子座♀star】:88   【小老虎】: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狮子座♀star】:就是拜拜,byebye,再见,晚安,去睡觉!!!!!   【小老虎】:好的,姐姐,88。   祝繁星忍住笑放下手机,起身查看了一下满宝。护士姐姐经常会来查房,给每个孩子测量体温和血压,满宝睡得很熟,除了偶尔会咳嗽,其他症状都在好转,祝繁星重新躺回陪护床,拉过毯子盖上,没多久,她也睡着了。   ——   祝满仓是因为肺炎住院,不用动手术,住院日常就是吃药、输液、做雾化,相对来说,陪护的难度比较低。   白天,俞奶奶会来代班几小时,让祝繁星回去处理搬家的事,102室在十年前装修过,硬装软装都能凑合用,唯一需要重新布置的就是主卧的家具。   祝繁星本来不想麻烦任俊,但这事儿对她来说有点复杂,她还是给任俊打了求助电话,告诉任叔叔,她决定搬家,把1001室租出去,搬回102室住,所以,需要把主卧的一些家具替换掉,双人大床换成两张小床或一张高低铺,然后再添置两套书桌椅。   任俊听完后,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问:“为什么要两张小床?”   祝繁星哼哼唧唧:“因为,因为……我把我小叔赶走了,又把满宝留下了。”   任俊:“…………”   他很想问问苍天,再问问大地,最后跑到墓园去问问他那位相识了二十多年的老友:你生的宝贝女儿到底在想什么啊??? 第36章 第13章还享福?我都要被他们两个烦……   “星星,以后再碰到这种大事,你在做决定之前,能不能先给我打个电话?”   任俊开着车,对副驾上的祝繁星说,“留下满宝,呵,你胆子可真大呀。”   祝繁星说:“任叔叔,你没看到满宝那样子,他要是再跟着我小叔过日子,小命都要没了。再说了,我家楼上的俞奶奶他们都会帮我的,以后怎么过,我说给你听了呀,这办法挺好的,你不觉得吗?”   任俊说:“我想的肯定比你多,比如,过几年,如果二楼那对老夫妻搬走了呢?他们家女儿在国外定居,说明家庭条件不差,他们为什么要住这种老小区?他女儿完全可以给他们换个带电梯的大房子呀。”   祝繁星说:“这个我知道,俞奶奶很早以前就说过了,安安阿姨是想给他们换房子,但他们不想换。他们就喜欢光耀新村这种老小区,说是买东西方便,周围还都是熟悉的老邻居,而且他们住二楼,爬楼梯也不累。”   “那他们要是生病了呢?”任俊说,“说要帮你的都是些老人家,六十多岁,七十多岁,生病在所难免的。”   祝繁星说:“只要再给我三年,三年就行!等满宝到了八岁,生活完全能自理了,就算没人帮忙,我也不怕。”   “八岁?”任俊听笑了,“八岁能干什么?八岁的男孩就是最调皮捣蛋的年纪,人憎狗嫌你懂不懂?”   “任叔叔,你还没明白吗?”祝繁星说,“我不是对满宝有信心,我是对陈念安有信心。等满宝到了八岁,陈念安就十四岁啦,他真的很靠谱的,绝对能管好满宝,你相信我。”   到了这时候,任俊不信也得信,祝怀军都跑路了,退路已被彻底切断。   他无奈地摇摇头,把车开进了一家家居卖场。   90年代初建造的房子有各种硬伤,屋内格局设计得就很不合理。102室的面积只有60方,南北向西边套,卧室大,客厅小,尤其是主卧,居然有21方,长5.8米,宽3.6米,带着阳台,阳台外还有院子。   本来是很不符合现代人生活习惯的糟糕户型,现在要做两个男孩的卧室,主卧过大的面积反而成了优点。   任俊带着祝繁星挑选家具,祝繁星最终放弃了高低铺,决定给两个弟弟一人搞一张单人床。床的大小和他俩在1001室的小床一样,都是1米2宽,2米长,这样一来,她还能把用了没多久的两张新床垫搬过去。   那可是爸爸精心挑选的儿童床垫,他说陈念安和祝满仓正在长身体,床垫要用得好一点。   任俊和祝繁星商量后决定,一张床贴墙摆,另一张床靠近阳台移门,两张床之间摆两套并列的书桌椅,桌面上还有组合书架。   选好书桌的尺寸后,祝繁星发现两张书桌间会有一道20公分宽的缝隙,便提议在房顶装一条滑轨,挂上帘子。帘子拉开,可以把房间变成两个相对独立的区域,收拢后,整个房间又能变得宽敞、通风、透气。   双人床、满宝的儿童床和两个床头柜都不要了,大衣柜保留,移到床尾,也就是原本电视机的位置,边上再摆一个杂物柜,两人公用,电视机则拆装到客厅,以上,就是主卧的整改方案。   有了任俊的帮忙,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旧家具被搬走,新家具被陆续送上门,由工作人员安装完毕。祝繁星每天都会去监工,楼里的老人们纷纷进屋参观,问她:“星星,弄好了,是不是就搬回来啦?”   祝繁星笑着说:“对,弄好了就搬回来。”   也就三天时间,102室的主卧已经焕然一新。   祝繁星在医院陪祝满仓住了三晚,周四上午,满宝出院了,祝繁星先把他送去俞奶奶家,让二老帮她代管一会儿。   她没有时间休息,又赶去榕晟府,带上陈念安去医院。医生说的是九月十号左右拆石膏,这天刚好是九月十号,祝繁星这几天跑来跑去,累得够呛,心想,总算是胜利在望。   陈念安也很激动,他受伤快两个月了,拖着一条石膏腿,做什么都不方便,迫切地想恢复行动自由。   在医院,医生帮他拆除了左腿石膏,祝繁星终于看到了他的伤处,可怜的小孩,左大腿股骨开放性骨折,骨头都戳破了皮肤,左小腿腓骨骨裂,等于说上下都断了,大腿更严重,幸运的是,他的膝关节没受伤。   陈念安的大腿上留下了非常明显的疤痕,又长又狰狞,整条左腿比右腿肿了一圈,医生说是正常现象,耐心地教他们如何复健,如何消肿,讲了许多恢复期的注意事项。   起先,祝繁星和陈念安还高高兴兴地听着,听到最后,医生话锋一转,对祝繁星说:“他的大腿里还打了钢板,我想想啊,差不多到寒假吧,你记得和家里大人讲,再带他来一趟医院,做个手术,把钢板取出来。”   祝繁星懵了。   ——什么?!还要再开一次刀?   陈念安也傻眼了,之前做手术,都是舅舅舅妈在忙活,他什么都不知道,而祝繁星收留他后,也没听说过这件事。她没有概念,傻乎乎地问:“医生叔叔,他腿都这样了,不能再开刀了吧?这钢板……能不取吗?”   医生指指陈念安:“他要是个老头儿,不取就不取了,问题是他是个小孩啊,还在长个子呢!骨头会长,钢板可不会变,要是不取出来,你不怕他变成长短腿吗?”   祝繁星和陈念安对视一眼,看到的都是一张震惊脸。   “取   钢板是个小手术。“医生安慰他们,“半个月就能恢复了,所以叫他寒假过来做,千万别拖啊,拖久了会出问题的。”   祝繁星接受了现实:“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叔叔,到时候我会带他来的。”   石膏拆掉了,陈念安却一点也不快乐,他的左腿还不能用力,依旧要拄拐行走,和之前打石膏时相比,唯一的好处是,他的膝盖总算能弯曲了。   姐弟俩打车回光耀新村,车厢里低气压弥漫,陈念安肉眼可见的沮丧,祝繁星也很苦恼,总觉得老天一直在考验她,解决掉一个困难,又来一个新的困难,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陈念安见她皱着眉,心里很不好受,拉了拉她的胳膊,说:“姐姐,对不起,我都不知道我还得再开一次刀。”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祝繁星做了个深呼吸,率先满血复活,“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再做个小手术嘛,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老天还能再怎么折腾我们。”   司机师傅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听乐了:“老天就是不讲道理的。”   “它总有讲道理的一天。”祝繁星气呼呼地说,“我就不信了,好人还能一直没好报啊!”   “姐姐。”陈念安又拉了拉她,问,“我什么时候能上学啊?”   “哦,这个可能还要再过几天。”祝繁星说,“我得先去一趟满宝的幼儿园,给他交学费,唔……下周三或周四吧,我请假回来一趟,送你俩去学校。这几天,你俩就先在家待着,你呢,按照刚才医生说的方法,自己做锻炼,满宝的话……你腿这样,能管着他吗?”   陈念安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我试试吧,只要他不吵着出去玩就行。”   “别让他出去。”祝繁星说,“明后天我会把榕晟府的东西搬过去一些,那边也不急着租掉,等国庆再说,哎呀!我真的忙死了。”   做大人真的好忙好累啊,祝繁星现在满脑子都是大大小小的待办事宜,1001的,102的,陈念安的,祝满仓的,还有她自己的学业……恨不得能像哪吒那样分出个三头六臂来。   ——   因为多了个祝满仓,当天晚上,祝繁星就带着两个弟弟住进了老房子。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对一切设施都很熟悉,陈念安和祝满仓就不一样了,两个男孩走进那个新布置的主卧,都是兴奋又好奇。   祝满仓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单人床,问:“姐姐,我睡哪个床?”   祝繁星双手抱胸,往门框上一靠:“你俩自己分配,我不管。”   祝满仓在两张小床间跑了个来回,选择困难症发作,仰着头问陈念安:“虎仔哥哥,你睡哪个床?”   祝繁星也看向了陈念安。   陈念安说:“我睡靠墙这张吧,满宝,你睡靠窗那张,那边亮一些。”   祝满仓没有意见,脱掉鞋子就爬到了靠窗的小床上,还快乐地打了个滚,病愈了的小朋友生龙活虎,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   祝繁星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是她的私心,因为不想做恶人,所以才让陈念安自己做决定。   陈念安已经懂事了,知道靠窗的床位要比靠墙好,那块区域更明亮、更透气,而靠墙这边,不拉帘子也就算了,帘子拉上,会很压抑。   如果,陈念安说他想要靠窗那张床,祝满仓也不会有意见,但祝繁星知道,陈念安不会因为祝满仓不懂事,而去占他的便宜。   搬回102室的第一晚,俞奶奶喊姐弟三个上楼吃饭,祝繁星没拒绝。   刘爷爷做了好多菜,二老三小围桌而坐,吃得特别开心。   祝繁星在医院待了好几天,就没好好吃过饭,刘爷爷说她又瘦了,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   “尝尝我做的这个清炖牛肉,这个菜啊,我还教过你妈妈呢,你妈妈说你们都很喜欢吃牛肉,星星,你尝尝,是不是和你妈妈做的一个味道?”   祝繁星尝了一块牛肉,肉质软嫩,咸淡合适,还有胡椒粉提味,果然和妈妈做的很像。   “好好吃。”她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又不忘说好话,“比我妈妈做的还好吃!”   刘爷爷爽朗大笑,陈念安也尝了一块,问:“刘爷爷,你能教我吗?我也想学。”   刘爷爷摆摆手:“哎呦,小念安,你就别学啦,以后来爷爷这儿吃就行。”   “我想学。”陈念安说,“姐姐喜欢吃,我想学会了,做给她和满宝吃。”   “行!”刘爷爷咪着小酒,乐呵呵地说,“那以后你想学什么菜,爷爷都教你,做饭是个好本事,会做饭的人啊,去了哪儿都饿不着。”   陈念安:“嗯!”   祝满仓扒着小碗嚷嚷:“我也要学做饭!”   祝繁星说:“你就别添乱了。”   俞奶奶说:“小满宝,等你长到你哥哥这么大,你再学做饭,你现在太小啦。”   祝满仓噘起了嘴:“我不小,我要念大班了。”   祝繁星说:“这么看来,我是不用学做饭了,咱家这是要出两个大师傅啊。”   “那多好。”俞奶奶用胳膊肘捅捅她,“你别学,就让他俩去学,老刘做饭四十年了,我们家安安也没学会,现在她那个德国老公都会做中餐了,你就等着享福吧。”   祝繁星哈哈大笑:“还享福?我都要被他们两个烦死了。”   说着话,她往陈念安碗里夹了块排骨,“多吃点,你怎么又只吃饭,不吃菜了?”   陈念安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不是真的烦他们,嘴唇一抿,也笑了起来。   ——   周五早上,祝繁星去了趟祝满仓的幼儿园,帮弟弟进行了迟到的入学报名。接着,她又赶到榕晟府,蚂蚁搬家一样,带了点行李回光耀新村。大面积的整理被安排在国庆长假,这些天,她实在是太累了。   每天要照顾满宝,还要陪他玩,再陪陈念安练习走路,买菜、洗衣服、打扫卫生、整理东西……他们没再上楼吃饭,陈念安继续他的大厨生涯,翻着那本《小学生都能做的100道菜》,天天研究怎么喂养姐姐和弟弟。   周六那天,任俊和傅佳颖带着任诗蓓来光耀新村看他们,给姐弟三个带了一些零食水果和食材,傅佳颖下厨给孩子们做了一顿大餐,陈念安帮她打下手,顺便偷师。   到了周日下午,祝繁星必须回学校了。   祝满仓没有太大的反应,对他来说,只要不让他跟着祝怀军,跟着哥哥或跟着姐姐,没什么区别。   陈念安还是会依依不舍,拄着拐杖把祝繁星送出门,祝繁星回头看他,这一次分离,陈念安的责任变得很重,因为,满宝得靠他照顾了。   祝繁星很过意不去,别人家的孩子要是骨折刚好,肯定是好吃好喝地被伺候着,什么都不让干,只有他们家,一个还拄着拐杖的小伤兵,却要干这干那,现在还得让他带孩子。   可她没有办法,她已经落下一整周的课了。   傍晚时分,祝繁星回到学校,走进寝室前,她停下了脚步,回想了一下前一阵子自己在寝室的经历。   家里的情况一直在变化,住址变了,连人员都产生了变动,祝繁星认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因为入学时间太短,在家时,她很少会想起学校里的事,除了温明远和赵老师,也没人来找过她。   而现在,她回到了寝室,那些不怎么愉快的记忆又浮上了心头。   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祝繁星推门而入,寝室里的五个女孩都到了,她们已经吃过晚饭,有人在看书,有人在听歌,有人在闲聊,见到祝繁星后,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接着,看书的继续看书,听歌的也继续听歌,只有在聊天的李思莹向祝繁星打了个招呼:“祝繁星,你怎么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呀?”   “哦,我家里出了点事。”祝繁星走到自己的桌子旁,放下书包,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后,转头对正在床上看书的一个女孩说:“洪芸薇,你能去一下走廊吗?我想和你聊聊。”   洪芸薇就是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高度近视女孩,她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来,“啊”了一声。   方熠和洪芸薇关系不错,知道洪芸薇胆子很小,便为她出头,说:“想说什么就在屋里说呗,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 ”   在这儿说吗?也行。“祝繁星的目光扫过那五个女孩,说,“今年夏天,我家出了事,我爸妈因为车祸去世了,这事儿你们都知道。然后开学的那天,我姑姑和洪芸薇的爸妈产生了一点冲突,所以,我知道,你们都不太喜欢我。”   女孩们大气都不敢出,祝繁星微微一笑,“我承认,之前我的确对你们表现得很冷漠,你们可能会觉得我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但其实,我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性格,我现在就想开诚布公地和大家聊聊,先找洪芸薇,其实是想和她说,我愿意和她换床位,开学那天我就愿意。”   她看向洪芸薇,后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祝繁星继续说,“我不是卑微地在求你们接纳我,只是如实地说出我的心里话,我希望能和你们和睦相处三年,我希望你们能重新了解一下我。我叫祝繁星,毕业于青芽中学,中考时测量身高是1米72,现在不知道,我喜欢游泳、唱歌、看书、旅游,以前练过几年健美操,现在已经退役了,我最擅长的科目是英语,别的课都比较平均,没有短板。嗯……就这些,没了。”   女孩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出声,还是李思莹打破沉默:“呃……那,洪芸薇,既然祝繁星都同意换床位了,你、你想换吗?”   洪芸薇:“……”   方熠喊她:“洪芸薇,你换吗?”   “换吧!”祝繁星说,“靠窗更亮,我马上把被子收拾好,咱们现在就换。”   洪芸薇这才反应过来:“啊……好,谢谢你啊!祝繁星。”   “没事儿,客气了。”祝繁星已经收拾起了被褥。   看吧,破冰是多么简单,洪芸薇的眼睛的确不好,靠窗睡会更方便她起居。   当然,祝繁星可以不换的,因为那是学校安排给她的床位。   但为什么不换呢?规则是人定的,实际也得以人为本啊。   这可是连十一岁的陈念安都懂得的道理。 第37章 第14章我还没吃,想等你一起吃。……   能考上二中的女孩都是各自初中的翘楚,哪怕性格不同,智商绝对没问题,简单的道理都能想明白。   祝繁星突然遭遇家庭变故,情绪难免陷入低谷,仔细回想,开学那天,她的确对姑姑说过“换一下也没事”,结果被她姑姑骂了。后来她在寝室就没怎么说过话,加上她三天两头请假,一请就是一星期,和大家缺少接触,寝室关系才会搞得这么僵。   现在,她主动把话说开,并提出和洪芸薇换床位,五个女孩心里都是如释重负,脸上纷纷露出笑容,毕竟,谁都不愿意在一个气氛压抑的寝室待三年。   大家一起行动起来,帮忙换床位,搬被子的搬被子,抱垫褥的抱垫褥,有人问:“蚊帐要换吗?”   祝繁星说:“蚊帐就别动啦,都是一样的。”   “行。”   祝繁星换到了靠门那张高低铺的下铺,王林琳笑嘻嘻地说:“祝繁星,以后关灯的活就要交给你咯。”   祝繁星比个“OK”手势:“没问题。”   方熠说:“让洪芸薇去关灯,她都摸不着回来的路,还得我们用手机给她照明。”   洪芸薇推了推眼镜:“我才没那么瞎呢。”   “你可拉倒吧,你不戴眼镜,跟瞎子没什么两样!”   女孩们叽叽咯咯地笑成一团。   李思莹第一个向祝繁星示好,她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是个性格活泼的话痨,给了祝繁星一个卤蛋和一只卤鸡翅,说是妈妈做的,每人都有份。   王林琳也从家里带了吃的,是外婆做的肉松饭团,给了祝繁星一个,祝繁星说:“谢谢,刚好,我还没吃饭呢。”   李思莹说:“你还没吃饭?食堂快关门啦!你赶紧去吃吧!”   “不去了。”祝繁星说,“我带了泡面,现在有饭团了,还有鸡翅和卤蛋,正好当晚饭。”   听说祝繁星还没吃晚饭,乔雨熙赶紧给了她一包华夫饼,方熠给了她一根香蕉和一个橘子,洪芸薇翻遍柜子,只找出一包辣条,脸红红地递给祝繁星。   方熠笑她:“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喜欢吃辣条?”   洪芸薇噘着嘴说:“我就是喜欢吃,从小就爱吃。”   投喂——是女孩们表达友谊的方式之一。   祝繁星坐在书桌前,咬一口饭团,啃一口鸡翅,心想,下周来学校,她是不是也得带点好吃的分享给室友?带什么好呢?要不,也让陈念安做点儿卤味?   不行不行,太麻烦了,至少等小伤兵彻底痊愈了再说。   这时,祝繁星收到了林娅洁发来的Q/Q消息,林娅洁问她,是不是搬回光耀新村了,祝繁星说是,林娅洁又问她现在在哪儿,祝繁星说在寝室。   【錵吙吥蓅涙】:出来出来,见个面!   ——   太阳已经西沉,室外的气温不再像七八月的夜晚那般闷热,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凉风,有了初秋的味道。   男生们趁着晚饭后的休息时间在篮球场上打球,林娅洁坐在场边的简易看台上等祝繁星。   她还是留着短发,祝繁星刚在她身边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你没事吧?”   出事后,她们就没见过面,其实应该这么说,出事后,祝繁星就没与任何好友有过任何社交活动,没时间,也没心情。   她知道林娅洁问的是什么,笑了笑:“前两个月是比较难受,差点崩溃,现在好多了。”   林娅洁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祝繁星摇摇头:“我和满宝一起住,另外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弟弟,我们三个一起住在102。”   “十一岁的弟弟?谁啊?”林娅洁想不出来。   是时候解密啦。   祝繁星说:“对不起啊,之前一直没告诉你,我妈妈和我爸爸其实是重组家庭,我不是我妈妈亲生的,我妈妈以前结过婚,有一个儿子,现在和我一起住的就是她儿子。”   林娅洁:“……”   祝繁星帮她理解:“嗯,《家有儿女》看过吧?现在就是夏东海和刘梅去世了,小雪、刘星和小雨在一起住。”   林娅洁秒懂:“噢——”   她当然不会责怪祝繁星对她隐瞒,这是大人们的私事,不想搞得人尽皆知,是很正常的想法。   林娅洁消化了这个劲爆的消息,问:“那你来学校了,谁照顾你那两个弟弟啊?”   祝繁星一本正经地说:“刘星照顾小雨。”   林娅洁愣了好半晌,受不了地叫起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什么小雪刘星了!我脑子里全是他们的脸。”   祝繁星笑死了:“我自己脑子里也是,全是他们的脸。”   两个女孩乐了半天,林娅洁问:“你什么时候搬回的102呀?”   “周四,才三天。”祝繁星说,“对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妈妈今天下午在阳台上晒衣服,看见你了。”林娅洁说,“她说看见你背着个书包在小区里走,就和我说了。”   祝繁星:“怪不得。”   林娅洁问:“你干吗不告诉我呀?”   祝繁星说:“我前几天太忙了,东西还没搬完呢,我是想等稳定些了再告诉你,你又不会跑,对不对?”   林娅洁说:“你早说么,今天咱俩还能一起来学校,坐公交也不会那么   无聊。”   祝繁星问:“你爸爸没开车送你吗?”   “他不肯。”林娅洁生气,“他说这个时间点,把我送到学校再开回去,小区里就找不到停车位了,哼,我还不如一个停车位!”   祝繁星大笑:“很正常,我爸爸那会儿买房子,也是考虑到这个因素,咱们小区停车真的太难了。”   “那……”林娅洁抱住她的胳膊,“下周五,我们一起回家吧?”   祝繁星:“好呀。”   “周日再一起过来?”   “嗯哼。”   吹着晚风,祝繁星心情很好,她搬回了光耀新村,能继续维系与林娅洁的友谊,寝室关系也在这晚顺利回温,看起来,室友们都接纳了她,而家里的两个小拖油瓶,一个病好了,一个拆了石膏,再过几天都能去上学了。   等他们三个各归各位,在各自的学校开始正常上课,是不是意味着一切都步上了正轨?   篮球场上,有人叫了她一声:“祝繁星!”   祝繁星思绪回转,看见了温明远。   少年像一阵风似的掠到她们面前,高高的个子,白皙清俊的面容,发梢滴着水,眼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带着笑意:“一个礼拜没见啊,大忙人,给你的笔记都看了吗?”   “都看了。”祝繁星笑着说,“谢谢你啊,笔记很有用,能让我少补好多作业。”   “不客气,那你们聊,我去打球了。”温明远不打扰两个女孩聊天,挥挥手就跑了。   等他跑远了,林娅洁才问:“温明远和你一个班吗?”   “对啊。”祝繁星有点惊讶,“你知道他?”   那家伙已经帅到连别班女生都认得了?不应该呀,也没帅得那么夸张啊。   “他很厉害的。”林娅洁说,“他初中参加过各种数学竞赛,拿过好多奖,现在上了高中,才高一,就被派去参加奥赛了,初赛就是今天,你不知道吗?”   “我哪有时间关注这些?我又不参加数学奥赛。”祝繁星说,“你怎么知道的?”   林娅洁说:“我们班主任教数学,是咱们校队的带队老师呀,成天夸温明远,说他是个好苗子,好好培养,明年就是校队主力,拿个省一轻轻松松,然后进省队,进国家队,清华北大随他挑!我觉得我们班主任已经爱上他了。”   “哇,果然好厉害。”祝繁星愣愣地说,“我感觉,我就一个礼拜没来,和你们都有信息差了,我都不知道他初中里那些事。”   “嘿嘿,还有哦。”林娅洁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帅吗?军训结束的阅兵仪式上,他代表全体新生上台发言,一亮相,我们就‘哇塞’了。”   祝繁星:“……”   对不起,她没参加阅兵式,对此一无所知。   ——   周一一整天,祝繁星都在见缝插针地补课、补作业,赵老师也没找她谈话,直到晚自习,赵老师才想着找祝繁星聊一聊。   聊天地点选在走廊到底的小阳台,那儿比较安静,说的话没人能听见。   师生二人面对面站定,赵老师还在酝酿该怎么开头时,祝繁星先说话了:“赵老师,这周三,我想请一天假。”   赵老师有一种被当头棒击的感觉,情绪管理都失控了,叫起来:“你怎么又要请假?这次又是什么事啊?”   祝繁星知道不能再瞒着她了,说:“赵老师,你给我几分钟,我把所有事从头到尾说给你听,行吗?”   赵老师揉着额头:“行,你说。”   于是,祝繁星就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赵老师听,没有半点隐瞒,赵老师听着听着,五官都皱起来了,听到最后,又变成一张茫然脸。   “也就是说……”她组织着语言,“现在,你在这边上学,家里头,只剩两个比你还小的孩子?其中一个才五岁?没有大人和他们一起生活?”   “对。”祝繁星说,“哦,也不是,楼上邻居会帮忙照看一下。”   “这也太胡闹了吧?”赵老师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你姑姑不帮你吗?还有社区,你没向社区求助吗?像你这种情况,我敢说,整个社区都找不出一户和你类似的家庭,社工必须帮你们呀!”   一条新的思路!   祝繁星忙说:“我就是还没来得及去社区报备,赵老师,等我空一点,我会去的。”   赵老师顺了顺气,问:“那你周三为什么要请假?”   祝繁星说:“我得把两个弟弟送去学校呀,开学半个月了,他俩还在家待着呢,我家楼上那些爷爷奶奶对这些事一点都不懂,我得自己去跑一趟。”   事关孩子上学,赵老师无法拒绝:“那这次,你要请几天?”   祝繁星说:“明天放学了我回去,周三给他们办好入学,我就回来。”   “好吧,准假。”赵老师知道了一切,无法再对祝繁星说出苛责的话,“周三尽量早点回来,别把课越落越多。”   “好嘞!”祝繁星开心地说,“谢谢你,赵老师!”   周二下午,课程结束了,接下去是晚饭时间和晚自习,祝繁星收拾好书包,准备走人。   后排的温明远看着她的动作,惊讶地问:“你去哪儿?”   “回家一趟。”祝繁星把书包甩到肩上,回头对他笑,“我请假了,明天回来,明天的笔记拜托你好好记,我回来了问你借,谢啦,拜拜!”   温明远:“……”   他眼睁睁地看着祝繁星小跑着离开教室,目睹一切的姚鼎笑疯了,说:“小温温,你现在是祝繁星的专业记录员吗?哈哈哈哈……”   温明远自己也乐了,这一个礼拜,他比平时多写了很多笔记,尤其是数理化三科,很多东西他早就会了,根本就不用写,纯粹是为了祝繁星,他才像别的同学那样兢兢业业地记笔记,再拍照发给她,字还不能写得太潦草,怕被她笑。   温明远站起身来,一把勾住姚鼎的脖子:“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你再笑!”   姚鼎连连讨饶:“不笑了不笑了,温少饶命!我请你喝可乐!”   温明远这才收手,拿起饭卡一扬:“走了,吃饭去。”   ——   祝繁星背着书包,哼着歌,走进了光耀新村。   她最近买了许多新家具,又给满宝交了大笔的住院费、学费,简直是花钱如流水,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小区门口给两个弟弟买了些水果和零食,总觉得,不能亏待小朋友。   陈念安知道这一晚姐姐会回家,期待值拉满,当祝繁星敲门时,他第一时间打开门,像是一直守在门边似的。   “我回来啦!”祝繁星走进那套小房子,看到了陈念安灿烂的笑脸,接着便迎来了满宝的飞扑。   “姐姐!”祝满仓第一时间不是诉说想念之情,而是告状,“姐姐我想出去玩!哥哥都不带我出去玩!”   他被关在家里三天,无聊坏了。   “哥哥还在用拐杖呢,你不怕他出门摔跤吗?”祝繁星蹲下/身,与祝满仓平视,“你乖乖听话,姐姐明天就带你去幼儿园上学,你可以和小朋友们一起玩。”   祝满仓满意了,幼儿园大班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分离焦虑,他非常想念班里的老师和小伙伴们。   打发掉祝满仓,祝繁星重新看向陈念安,他没有任性地丢掉拐杖,一直在拄拐行走,祝繁星问:“腿有没有好一点?”   陈念安说:“好多了,就是走路的时候踩下去,还是会有点疼。”   祝繁星说:“医生说了,你这拐杖还得用个把月,国庆之前都要用,去了学校也得带着,我明天会和你老师说清楚的。”   “嗯。”陈念安点点头,“姐姐,你吃饭了吗?”   祝繁星一愣:“还没有,七点了呀,你们还没吃吗?”   “满宝吃过了。”陈念安仰头看着她,有点害羞,“我还没吃,想等你一起吃,有个菜得现炒,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呦,居然有属于她的小灶!祝繁星颇感意外,靠在厨房门边看陈念安炒菜。   102室的厨房非常小,只有三四个平方,还不及新家厨   房一半大。   陈念安早就把菜备好了,是一道辣炒肉片,祝繁星心想,怪不得,满宝吃不了辣,陈念安才会把这道菜留给她。   她也没什么能帮忙的,干脆和陈念安聊起天来:“这厨房,你用得惯吗?”   “用得惯啊。”   “和新房子的厨房比呢?”   “那肯定是那边好啊,那边大很多。”陈念安炒着菜,说,“姐姐,咱们能把新房子的电饭煲带过来吗?我觉得那个电饭煲煮出来的饭更好吃。”   “当然可以。”祝繁星说,“那个电饭煲是新的,这只用了很多年了,肯定是新的更好用。”   陈念安说:“那把微波炉也带过来,我喜欢那边的微波炉。”   祝繁星一阵乐:“行行行。”   辣炒肉片炒好了,还有晚上剩下来的一盘青菜和一碗肉末豆腐,祝繁星把饭菜端到客厅,祝满仓在那儿看动画片,见桌上多了一盘没见过的菜,直接用手夹了一块肉往嘴里送,祝繁星都没来得及拦,祝满仓已经“哇啦哇啦”地叫了起来,把肉吐到了桌上。   他吐着舌头呼呼喘气:“好辣呀!”   “谁叫你偷吃的?”祝繁星说,“让开点,哥哥姐姐要吃饭了。”   祝满仓换了个座位,看祝繁星和陈念安吃饭。   “小老虎,这两天满宝乖不乖?”祝繁星很饿,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问道。   陈念安眼神复杂地看了祝满仓一眼,祝满仓替自己回答:“满宝很乖的,真的。”   “我又没问你。”祝繁星看向陈念安,“他是不是和你淘气了?”   “还好,就是……”陈念安也告起状来,“他晚上睡觉不怎么乖,很久很久都睡不着,要我给他讲故事,唱歌,拍背,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尿尿,连着两个晚上了,搞到十一点多都没睡着,我自己都困死了。”   “祝满仓!”祝繁星瞪着满宝,“你怎么回事?我在家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我一走你就欺负哥哥?”   “我没有……”祝满仓委屈了,“我就是,我就是……我睡不着么。”   祝繁星问:“你为什么会睡不着?你以前睡觉明明很乖的!”   祝满仓看看哥哥,又看看姐姐,小声说:“我想妈妈了。”   祝繁星:“……”   陈念安:“……”   祝满仓动画片都不看了,溜去主卧画画,餐桌边,祝繁星和陈念安默默地吃着饭,心情都很沉重。   祝繁星说:“等他去了幼儿园,白天把精力释放掉,晚上睡觉应该会好一点。”   陈念安:“嗯。”   “他这两天哭过吗?”   “哭过。”陈念安看着祝繁星,“一哭就喊妈妈,满屋子找妈妈,连衣柜门都要打开找,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哄他吧,他也不听,他、他还骂我,叫我,叫我……”   “叫你什么?”   “叫我……”陈念安说,“‘滚’。”   祝繁星的脸色沉了下来。   ——就跟他爸住了一个多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祝繁星给陈念安夹了一筷子菜:“今天晚上我来陪满宝睡觉,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学呢。”   陈念安点点头:“哦。”   “书包理好了吗?”   “理好了。”   “还得带个饭盒。”   “嗯。”   “陈念安。”   陈念安一惊,祝繁星很少当着面这么喊他,她要么叫他“虎仔”,要么叫他“小老虎”,在他的记忆里,几乎没听过她当面喊他全名。   “怎么了?姐姐。”陈念安很紧张,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   祝繁星严肃地看着他:“对我来说,你和满宝是一样的,顶多就是年龄不同,你比他大几岁,但这不代表你做什么都得让着他,我们家从来没有这个道理。你是哥哥,该严厉的时候必须严厉,只要你不是故意欺负他,该做的规矩你就得做,如果你只是无条件地宠着他、让着他,随便他对你吆五喝六而不制止,总有一天,他会被宠坏的。”   陈念安没有完全懂:“姐姐,你的意思是……”   “我相信满宝是真的想妈妈,我也想妈妈,还想爸爸,你也想他们,对吧?”祝繁星说,“但这不是他晚上不按时睡觉的理由,今天晚上我陪他睡,如果他还是老方一贴,我就给你打个样,以后你就知道了,他要是不听话,你该怎么做。”   陈念安:“……” 第38章 第15章你哭起来,没你笑的样子好看……   祝繁星并不知道内情,其实,她冤枉满宝了。   偏偏祝满仓又太小,说不清楚内心的感受,而陈念安也没有说谎,绝不是在挑拨离间,相反,这短短的三天两夜,陈念安过得非常辛苦,从早到晚围着满宝打转,祝满仓嗷嗷大哭的时候,他都想陪着一起哭。   时间倒退回周一早上,八点多,祝满仓醒了,陈念安帮他穿衣服裤子,陪他在卫生间洗脸刷牙,又给他蒸了包子当早餐。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一整天,小朋友精力旺盛,陈念安陪着满宝搭积木、画画、看绘本、下飞行棋……祝满仓原本就不是那种能静得下心来的小孩,这时候家里没了姐姐,只剩一个大不了几岁的哥哥,他潜意识里会有一种不安全感,玩什么都坚持不了太久,动不动就嚷嚷着要出门。   他想找大人陪伴,俞奶奶、刘爷爷都行,但陈念安不让他出去,还把门给反锁了。   祝满仓就开始闹,哭,摔玩具,满屋子找妈妈,陈念安拄着拐杖跟着他在屋里到处走,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打开电视机让他看动画片,希望他能安静一会儿。   中午,陈念安做好饭菜,开始哄满宝吃饭,吃个饭也是鸡飞狗跳,祝满仓没吃几口就下桌了,溜去院子玩,陈念安喊都喊不回来,还得去院子里捉他,撵鸡一样把他往屋里赶。   陈念安焦虑得不行,觉得小狗冬瓜都比满宝听话,又想起自己一个人住在1001室的时候,虽然很无聊,好歹轻松啊,哪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精神紧绷,就怕满宝出问题。   好不容易吃完饭,陈念安陪满宝午睡。祝满仓折腾了一上午,估计是累了,很快就睡着了,这大概是陈念安一天里最放松的一段时间,他可以做点自己的事,看看书,做做题,所以,他没去叫醒祝满仓,一个午觉从下午一点多睡到五点多,直睡得祝满仓自然醒为止。   一个傍晚才起床的小朋友,你让他晚上九点再睡,怎么可能睡得着?他肯定会闹啊。   ……   这天晚上,哄睡的工作由祝繁星接手,姐弟三个都睡在了主卧,隔着帘子,陈念安听姐姐给满宝讲了七八个故事,又唱了好多首歌,各种办法用尽,眼看着时间过了十一点,满宝还是没睡着。   陈念安抱着巧虎,在心里着急地喊:满宝,你快睡着啊,再不睡着,你就要挨揍啦!   然后,帘子那边的台灯就亮了。   陈念安侧卧着,能透过帘子看到隔壁模糊的人影,祝繁星问满宝:“还不想睡是吗?”   祝满仓也不怕死,说:“就是不想睡!”   “OK,你说的啊。”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陈念安闭上了眼睛,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祝满仓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陈念安浑身一抖,又听到接二连三的“啪啪”声,满宝在挣扎,祝繁星一边打他屁股,一边喊:“为什么不想睡?我问你,为什么不想睡?都十一点多了,大家都睡觉了,你一个小孩儿还不睡!像话吗?!”   满宝嚎得整栋楼都能听见,还不忘回嘴:“我睡不着嘛!我就是睡不着嘛!”   “睡不着就闭上眼睛不许说话!很快就能睡着了!”   “呜呜呜……我要妈妈……”   “没有妈妈!只有哥哥和姐姐!”祝繁星又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那小屁股被扒了裤子,已是通红一片。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祝满仓哭得快要背过气去,“我不要姐姐,我也不要哥哥!你是个坏姐姐!你们都是坏人……呜哇……”   “我是个坏姐姐?”祝繁星气坏了,“祝满仓,你有没有良心的?”   她下了床,一把拉开帘子,把祝满仓提溜到陈念安的小床上,也不顾陈念安惊愕的眼神,扒开了他的被子,指着他的左腿对祝满仓说,“你看看哥哥的腿,你仔细看看!哥哥的腿都伤成这样了,每天还要给你做饭,陪你玩!他现在应该天天卧床休息的你懂不懂?你还说他是坏人?我看你才是个最坏的小孩!”   陈念安偷偷拉过被子一角,盖住了自己的小内裤。   祝满仓真的不哭了,瞪大眼睛盯着他的左腿看,那伤疤十   分吓人,有些是车祸留下的,有些是手术留下的,皮肤因此而变得坑坑洼洼,整个大腿部位算是破了相。   “看到了吗?”祝繁星问满宝,“哥哥腿伤得这么严重,还要照顾你,你却天天欺负他,你是不是应该和哥哥道个歉?”   祝满仓被吓到了,嘴巴一瘪,泪珠子又滚了下来,呜呜咽咽地说:“哥哥,对不起,我错了。”   “我、我……我没事。”陈念安不知所措地坐起身,“姐、姐姐,你别打满宝了,他还小呢。”   “你就别帮他说话了,真是要被他气死。”祝繁星又把祝满仓提溜回靠窗的小床,命令道,“现在立刻睡觉!听到没有?!”   祝满仓跟个小仓鼠一样,玩命儿地往被窝里钻,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包住了,躲在里头继续哭鼻子。   祝繁星在床沿上坐下,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把满宝从被子里扒出来,怕他被闷坏。   祝满仓哭得一头汗,脑袋露出来后,吓得要死,连声喊:“满宝睡着了,满宝已经睡着了!姐姐别打我……”   祝繁星:“……”   她尽量放柔语气:“好好睡觉,别说话了,明天你还要去幼儿园呢。”   “哦。”祝满仓吸了吸鼻子,闭上了眼睛。   祝繁星关掉台灯,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五分钟后,祝满仓说:“姐姐,我想尿尿。”   陈念安预感到又有一场暴风雨要来袭,赶紧爬下床,说:“我带他去尿尿,姐姐,你别生气,我带他去尿尿!”   祝繁星正要暴走,陈念安已经领着满宝去了卫生间。   等他俩回到房间,祝繁星正坐在床边冷冷地看着他们,她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卡通睡衣,面容却分外威严,祝满仓吓得炸毛,原地一个转身,手脚并用爬上了陈念安的床,拉过被子盖住头,说:“满宝想和哥哥一起睡,呼……呼……满宝已经睡着了!”   祝繁星:“……”   陈念安:“……”   以前没有这样子过呀,祝繁星烦得不行,随口问了陈念安一句:“他下午午睡也这样吗?”   “没有。”陈念安说,“他午睡还蛮乖的。”   “你俩午睡睡了多久?”   “我没睡。”陈念安呐呐地说,“他、他睡了四个多小时。”   祝繁星:“…………”   完蛋,她想,打错了。   卧室里安静下来,陈念安挤睡在祝满仓外侧,满宝不敢再闹腾,大概也是到了困点,几分钟后,他终于在陈念安身边睡着了。   祝繁星一直没动过,眼睛往床边的书桌上瞄去,那儿摆着一张画,是祝满仓在哥哥姐姐吃饭时画的。   祝繁星把画拿过来看,满宝喜欢画画,已经上了两年美术兴趣班,绘画水平在同龄小朋友中算还可以,比如手上这张用水彩笔画的画,祝繁星一眼就能看明白,满宝画的是什么。   三个手拉手的小人儿,左边那个个子中等,是个短头发男孩,胳膊底下还夹着两根拐杖,是陈念安。   右边那个个子最高,是个女孩儿,因为头上有一把辫子,身上还穿着裙子,显然,是祝繁星。   中间的小人个子最小,笑得也最灿烂,他拉着哥哥姐姐的手,蹦蹦跳跳地走着路。   而天上,除了太阳和云朵,还有两个小小的人,一男一女,也是手牵手,像两只风筝,飘啊飘啊,笑眯眯地看着地上的三个小人。   祝繁星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她把画放回桌上,起身往外走,路过陈念安的小床时,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像是在抬头看她,祝繁星说:“你要是还没睡着,就去那张床睡吧,别和他挤着睡,这床太小了。”   她走出主卧,还带上了门,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一屁股坐在餐桌边,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祝繁星很久没哭得这么伤心了,上一次还是在1001室,为了留下陈念安,和任叔叔他们据理力争时,哭得像个傻子一样。后来,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勇敢,要坚强,她是姐姐了呀,哭有什么用?哭得再厉害,爸爸妈妈也不会回来,她就是这么告诉陈念安的。   可现在,夜深人静,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各种消极、负面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出来,瞅着空儿地往身体各个角落钻,她很害怕,对未来也有了一种不确定感,她费尽力气把陈念安和祝满仓留在身边,遵守了对妈妈的诺言,但未来那么长,她真的能把他们照顾好、教育好吗?   她突然就有点没信心了。   “吱呀”一声,主卧门被拉开了一道缝,祝繁星想,是不是该把这扇门的螺丝拧一下,怎么开门会有声音的?   陈念安探出了脑袋,发现祝繁星居然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立刻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叫她:“姐姐,你在干吗?”   祝繁星凶他:“你睡你的觉,别来管我。”   陈念安听出她声音不对,瘸着腿走去玄关,打开了客厅灯,一扭头,就看到祝繁星泪流满面地坐在餐桌边。   “姐姐?”陈念安慌了神,扯了几张纸巾递给她,还弯下腰、歪过脑袋打量她,“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哭呀。”   “讨厌!走开!”祝繁星又羞又恼,捂着脸不让他看,“你又不是没看过我哭!”   她没接他的纸巾,陈念安就去帮她擦眼泪:“姐姐,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不会再让满宝睡那么久的午觉了。”   “跟你没关系。”祝繁星说,“照顾满宝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   陈念安说了一句很老成的话:“照顾满宝,本来也不是你的责任啊。”   祝繁星抬头看他,陈念安笑了笑,用纸巾帮她把眼泪擦掉,说:“满宝还小呢,你别跟他置气,你要是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和我说,我都能听明白的。”   祝繁星哭得眼睛、鼻头都是红的,扯了纸巾擤掉鼻涕,悲戚戚地说:“小老虎,我就是,突然有点儿不确定,不知道我能不能做一个好姐姐,你俩跟着我,能不能有好日子过。”   “你别听满宝瞎说,在我心里,你就是个最好的姐姐。”陈念安说,“我现在过的就是好日子呀,你给我买衣服,买零食,还给我买了床和桌子,我可喜欢了,真的!姐姐,你已经够好的了,你别管满宝怎么说,你得听听我怎么说。”   祝繁星破涕为笑,发现陈念安没用拐杖,问:“你怎么就这么走出来了?腿不疼吗?”   “稍微走几步不会疼。”陈念安为她演示左脚着地走路,但祝繁星的目光没落在他的左脚上,还是被他左腿上的伤疤给吸引了。   陈念安依旧只穿着一条小短裤,发现姐姐在看他的腿,伸着手想去遮挡,说:“姐姐,你别看了,我知道我腿很丑。”   “你以后都不能穿短裤了。”祝繁星说,“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运动,打篮球,踢足球,跑步什么的,要是不能玩了,怎么办?”   “没关系的。”陈念安很看得开,“能走路就行。”   祝繁星收回视线,又看向他的脸,说:“小老虎,我能抱抱你吗?”   “啊?”陈念安吓了一跳,两只手微微抬起,“可、可以啊,怎么抱?”   怎么抱?还能怎么抱?   祝繁星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把他拥进怀里。   这个拥抱不像之前的拥抱那么轻巧,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胳膊箍得   超级紧,勒得陈念安差点喘不上气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学着祝繁星的样子,也抬起双手抱住了她,心里觉得很幸福。   祝繁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抱陈念安,可能是因为心里空落落的,想找个人汲取一点力量,而身边只有一个陈念安。   他俩有20公分的身高差,祝繁星居然觉得这样抱着一个人很舒服,她右手按住陈念安的后脑勺,用力地把他压在自己肩膀上,陈念安终于受不了了,闷闷地喊:“姐姐,你别按我头啊,我鼻子快被压扁了!”   祝繁星终于松开了手,低头看他,陈念安摸摸鼻子,小声抱怨:“你力气好大呀。”   “谢谢你啊,小老虎,我好多了。”祝繁星心情好转,那些负面情绪暂时消退,她拍拍陈念安的头,“很晚了,去睡觉吧,明天很早就得起床,我送你们去学校。”   “嗯。”陈念安说,“姐姐,你别再哭了,你哭起来,没你笑的样子好看。”   这应该算是童言无忌,不是油嘴滑舌,祝繁星真的笑了起来,就当陈念安在夸她好看。   姐弟俩各自回房,很快,灯光熄灭,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   周三早上,天气晴朗,102室的三小只早早地起了床,祝满仓满脑子都是去幼儿园的事,把昨晚那顿竹笋烤肉忘得精光,他刷牙很乖,吃饭也很乖,黏着哥哥姐姐时又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宝宝。   八点还不到,姐弟三个就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俞奶奶陪他们一起去学校,以后,她和刘爷爷要接送祝满仓上下学,得去幼儿园门口认个门。   他们没打车,祝满仓背着一个小书包,陈念安拄双拐,祝繁星帮他背书包,一行四人步行去学校。   出了小区没走几分钟,东耀二小就到了,祝满仓的幼儿园要稍远一些,祝繁星就让俞奶奶和满宝等在小学门口,自己先送陈念安进校。   任俊提前通知过学校老师,陈念安这天会来报到,姐弟俩按照任俊的通知,走上教学楼二楼,找到了老师们的办公室,一个年轻女老师接待了他们。   老师姓楼,就是陈念安的班主任,她已经知道了陈念安家里的情况,确认过各项手续后,说现在就把陈念安领到教室去。   祝繁星跟在他们身后,来到六(3)班教室门口,正是早读时间,教室里传出朗朗读书声,陈念安有点紧张,回头看向祝繁星,祝繁星笑着对他握了握拳,陈念安点点头,拄着拐杖,跟随楼老师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坐满了学生,足足五十多个人,祝繁星躲在后门门外,能看到陈念安站在讲台上的样子,楼老师在向同学们介绍他,一群六年级的孩子“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祝繁星莫名其妙地跟着鼓掌,比自己开学报到都要激动。   陈念安的座位暂时被安排在后门边,因为他有拐杖,往前坐或是往中间坐,都不方便,楼老师说等他腿好了,再重新安排座位。   陈念安在座位上坐了下来,转过头,就看到祝繁星扒在后门边看他,他向她挥挥手,祝繁星也向他挥挥手,用口型说:“加油。”   “嗯。”陈念安笑着点头。   楼老师走出了教室,祝繁星拜托她多多照顾陈念安,因为他腿不好,还不能上体育课,也不能出操,楼老师说:“你放心,我有数的,不会让别人撞到他。”   祝繁星又想起一件事,说:“楼老师,我是不是得加进班级Q/呀?您能把群号给我吗?”   “哦,对对对。”楼老师说,“以后,陈念安的事就是和你联系吗?”   祝繁星说:“对,您和我联系就行,不用联系其他人,我现在就是他实际的监护人,只是我白天要上学,晚上才能看消息,您放心,只要我看到了,就一定会处理。”   东耀二小六(3)班的班级有八十多个人,其中有五十多个某某妈妈,十几个某某爸爸,还有七八个某某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一天,群里出现了一个新成员,群昵称是【陈念安姐姐】。 第39章 第16章至少,她不是孤独一人了。……   和俞奶奶一起把祝满仓送进幼儿园后,祝繁星当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按理说,她应该立刻赶回学校,还能多上几节课,但祝繁星没这么做,她做了一件胆大包天的事——给自己放假一天。   反正请假是请了一整天,赵老师也不知道她要忙些什么,只要晚上熄灯前能赶回学校就行。   祝繁星告别了俞奶奶,独自一人来到榕晟府1001室,一进屋,她打开空调,往沙发上一躺,什么都不想做,就赖在那儿让大脑放空,直到睡意来袭。   她已经连轴转了一个多星期,就没好好休息过,前一晚又被满宝折腾到深夜,祝繁星想,不如补一觉吧。   想到就做,她溜去主卫,准备先洗个澡。   主卫装着浴缸,是祝满仓的洗澡专用场所,出事前祝繁星懒得用,出事后没心情用,而这一天,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又哼着歌吹干头发,最后爬到爸爸妈妈的大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   她对着天花板说话:“老爸,老妈,今天就让我蹭蹭你们的大床吧,以后,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们不能来这里住了。你俩要是能听见,记得也搬去102啊,别再傻乎乎地待在这儿了,这儿可见不到满宝和虎仔。”   祝繁星知道,自己即将和1001室告别,这套被爸爸妈妈精心装修过的房子,再过些天就会租给别人。租金可以用来还贷款,任叔叔说那叫以租养贷,还能剩一些补贴家用。而这剩下来的一两千块钱,就是未来几年,他们姐弟三人每个月的固定收入,不至于让他们一直只出不进,坐吃山空。   只是,真舍不得啊,这么好的房子,才住了两个多月,祝繁星甚至有了点迷信的想法,那天夜黑风高,他们一家五口从青岛回来,偷偷摸摸地住了进来,是不是就是因为没搞任何搬家仪式,后来才会这么倒霉?   而现在,他们从这里搬离,也没什么仪式,陈念安和满宝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走了,她还剩点儿,等着国庆假期再来拿。总之,就跟开玩笑似的,这套又大又新的房子仿佛是她人生中一个短暂歇脚的驿站,以后,不知何时才能住回来。   就这套房子,祝繁星和任俊达成过共识——如果生活遇到困难,需要卖房,那也是卖光耀新村那套老房,不卖这套。   榕晟府这套房买得很划算,任叔叔说了,它能保值。   想着想着,祝繁星在主卧大床上睡着了。   ——   东耀二小的六年级学生每天16点10分放学,陈念安结束了第一天的课程,楼老师帮他提上书包和饭盒袋子,将他送到学校门口。   快走到校门时,楼老师关心地问:“陈念安,有人来接你吗?”   陈念安拄着双拐,摇头道:“没有,我家住得很近的,走几分钟就到了。”   楼老师不放心:“可你的书包很重啊,还有个饭盒,你怎么拿呀?”   陈念安说:“我能拿的,楼老师,你给我就行。”   楼老师帮他把书包背上,陈念安又用手指勾住饭盒袋子,他向楼老师说“再见”,正准备走出校门,突然听到有人叫他:“陈念安!”   陈念安猛地抬头,就看到校门外等待接孩子的家长人群中,有个高个儿女生蹦跳着向他招手:“这里这里!”   “姐姐?”陈念安又惊又喜,对楼老师说,“楼老师,我姐姐来接我了!”   楼老师也很欣慰:“那我就放心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祝繁星已经迎了过来,接过陈念安肩上的书包和手里的饭袋,把书包背到自己肩上。   “大包小包,跟个难民逃难似的。”祝繁星看着陈念安的样子,“今天是有我接送你,明天开始,你怎么办啊?”   “我自己能拿的,你相信我。”陈念安问,“姐姐,你怎么没回学校啊?”   “哦,我今天请了一天假,吃完晚饭再回去。”祝繁星说,“而且我不放心你,不知道你第一天上学顺不顺利,小老虎,上了一天课,感觉怎么样?”   “还好。”陈念安想了想,说:“就是……这里上课和   我老家不太一样。”   “走,边走边说。”祝繁星和他并肩往家走,“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我落了半个月的课,有些东西都没听懂,以前的老师从来没教过。”陈念安说,“姐姐,明天要考试呢,第一单元的语文和英语,都是明天考,我怕我考不出来。”   祝繁星说:“你们班主任知道你的情况呀,她怎么说?”   陈念安说:“她让我开卷考,姐姐,啥叫开卷考?”   “开卷考就是你考试的时候可以翻课本。”祝繁星说,“这样也行吧,哎呀,你半个月没上学,考不出来很正常,放轻松,随便考,考砸了我也不会骂你的。”   陈念安心里没底,“哦”了一声。   这时,一个女孩骑在妈妈的电动车后座,从他们身边路过,女孩回头冲陈念安挥手:“陈念安,明天见!”   陈念安望着她,也大声喊:“明天见,田梓琪!”   祝繁星:“……”   等电动车骑远了,她忍不住冲陈念安打趣:“哎呦喂,咱们家陈念安上学第一天就交到朋友啦?”   陈念安脸上又露出了腼腆的笑容:“田梓琪就坐我前面,我旁边都没人,我今天只认识了她和她同桌。”   “我就知道。”祝繁星指指他,“你这张脸,虽然黑了点,还是很讨小女孩喜欢的。”   陈念安:“……”   小学门口有很多摆摊的小贩,卖各种小吃和小玩意儿,姐弟俩路过一个卖淀粉肠的小贩,陈念安闻到香味,往炉子上瞄了一眼。   祝繁星发现了,问:“想吃烤肠吗?”   陈念安赶紧摇头:“不想吃,回去就吃饭了。”   “离吃饭还早着呢,我想吃,很久没吃这种烤肠了。”祝繁星走到小贩面前,说,“阿姨,来两根烤肠,哎小老虎,你要辣椒粉吗?”   陈念安咽了咽口水:“要。”   “阿姨,两根都要辣椒粉,喏,钱给你。”   两根热乎乎的淀粉肠到手,因为陈念安走路要拄拐,祝繁星就说在路边吃完了再走。   他们站在一棵树底下,愉快地吃着烤肠,行人在身边来来往往,看到他们,也只会觉得这是一对贪吃的小姐弟。   陈念安咬着烤肠,又烫又香,心里竟有了点小愧疚,问:“姐姐,要不要给满宝也带一根?”   “不给他带。”祝繁星吃得嘴边都沾上辣椒粉了,“这叫吃独食知道么?是咱们俩的秘密,不能告诉他。”   陈念安笑了起来:“姐姐,你也喜欢吃这种吗?”   “喜欢啊。”祝繁星说,“以前我上小学、上初中的时候老偷偷地买,不能被妈妈发现,她不让我吃,看到我吃要骂我的。”   陈念安说:“我只在我们老家的镇上吃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吃。”   “是吗?哦对了。”祝繁星掏了掏口袋,找出几张十块二十块的零钱,塞到陈念安的裤兜里,“这个给你,以后你和满宝每天去俞奶奶家吃晚饭,你平时就不用买菜了,我给你点零花钱,你自己看着用,不够了就和我说,我周末回来再给你。”   “我不用花钱。”陈念安刚说完这话,就想起一件事,“姐姐,今天楼老师告诉我,我得买一套校服,她让我明天把钱给她。”   祝繁星知道东耀二小的校服款式是全校统一的,很多年没变过,每周一升旗仪式都得穿,说:“行啊,多少钱?我给你。”   陈念安小小声:“七百三。”   “哇,这么贵啊?”祝繁星想起自己上东耀二小的时候,校服的确有很多件,春夏秋冬的款式都有,其实七百多不算贵,毕竟里头有一件很厚实的冬季外套,只是祝繁星觉得,陈念安再过一年就毕业了,买一套校服挺浪费的。   陈念安也觉得很贵,山村小学没有校服,他听到七百三那个数字时都惊呆了。   “姐姐,能不能不买啊?”陈念安说,“我就剩最后一年了,买了也穿不了几次,你能和楼老师说说么?”   “没事儿,可以留给满宝穿。”祝繁星已经为这套校服想好了出路,“满宝也要在这儿上学的,等他到了四年级,肯定要换更大码的校服,到时候就不用买了。一会儿到了俞奶奶家,我把钱给你。”   她这么说,陈念安心里才好受些。   淀粉肠吃完了,祝繁星和陈念安走回光耀新村,先把书包放回102室,然后上楼去202蹭饭。   祝满仓已经在了,正在和俞奶奶玩,上了一天幼儿园的小朋友非常兴奋,缠着俞奶奶给她表演新学的歌曲。   祝繁星和俞奶奶说好了,饭费就从这天开始算,每人每顿十块钱,让陈念安记账,每月月底结款。   刘爷爷拿着一个电动车头盔给陈念安看,头盔是儿童款,印着卡通图案,刘爷爷笑呵呵地问:“小念安,你看这是什么?”   陈念安没懂,心想,这不就是个头盔么?   祝繁星反应过来,说:“爷爷,你给陈念安买了个头盔吗?”   “对咯!”刘爷爷说,“今早老太婆回来告诉我,小念安上学不方便,又要拄拐杖,又要背书包,还要拿饭袋,得有人接送他才行。我一想,这简单啊,我有车嘛,给他买个头盔就行。”   刘爷爷的确有一辆电动车,祝繁星感动极了:“谢谢刘爷爷!我刚才还在为这事儿发愁呢!”   陈念安也跟着喊:“谢谢刘爷爷!”   “不用谢。”刘爷爷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时候不能马虎,等小念安的腿好透了,能跑能跳了,再让他自己上下学。”   老年人习惯早点吃饭,五点刚过,饭菜就做好了,二老三小又一次围桌而坐,说说笑笑地吃晚饭。   吃完后,祝繁星主动帮俞奶奶洗碗,怕打扰两位老人休息,收拾好厨房,她就领着两个弟弟下楼了。   才六点多,天都还没黑,祝繁星不急着回校,想在家多陪陪两个弟弟。祝满仓在屋里跑来跑去,吵到了做作业的陈念安,祝繁星见状,说:“满宝,你想去小公园玩吗?姐姐带你去。”   祝满仓高兴极了:“想去的!我要去玩滑板车!”   祝繁星去阳台上拿他的滑板车,出来时路过主卧,本想叮嘱陈念安几句,结果,居然接触到他幽怨的目光。   祝繁星:“?”   简单一琢磨,她就笑了,冲陈念安招招手:“走,一起去,你还没去过那个小公园吧?”   陈念安觉得姐姐真聪明,他什么都没说,就看了她几眼,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   小公园是附近居民休闲健身、消暑纳凉的场所,人气永远旺盛。   这里有长廊,有凉亭,有假山,有健身器材,还有一块小广场,白天时,长廊和凉亭里挤满了打牌、下棋的老人家,等到夜幕降临,桌椅被堆放到角落,所有的空旷地带便成了广场舞阿姨的天下。   音乐声此起彼伏,阿姨们翩翩起舞,孩子们在健身区域玩耍,有几个胆大的在假山上爬上爬下。这个区域的入口被安了几个石墩子,汽车、电动车进不来,对孩子们来说相对安全,祝满仓骑着他心爱的滑板车,和几个小朋友你追我赶,“嗖”一下就从祝繁星眼前滑走了。   “让他多放放电吧,他玩得越累,你晚上哄睡就越轻松。”祝繁星咬着一根红豆棒冰,对身边的陈念安说。   陈念安也在吃棒冰,问:“姐姐,你会不会迟到啊?”   “不会。”祝繁星说,“七点都没到呢,我八点走。”   陈念安:“哦。”   好开心,姐姐还能再陪他一小时。   他俩各自坐在一架秋千上,荡来荡去。   祝满仓滑过来时看到了他们,一个急刹车,嚷嚷起来:“姐姐,我也想吃雪糕!”   祝繁星说:“你先玩你的,一会儿回家路上再给你买。”   “噢!”祝满仓又滑走了,“熊熊,你等等我!”   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跑到秋千旁,站着不动了,像是在排队,祝繁星问她:“小妹妹,你想荡秋千吗?”   小女孩点点头,祝繁星跳了下   来:“来,给你玩。”   陈念安也想起身:“姐姐,你坐我这个吧。”   “你坐着别动。”祝繁星来到他身后,说,“把腿抬起来,抬高点,我来推你。”   陈念安:“?”   他刚抬起腿,祝繁星的手掌就落在了他背上,用力一推,秋千高高地荡了起来。   每次上下,些微的失重感令陈念安大叫出声:“啊——”   “就这么点高你叫啥呀?”祝繁星哈哈大笑,推得越发用力,“你要是去玩海盗船,不得吓哭啊?”   “啊——够了够了够了够了!”陈念安都不敢睁眼了,双手紧紧地抓住锁链,“姐姐,你先别推了,让它自己荡一下吧!”   祝繁星就站在了边上,看着陈念安的秋千荡啊荡啊,越荡越低,就在他快要停下来的时候,祝繁星蹦上前去,大吼一声:“降龙十八掌!”   “啊——”陈念安又飞起来了,叫得越发大声。   边上的小女孩看得羡慕极了,说:“姐姐,你也帮我推一下嘛。”   祝繁星乐意效劳:“行!”   她有分寸,这是别人家的孩子,不能太用力推,怕把孩子给摔坏了。   可小女孩不懂啊,她荡得很平稳,觉得一点都不吓人,居然嘲笑起陈念安来:“哥哥,你看我,我都不叫的,你胆子也太小了。”   正在等秋千缓慢停下的陈念安:“……”   祝繁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玩了大半个小时,祝繁星抓住了跑得满头大汗的祝满仓,姐弟三个准备回家。   陈念安拄着拐杖自己走,祝繁星左手提着滑板车,右手牵着祝满仓,而祝满仓手里是一根红豆棒冰,正舔得津津有味。   “桂花快开了。”路过一棵桂花树,祝繁星对陈念安说,“再过十几天吧,这儿会变得非常非常香,整个城市都会很香,因为我们这儿到处都种着桂花。”   陈念安的老家没有桂花,不知道桂花是什么味道,他看向那棵其貌不扬的树木,心里有点期待。   祝繁星的目光已经不在桂花树上了,她仰起头,视线掠过树梢,望向夜空,这几天没下雨,天上几乎没有云,可以看见好多星星。   她听爸爸说过,她出生在一个满天繁星的夏夜,又因为妈妈名字里有个“月”字,为凑“星月”之说,爸爸妈妈就给她取名叫“繁星”。   初中里的同学们玩谐音梗,说她这个名字不吉利——祝烦心,祝你烦心。   祝繁星听过算过,一笑了之。   她非常喜欢自己的名字,繁星嘛,能想到宇宙,太空,过去,未来,世界起源……尽是些神秘又高端的元素。   只是,现在的她的确多了许多烦心事。   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至少,她不是孤单一人了。   祝繁星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两个男孩,一个在自得其乐地吃棒冰,而另一个,在看她。   祝繁星对陈念安绽开笑,轻轻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走了,回家去,你作业还没做完呢。”   陈念安苦着脸:“我明天还要考试。”   “明天的考试你就自求多福吧。”祝繁星说,“等到了国庆长假,我帮你把前面落下的课都补一遍。”   “嗯嗯嗯!”陈念安求之不得。   “我先走咯!”祝繁星这么高一个人,居然弓着身子骑上了满宝的滑板车,脚一蹬就往前滑去。   祝满仓迈着小短腿在后头追她:“姐姐你等等我!”   陈念安跑不了,只能慢悠悠地走,离开小公园前,他也抬头望了望天,看到那些星星,嘴角一抿,轻轻地笑了起来。   【第二卷 、1+1+1】完 第40章 第01章姐姐,你在和谁聊天?   陈念安不用再自己走路上下学,每天早上,他戴着头盔,坐上刘爷爷的电动车,汇入到这城市早高峰的车流中。   身边行驶过无数辆电动车,很多车后座都带着孩子,陈念安抱着刘爷爷的腰,扭头看向他们,心里会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和他们一样,就是一个特别普通的钱塘小孩。   可实际上,他对钱塘并不了解,满打满算只待了一个多月,因为各种原因,其中大部分时间还只能待在家里,接触的人也没几个。   直到上了学,他走出家门,来到新的班集体,才真正得到认识这个城市的机会。   夹在一群六年级小学生中,陈念安的身高、外表很正常,除了肤色黑了点,眉眼五官还挺俊俏,在班里算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他的衣着也没问题,那都是妈妈和姐姐给他买的新衣服,商场里的牌子货;他性格稳重、内敛,话不多,上课认真听讲,下课也从不调皮捣蛋,很让老师省心。   这些特征混合在一起,只要正常发挥,其实很容易让他成为一个受欢迎的转学生。   然而,事情的走向并不是这样。   以上种种的确是陈念安不俗的外在表现,但最潮牌的童装、最酷炫的球鞋都难以掩盖他骨子里的底色——一个来自乡村的留守儿童。   与那些被父母呵护着长大的城市孩子不一样,陈念安的童年是在山野田间度过的,他会干农活,会劈柴,会喂猪,会做饭,和同班同学有着截然不同的成长经历。而这成长经历绝不会让他感到骄傲——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这是当时的大环境给所有人灌输的观点,陈念安也不能幸免。   他心思敏感,行事谨慎,看着很靠谱,实则思想压力巨大,就怕做错事、说错话,会惹得别人不高兴。   他从小寄人篱下,对于正常家庭的想象,之前都来源于祝繁星一家。   七月初,陈念安窘迫地加入了这个家庭,像一个旁观者,偷偷地观察祝怀康、冯采岚、祝繁星和祝满仓的生活日常,看他们怎么说话,怎么做事,互相之间怎么开玩笑……他一点点地改变自己,努力学习怎么做一个城里人,可他还没学明白呢,车祸发生了。   陈念安原本就不够自信,还缺乏安全感,现在的状态比当时更糟糕,他成了一个孤儿,还是一个来自乡下的孤儿。   同学间聊的话题,他一概不懂,他们看的动画片、玩的游戏,他一窍不通,他们对体育、娱乐明星如数家珍,有几个还会关注时政新闻,陈念安听着跟听天书似的。   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班里好多同学会用零花钱去小卖店买一些卡片,他想,那些卡片又不能吃,买了有啥用?   六年级的学生大多十一二岁,介于儿童与少年之间,他们已经学会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对老师恭恭敬敬,私底下会凑一块儿说老师的坏话,他们会抱团,会告状,会撒谎,会攀比,会说脏话,还会阴阳怪气地吵架,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纯真可爱。   所以,转学生带来的新鲜感没能维持太久,当六(3)班的孩子们与陈念安共同上了一阵子课后,发现他其实就是个性格沉闷的土包子,“帅哥”光环瞬间消失,几个小团体领头的男孩都不怎么搭理他了。   女孩们还友善一些,因为她们本来就很烦那些爱捣蛋的男同学,更喜欢陈念安这种乖巧安静的小帅哥。   真正让陈念安在班里的地位跌到谷底的一件事,发生在九月底,第二次单元测验结束了,考了三科,语数英,满分300分,陈念安三门课的分数加起来,还没到200。   班里有个小老大叫倪正廷,长得人高马大,成绩常年垫底,知道了陈念安的考分后乐得不行:“你说他英语考了多少?卧槽!43?哈哈   哈哈哈……居然比我还差!这是转过来一个智障吗?”   ——   “语文,平均分91.5,你是79,数学,平均分89,你是73,这两门……其实还可以,不算太夸张。”   祝繁星对比着里楼老师发的平均分信息,看着陈念安的三张卷子,一时间也有些头疼,“就是这个英语吧,平均分92,你怎么连平均分的一半都没考到?”   他俩待在102室的主卧里,祝繁星坐在书桌前,陈念安站在她身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你先别哭呀,我又没骂你。”祝繁星扯着纸巾帮他擦眼泪,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哪舍得去骂他?   陈念安可是五峤村小学的状元郎啊!如今一门英语考了43分,据说班里只有一个同学比他更差,问题是那个同学智力有障碍,每次都只能考十几二十分,并且不算进班级平均分。   陈念安这一天受了巨大的打击,在学校如坐针毡,三科老师排队找他谈话,已经在老师办公室哭过一场,回家后又碰到放假回来的祝繁星,听到她问:“小老虎,我看群消息,你们考试啦?楼老师发了平均分,你考了多少呀?”   陈念安当场崩溃,瞬间泪如雨下。   祝满仓挨到他们身边,好奇地看着哥哥哭鼻子,又手欠地去摸桌上的卷子,问:“姐姐,哥哥考了多少分呀?”   “你别管。”祝繁星把卷子一收,瞪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问问。”祝满仓看热闹不嫌事大,“哥哥考了几个一百分?”   陈念安又哭了起来,不停地用手背抹眼睛。   “去去去去去。”祝繁星赶着祝满仓去客厅,把藏起来的遥控器塞给他,“你先看会儿动画片,姐姐要和哥哥谈话,你别来捣乱。”   祝满仓噘着嘴,熟门熟路地用遥控打开电视机,找到他喜欢的动画片频道。   祝繁星回到主卧,把陈念安按坐在床沿上:“我又没罚你站,明明知道腿不好,还不坐下歇会儿。”   陈念安哭得眼睛都肿了,问:“姐姐,我怎么办啊?我是不是考不上你说的青芽中学了?”   “呃……”祝繁星和他说过青芽中学的招生规则,按照陈念安目前的成绩,那是百分百考不上的,祝繁星只能安慰他,“考不上就考不上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去东耀中学也一样,你们学校大部分人都会去东耀中学,以后照样能考重高。”   听说自己真的会考不上青芽中学,陈念安哭得更伤心了。   祝繁星拿起他的三张卷子,逐一分析错题。   上一次单元测,陈念安是开卷考,同样考了个江山一片红,当时情有可原,祝繁星没说他,而这一次,他是跟着班里同学一起上的课,还考成这样,祝繁星就有点意外了。   她意识到城乡基础教育间的差距真的很大,尤其是英语卷子,陈念安那些错题,错得她都没眼看,听力题一片叉叉叉,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耳朵有问题?   “这个听力……你是都没听懂吗?”祝繁星问。   陈念安点点头:“嗯,我都是蒙的。”   “为什么会听不懂?以前你们考听力,都是怎么考的?”   陈念安说:“以前我们不考听力,我们的英语课是语文老师代的,她自己英语也不咋好,都是随便上的。”   祝繁星:“……”   这还能随便上啊?   祝繁星叹了口气,想起爸爸告诉过她,陈念安英语不好,想开学后给他报个英语兴趣班,现在看来,报班难度太大,祝繁星想,还是她自己来教吧。   “小老虎,这个国庆假期,我帮你补课,就补英语,你数学如果有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嗯。”陈念安点点头,“姐姐,你能帮我买几本题目本吗?我想多做点题。”   “可以啊,过几天我带你去新华书店,你自己挑。”祝繁星把几张卷子叠起来,安慰他,“别哭了,你会哭,说明你还在乎这个,就还有的救。最怕的就是你自己都不在乎,那我再怎么监督你也没用。别着急,我帮你慢慢补,你以前能考第一,以后就也能考第一,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陈念安问:“姐姐,我撞车的时候撞到脑袋了,你说,我是不是被撞笨了?”   “没有的事。”祝繁星差点笑场,“你当时就是普通的脑震荡,早就好了,哎呀,别瞎想,我看你挺聪明的,都跟刘爷爷学会好几个菜了。”   陈念安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把成绩追上去。   他很纳闷,明明大家都是六年级,为什么钱塘的卷子会这么难?数学有几道大题他根本就不会做,英语更别提了,他居然考了个倒数第一,而班长张珂能考99分!   生平第一次,陈念安在原本最拿手的“读书”这件事上遭遇了滑铁卢。   ——   这一年的国庆节,因为和中秋节撞到一起,共放八天假,可祝繁星放不了那么多天,二中只给了他们五天假,六号就得去学校报到。   五天时间,她过得分秒必争,一个懒觉都没睡。   十月一号,两个弟弟在102室观看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阅兵式,祝繁星独自一人回到榕晟府,把1001室剩下的行李打包完毕,任俊帮她叫了个搬家公司,她押着车,将行李全部运到光耀新村,在自己房里堆成一座小山。   十月二号,上午,祝繁星把1001室挂到中介门店出租,钥匙给了中介,让他们直接带客户上门看房。   下午,祝繁星带两个弟弟去新华书店,给满宝买了些新绘本,又给陈念安买了好多本六年级题集。   她开始帮陈念安补英语,每天上课四小时,还给他额外布置作业。102室的小院子里,时常会传来陈念安磕磕绊绊的朗读声,祝繁星让他多读多背,甭管发音标不标准,先增强语感再说。   十月四号上午,祝满仓搭着积木,祝繁星正在给陈念安补课,突然收到温明远发来的Q/Q消息。   【无敌の涐】:下午有空吗?一起出来玩吧?目前5男3女,我们玩杀人游戏,没有消费,就在我家   【狮子座♀star】:sorry,我不来了,下午我要管弟弟,祝你们玩得愉快   【无敌の涐】:如果我告诉你,今天是我生日,也不赏脸吗?   祝繁星:“……”   通常来说,寿星公最大,况且这个寿星公在她请假时帮了她很大的忙,那些笔记真的很有用,她一直没找着机会谢谢他,现在人家过生日,特地来邀请她,不去……好像说不过去。   【狮子座♀star】:行吧,那我过去,你把地址给我,先祝你生日快乐啦!   【无敌の涐】:谢谢!不用给礼物,大家都不给的,就是一起玩游戏   【狮子座♀star】:这个你就别管了!   祝繁星收到了温明远发来的地址,把手机搁到一边后,一抬眸,发现陈念安在看她。   “看我干什么?做题呀!”祝繁星凑过去看他的本子。   陈念安问:“姐姐,你在和谁聊天?”   “嗯?”祝繁星说,“我同学啊,怎么啦?”   “没什么。”陈念安说,“就是……你刚才笑了。”   祝繁星捧住脸:“我笑了吗?”   陈念安点点头,祝繁星有点不自在,耸了耸肩,说:“小老虎,今天下午我得出去一趟,有个同学过生日,叫我出去玩。”   她指指另一张床上的祝满仓,“你能一个人管满宝午睡吗?”   陈念安看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问,点头应下:“能。”   “谢谢你~”祝繁星笑得眉眼弯弯,“我会回来吃晚饭的,不在他那儿吃饭。”   陈念安:“哦。”   “那你继续做题,我先去挑两件衣服,哎,我房间乱得跟垃圾场一样,一会儿你做完了我给你批改哈。”   说完后,祝繁星就蹦跳着去了自己的房间。   陈念安对着她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来看题目时,莫名其妙地有点思想开小差。   刚才,他没看见姐姐手机上的聊天内容,但他看到了对方的头像,很明显,那是一个男孩子。 第41章 第02章你送了我礼物,都没吃着我的……   祝繁星向来是个爱美的女孩,喜欢漂亮衣服、漂亮鞋子,念初中时曾因追求时尚,用剪刀给自己剪过斜刘海,结果剪得跟被狗啃过一样,爸爸忍无可忍,把她提溜到美发店,让理发师给她二次加工,才能见人。   可家里出事后,祝繁星就没在穿衣打扮上花过心思,在校时天天穿校服,回到家,随便拎件T恤衫一穿、运动裤一套,就能出门。   而这天是温明远的生日,几个同学聚会玩耍,祝繁星觉得,自己还是得稍微打扮一下。   在无处落脚的房间里,她翻找着不知塞在哪儿的春秋装,最后扒拉出一件浅黄色长袖带帽卫衣和一条牛仔长裤,心满意足地换上,又把辫子重新扎成高马尾,兴冲冲地跑到主卧,问陈念安:“虎仔,我这么穿好看吗?”   陈念安愣愣地看着她,祝繁星还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祝满仓先喊起来,小嘴像抹了蜜:“好看!姐姐最美!”   然而祝繁星不买账:“你懂什么?小老虎,我问你呢,好看吗?”   陈念安点点头:“好看。”   是真的好看,浅黄色的上衣把祝繁星的肤色衬得更加白皙,她眉眼生动,鼻梁挺拔,不是那种大眼睛小嘴巴的甜美长相,陈念安甚至觉得,扎着高马尾、有着一双大长腿的姐姐,很像武打片里英姿飒爽的女侠。   得到了两个弟弟的肯定,祝繁星满意了,笑着说:“那我下午就穿这个出门啦。”   祝满仓问:“姐姐,你要去哪儿?”   祝繁星说:“姐姐有个同学过生日,要去他家做客。”   祝满仓高高举手:“我、我也想去!”   “你不能去。”祝繁星说,“是我的同学过生日,和你没关系,你就待在家睡觉,哥哥会管你的。”   祝满仓的嘴巴翘得能挂油瓶,一张小脸写满了失望。   祝繁星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每逢长假,爸爸就算不安排长途旅行,也会带他们去周边转转,有时候还会和任叔叔一家一起去,住住酒店,玩玩乐园,吃吃大餐。而现在,任叔叔、佳颖阿姨带着蓓蓓去厦门旅游了,他们三个却只能无聊地待在家里。   其实,任俊问过祝繁星,要不要一起去厦门玩,祝繁星肯定拒绝啊,家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这一拖得拖仨,任叔叔一家还想不想好好玩了?   ——   午饭后,祝繁星早早地出了门,先去商场。   虽然温明远说不用带礼物,但祝繁星觉得,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对方还过生日,空手上门很不礼貌。   她知道温明远喜欢打篮球,便给他挑了一对耐克的护腕,黑色款,不容易脏,价钱也不贵。   买好礼物,祝繁星坐上了去翠鸣桥站的公交车,下车后,往前走了一百多米,就到了温明远家所在的小区。   那也是一个新楼盘,小区环境非常漂亮,规模和榕晟府差不多,祝繁星按着地址找到楼栋,坐电梯到16楼,摁门铃前,她突然有点忐忑,怕来开门的是温明远的父母。   温明远应该和父母说过她家的事,这是人之常情,如果祝繁星的某个新同学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会在回家时和父母提起。   但现在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可一点也不想被别人的父母“嘘寒问暖”,只希望大家能用一颗平常心对待她,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同学。   祝繁星给温明远发Q/Q消息。   【狮子座♀star】:我到了,在你家门口了,快来开门!   温明远秒回。   【无敌の涐】:来了。   几秒钟后,入户门打开了,温明远在门后冲祝繁星微笑:“欢迎光临,进来吧,已经到了五个了,咦?”   他看着祝繁星的上衣,“你今天穿得好卡通啊。”   祝繁星的卫衣胸口印着卡通图案,问:“很幼稚吗?”   “不幼稚。”温明远说,“还蛮可爱的。”   他家的玄关做得精妙,是一个私密性很强的小空间,站在玄关处,完全看不见其他区域。   祝繁星进屋换鞋,听到了同学们的聊天声,问:“你爸妈呢?”   温明远双手插兜,说:“他们出去了,今天下午把房子留给我们玩,我爸说,他们要是在,你们肯定会放不开。”   好贴心的一对父母!祝繁星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打量起温明远来。   他穿着一件白色卫衣,配灰色运动长裤,头发蓬蓬的,像是刚洗过,令祝繁星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戴眼镜,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不戴眼镜的脸,似乎少了两分斯文,多了三分活力。   “你怎么没戴眼镜啊?”祝繁星问。   “我在家不看电视、不用电脑时,一般都不戴眼镜。”温明远指指自己的眼睛,“我左眼两百多度,右眼三百多度,不算深吧?”   “不深不深。”祝繁星说,“我左眼一点不近视,右眼稍微有点度数,所以一直懒得戴眼镜,这么多年了,居然也没加深呢。”   “哼。”温明远指指她,“你这叫嘚瑟。”   “我没有。”祝繁星趁机把袋子递给他,“喏,生日快乐。”   温明远接过袋子,表情惊喜:“啊……谢谢!我都说了,不用给礼物,他们都没给。”   祝繁星说:“我不信。”   “好吧,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温明远从袋子里拿出礼物,“啊,护腕!我很喜欢,谢谢你。”   祝繁星:“不客气。”   温明远把玩着护腕:“我发现啊,我和每个人都说了不用带礼物,姚鼎他们真就没带,但是来了的两个女生,还有你,你们三个都带了。”   祝繁星失笑:“这说明我们女生更懂礼节。”   温明远也笑起来:“确实,我们男生真的要好好反省。”   这时,姚鼎跑了过来:“小温温,你在干吗呀?开个门开得人都不见了……诶,祝繁星,你来了?”   “嗨,姚鼎。”祝繁星朝他挥挥手。   “走走走,进去说。”温明远招呼着他们,把祝繁星带去大客厅。   祝繁星一路参观,这房子挺大的,不知道有几个房间,单看客厅的面积和1001室的客厅差不多,装修风格偏中式,家具都是红木色。   已经到了五个同学,三男两女,女生中没有祝繁星的室友,见到祝繁星后,他们纷纷和她打招呼,祝繁星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在沙发上坐下,温明远给她拿了一瓶果汁,叫她吃茶几上的水果零食。   人没到齐,杀人游戏还玩不了,温明远拿出一个盒子,说:“先打会儿三国杀吧,你们会玩吗?”   三国杀是时下最流行的桌游,有人会,有人不会,祝繁星没玩过,温明远说:“很简单的,我教你,走,我们去餐厅玩。”   大家转移阵地去餐厅,温明远教大家打五人局。他坐在祝繁星身边,自己不玩,给她讲各种武将的技能和卡牌的功能,教她如何与同伴配合,将武将技发挥得更加强大。   这桌人里没有笨蛋,没多久,所有人都学会了,等另两个同学赶到时,餐厅里的一群少男少女已经杀得难解难分。   祝繁星看着手里的牌,温明远凑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主公出“南蛮入侵”,祝繁星的武将是郭嘉,身份是反贼,手指刚移到“杀”牌上,温明远在她耳边低语:“别出,少血。”   “为什么呀?”祝繁星偏过头,也说得很小声,“华佗不一定是反贼吧?”   “赌一把,少血,给华佗红牌。”温明远说,“如果他是反贼,你们这轮就能把孙尚香弄死了。”   祝繁星感受到了温明远的吐息,又接触到他的眼神,那是一双属于聪明人的眼睛,深邃,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控,还有着隐隐的笑意。   祝繁星忙不迭地错开视线,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说什么呢?”拿到“孙尚香”的姚鼎叫起来,他是内奸,急得要命,“有你俩   这样的吗?弄我干什么?弄赵云去啊!”   拿“赵云”的是个女生,身份是忠臣,也很着急:“干吗弄我?关我什么事啊,我什么都没干呢!”   “就弄孙尚香。”温明远说,“这人不弄死,烦得很。”   姚鼎:“……”   祝繁星忍着笑,听从了温明远的指挥,一轮过后,姚鼎“死”了。   “小温温你真过分!”姚鼎把牌一丢,嚷嚷起来,“人到齐了,我们玩杀人吧!”   祝繁星刚学会三国杀,正玩得意犹未尽,温明远收拾着卡牌,对她说:“下次再来玩,我们专门搞个桌游局。”   祝繁星笑着点头:“嗯。”   接下来的几小时,九个人坐在餐桌边玩起了两警两匪的杀人游戏,用扑克牌抽身份,所有人轮流做法官。   餐桌上出现了一堆堆的瓜子壳、橘子皮、牛肉干的包装纸,这群十五六岁的少年既能说又能吃,嘴巴就没闲下来过。   这是祝繁星升上高中后第一次和同龄人一起玩游戏,玩得特别投入,特别开心,特别放松,似乎忘掉了生活中的所有烦恼。   有一局,她抽到杀手牌,睁眼后看了一圈,一下子没找到她的杀手同伴,突然,有人碰了碰她的右小臂,祝繁星一扭头,就看到温明远在对她笑。   两人眼神对视,甚至没做手势交流,两根食指就齐齐地指向了桌对面的姚鼎,法官也在憋笑,说:“杀手请闭眼,警察请睁眼。”   天亮后,姚鼎又“死”了,他跳起来,张牙舞爪地指向温明远:“就是你!就是你!我是警察!昨天验的就是你,验出你是个杀手我就知道,死的一定是我!”   祝繁星和其他“平民”一样,露出震惊的表情,还做了个后仰的姿势,似乎想离温明远远一些,这细微的动作被姚鼎看了个分明。   温明远潇洒地把身份牌一翻:“就是我杀的你,认匪,继续!”   警察再也没验出人,姚鼎力保祝繁星,直到祝繁星杀掉最后一个警察,游戏结束,杀手胜利。   “耶!”   她激动地和温明远击掌庆祝,姚鼎痛心疾首:“祝繁星,你是表演系毕业的吗?!”   祝繁星兴奋得额头都出汗了,冲姚鼎做了个鬼脸,一扭头,看见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五点。   她有一瞬间的出神,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身在哪儿,接下去要干什么。   “我得回去了。”祝繁星对温明远说,“我晚上要回家吃饭。”   温明远很是意外:“你不吃晚饭吗?我爸妈在小区门口的餐厅订了包厢啊。”   “我不吃了,对不起啊,我真的要回去了。”   祝繁星向大家告别,背着小包走去门口,温明远追了过来。   “祝繁星!”他叫住她,“为什么要急着回去?”   祝繁星说:“你知道的,我家里有两个弟弟,他们在等我回家。”   “要不……”温明远说,“我让我爸开车送你回去,你把两个弟弟接到餐厅,和我们一起吃饭?”   “啊?!”   这个提议相当离谱,却温暖到了祝繁星的心,她毫不怀疑,如果她说“好”,温明远真的会这么做。   祝繁星连连摇手:“不用不用不用,这太麻烦了,我小弟才五岁,可闹腾了,而且今天是你生日,你才是主角,我下午已经玩得很开心了,不吃饭没关系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祝繁星竟觉得温明远的眼神有点失落,他说:“你送了我礼物,都没吃着我的生日蛋糕。”   “以后有机会的。”祝繁星说,“我走了,后天见。”   她穿鞋出门,温明远又叫住她:“你等等。”   他跑回屋里,拿来一大包没拆封的牛肉干,说:“这个你拿回家,和两个弟弟一起吃。”   “不用啦,你干吗和我这么客气?”祝繁星都难为情了。   “拿着。”温明远把牛肉干塞到她手里,“路上小心,后天见。”   “谢谢。”祝繁星收下了牛肉干,对他微笑,“生日快乐,后天见。”   她发现了,温明远是个家教很好的男生,聪明温和,善良细心,知书达理,她从没听他说过脏话,也没见他和别人红过脸,在学校,他的人缘特别好,室友们聊八卦时,祝繁星听过一耳朵,说是有不少女生喜欢温明远。   多正常啊,这么优秀的一个男生,谁会不喜欢?   ——   祝繁星回到102室时,陈念安正在做晚饭,祝满仓像个炮弹一样,从朝南的院子跑到朝北的次卧,又从次卧跑回院子,来来回回,在这不大的空间发泄着多余的精力。   祝繁星立刻有了愧疚感,因为一下午,她把两个弟弟抛到脑后,自己玩得那么开心。   她走进厨房,看陈念安炖汤,他稳稳地站在灶台前,拿着汤勺在锅里搅拌。   祝繁星观察他的左腿,石膏拆掉快满一个月了,陈念安在家走路已经完全脱拐,走姿和常人无异。她想,长假结束后他再去学校,是不是不用带拐杖了?   祝繁星一直不说话,陈念安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她:“姐姐,怎么了?”   “啊?哦,没什么。”祝繁星说,“小老虎,我问你,你现在一口气能走多久的路,你自己有数吗?”   陈念安跺了跺左脚,回答:“不知道。”   “如果……”祝繁星说得很慢,“明天,我带你和满宝出去玩,你能走路吗?”   “能!”陈念安几乎是吼出来的,“姐姐,我能走路!去哪儿啊?”   见他这么激动,祝繁星觉得自己的主意棒极了,说:“去动物园,那边门票便宜。”   陈念安眼睛都亮了:“动物园有老虎吗?”   “有。”祝繁星想了想,“应该有啊,我记得是有的,我也很久没去了,上回去还是去年呢。”   有些周末,妈妈会带满宝去动物园玩,祝繁星没有一起去,她长大了呀,去了那么多次,早就去腻了。   陈念安说:“我从来没见过真老虎。”   祝繁星说:“那明天带你去见。满宝——”   小炮弹听到喊声,冲了进来,祝繁星说:“明天,姐姐带你和哥哥去动物园玩,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好!”祝满仓的反应比陈念安还大,原地蹦了起来,“我要去看大象和大熊猫!还有猴子和大老虎!”   陈念安问他:“真的有老虎吗?”   “有的!”祝满仓开动脑筋,比手画脚地说,“动物园那只老虎叫汉森,可大可漂亮了!”   陈念安惊讶:“它还有名字?”   祝满仓说:“对啊!动物园里每只动物都有名字的!”   陈念安看向祝繁星:“姐姐,明天我们几点出门?我要定好闹钟。”   祝繁星听得心酸,钱塘动物园成人票才十五块钱,六岁到十八岁的未成年半价,就是七块五毛钱,六岁以下的小孩免票,也就是说,他们三个一起去玩,一共只需要花十五块钱。   十五块钱,就能让陈念安和祝满仓高兴成这样。   祝繁星说:“九点出发,你定八点的闹钟吧。”   陈念安和祝满仓欢呼起来:“耶!” 第42章 第03章巧不巧?它和你同龄呢!……   清晨七点二十分,闹钟响了,只响过一声,就被陈念安一巴掌怕得哑了火。   这只闹钟是祝繁星上初中时用过的,HelloKitty造型,现在传承给了陈念安。他提前四十分钟起床,因为要留出时间读英语。   另一张小床上,祝满仓还睡得很熟。   陈念安穿好衣服,洗脸刷牙后,拿着英语书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里,那儿摆着一套旧桌椅,他坐在椅子上,开始背课文。   姐姐告诉他,清晨是脑子最清醒的时候,背课文最快,记得也最牢,陈念安不敢怠慢,每天都会来院子里早读。   墙根处摆着一堆废弃的花盆,只有一盆鲜活的绿萝陪伴着他,叶片上还带着露水,陈念安背完课文背单词,背完单词做卷子,已经坚持了好几天。   对于学习,他有着很强的内驱力,当然,这时候的他并不懂什么叫内驱力,只知道,想要成绩好,必须比别人更努力。   在五峤村上学时,身边的同学和他一样,大多是留守儿童 ,家长管不着,孩子们就一个比一个得自由散漫,对学习没有太大的兴趣。   学习要花时间、花精力,山村小孩觉得读书读得好没啥用,哪怕上了大学,找工作也没门路,怎样都比不过城里人,不如学一门手艺,将来能在社会上立足。   聊天时,他们纷纷畅想未来的打工生活,说谁谁爸爸在哪里做木匠,一个月能挣六七千,谁谁妈妈在哪里做保姆,东家贼有钱,一个月给她开五千,谁谁叔叔在哪里开了个小饭馆,挣的钱都够买房了,谁谁哥哥去了哪个工厂的流水线,一个月才挣一千多……   “我奶奶叫我别进厂,说钱太少,还容易出事故。”   “我爸让我去学美容美发,他说大城市给人烫头发,一个月能挣不少钱。”   “我妈叫我去学厨师,说厨师找活儿特容易。”   “操,怎么又考试?前几天不是刚考过么?”   “没事儿,一会儿抄虎仔的就行。”   ……   陈念安和他们不一样,他曾经的目标是维持成绩名列前茅,能被妈妈接到钱塘来上学,现在的目标是把成绩追上去,明年考上青芽中学,而终极目标自然就是——考大学。   至于考上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现阶段的他还完全没概念。   他没有被那个奇葩的43分压垮,内驱力催动着他迎难而上,哪怕这天要出门游玩,他还是会坚持早读。   八点刚过,祝繁星伸着懒腰走出房间,洗漱后溜进主卧,发现陈念安的床是空的,只有祝满仓在呼呼大睡。   祝繁星:“人呢?”   她穿过阳台去了院子,看到陈念安正趴在桌上做题,他很专注,都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   祝繁星闲闲地倚在阳台门边,仰起脸做了个深呼吸,觉得现在的天气特别舒服,秋高气爽,不冷不热,最宜出游。   陈念安还在奋笔疾书,毛茸茸的后脑勺就在祝繁星眼前,她没忍住,伸手撸了上去,陈念安吓一跳,回过头来:“姐姐,你起床了?”   “嗯,早上好啊,小老虎,你好用功呀。”祝繁星继续揉他脑袋,“哎,你是不是很久没剪头了?今天回来我带你去理发店剪一下吧。”   陈念安乖乖任她撸:“是有一个多月没剪了。”   “这头发都快没型了。”祝繁星收回手,说,“我去买早餐,你想吃什么?”   陈念安说:“豆腐脑。”   “还有呢?”   “烧饼油条,烧饼要甜的。”   “OK,就喜欢你这种确定的回答。”祝繁星又伸了个懒腰,“你去叫满宝起床吧,我很快就回来。”   ——   吃完早餐,姐弟三个兴高采烈地出了门,坐公交车去动物园。   祝繁星没让两个弟弟背东西,自己背了个大包,塞满了水、食物、野餐垫、纸巾等物品,陈念安和祝满仓都穿上了秋装外套,像两个跟屁虫,寸步不离地跟在姐姐身边。   国庆假期,去往景区的公交车拥挤不堪,有个好心的阿姨见祝满仓年纪小,把位子让给了他,祝繁星就让陈念安和满宝挤着坐,自己站在他们身边。   一路上,陈念安经常抬起头看祝繁星,她抓着扶手,被人挤得摇来晃去,陈念安说:“姐姐,我换你吧,你抱着满宝坐会儿。”   “姐姐不坐,你腿不好,你坐。”祝繁星说出这话来,自己都感动得不行,她似乎成了一个为弟弟们无私奉献的伟大姐姐,这事迹都够陈念安写一篇作文了。   可她真的好累啊!这一路居然要一个多小时!动物园怎么那么远?早知道就打车了!   唉……不行,打车很贵的,她得省着点用钱。   上午十点半,他们终于来到动物园门口,祝繁星买了两张半价票,领着弟弟们检票入园。   陈念安高兴极了,他走路时已经没有明显的痛感,这一次就没带拐杖出门。祝繁星给他的任务是不管去哪儿都得看住满宝,给祝满仓的任务是全程自己走路,别想让人抱,两个男孩满口答应,一进动物园就手牵着手、撒欢儿地冲了出去。   祝繁星背着大包,老牛似的跟在他们身后,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今天就是来陪弟弟们玩的,他们玩得开心最重要!   钱塘动物园依山而建,门票虽然便宜,占地面积可一点都不小,全程走下来需要三四个小时。   公园里游人如织,陈念安半点不敢马虎,时时刻刻跟紧满宝,怕他走丢。   祝满仓就是个动物园资深爱好者,跟着哥哥姐姐,他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大象、大熊猫和猴子,还有斑马、长颈鹿、黑熊、蟒蛇……   陈念安从没来过动物园,只在青岛游览过海洋公园,见过海豚、企鹅等海洋生物,这会儿看什么都新鲜,眼睛瞪得老大,叫得比满宝还响亮。   猴山的围墙比较高,祝满仓踮着脚都看不到,想起姐姐说不能让人抱,急得要哭。陈念安试着抱他,被祝繁星拦下,她叹了口气,咬咬牙把满宝抱了起来,让他看猴子。   祝满仓属猴,从小喜欢孙悟空,他看过《西游记》的连环画和连续剧,每次来动物园都要在猴山待很久。   祝繁星记得,以前,爸爸会让满宝骑在他的肩膀上,驮着他绕着猴山慢慢地走,让他看个够。   但她做不到啊!她的手快断啦!   几分钟后,祝繁星说:“满宝,看好了吗?看好了我们要走咯。”   “再看一会儿。”   “猴子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姐姐你看,那只大猴子在给小猴子抓毛毛,它是它的妈妈吗?”   “应该是吧。满宝,姐姐真抱不动啦!”祝繁星灵机一动,“满宝,我们该去看大老虎了,哥哥还没见过真的大老虎呢,你带他去看好不好?”   “好!”祝满仓顺利上钩,主动下了地,牵着陈念安的手往虎山的方向走。   祝繁星甩着手臂,龇牙咧嘴地跟了上去。   在虎山,陈念安第一次见到活的老虎,他趴在围栏上,盯着那只虎看了很久。   它好漂亮!橙色的皮毛,鲜明的黑色条纹,威风凛凛,是森林之王!   虎山旁的牌子上有这只虎的资料介绍,祝繁星饶有兴致地读完后,喊陈念安:“小老虎,你过来看!这儿有好玩的东西。”   陈念安跑过来,祝繁星指着牌子对他说:“你看,这只老虎叫汉森,是个男生,来自新加坡,属于东南亚虎,出生于1998年1月27号,2001年来的这儿,巧不巧?它和你同龄呢!”   陈念安惊喜极了,对老虎汉森的感觉更加亲切,他俩都是十一岁,只不过,他还是个小孩子,而汉森已经是一只壮年虎。   在隔壁的室内馆,陈念安见到了母虎索尼娅,刚好有个导游在给一群孩子讲解,陈念安溜到他们身边,竖起耳朵偷听。   导游说,索尼娅和汉森一样,也是一只东南亚虎,同一年从新加坡来到钱塘。它俩属于青梅竹马,钱塘动物园自然想撮合它们做夫妻,让它们繁育后代,可惜的是,两只老虎彼此看不顺眼,从没好上过,这么多年只能隔离饲养。   陈念安看向笼子里缓慢踱步的索尼娅,又想到室外的汉森,觉得它俩好可怜啊,明明是森林之王,身边却连个同伴都没有。   ——就不能凑合着过么?   陈念安琢磨   着,宁可一个虎过日子,也不和不喜欢的老虎一起过,这么倔强的吗?   不觉得孤单吗?   “小老虎,看完了吗?”祝繁星在叫他。   陈念安有些不舍,还是回答:“看完了。”   “那我们走吧,找个地方吃午饭了。”   祝繁星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在她眼里,不管是汉森,还是索尼娅,就是两只长得差不多的黄皮老虎,她给陈念安和祝满仓拍了许多照片,又带着他们去了草坪上,铺好垫子,就地野餐。   祝繁星带了吐司面包、火腿肠和橘子,还有一些小零食,把食物和矿泉水分给弟弟们,明着让他们多喝水,其实是为了减轻背包的重量。   草坪上有不少游客在野餐,路边还有一个小卖部,祝满仓咬着面包,看到几个小朋友在吹泡泡,张口就来:“姐姐,我想要泡泡枪。”   祝繁星眼皮都没抬:“不买。”   祝满仓又看了一会儿,说:“姐姐,风车能买吗?”   “风车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泡泡枪呢!”祝繁星一通输出,“你每次出来都要买这些东西,买回去又不玩,跟垃圾一样堆在家里,咱家现在已经像个垃圾场了,你还浪费钱?”   祝满仓:“……”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问:“姐姐,小猴子能买吗?”   “不能!”祝繁星生气了,“祝满仓,你上次自己说的,以后不买玩具了。”   祝满仓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可是爸爸说,每次出来玩,我都可以买一样玩具的。”   祝繁星:“……”   陈念安不敢吭声,怕满宝哭,又怕姐姐当众打满宝屁股。   祝繁星想了一会儿,对祝满仓说:“行吧,你刚才说的那三样,你挑一个,我给你买。”   祝满仓变脸比翻书还快,小嘴一咧就笑了起来,说:“我要泡泡枪。”   祝繁星说:“泡泡枪家里已经有了,姐姐给你买个用嘴巴吹的泡泡棒,好吗?”   祝满仓倒也不挑,点点头:“好。”   祝繁星把钱给了陈念安,让他领着满宝去买泡泡棒,祝满仓挑了一个绿色盖子的,陈念安帮他拧开,他把棒子凑到嘴边,“噗”地一吹,一个泡泡都没出来。   祝满仓:“?”   店老板说:“小朋友,要轻轻地吹,轻轻的,不能喷口水。”她又转向陈念安,“小弟弟,你教教他。”   陈念安没玩过这个,他把棒子重新蘸过肥皂水,凑到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一大串泡泡飘了出来,被阳光一照,五彩缤纷,好看极了,还比泡泡枪打的泡泡大很多!   陈念安惊讶地望着天空,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个效果。   祝满仓蹦了起来,欢呼着去追泡泡,很多小朋友也跑了过来,陈念安一下又一下地吹着泡泡,泡泡往哪儿飘,孩子们就往哪儿跑。   陈念安边走边吹,引着满宝回到自家野餐垫旁,他想给姐姐表演新技能,自己能吹出又大又多的泡泡。   祝繁星盘腿坐在垫子上,咬着面包,看得很快乐。   有个泡泡刚好飘到她面前,她伸指一戳,泡泡破了。   祝繁星问:“好玩吗?”   陈念安笑得灿烂:“好玩。”   祝繁星说:“你也可以选一样玩具,我给你买。”   陈念安摇摇头:“姐姐,我已经在玩了。”   泡泡棒回到了祝满仓手里,他和新认识的小伙伴一起,在大草坪上跑来跑去,边跑边吹泡泡,结果,他不小心摔了一跤,一大半肥皂水都洒在了自己身上,哭哭啼啼地跑了回来。   祝繁星哭笑不得,知道这就是带娃的日常。   玩到下午两点多,三姐弟离开了动物园,准备坐公交回家。   正是离园高峰期,公交车站挤满了人,一辆空车开过来,所有人一拥而上,把前车门堵得水泄不通,那场面激烈得叫祝繁星咋舌。   陈念安也看傻了,拉拉祝繁星的胳膊,问:“姐姐,我们上吗?”   祝繁星看了眼蔫头蔫脑的祝满仓,小家伙走了一天路,这时候能明显地看出来,他累坏了。   “不上。”祝繁星说,“我们打车回去。”   陈念安:“哎?”   “哎什么哎?”祝繁星懊恼地指着那辆车,“我拖着你俩,怎么可能挤得上嘛!”   她招手叫车,三个人都钻进后排,祝繁星坐中间。   刚坐好,祝满仓就拱到她怀里,找好姿势准备睡觉。   陈念安坐在姐姐的另一边,抱着她的背包。   司机师傅问:“小姑娘,去哪儿?”   祝繁星说:“去光耀新村。”   司机师傅说:“这条路上都是景区,可能会有点堵哦,这一趟车费不便宜,我先和你说一声哈。”   “我知道。”祝繁星说,“叔叔,我们不赶时间,麻烦你开得稳一点就行,我弟弟要午睡,谢谢啊。”   “好嘞!”司机师傅启动了车子。   祝满仓一下子就睡着了,在祝繁星怀里打着小呼噜,随着车子的晃动,陈念安也开始发困,眯缝着眼睛,小鸡啄米般地点起了头。   祝繁星看得好笑,腾出左手伸到右边,一扒拉,陈念安的脑袋就靠在了她右边的肩膀上。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 c o m )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43章 第04章哎,你头发是不是剪短了?……   二中很“人性化”,六号下午才开始上课,让学生们中午前到校即可。所以,五号晚上,祝繁星还能留在家里陪弟弟。   晚饭后,她把陈念安和祝满仓带去了小区门口的理发店。   祝满仓在这儿住了三四年,一直是店老板阿祥亲自给他剪头,知道要剪成什么样。这次也不例外,阿祥给满宝围上布,问:“星星,还是老样子吧?就给他修一下。”   祝繁星想了想,摇头道:“不,阿祥叔叔,这次你帮他剪得短一点,就剪那种最普通的小寸头。”   “啊?”阿祥看看祝满仓的脑袋,说,“他留这发型好多年了,挺好看的呀,你真要给他剪掉?”   “剪掉吧。”祝繁星说,“太长了,洗头麻烦。”   祝满仓的头发的确偏长,发量还多,长度足够在头顶扎个冲天小辫儿,好看是好看,麻烦也是真麻烦。   现在是陈念安帮他洗头洗澡,祝繁星想帮陈念安减轻工作量。   阿祥开工了,祝满仓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头发已被大把大把地剪掉,大脑门都露了出来。   他急坏了,颠着脚嚷嚷:“姐姐!姐姐!我不要剪这样的头发!”   “头发会长出来的。”祝繁星弯下腰,通过镜子与他对视,“等你学会自己洗头了,再把头发留长吧。”   祝满仓没办法,只能坐在那儿生闷气。   自从坐着硬座火车、往内蒙打了个来回后,祝满仓的脾气就收敛了不少,知道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了,以后他只能跟着哥哥姐姐生活。姐姐不像妈妈那么温柔,她会揍他的!所以这段时间,祝满仓在祝繁星面前已经老实了许多。   没多久,一颗猕猴桃脑袋出现在众人眼前,祝满仓跳下椅子,摸着自己头上薄薄的发茬,眼里蓄着泪,嘴巴翘上了天。   “好可爱啊!一点也不比以前的发型差嘛。”祝繁星揉着他的脑袋大力夸奖,又问陈念安,“小老虎,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的!”陈念安很有眼力见儿,配合着祝繁星演双簧,“满宝,这个头很凉快呢!”   阿祥也说:“满宝头型好,剪寸头也很帅!”   祝满仓被哄好了,又咧着小嘴笑了起来。   接下来轮到陈念安,阿祥问祝繁星:“这个弟弟也是剃寸头吗?”   “不不不。”祝繁星比划着说,“阿祥叔叔,你给他剪得帅一点,就那种有刘海的,碎碎的发型,要盖住他头上这个疤,你看他脸型,那种合适吗?”   阿祥端详着陈念安的脸,说:“合适啊,他本来就很帅嘛,行,我知道了,就是剪成一个小帅哥对吧?”   祝繁星:“对对对对对!”   陈念安:“?”   他原本的头发是野蛮生长,完全没有发型可言,被阿祥精心修剪后,渐渐变了样。   祝满仓站在陈念安身边,和他一起照镜子,扭头对祝繁星说:“姐姐,哥哥的头发比我帅,我也想剪这种头。”   祝繁星摸着他的脑袋瓜微笑:“姐姐和你说了呀,等你学会自己洗头了,你想剪什么头就剪什么头。”   最终,陈念安被剪出一个很酷的发型,额前有   刘海,鬓边有碎发,他脸型偏瘦,鼻梁挺拔,一打眼,就是个剑眉星目的黑皮小帅哥。   祝满仓羡慕得嗷嗷叫,祝繁星也很惊喜:“哇!阿祥叔叔,你剪得真好!以后他俩的脑袋都归你了!”   阿祥大笑:“我才不要他俩的脑袋呢,你多照顾我生意就行。哎,星星,你头发也很长了,要不要叔叔帮你修短一点?今天你们三个的头,叔叔不收钱。”   都是老街坊,阿祥比祝怀康小几岁,知道祝家的变故,对这三个孩子,自然会心生怜惜。   “那多不好意思。”祝繁星摸着发梢,说,“我在学校洗头也很麻烦,一直想剪个短发……”   话还没说完,陈念安叫起来:“姐姐,你别剪短发!你留长头发好看。”   “是吗?”祝繁星举棋不定。   阿祥说:“听你弟弟的,你这头发留这么长也不容易,剪了多可惜。来,你坐下,阿祥叔叔帮你修短十公分,你洗头也能方便点。”   祝繁星妥协了,坐在了理发椅上。   ——   剪完头发,祝繁星左手牵着祝满仓,右手牵着陈念安,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半路上,正巧遇见散步回来的俞奶奶和刘爷爷。   俞奶奶笑着去摸祝满仓的脑袋:“哎呦,满宝剪头发啦?小男孩儿就是要剪这种头,虎头虎脑的多好看!”   刘爷爷在打量陈念安:“小念安也剪头了?这头发剪得真不错,够精神!”   两个男孩被夸得飘飘然,祝繁星对俞奶奶说:“奶奶,我明天早上就要回学校了,他俩还得在家待两天,陈念安腿刚好,我不让他带满宝去小公园玩,所以后面两天,还要麻烦你和爷爷帮忙照看他俩一下。”   俞奶奶明白了,说:“这样吧,我和老刘每晚都会去小公园散步的,明后天我们出门的时候,就把他俩带上,让满宝也能去公园玩玩,我们两个老的,再加一个小念安,肯定能管住满宝了。”   祝繁星抱住了俞奶奶的胳膊:“奶奶,谢谢你!”   “谢什么呀。”俞奶奶低头去看陈念安的腿,“念安,可以不用拐杖走路了?”   “嗯。”陈念安说,“今天姐姐带我和满宝去动物园了,我走了一天呢,没用过拐杖。”   刘爷爷问:“腿会疼吗?”   “不疼了。”陈念安说,“就是走久了有点累,坐下歇会儿就好,爷爷,放完假,你就不用接送我了,我可以自己走着去上学。”   刘爷爷说:“那不行,骨头上的事不能马虎,爷爷接送你到月底,你再好好养几天。”   陈念安点头:“嗯,谢谢爷爷。”   二老三小回到家,在楼梯口分别。   进屋后,祝繁星反锁上门,回头一看,陈念安已经领着祝满仓去了卫生间。   祝繁星能听到他俩的对话。   “用洗手液。”   “不想用。”   “要用的,姐姐说了,从外面回家,就得打肥皂洗手,来,我帮你洗。”   “我自己洗!”   “那你多搓搓,就搓这么两下呀?”   “洗干净了!”   “好好好,擦手去。”   祝繁星会心一笑。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个姐姐和两个弟弟,共同生活在这套小房子里。   没出什么大的纰漏,日子就这么过起来了。   祝繁星偶尔会感到疲惫、烦躁、茫然、焦虑,但更多的时候,她感受到的是充实、热闹、温暖,还有慰藉。   她还远远没到能享受独处乐趣的年纪,身边有家人,即使只是两个小孩,都足以让她对生活燃起希望。   不得不说,日子能过成这样,陈念安功不可没。   他们三个里,最辛苦的人就是他,因为祝繁星周日走,周五回,一周也就在家两三天,而陈念安天天都要照顾满宝,给他做早饭,帮他洗漱、洗澡、穿衣服、哄睡、陪玩,他还得做家务,以及顾好自己的学业。   祝满仓也不轻松,让一个五岁小孩完全信任另一个十一岁小孩,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精神压力。祝满仓适应得很好,祝繁星能感觉到,他懂事了许多,已经非常依赖陈念安。   深夜,祝繁星躺在床上,温明远来找她聊天。   他约她第二天一起去学校,想和她坐同一班车,说自己会在公交站等她,让她上车后给他发消息。   【狮子座♀star】:可是,我要和我初中同学一起坐车呀   温明远换了一个昵称,这很正常,大家都是三天两头地换昵称,只是这个昵称……祝繁星总感觉怪怪的。   【燎原湜伱】:男同学吗?   【狮子座♀star】:女生[汗]   【燎原湜伱】:so?   【狮子座♀star】:你不怕她看见你吗?   【燎原湜伱】:我为什么要怕她看见我?我长得不丑吧???   被窝里,祝繁星笑得捂住了嘴,能想象出温明远此刻困惑的表情。   【狮子座♀star】:好吧,那明天我上车了告诉你   【燎原湜伱】:[OK],明天见!   【狮子座♀star】:明天见!   ——   六号上午,祝繁星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学校。   陈念安领着祝满仓,一路把她送到公交车站,林娅洁在车站等她。   “嚯!祝繁星,你弟弟好帅!”林娅洁第一次见到陈念安,绕着手指说,“有点像那个、那个谁来着……”   她说了个男明星的名字,祝繁星无语:“拜托!那人都三十多岁了!”   她转头对陈念安说:“小老虎,我不在家,你记得多读多背英语,知道吗?我下周回来会检查哦。”   陈念安点头:“知道了,姐姐,我会背出来的。”   “还有三年级到现在的所有单词,常用句子,我都给你整理出来了,全部都要背。”   “好的!”   公交车来了,祝繁星帮陈念安翻了下衣服领子,说:“我走咯,你和满宝要好好的,注意安全。”   陈念安说:“姐姐,你放心吧,我会管好满宝的。”   他牵着祝满仓,看着祝繁星和林娅洁上车,两个女孩坐在后排车厢,隔着窗玻璃,祝繁星向他挥了挥手。   陈念安也向她挥手,祝满仓大喊:“姐姐再见!”   祝繁星扒着车窗往外看,站台上两个男孩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她喊得更大声:“再见!快回去吧,过马路要小心啊!”   车子开远了,祝繁星扒了好一会儿窗户才坐回座位,眼角有点湿润,林娅洁吓一跳,问:“你哭了?”   “没有。”祝繁星抹抹眼睛,说,“你不觉得他俩在车站那个样子很可怜吗?我一走,家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了。”   林娅洁体会了一下,心道:你自己也很可怜啊……   但她什么都没说,扯开话题,和祝繁星聊起天来,几站后,车子路过榕晟府,继续往西,祝繁星发出了一条消息。   又过了六站,翠鸣桥站到了,前门打开,乘客们排队上车,投币的投币,刷卡的刷卡。   祝繁星端坐在座位上,眼角余光瞄见某人挤过人群,一路往后走,隔着老远的距离,他的目光就捉住了她。   林娅洁碰碰祝繁星,小声说:“哎哎,是温明远,他在看你耶。”   “嗯?”祝繁星像是才反应过来,冲温明远小幅度地挥手,“嗨,好巧。”   温明远一愣,也对她点头致意:“好巧,你平时也是坐这路车去学校吗?”   祝繁星:“对呀。”   “哦……”温明远抓住扶手,站在她们边上,“那以后,我们可能经常会在车上遇到。”   祝繁星笑笑,指指林娅洁:“我初中同学,林娅洁,现在   在(15)班。”   “你好。”温明远说,“我叫温明远,和祝繁星一个班。”   “我知道你。”林娅洁说,“数学天才!”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别说得这么夸张。”温明远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我只是比较喜欢数学,没你们想的那么厉害。”   有人下车了,温明远坐到了祝繁星身后,就像上课时那样,她在前,他在后。   他们没有再聊天,因为车上人很多,还有林娅洁在。   又过了几站路,趁着车辆到站、语音播报响起的那几秒钟,温明远上身前倾,手指悄悄地撩了下祝繁星的马尾辫,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对她低语:“哎,你头发是不是剪短了?”   ——   十月九号,长假结束,孩子们重回校园上学。   放假前,大家还穿着短袖,随着气温持续走低,所有人都穿上了长袖外套。   刘爷爷骑着电动车把陈念安送到校门口,叮嘱几句后就离开了,陈念安背着书包、提着饭袋正要往里走,听到有人叫他:“陈念安!”   他扭头一看,是田梓琪和另一个女生,他也向她们打招呼:“田梓琪,萧真!”   田梓琪和萧真跑到他身边,都很惊讶:“你腿好了吗?不需要用拐杖啦?”   “嗯,已经好了。”陈念安跺了跺左脚,和两个女孩一起往校内走,“但是我姐姐说,我还不能上体育课,也不能出操。”   田梓琪很高兴,说:“能丢掉拐杖就好。”   萧真注意到陈念安的新发型,问:“你剪头发了?”   陈念安摸摸刘海,笑了一下:“嗯。”   “真好看,比你以前的头发好看多了。”萧真夸得直白。   陈念安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继续微笑。   三人来到六(3)班教室,一进门就听到一阵哄笑声,田梓琪问另一个正在大笑的女生:“你们在笑什么呀?”   女生说:“你看倪正廷的头发!”   田梓琪、萧真和陈念安都看向了倪正廷。   呃……不怪大家笑,倪正廷的爹妈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在假期给他剪了个锅盖头。他要是个长相可爱的男孩也就算了,可问题是,他身高已经过了1米7,体重130斤,十二岁的年纪,配上一个锅盖头……   “哈哈哈哈哈……大头儿子!”   还有人唱起歌来:“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一对好朋友,快乐父子俩~”   倪正廷已经发过火了,却挡不住班里同学一波又一波的嘲笑,此刻正气哼哼地坐在那里,谁笑他,他就骂谁“傻X”。   一个男同学发现了刚进教室的陈念安,像发现了新大陆,指着陈念安说:“你们看!陈念安也剪头发了!像不像小头爸爸?”   男生们哄堂大笑。   田梓琪说:“胡说八道!一点都不像!”   萧真看向陈念安,满脸的不解:“哪儿像了?”   当然不像,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可男孩们不在乎,他们只想找乐子。   有人去拍倪正廷的肩:“倪正廷倪正廷,快看,你爹来了!”   倪正廷大吼:“滚!!”   他抬起眼,看向陈念安,眼神分外凶狠。   陈念安:“……”   他做什么了?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救命啊,他甚至都没笑! 第44章 第05章不管在哪里,总有不好的人。……   倪正廷是班里的小霸王,类似《机器猫》里胖虎的存在,女生们聊到他,会用“胖虎”代称,当面没人敢叫。   陈念安没看过《机器猫》,一开始听到还觉得新鲜,以为倪正廷也是因为属虎才被叫“胖虎”,后来才知道,“胖虎”是动画片里一个不爱学习、经常打人的胖小孩。   陈念安想,这不就是另一个冯继强?   倪正廷没来得及找陈念安的麻烦,因为楼老师进了教室。   吵闹的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楼老师发现陈念安没带拐杖,向他确认过以后都不需要使用拐杖后,便给他换了座位。   教室里一共有七排课桌椅,最后一排几乎顶到后墙。楼老师习惯按身高、视力排座,六年级的孩子个体发育不同,身高落差巨大,矮的那几个才1米4出头,个儿高的,例如倪正廷,看背影已和成年人无异,大多数同学的身高在1米5到1米6之间。   所以,1米5出头的陈念安坐到了第五排,同桌是个女生——班长张珂。   张珂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同学之一,她脾气温和,和谁说话都笑眯眯的,说是班长,其实没啥地位,男孩们经常取笑她,因为她长得有点胖。   陈念安坐到了张珂身边,起初,两人没有聊天,各干各的,一直到英语课,黄老师让同桌之间练习课本上的对话,陈念安和张珂才不得不张嘴。   张珂知道陈念安英语考了个43分,对这场对话练习没抱什么期望,说:“你说Sarah吧,她的短一点。”   陈念安说:“我是男生,我想说Mike。”   张珂瞅瞅他:“好,那你说Mike。”   陈念安把书合上了,直接开背:“Whatareyougoingtodotomorrow?”   张珂:“……”   陈念安见她在发愣,翻开书确认了一下:“我没背错呀。”   “你背出来了?”张珂很意外。   “嗯。”陈念安说,“放假的时候,我把这些都背了。”   张珂笑了起来:“轮到我了,I‘mgoingtohaveanartlesson。”   她也能把课文上的对话背出来,节奏要比陈念安更流畅,陈念安的发音是祝繁星一个词一个词纠正过的,此时还不够标准,但他的确是背出来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练了三遍,一直到黄老师喊结束,黄老师问:“哪两位同学愿意上台来演示一下?”   有人心虚地低下头去,有人踊跃举手。   张珂小声问她的新同桌:“你想上去吗?”   “啊?”陈念安非常紧张,“我、我说得不好。”   “你都背出来了。”   “可是……”   “试试吧,我觉得你说得特别好。”   张珂举手了,黄老师惊讶地看着她、以及她的同桌——陈念安。   国庆前,因为陈念安腿不好,黄老师上课时从没叫他回答过问题,还允许他在做词语小测时开卷,以至于一直没发现他真实的英语水平,直到单元测,陈念安才“一鸣惊人”。   “陈念安。”黄老师没叫张珂,想确认一下,“你愿意上台来演示吗?”   陈念安看看张珂,又看看黄老师,轻轻点头。   黄老师一拍手:“好,那就让张珂和陈念安来做对话示范。”   同学们伸直了脖子往前看,不排除有些人想看陈念安的笑话,比如倪正廷。   他想,一个考得比他还烂的人,居然有脸上台?   张珂和陈念安双手空空地走上讲台,同学们更惊讶了,因为这段对话不用背,只要照着书念就行。   陈念安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五十多个同学,紧张得后背冒汗,张珂说:“开始吧,你先来。”   她投给他鼓励的眼神,陈念安开口了,就像刚才练习时那样,把记在心里的句子一句句地念出来。   姐姐说,英语要大声念,不要怕读音不标准,不要怕读错,不要怕漏词,语感是可以培养的,说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陈念安和张珂顺利地结束了对话练习,同学们“啪啪啪”地鼓起掌来,黄老师表扬他们:“说得非常好!陈念安,记得把单词的读音再练得标准些。同学们要向他们学习啊,这两位同学都把课文背出来了,这就叫自主学习,明白吗?”   陈念安坐回座位时,心里还有点小激动,他被老师表扬了!晚上,他要给姐姐发消息,把这件事告诉她。   在最后一排,倪正廷没看到预想中的笑话,气得鼻子都歪了。   下午有信息课,也就是计算机课 ,机房在五楼,陈念安之前腿不好,楼老师就没让他爬楼上课,这一天,还是他第一次跟着同学们去五楼机房。   只是,来自小山村的男孩从未用过电脑,连怎么开机都不知道。   陈念安坐在角落里,偷偷地观察身边人,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显示屏纷纷亮起,他正不知所措,身边一个男同学问:“你是不知道怎么开机吗?”   陈念安看着他,说了实话:“嗯,我以前没用过电脑。”   男生叫吴昊浩,长得又矮又瘦,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看着呆呆的。他平时上课坐第一排,课间休息时,经常被块头大的男同学按在地上摩擦,得了个外号叫“耗子”。和陈念安一样,他在男生中也属于无人搭理的边缘群体。   吴昊浩弯下腰指着电脑主机箱上一个按钮说:“按这个,这个就是开机键。”   陈念安依言开机,屏幕终于亮了,问:“关掉也是按这个吗?”   “不是。”吴昊浩操作鼠标,给他演示怎么关机,“点这个,再点这个,看到了吗?这个图标就是关机键,不能直接去按主机箱上那个按钮,那是强制关机,对电脑不好。”   陈念安学会了,说:“谢谢你。”   “不客气。”吴昊浩说,“我们这个学期在学做PPT,今天也是做PPT,就是这个图标,你用鼠标点两下,它就打开了。”   他们之前学过用Word打字、排版,用Excel做表格,现在学到了PPT,陈念安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连打字都是第一回 。   吴昊浩能看出他的窘迫,问:“你家没有电脑吗?”   陈念安说:“有的,我姐姐有电脑。”   吴昊浩说:“那你回家后,让你姐姐教教你,她肯定会。”   陈念安挠挠头:“可我姐姐要住校,平时都不在家的。”   吴昊浩问:“那你爸爸妈妈呢?”   陈念安:“……”   班里的同学并不知道他家里的事,他想了想,说:“他们在外地上班,我和我姐姐,还有弟弟,我们跟着爷爷奶奶一起过。”   这是祝繁星教他的话术,说如果不想让别人知道家里的状况,可以这么说,连满宝都学会了。   吴昊浩说:“那你就等你姐姐周末回家的时候,让她教你吧,这些其实很简单的,我平时在外头上编程课,比这难多了。”   陈念安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编程”,说:“你好厉害。”   吴昊浩被逗笑了:“我不厉害,你平时上兴趣班吗?”   陈念安摇摇头。   吴昊浩说:“你真幸福,我一个礼拜要上四个兴趣班,周二晚上数学,周五晚上语文,周六编程,周日英语,我都快累死了。”   陈念安:“……”   老师打开了投影课件,开始讲课,孩子们不再聊天,陈念安没那么紧张了,有听不懂的地方就去看吴昊浩怎么操作。吴昊浩很大方,还会给他讲解,一堂信息课上下来,陈念安对“电脑”这个玩意儿,总算是有了点概念。   下课时,陈念安说:“吴昊浩,下次上信息课,我能再坐你旁边吗?”   吴昊浩说:“可以啊。”   陈念安在心里单方面认为,自己交到了第一个男生好朋友。   大城市的小学生活丰富多彩,每一天,陈念安都能见识到新鲜事。   他在这里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上了美术课、音乐课,还体验了很多老师来旁听的公开课。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操场上站着一千多名学生,穿着统一的校服,这是以前的陈念安无法想象的,在五峤村时,一到三年级加起来,才几十个人。   每周一下午,学校还安排了社团课,什么拓印、版画、书法、篮球、插漫……听名字就很有趣,可惜陈念安来得晚,没法选课,楼老师就把他安排到一个人员稀少的阅读社。   陈念安去了一次,所谓阅读社,就是把不同班级的学生凑在一起,由老师领着读同一本课外书,每次看完几页,大家都要发言、讨论,陈念安居然很喜欢,觉得这就是歪打正着。   学校的午餐也很丰盛,每到中午,老师们会把饭菜和汤桶搬到教室门口,学生们排着队打饭,每顿都是两荤两素一碗汤,还有一个水果,如果不够吃,可以添饭。陈念安每天都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心想,钱塘可真好啊。   楼老师很好,黄老师很好,张珂很好,吴昊浩很好,田梓琪很好,萧真很好,倪正廷……倪正廷不好。   倪正廷似乎很讨厌陈念安,会当面骂他“乡巴佬”,陈念安不和他一般见识,不然呢?他腿刚好,又不能和倪正廷打架。   陈念安其实会打架,在五峤村混了这么多年,不说别人,单一个冯继强,两人就是从小打到大。陈念安也不是每次都会输,打架嘛,除了比身高、比体型、比力气,有时候也比愤怒值,小老虎疯起来,冯继强也害怕。   现在不一样了,陈念安不敢在东耀二小打架,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腿,另一方面,他不想给姐姐惹麻烦。   陈念安经常能看见倪正廷欺负别人,比如,他路过一个同学身边,会突然打对方一下,毫无理由;比如,他会以“借”为借口,去抢别人的文具,或是在别人的课本上乱涂乱画;比如,他会莫名其妙地冲别人吐口水,恶心得要死。   吴昊浩深受其害,被打后像只鹌鹑一样不敢吱声,女孩们会和倪正廷对骂,但谁都骂不过他,他说的那些脏话超级难听,女孩们根本说不出嘴。   有一次,张珂从书包里掏东西时,不小心把一样东西掉到地上,是一包卫生巾,她自己没发现,被倪正廷捡到了。   倪正廷高举卫生巾在教室里绕圈跑,嘴里大叫:“看!这是什么?姨妈巾!张珂来那个啦,张珂下面会流血啦!”   张珂追着他跑,倪正廷把卫生巾丢给另一个男生,那人接到后像接到了什么脏东西,吱哇乱叫,又丢给第三个男生。   当卫生巾传到陈念安右手边一个男生手上时,陈念安一把抢了过来,快速塞到张珂的桌子里。   倪正廷指着陈念安:“乡巴佬,你干吗?”   陈念安说:“这是张珂的东西。”   倪正廷甩着膀子向陈念安走来,女孩们愤怒了,纷纷叫嚷:   “你要干什么?还想打人吗?”   “倪正廷你太过分了!”   “快去叫楼老师!”   倪正廷渐渐停下脚步,陈念安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里尽是鄙夷。   “哼。”倪正廷冷笑一声,又指指陈念安,回了自己的座位。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那天下午,张珂趴在桌上哭了很久,陈念安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楼老师批评了倪正廷,让他向张珂道歉,倪正廷嬉皮笑脸地说:“对不起啦,班长。”   陈念安看着他的脸,知道他根本没觉得自己有错。   他想,钱塘很好,东耀二小也很好,但不管在哪里,总有不好的人。   每天晚上,把满宝哄睡着后,陈念安都会给祝繁星发一条Q/Q消息,字斟句酌,像写作文,又像写日记,把这一整天发生的事一一说给她听。   祝繁星会回他消息,每次都很简短,“收到”、“知道了”、“辛苦你啦”、“早点睡,晚安”……陈念安也想听姐姐说说她在学校的生活,可祝繁星从来不发,只会在回到家聊天时简单地说几句。   陈念安知道,在姐姐心里,他只是个小孩,还没资格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   又是一个周一,早上有升旗仪式,这一天,刚好轮到六(3)班进行国旗下讲话,楼老师要求大家穿白衬衫和蓝色毛线背心,下装的话,男生穿运动裤,女生穿格子裙。   这些全是校服,陈念安也拥有了一整套,160的号子,穿着正合身。   上午的科学课,同学们用到了针筒,下午的美术课,大家又用到了颜料。   倪正廷从家里带来一小瓶液体,混着水和颜料灌进针筒。美术课结束后,陈念安去上厕所,要路过倪正廷的桌子,倪正廷等到了机会,当陈念安走到他身边时,他突然举起针筒对准他,发射。   陈念安还没回过神来,前胸就被针筒里挤射出的液体沾了一大片,毛线背心、白衬衫、灰色运动裤全被弄脏了。   倪正廷一击得手,哈哈大笑,周围人也惊呼起来,一时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他们。   陈念安愣在那里,低头看看衣服 ,再抬头看看面前狂笑的人,浑身血液都在往脑袋里冲,手指紧紧地攥了起来。   ——这是姐姐花了七百三十块钱给他买的新校服,以后还要留给满宝穿的!   倪正廷还在笑,笑得前俯后仰,陈念安一声没吭,直接挥出一拳,重重地砸到他脸上。   “乒铃乓啷”一阵响,倪正廷连人带椅子,被砸翻在地上。 第45章 第06章你越往上,身边的人就会越优……   周围的同学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倪正廷狼狈地爬起来,鼻子还流血了,是被陈念安打出来的!   倪正廷仗着自己身高体壮,在班里横行多年,就没吃过瘪,这次当众被揍简直颜面尽失,他抹了下鼻子,看到手背上的鲜血,怒吼一声就向陈念安扑了过来,陈念安也不躲,咬着牙和他扭打作一团。   有人慌里慌张地去叫老师,有人大声劝架,有人吓得往外躲,还有几个傻孩子居然激动得上蹿下跳,在边上给他们助威。   张珂跑了过来,勇敢地上前拉架,边拉边喊:“快拉开他们!陈念安腿刚好,不能再受伤!”   这句话很有用,几个是非观还在线的同学立刻围了上去,你抱胳膊我抱腿,强行把倪正廷从陈念安身上拉开了。   倪正廷还不罢休,对着空气疯狂踢腿,叫嚣:“老子打死你!打死你个乡巴佬!乡巴佬滚回乡下去!”   田梓琪把陈念安扶起来,紧张地问:“陈念安,你腿没事吧?”   陈念安摇摇头,咻咻地喘着气,他脸上挨了几下,此时火辣辣得疼,还有发胀感,估计是被打肿了。   楼老师急匆匆地赶到教室,看到桌椅翻倒,两个学生都受了伤,哪还顾得上训人?赶紧一手提一个,把陈念安和倪正廷都带去了医务室。   ——   办公室里,陈念安和倪正廷并排站在楼老师面前。   倪正廷鼻孔里堵着棉花,额头上有擦伤,陈念安左颧骨肿了一块,被喷了药水,两人都还在气头上,胸膛一阵阵地起伏着。   了解完事情的经过,楼老师左右为难,这事儿说大不大,就是小孩打架,说小也不小,两人都挂了彩,她吃不准该不该通知家长。   再说了,陈念安没有家长,只有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姐姐。   楼老师决定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俩互相道歉,又给倪正廷的妈妈打电话,给祝繁星发了一条Q/Q消息,说明了事情经过,让两边“家长”回头再教育一下小孩。   陈念安自然不服气,指着倪正廷说:“是他先拿针筒呲我水的!把我衣服都弄脏了!我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倪正廷也不乐意:“是他先打我的!我道屁个歉!”   楼老师对陈念安说:“衣服脏了,回家洗一下就行,无论如何你也不能打人啊,先动手肯定不对嘛。”   又对倪正廷说:“你为什么要拿水去呲陈念安?同学之间开玩笑要有分寸,你把人家新校服弄脏了,你肯定有错啊。”   陈念安别过头去:“反正我不道歉。”   倪正廷冷哼一声:“我也不道歉。”   不道歉就不道歉吧,楼老师说:“行,那你俩先回教室去,自己好好想想,这件事我已经通知你们家长了,如果他们觉得老师处理得不对,放学后可以联系我。”   楼老师带了倪正廷五年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也了解他的家长。这些年,倪正廷闯了数不清的祸,他爹妈都麻木了,刚才接到电话也没说什么,好像只要儿子没出大问题、也没把别人打出大问题,这就不算个事儿。   所以,楼老师觉得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后续,倪正廷那边算是解决了,而陈念安这边……他连家长都没有,又是他先动的手,这样的处理结果,他姐姐应该也不会有意见。   倪正廷听完楼老师的话,转身就要走,陈念安叫起来:“楼老师,他把我衣服弄脏了!他得赔我钱!”   倪正廷脚步一顿:“赔个屁!”   楼老师说:“陈念安,你先回去洗一下,说不定一洗就洗掉了。”   陈念安问:“洗不掉怎么办?”   “洗不掉……”楼老师说,“洗不掉,衣服也没破呀,还是可以穿的。反正你明年六月就毕业了,这衣服也穿不了几次,稍微有点污渍没关系,你将就着穿,老师不会要求你买新的。”   陈念安不能理解,扯着衣服给楼老师看:“他故意的!楼老师,我没惹他!他故意的!这是新衣服!我为什么要将就着穿?他故意的……”   楼老师抬手安抚他:“陈念安,陈念安,你先别着急,听老师说,你回家后先把衣服洗一下,能洗干净最好,真洗不干净,你再来和老师说,老师帮你想办法。”   陈念安低头看着衣服上的污渍,心中着急,却无计可施,只能讪讪地回了教室。   ——   晚上九点半,祝繁星下了晚自习,和室友们一起回到寝室,她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想看看六(3)班的班级群有没有发新通知,结果却看到楼老师的留言,老长的一段话。   祝繁星:“……”   退出与楼老师的对话框,她又看到陈念安的消息。   【小老虎】:姐姐,你看到楼老师给你发的话了吗?我回家后洗过衣服了,先手洗一遍,又用洗衣机洗一遍,再手洗一遍,一共洗了三遍,还是洗不掉那些脏东西。   祝繁星又去把楼老师的留言看了一遍,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陈念安的脸被打肿了。   她一言不发地收拾书包,方熠坐在边上,见她行为反常,问:“祝繁星,你要出去吗?”   “嗯。”祝繁星说,“我要回家一趟。”   “现在?”李思莹问,“发生什么事了?”   祝繁星说:“我弟弟被人打了。”   “啊?”女孩们吃了一惊,纷纷问,“要紧吗?”   “还好,伤得不重。”   祝繁星拨通了赵老师的电话,如今的赵老师收到她的请假消息,已是心如止水,淡淡地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祝繁星说:“明天中午前。”   赵老师说:“行,准假,你到校门口给我打电话,我来和门卫讲。”   祝繁星:“好的,谢谢赵老师。”   ——   陈念安做梦都想不到,姐姐当晚会回家。   祝满仓已经睡着了,陈念安把门反锁,躺在床上回想白天发生的事,越想越后悔,自己的确是太冲动了。   倪正廷呲他水时,他不该动手的,应该立刻去找楼老师告状,只是……真这么做了,楼老师会让倪正廷赔钱吗?会不会还是用同样的一套说辞来应付他?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客厅传来一阵敲门声,陈念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凝神再听,敲门声又一次响起,他爬下床来到入户门边,问:“谁啊?”   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我,开门。”   陈念安吓懵了,以为姐姐专门跑回来骂他,说不定还会揍他,就跟揍满宝那样,“啪啪”打屁股。   他赶紧开门,祝繁星背着包进屋换鞋,脸色相当难看。   “姐姐。”陈念安穿着一件长袖衫和一条小内裤,拘谨地站在门边,“你怎么回来了?”   祝繁星抬眼看他,右手伸向他的左脸。   陈念安眼睛一闭,脖子一缩,以为姐姐要打他巴掌,光速认错:“姐姐,对不起!我不该和同学打架的,我以后不敢了。”   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出现,祝繁星的右手轻柔地抚在他的左脸颊上,问:“脸都肿了,还   疼吗?”   陈念安睁开眼睛看着她,心里的感觉很奇妙,暖融融、甜滋滋的,姐姐竟然没有骂他。   他摇摇头,祝繁星凑近了些,仔细看他的脸,知道他没说实话,被打成这样,肯定很疼,她想,那是个什么小孩啊?下手这么重!   陈念安眨巴着眼睛,又问了一遍:“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你说呢?”祝繁星放下书包,向他伸手,“衣服拿来,我看看。”   陈念安说:“在阳台晾着呢。”   他穿上一条长裤,去阳台把衬衫和背心收下来,拿给祝繁星看。污渍是暗色的,浅蓝色毛线背心的正面被染了一片,边上还有零星几点,衬衫的受灾区域在领口位置,不多,但因为是白衬衫,那几个斑点就特别明显。   祝繁星把衣服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洗过三遍,只剩洗衣液的味道了,也不知泼的是什么,这么难洗。   ——真过分,这可是新买的衣服。   “你们老师说了么?她打算怎么处理?”祝繁星问身边站桩般的陈念安。   陈念安耷拉着脑袋:“她说,衣服只是脏了,不是破了,还是可以穿的,她说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这衣服穿不了几次,让我将就穿。哦,她还说了,如果我洗不干净,就和她讲,她会帮我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祝繁星把衣服往椅子上一丢,气道,“让那人的爸妈赔钱。”   陈念安没信心:“他们要是不肯呢?”   祝繁星说:“不肯……就再说,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学校,先和你老师见个面。”   “姐姐。”陈念安苦着脸,“是我先打的他。”   “我知道。”祝繁星说,“那他不是还手了吗?他先故意呲的水,你动手打他,他再还手,这事儿谁不对?肯定是他不对啊!他和你道歉没?”   陈念安摇摇头。   “他这么恶劣,还不和你道歉?”祝繁星眼睛一瞪,“不会是你去向他道歉吧?”   “没有!”陈念安大声说,“楼老师是想让我们互相道歉,但我没答应,他也没答应。”   “嘿,你们老师还挺会和稀泥的。”祝繁星气得不轻,“行了,你去睡觉吧,我先洗个澡,明天见到你们老师再说。”   “哦。”陈念安准备回房,最后又瞅了眼祝繁星,“姐姐,对不起,我又害得你请假了。”   “没事儿。”祝繁星说,“这种事,如果第一次不处理,以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虽说你只在那个班待一年,但一年也不短,你天天都要和那个坏小子见面,咱们不能让他觉得你是个好欺负的。”   陈念安说:“他不光欺负我,他还经常欺负别人,他比冯继强都要凶,班里没人敢惹他,就那个吴昊浩,我和你说过的,倪正廷天天打他,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吴昊浩明明什么都没做。”   祝繁星说:“我上小学的时候比你幸运,班里没有那种特别捣蛋的同学,但别的班有。那个人的恶劣程度在年级里是出了名的,我也不能理解,他就是以打人为乐,成绩还很差。没办法呀,九年制义务教育,学校又不能把他赶走。所以,小老虎……”   祝繁星看着陈念安的眼睛,“这就是我想让你考上青芽中学的原因之一。爸爸教过我,他说,与其让自己那么痛苦地和一些奇怪的人待在一起,不如努力一把,远离他们。你越往上,身边的人就会越优秀,你说的那个叫倪什么的,以后,你们的人生不会有任何交集,他现在对你造成的困扰,很多年后都会变得不值一提,因为你一骑绝尘,他早就被你甩远了。”   陈念安听懂了,还听燃了。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姐姐说的那些话。   ——你越往上,身边的人就会越优秀。   他想,姐姐念的二中是钱塘数一数二的高中,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不是每一个都特别优秀,特别厉害?   绝对不会有倪正廷那样的人存在。   陈念安想追随祝繁星的脚步,先考上青芽中学,再考上二中,最后和她考同一所大学……哎呀!他好像不能同时和姐姐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他念高一时,姐姐念大二,等他高考时……姐姐大学毕业了。   陈念安抱着被子翻了个身,郁闷地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早上,在楼老师的办公室,祝繁星见到了倪正廷。   针对前一天发生的事,倪正廷的家长果然没有任何反馈意见,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楼老师看着祝繁星,还有些纳闷,问:“小祝同学,你这次过来,是……?”   祝繁星把两件衣服给她看,说:“楼老师,衣服我们洗过了,脏东西洗不掉,我们要求赔钱,衬衫七十,背心九十,一共一百六。”   “这……”楼老师劝她,“小祝同学,衣服呢,就算染了点东西,还是可以穿的……”   “我们不穿脏衣服。”祝繁星说,“除了赔钱,我还要他道歉。”   “哦,道歉可以。”楼老师拉过倪正廷,“倪正廷,快和陈念安道歉。”   陈念安站在祝繁星身边,气鼓鼓地看着倪正廷。   倪正廷根本没把祝繁星放在眼里,翻了个白眼,一声不吭。   “道歉呀!”楼老师说,“你道了歉,就不用赔钱了。”   祝繁星说:“要赔的。”   倪正廷:“赔你妈了个X!”   “倪正廷!你怎么能说这种脏话!”楼老师又转向祝繁星,“小祝同学,你听我说,学生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   “道歉,赔钱,一样不能少,你也看到了,我弟弟被他打成这样。”祝繁星看着对面那个又高又壮的男孩,“他要是不答应,我就报警了。”   “啊?”楼老师一愣,“这个……不需要闹到报警吧?要么这样,我给他妈妈打个电话,把你的诉求告诉她,我先和她商量一下……”   祝繁星点头:“行,那先道歉。”   楼老师:“倪正廷,快道歉。”   “是他先打我的!我凭什么道歉?”倪正廷梗着脖子嚷嚷,“要道歉也是他向我道歉!”   “你不道歉是吗?”祝繁星问。   倪正廷:“哼。”   祝繁星掏着口袋:“也不打算赔钱?”   倪正廷:“赔你妈……”   这句话还没说完,祝繁星已经动了,不知何时,她手里多了个小瓶子,一甩手,瓶子里的液体就兜头兜脑地泼到了倪正廷身上,连楼老师都被殃及,衣服上被泼到了几点。   “啊!!”楼老师尖叫起来,“什么东西啊!”   办公室里,目睹这一切的老师们全都惊呆了,陈念安也惊呆了,倪正廷呆若木鸡,脸上、衣服上被泼上了一片深色液体,嘴边也有一些,他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咸的。   “酱油,麻油,花生油,红酒,还有一点儿黑墨水。”祝繁星把瓶子收回口袋,说,“好了,解决了,他不用道歉,也不用赔钱了,反正就是弄脏了几件衣服,洗个澡洗个头就行了,衣服又没破,还能穿的。”   祝繁星看向楼老师,“既然您解决不了,那我来帮您解决,我们家是没大人,但陈念安有家长,就是我!我把他送进学校,是让他来读书的,不是让他来被人欺负的。”   楼老师:“……” 第46章 第07章你一点也不疯疯癫癫!   谁都没想到,最先有反应的居然是倪正廷,他被弄哭了,那么高大的一个人,顶着一个滑稽的锅盖头,哭声低沉沙哑,指着祝繁星声泪俱下:“楼老师!她欺负我!她欺负我!她泼我水……”   可楼老师又能怎么办呢?祝繁星说的那些话,都是自己先前说过的,而祝繁星干的事,也是倪正廷干过的。   她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师们面面相觑,有人建议楼老师带倪正廷去卫生间清洗,有人尽量温和地劝说祝繁星:“这位同学,你先冷静一下,别那么冲动,你要相信老师,老师可以把事情处理好的 。”   祝繁星露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我已经很冷静了,也给过他机会了,那他不道歉我有什么办法?现在不是处理好了吗?”   她一拎书包背带,“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还得回学校上课呢。”   没人敢拦她,这个女孩穿着钱塘二中的校服,长着一张稚嫩的脸庞,眼神却很凌厉,她做出来的事换成任何一个成年家长来做,都会被人指责,可她做出来,谁敢置喙?   祝繁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高一学生,和倪正廷一样,也是个孩子,她还有另一重身份——陈念安唯一的“家长”。   她有备而来,明摆着就是要替弟弟出头,告诉楼老师,她不是个软柿子,这个“犊子”,她护定了。   楼老师花容失色,领着嗷嗷大哭的倪正廷去了卫生间,祝繁星则雄赳赳气昂昂地牵着陈念安离开了办公室。   陈念安刚看完一场大戏,还处在震惊中,跟着姐姐来到楼梯转角,刚站稳脚步,就听祝繁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念安也笑了,先是小声地笑,接着变成捧腹大笑,两人躲在角落笑得停不下来。   有个老师走上楼梯,奇怪地看着他们,祝繁星赶紧闭嘴,陈念安面朝墙壁,耸动着肩膀,好不容易才止住笑。   祝繁星做了个深呼吸,说:“行了,你回教室吧,我也该走了。”   “姐姐!”陈念安叫住她,问,“你那瓶东西是什么时候装的呀?”   祝繁星说:“昨天晚上。”   陈念安有一肚子的问题:“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办法的?”   “有备无患嘛。”祝繁星说,“姐姐不打无准备的仗,昨晚我就在想,如果我们所有的诉求都得不到满足,我该怎么办?后来就想到这个办法了,他怎么对你,我就怎么对他,很公平啊。”   陈念安趴在楼梯扶手上,小声问:“你泼的那些东西,他能洗掉吗?”   “不知道哎。”祝繁星也变得小小声,“反正我就是把家里能找到的、我觉得很难洗的东西,都混一起了。”   陈念安笑得很开心:“你泼了好多,比他呲我的多多了。”   祝繁星得意地把空瓶子拿出来给他看,那是一个咳嗽药水的瓶子,是祝满仓出院时从医院带回来的,容量120毫升,自然比一支针筒装得多。   “对了。”祝繁星想起一件事,“昨晚我开了一瓶我爸的红酒,你记得拿给刘爷爷,让他喝掉,告诉他是昨晚刚开的,新鲜得很,别浪费了。”   “嗯!”陈念安对祝繁星已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由衷地说,“姐姐,你对我真好。”   祝繁星说:“你是我弟呀,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陈念安说:“满宝也是你弟,我觉得你对我……比对满宝好。”   祝繁星大笑:“那是因为你帮了我很多忙,而满宝只会添乱。”   陈念安又笑了起来,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祝繁星突然觉得,有必要对他说说她的想法。   “小老虎,你好好上学,别怕楼老师给你穿小鞋,她不敢的。”祝繁星说,“因为,如果她给你穿小鞋,你回家告诉我,我就会来学校闹。楼老师根本预测不了我会做什么,我今天泼的是酱油、红酒,下次泼什么可就不一定了,她会忌惮我,所以不会给你穿小鞋。”   陈念安根本没想得这么远,瞪大眼睛认真地听,在心里消化姐姐说的话。   祝繁星继续说:“你也别怕那个锅盖头会报复你,他也不敢的,今天他已经被我吓到了。如果他再来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然后我就会来找楼老师告状,这就又绕回到了我说的第一种情况。楼老师肯定不希望我再来学校发疯,所以她会盯着锅盖头,不让他欺负你。”   陈念安皱眉:“姐姐,你没发疯。”   “小老虎,这你就不懂了。”祝繁星说,“我们家现在没大人,趁着我还没成年,让你的同学老师以为你有个疯疯癫癫的姐姐,是个好事儿,这样,就没人敢来欺负你了。”   陈念安说:“你一点也不疯疯癫癫!”   “我知道,这不是装的么。”祝繁星莞尔一笑,“你记住啊,楼老师要是问起你,我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说,我很冲动,任性,记仇,无法无天,是个刺头。”   陈念安:“……”   “啊,还有。”祝繁星说,“你别再去招惹锅盖头了,他那么壮!你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陈念安不服气:“我昨天和他打成平手了!我没输!”   祝繁星拍拍他的头:“不要打架,伤人伤己。”   陈念安:“哦。”   “我真的要走了,一会儿楼老师看到我还在,心脏病都要犯了。”祝繁星把书包甩到肩上,“你回教室吧,周末见,拜拜。”   “姐姐拜拜。”   陈念安看着祝繁星蹦蹦跳跳地下楼梯,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转身往教室走。   没多久,倪正廷也回教室了,样子很狼狈,头发湿漉漉,外套上也有水渍,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分明是哭过。   陈念安望了一眼,倪正廷外套上的污渍还在,看来,姐姐的配方很管用。   张珂好奇地问他:“你们去见楼老师,发生了什么呀?倪正廷怎么哭了?”   陈念安说:“没什么,我姐姐来过了,教训了他一下,他就哭了。”   ——   祝繁星回到学校时,早上的课还没上完。   “疯疯癫癫”的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明朗少女,她来到后门,透过玻璃向教室内张望。   还有五分钟下课,祝繁星就没敲门进去,打算在走廊上等一会儿,直接上下一堂课。   她摘下书包,背脊靠在墙壁上,回想起早上的丰功伟绩,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她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女孩,但对老师群体向来尊敬,还是第一次对老师做出如此逾矩的言行。   挺刺激的,泼那一下的时候,心脏都在砰砰跳呢。   还有一分钟就要打铃了,祝繁星又凑到后门玻璃上往里看,同学们都在埋头写字,突然,温明远转过头来,目光与她对了个正着。   祝繁星莫名地感到心虚,一下子蹲了下去。   温明远:“?”   下课铃响了,老师还没离开教室,祝繁星就没进去,没想到,后门先被打开,温明远迤迤然地走了出来,抱起双臂,挑眉看她:“你在干吗?做贼吗?”   祝繁星也不管了,提着书包走进教室,温明远跟在她身后,等她在座位上坐下,拿笔戳戳她后背,问:“怎么又请假了?”   祝繁星没瞒他:“我弟弟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我去帮他报仇。”   “啊?”温明远以为祝繁星在开玩笑,“真的假的?”   “真的呀,他被叫家长了,我就是那个家长。”   “哪个弟弟?”   “大的那个。”   温明远对她的两个弟弟都很好奇:“你弟弟长什么样?我都没见过。”   祝繁星进校后没回寝室,手机刚好在身上,转过身来,小声说:“我手机带着呢,你要看照片吗?”   温明远说:“拿来,我看看。”   祝繁星把手机藏在桌肚子里,找到一张陈念安和祝满仓剪头发后、她在理发店给他俩拍的合影,从桌子底下把手机递给温明远。   温明远看到了照片,祝繁星问:“帅不帅?人家都说我大弟弟长得很帅。”   “是挺帅的,就是黑了点。”温明远说。   祝繁星说:“男孩子黑一点又没关系咯。”   温明远说:“你小弟很白啊,他俩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和我比呢?”祝繁星坏坏地问,“哪个更像我?”   “都不像,非要说的话……”温明远说,“你小弟和你还有点像,大弟弟是一点都不像。”   ——眼睛这么毒的吗?   祝繁星没吭声。   温明远把手机还给她,祝繁星关机后塞进书包,温明远想了想,问:“平时,是谁在照顾你两个弟弟?”   祝繁星说:“大的照顾小的。”   “啊?”温明远又一次被惊到,“真   的假的?”   “真的。”祝繁星说,“我大弟弟很能干的。”   温明远记起祝繁星说过,她的大弟弟十一岁,小弟弟才五岁,温明远也曾十一岁过,完全想象不出一个十一岁的男孩照顾另一个五岁小孩,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他想,肯定很不容易。   “哎,祝繁星。”温明远趴在桌上,叫她。   祝繁星正从书包里掏书,背脊往后一靠,偏头问:“干吗?”   “等我们放寒假,找一天,我和你,还有你的两个弟弟,我们一起去游乐场玩,怎么样?”   “……”祝繁星转过头来,眉毛都是拧着的,“寒假?游乐场?还带我两个弟弟?为什么?”   “因为……”温明远故作镇定,“我是男生嘛,可以陪你两个弟弟玩,小男孩都喜欢和大一点的男生玩,我很讨小孩子喜欢的,我家两个表弟经常缠着我,你要是想人再多点,我也可以带上两个表弟。”   祝繁星:“?” 第47章 第08章不是外孙,是我孙子!   祝繁星跟不上温明远的脑回路,她带上两个弟弟,他带上两个表弟,一起去游乐场玩?这种组合也太奇怪了吧!   “你这么喜欢带孩子?”她忍着笑,问,“将来是想做幼儿园老师吗?”   温明远也听乐了,刚要开口,有人凑了过来,是从卫生间回来的姚鼎:“诶,你俩聊什么呢?”   温明远说:“我们在聊寒假去哪儿玩。”   “寒假?还有几个月呢。”姚鼎说,“我爸今年想去三亚过年,把我爷爷奶奶都带过去,说那边暖和,租个套房能住半个月。”   温明远说:“我妈和你爸正好相反,她想往北跑,去哈尔滨或长白山,想去看雪。”   “那不得冻死?”姚鼎说,“我初二那年的寒假就是跟着我爸妈去的长白山,零下二十几度啊!那就不是个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   姚鼎左前方坐着王林琳,听到他们的对话,转过身说:“我也去过长白山,没感觉有多冷啊,那些冰上项目可好玩了,滑雪也好玩,我都想再去一次。”   另一个女生说:“去北方看雪,一开始是很新鲜,但你待不久,待个四五天你就想跑了。冬天还是去南方更舒服,我大姨在海口买了一套房,专门用来过冬的,我外公外婆已经去了两年了,每次都等开了春才回来,不要太潇洒。”   “我同意。”姚鼎拍拍温明远的肩,“劝劝你妈呗,别去北方了,也去三亚吧,到时候凑好时间,咱俩还能一起在三亚玩。”   温明远:“……”   他察觉到了,大家越聊越兴奋,祝繁星却是越听越沉默,听到后来,她干脆转了过去,再也没插过嘴。   仔细想想,这个话题对她来说的确过于沉重。   做了两个月的前后桌,温明远已经和祝繁星成了好朋友,可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触碰祝繁星的伤疤。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孩有着积极乐观的心态,并没有被那场意外打垮,但在不经意间,他还是能捕捉到她眼神里的悲伤。   “我不想去南方,也不想去北方。”温明远懒洋洋地说,“我最想去的地方,其实是游乐场。”   姚鼎:“哈?”   祝繁星背对着温明远,但他知道,她听得见。   “游乐场。”温明远大声说,“有过山车、海盗船、旋转木马的那种游乐场。”   姚鼎:“……”   “哎,祝繁星。”温明远又用笔戳她的后背,“你想去游乐场吗?”   姚鼎终于明白了:“噢——”   王林琳和另一个女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掩嘴偷笑。   祝繁星终于回过头来,说:“我寒假不一定有时间,我弟弟要住院开刀,开完刀还需要卧床休息好多天,我得照顾他。”   温明远懵了:“你弟弟要开刀?开什么刀?”   祝繁星说:“他之前大腿骨折过,腿上打了钢板,寒假要做手术把钢板取出来。”   无懈可击的理由!温明远尴尬地点头:“哦,好吧,那……到时候再说。”   “嗯。”祝繁星笑笑,“到时候再说。”   ——   放学后,陈念安坐着刘爷爷的电动车回到家,刘爷爷先上楼,陈念安去102室放下书包,又去厨房找到那瓶红酒,抱着酒瓶跑上楼。   他把红酒拿给刘爷爷,刘爷爷很纳闷:“星星为啥要开红酒啊?”   陈念安没隐瞒,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说给了两位老人听。   “哎呦,那小孩怎么这么坏?”俞奶奶前一晚就发现陈念安脸肿了,当时他没敢说实话,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脸。   俞奶奶捧着陈念安的脸左看右看,说:“奶奶给你涂点儿药吧,还肿着呢。”   陈念安说:“不用了,奶奶,已经不疼了。”   “星星的胆子也够大的。”俞奶奶说,“念安,以后你再碰到这种事,可以和爷爷奶奶讲,我们也能去学校帮你处理,不用每次都把你姐姐叫回来,她上高中呢,课业很紧的。”   陈念安说:“我知道了,奶奶。”   刘爷爷哼着小曲儿进了厨房,没多久,端出四菜一汤。   家里多了两个孩子吃饭,刘爷爷做菜更起劲了,每天变着花样地做孩子们喜欢吃的菜,看着陈念安和祝满仓大口大口地吃饭,二老很有成就感。   祝满仓已经坐在餐桌边,乖巧等开饭,陈念安帮忙拿碗筷、盛饭,等到刘爷爷和俞奶奶都坐下,他才坐到满宝身边。   祝满仓会自己吃饭,但他用筷子还不利索,需要陈念安帮他把菜夹到碗里,他自己用勺子挖着吃。   这一天,刘爷爷做了一道炸鸡翅,做法和别人家不太一样,味道特别好,是陈念安和祝满仓心目中的NO.1。一开始,刘爷爷炸六个翅中,一个孩子分三个,结果不够吃,后来又炸八个,一人四个,还是不够吃,现在刘爷爷每次炸十个,让两个小孩吃个够。   陈念安学过这道菜,周末还给姐姐做过,可做了两次都失败了,现在已经被祝繁星列为菜品黑名单,不允许他再做。   祝满仓用手拿着鸡翅啃,说:“哥哥,我们这个礼拜五要秋游了。”   “啥?”陈念安没明白。   祝满仓说:“秋游,你要带我去买吃的。”   陈念安还是一脸迷茫。   刘爷爷问:“小念安,你以前在老家,学校组织过春游秋游没?”   陈念安摇摇头,“春游”、“秋游”这两个词他看到过,在各种课外书和示范作文上,亲身经历的次数却是零。   五峤村地处偏远,出行不易,附近几个村庄的学校都没有这样的活动。   俞奶奶解释给他听:“秋游,就是在秋天,老师带着小朋友们坐大巴去公园玩,中午找个地方野餐,吃完东西再坐大巴回来。念安,你们学校也会有秋游的,不是十月底,就是十一月初,就这几天了。”   刘爷爷说:“还有个春游,就是明年春天,通常都是四月份。”   陈念安明白了,问:“我是不是要给满宝买吃的?”   俞奶奶说:“对,你有钱吗?”   “有。”陈念安说,“我有三十多块钱,姐姐给我的。”   俞奶奶笑了起来:“这么点钱,你自己留着花吧,明天你俩放学后,奶奶带你们去超市,把你和满宝的零食一起买好,到时候你们学校通知秋游,你就不用再准备了。”   陈念安说:“奶奶,等姐姐回来,我让她把钱给你。”   “哎呀,不用给了。”俞奶奶给他夹了个鸡翅,说,“我和你刘爷爷每个月退休工资用都用不完,给你们两个小孩儿买零食,能花多少钱?奶奶愿意给你们买,你别告诉你姐姐。”   陈念安呆呆地看着她,理解不了俞奶奶的大方。在老家,他有一个对“钱”斤斤计较的舅妈,家里的钱全在舅舅舅妈手里,陈念安没有零花钱,也没有零食吃,他早就习惯了,知道一家人统统偏心冯继强。   而俞奶奶和刘爷爷只是姐姐的邻居,他们为什么会愿意自掏腰包给   他和满宝买吃的?还让他别告诉姐姐。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   周三下午,俞奶奶真的带着陈念安和祝满仓去了家附近的大超市,她推着购物车,让两个孩子自己挑吃的。祝满仓一点不客气,把自己爱吃的海苔、薯片、豆干、Q/Q糖……一包包地往车里丢,陈念安拦都拦不住,让他少拿一点,他还不乐意。   俞奶奶说:“拿!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奶奶请客!”   她太喜欢这两个孩子了,一个手脚勤快,懂事得叫人心疼,另一个天真活泼,伶俐可爱,嘴巴还甜。   俞奶奶和刘爷爷都有退休工资,晚年生活不用愁,可惜的是,唯一的女儿不在身边,孙辈更是见不着面,享受不了天伦之乐。   而现在,无聊的生活中突然多了两个小男孩,俞奶奶觉得,这就是老天爷送给她和老刘的礼物,是一份难得的隔代缘。她想看着两个小朋友健康成长,给他们花点钱算什么?她相当乐意。   不仅在超市花,还要在肯德基花!买完零食,俞奶奶带他们去了肯德基,平时她从不来这儿消费,连点单都不会,这一次,还是在收银员的帮助下,她给兄弟俩一人买了一块原味鸡和一个蛋挞,还有小朋友最喜欢的甜筒。   陈念安舔着甜筒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都是飘的,祝满仓也很高兴,一路都在笑。过马路的时候,俞奶奶左牵一个,右牵一个,赶着绿灯的最后几秒跑过斑马线,刚巧,遇到一个认识的老太太,老太太问:“金花,这是你外孙吗?”   “不是外孙,是我孙子!”俞奶奶笑得像个弥勒佛,“念安,满宝,喊奶奶好。”   陈念安和祝满仓一起喊:“奶奶好!”   “你们好,真乖啊。”老太太也没察觉不对,“来来来,奶奶刚买了橘子,给你们吃。”   她从袋子里掏出两个橘子递给陈念安和祝满仓,陈念安说:“谢谢奶奶。”   “不用谢,金花,你有福气啊。”老太太说,“两个孙子,以后能喝两杯孙媳妇茶嘞。”   俞奶奶笑得眯起眼睛:“你也一样啊,你不是有一对双胞胎孙女嘛,以后也能有两个毛脚孙女婿呢!”   分别后,那老太太顾自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咂摸出不对劲来,俞金花不是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吗?哪儿来的孙子?   她回过头,远远地望着俞奶奶和两个男孩的背影。   胖乎乎的老人走在中间,两个小孩在边上蹦蹦跳跳,老太太看了一会儿,突然就释怀了,心想,不管是外孙,还是孙子,和她有什么关系?年纪大了,健康快乐最重要。   ——   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榕晟府1001室在中介门店挂了一个月后,终于租掉了。租客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英国人,带着老婆和三个孩子,被外派到钱塘工作,他需要找一间四室的精装修房,祝繁星挂价6000/月,经过讨价还价,最后的合同价是5300/月,租期两年。   而第二件事——   周六傍晚,陈念安正在厨房做饭,祝满仓在主卧玩耍,祝繁星接到了任俊的电话,结束通话后,她走到厨房门口,对陈念安说:“明天,你姥爷和舅舅要来钱塘。”   “什么?”陈念安吃了一惊,猛地回头,“他们来干吗?”   “你别紧张呀。”祝繁星说,“爸爸妈妈的车祸官司下周一开庭,他们来旁听。”   陈念安:“……”   车祸的后续事宜全是任俊在跑,连祝繁星都没关注,陈念安更是毫不知情,问:“他们来钱塘,住哪儿?”   “住旅馆吧,我不让他们住这儿。”祝繁星被祝怀军这个“家贼”搞怕了,不敢再让外人住进自己家,“不过任叔叔说,明天,他们到了以后,想来这儿看看你,我会等他们走了再去学校,你别怕,我和任叔叔都在的。”   陈念安问:“姐姐,妈妈和祝叔叔的官司,我们要去旁听吗?”   祝繁星摇摇头:“我们不去,任叔叔会代表我们。”   “赔给我妈妈的钱……”陈念安纠结地看着她,“会不会都被我舅舅拿去?”   祝繁星说:“我不知道,我听任叔叔说,你妈妈赔下来的钱要分三份,你姥姥姥爷拿三分之二,你拿三分之一,然后你自己受伤也有赔偿,属于你的这两笔钱,到时候可能会打到你舅舅账户上,因为他现在是你法律上的监护人。”   “他不把钱给我怎么办?”陈念安很着急,“打到他账上,他肯定不会拿出来的!”   祝繁星说:“任叔叔会帮你想办法的,小老虎,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任叔叔说了,开庭不等于宣判,这件事可能要过很久才能解决,熬一两年都有可能,这才是第一次开庭。”   陈念安沮丧地低下头:“哦。”   对于舅舅,他至今心存怨忿,那个闷热的夜晚,舅舅骂骂咧咧地开着车,把他从安徽送到钱塘,他腿上还打着石膏呢,舅舅却跟丢一条狗一样,把他往楼道里一丢,就这么走了,完全不管他的死活。   陈念安一点也不想见到舅舅,对于老家的那些人,他唯一有点记挂的是姥姥,哦,还有小狗冬瓜。   ——   周日下午,冯智光和冯家姥爷到了钱塘,任俊接到他们,先在法院旁的小旅馆帮他们开了一间房,接着带他们去了光耀新村,看望陈念安。   祝繁星、陈念安和祝满仓都在家,一脸戒备地接待了他们。   令祝繁星匪夷所思的是,冯智光见到陈念安后,不仅没感到愧疚,他还很得意,觉得自己做了一个超级英明的决定。   “虎仔腿好了?哈哈,能走路了?”   “呦,这就是虎仔的床吗?还有桌子,柜子,跟个大学宿舍似的,小单间啊。”   “房子是有点小,不过你们三个小孩住住,也足够了。”   “虎仔,你要谢谢舅舅,要不是舅舅把你送过来,你哪儿有机会留在钱塘读书?这里读书的条件多好,咱们村比不上的!你以后发达了,可不能忘了舅舅对你的恩情啊!”   祝繁星:“……”   陈念安:“……”   任俊:“……”   冯家姥爷对陈念安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想念,摸着外孙的脑袋流了几滴眼泪,说:“虎仔,这个学期上完,你放假了,就回家来过年,姥爷给你杀猪吃。”   陈念安愣住了,快速地看向祝繁星,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祝繁星反应很快,说:“姥爷,今年寒假他不能回去,他得住院开刀,把腿上的钢板拿出来。”   冯家姥爷说:“取钢板没那么要紧,我们村有个老汉,腿上打了钢板,到死都没取。虎仔这个实在要取,可以放在暑假取嘛。”   祝繁星急道:“不行的!医生说了,必须寒假取,小孩和老头不一样,小孩还在长个子,钢板取得不及时,虎仔会变长短腿的!”   陈念安已经挨到祝繁星身边,紧紧地拉着她的衣摆,生怕拉得不够紧,会被当场抓走。   这时,冯智光开口了:“我就说吧,虎仔不用回去过年的,爸,你到时候就和人家讲,虎仔在钱塘开刀取钢板,要住院,回不来。”   冯家姥爷说:“要回的,要回的!少住几天没关系,星星,到时候我让智光来接他,住几天再把他送回来,不耽误他开刀,一个礼拜……呃,五天,住五天也行!”   祝繁星想不通,那么远的路,开车来回,只住五天,图什么呀?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求助般地看向任俊,任俊接收到了,问:“冯叔,为什么一定要虎仔回去?寒假他是真有事,一共才放一个月,他得住院开刀,还要术后恢复,去不了的。”   冯家姥爷呵呵讪笑:“他姥姥想他了嘛。”   陈念安:“……”   “爸!”冯智光懊恼地说,“你就别为难他们了!你看虎仔的样子,他自己都不想回去,你去管人家说什么呢!”   任俊问:“人家说什么了?”   “没说啥,没说啥……”冯家姥爷抹抹额头的汗,一脸讨好地看着任俊,“就是……农村地方小,村里人闲话多,人家说我们拿了采岚的钱,却把她儿子丢了,我们说虎仔在钱塘上学,他们不相信,说怀康都没了,虎仔怎么可能在钱塘?谁会愿意养他?非说我们把孩子丢了。我就和他们争了几句,他们说,虎仔要是真在钱塘上学,过年总得回家吧,所以就……呵呵。” 第48章 第09章明年,也就是2010年,就……   他   还有脸“呵呵”?祝繁星才想“呵呵”呢!   原来他们知道啊,知道她爸爸没了,陈念安是不该留在钱塘的,连村里人都明白,于情于理,钱塘都不会有人收养他。   那他们还把陈念安丢过来?把一个断了腿的小孩留在楼道里的那一刻,他舅舅有没有想过最坏的后果?如果没人发现他,他中暑昏迷了,伤口感染了,一不小心死掉了!怎么办?   也是陈念安命不该绝,遇到了她。   听完冯家姥爷的解释,祝繁星揽过陈念安的肩,说:“姥爷,我不管你们村里人怎么说,反正今年寒假,给虎仔治腿最重要,他是不会回去的。姥姥要是真想他,我可以让他暑假回去,或者你带姥姥坐车过来看他。”   陈念安抬头看着她,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冯家姥爷皱着眉,还想争取,任俊开口了:“我有一个办法,冯叔,你让智光给你和虎仔拍个合照吧,你们回去后,村里人要是再问起虎仔的事,你就给他们看照片,看到照片,他们总该信了。”   “对,对!拍照片!我怎么没想到呢?”冯智光掏出手机,“来,爸,我给你和虎仔拍几张照,以后就拿照片给他们看。”   冯家姥爷没了办法,只能和陈念安站在一起拍合影,任俊还让冯智光站过去,三个人也拍了几张。   陈念安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拍完照,冯家姥爷把一个大麻袋交给祝繁星,说是从老家带了些蔬菜和鸡蛋,给孩子们吃。   他粗粝的大手摸上陈念安的后脑勺,说:“你姥姥真的很想你,本来,今天她也想来的,可她身体不好,坐不了那么久的车,就没来。这两个月,她一直在念叨你,担心你在这边过得不好。”   陈念安直觉这是真话,鼻子酸酸的,有点儿想哭,说:“我过得挺好的,我、我也想姥姥。”   “好孩子,你别怪你舅舅。”冯家姥爷低声说,“他也是没办法,咱家什么条件,你都知道,他把你送过来,也是为你的出路着想。”   陈念安:“……”   眼泪又憋回去了。   冯家姥爷和冯智光没留太久,看完孩子,任俊就把他们送回了旅馆。   人都离开后,陈念安好奇地打开麻袋,把蔬菜和鸡蛋一样一样拿出来,说:“这都是我姥姥姥爷自己种的菜。”   他又抓起几串香肠,惊喜地说:“这是我姥姥灌的香肠!可好吃了!姐姐,下周你回来,我给你做香肠蒸蛋。”   祝繁星微笑:“好啊。”   “这个香肠,我能拿几串给刘爷爷吗?”   “可以啊,你自己看着办。”祝繁星倚在桌边,看他忙来忙去,问,“虎仔,你想你姥姥吗?”   陈念安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想,我小时候,都是姥姥照顾的我。”   他不是生来就这么能干,在吃喝拉撒还需要大人照顾的幼儿期,是姥姥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带大的。姥姥没有文化,就是个最普通的山村老太太,有时候也会打骂他,但陈念安知道,姥姥心里是疼他的,只是她没有钱,在家里也没地位,做什么都要看舅舅舅妈的脸色。   祝繁星说:“等明年放暑假,你可以回去看看她。”   “嗯。”陈念安说,“我还想去给我妈妈上坟,她走了以后,我都没去看过她。”   祝繁星说:“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想去看看她。”   ——   周一的庭审上了电视新闻。   那场车祸相当惨烈,最终导致六人死亡,九人重伤,另有多人轻伤和多部车辆损毁,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在事故发生后就成了报纸上的大新闻,如今进入庭审阶段,自然受到了社会上的广泛关注。   原告多达几十人,任俊聘请了律师,代表祝怀康、冯采岚和陈念安出席。事后,他告诉祝繁星,事故的责任认定太过复杂,各大保险公司也参与其中,没那么快判决,即使宣判,被告肯定还要上诉,所以,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对这些事,祝繁星一点都不懂,全权委托任叔叔处理。她向他表示感谢,承诺等赔偿款到位,会给任叔叔一笔辛苦费。   “辛苦费就不用了。”任俊在电话里说,“我只想把事情处理好,能给你爸爸一个交代。”   祝繁星说:“要给的,任叔叔,这件事又费时间又费神,我不能让你白跑,你就别和我争了。”   庭审告一段落,冯家姥爷跟着冯智光回了安徽,祝繁星、陈念安和祝满仓则继续着他们简单规律、平静温馨的生活。   十一月初,东耀二小组织了秋游活动,陈念安在听完祝满仓叽里呱啦的秋游分享后,终于亲身体验了一回。   他和同学们一起坐上大巴,来到钱塘的一个湖景公园,先参观博物馆,再去草坪上野餐。   陈念安的书包里装着各种零食,都是俞奶奶买的,一路上,他和吴昊浩结伴而行,野餐时也坐在一起。   倪正廷再也没欺负过他们,在泼水事件发生后,胖虎同学没那么嚣张了,看到陈念安会绕着走。   陈念安也为此付出了代价,那就是——他家里的情况被公之于众,所有同学都知道了。   听说,是因为楼老师去了一趟倪正廷家,进行了一次严肃的家访,她让倪正廷的爸妈务必要配合老师,做好孩子的家庭教育。   “倪正廷欺负的那个同学家里情况很特殊,他的爸爸妈妈今年七月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现在家里能管他的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姐姐。”   “十五岁是什么概念你们明白吗?她犯法都不用坐牢的!也不会有人赔钱!所以请你们一定要管好倪正廷,就最后一年了,让他不要再惹祸啦!”   “如果他惹毛了那个同学的姐姐,我可不能保证那姑娘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我最多就是辞职,那你们呢?你们家可只有倪正廷一个孩子啊!”   这些话,被倪正廷原封不动地传回了六(3)班,所有同学都惊呆了。   神秘的姐姐成了一个“妖魔鬼怪”,再也没人敢去欺负陈念安。   吴昊浩却没有表现得太惊讶,尽管陈念安骗过他。   坐大巴时,吴昊浩主动和陈念安坐在一起,路上经过钱塘的一些景点,他还会给陈念安讲解,俨然是把陈念安当成了好朋友。   陈念安觉得吴昊浩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很多年后,这种气质在一种叫“水豚”的动物身上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可在2009年的秋天,十一岁的陈念安还提炼不出“情绪稳定”这四个字。   十一月中旬,陈念安迎来了他来到钱塘后的第一场期中考试,他的各科成绩都有了进步,尤其是语文,超过了班级平均分,数学和科学也考到了80+,英语考了71分,祝繁星对此非常满意,她看过卷子,陈念安的听力部分对了一大半,再也不是连蒙带猜。   二中也进行了期中考,祝繁星的总分不再是班级中游,强势冲到第八。   室友们都觉得她很厉害,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远远不够,她还能继续向前。   竞赛方面,祝繁星参加了全国中学生英语竞赛,顺利通过初赛,闯入十二月的决赛,最终拿到省二等奖。   她一点都没感到骄傲,因为省二不算是个特别好的名次,看看人家温明远吧,在十月公布的数学奥赛获奖名单中,温明远代表钱塘二中拿到了省一等奖,全省七十多个一等奖中,只有五个高一新生,温明远就是那五分之一。   但他没能入选省队,省队只有二十多个人,温明远潇洒地说:“没关系啦,明年再战。”   明年,也就是2010年,就这么来了。   钱塘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冬季气温能降至零下,有时还会有连绵的雨水,光耀新村102室位于底楼,常年光照不足,到了冬天更加阴冷潮湿,哪怕开着暖空调,陈念安和祝满仓也经常冻得手脚冰凉。   为了暖和,兄弟俩开始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祝繁星懒得管他们,因为,期末考即将来临。   除   了复习备考,她还得考虑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这长长的寒假,他们三个该怎么办?   这一年的除夕夜比较晚,是二月十三号,俞奶奶一早就和祝繁星打过招呼,刘安安给他们买好了机票,让爸妈去德国过年,机票买的一月底,老两口要在法兰克福待到三月初才回国。   高中生和小学生的期末考时间不一样,陈念安一月二十七号考完,祝满仓放得更早,一月二十三号就放假了,而祝繁星的期末考要二月五号才结束。   满宝放假后,刘爷爷和俞奶奶答应代管他几天,等他们去了德国,陈念安也放假了,可以自己管满宝。现在的问题是,陈念安要开刀,等他住进医院,祝繁星势必得去陪夜,到时候,满宝怎么办?   难道又要去求任叔叔帮忙吗?那也太不好意思了,大过年的,还给人家塞一个孩子。   思来想去,祝繁星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拨通姑姑的电话,想请她帮个忙,在陈念安住院时,帮忙照看几天满宝。   她做好了被姑姑拒绝的思想准备,毕竟在讨论陈念安的去留问题时,姑姑是那么生气,还撂了狠话,这时候她巴巴地去求人,觉得姑姑肯定会奚落她几句。   万万没想到,祝怀雯答应得特别爽快:“行啊!这样吧,星星,等满宝放假了,你就把他送过来,让他在我这儿多住几天,我婆婆会来帮忙带孩子,你也可以好好备考。”   祝繁星目瞪口呆:“……”   祝怀雯又说:“还有啊,年三十那天,你来我这儿吃年夜饭吧,一家人没有隔夜仇,那个谁,冯采岚的儿子,你把他也带过来,不差一双筷子。”   祝繁星:“……”   就很……神奇!   祝繁星确认自己没听错,说:“姑姑,年夜饭我暂时答应不了,因为我不知道陈念安什么时候动手术,我感觉除夕那天,他很有可能在医院。”   “哦,这样啊,那也没关系。”祝怀雯说,“如果他那天在住院,我下午给你们把饭送过去,你陪他在医院吃,我给你们搞几个好菜,也当吃年夜饭了。”   祝繁星都结巴了:“呃……好,好的,谢谢姑姑,那、那等满宝放假了,我就把他送到你那儿去?”   祝怀雯说:“行,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   ——   祝怀雯搁下电话,瞟了一眼候在边上的丈夫王东。   “我答应了,行了吧?”祝怀雯撇了撇嘴,说,“还好只是让我管满宝,满宝好歹是祝家的孩子,她要是让我管冯采岚的儿子,我才不答应呢!”   王东说:“也就管几天,能帮么,就帮一把。”   祝怀雯坐在床沿上,心情很复杂。   这几个月,她心里头一直堵着一口气,没和祝繁星联系过。   九月上旬,祝怀军去内蒙前和她通了个电话,说把儿子留给了祝繁星,祝怀雯当时人都傻了,很想去问问侄女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还是拉不下脸来,没去问。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后来,王东开始劝她,他说祝繁星就是个小姑娘,才十几岁大,还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过,人家要是知道她有个姑姑也在钱塘,却一点忙都不肯帮,肯定会被人议论。   “你爹妈和大哥都没了,弟弟也跑了,在钱塘,你就只剩星星和满宝这么一对侄子侄女了,他俩也一样,只剩你这么一个姑姑了。”   “现在的情况其实很明了,满宝是不用我们养的,那偶尔,你可以帮星星分担一下,管几天满宝,这么一来,星星肯定会记得你的好,咱们也没有太大的压力。”   “老婆,做人啊,眼光要放得长远。我这么跟你说吧,星星这个姑娘,不简单啊,她读书向来出类拔萃,人又长得漂亮,性格大气,有担当,等她长大了,不见得会比你大哥混得差,搞不好,她以后的成就比你大哥还厉害!这么优秀的一个小姑娘,你干啥要和她置气?搞得老死不相往来,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你听我的,找个机会去给她服个软,喏,刚好,快过年了,你给星星打个电话,叫她来咱们家吃年夜饭,把两个男孩都带上,如果她有困难,你也可以帮她管几天孩子。”   ……   祝怀雯听进去了,但她一直没勇气打这个求和电话,总觉得丢人,谁知道,祝繁星主动打过来了,说的还是同一件事。   祝怀雯顺水推舟,靠着一通电话,缓和了她和侄女冰封数月的关系。 第49章 第10章我想和你上同一个高中。   一月二十二号是个周五,祝满仓的幼儿园放寒假了,他被俞奶奶接回家,美滋滋地吃了两片柚子和一包蛋黄派,又看了会儿动画片,等陈念安放学回来,祝满仓高高兴兴地跟着哥哥回到102室,跟个小鹦鹉似的,不停地说:   “哥哥,我放寒假了!”   “我明天开始放寒假了!”   “哥哥,你什么时候放寒假呀?”   晚上七点多,祝繁星回到家,祝满仓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炫耀”:“姐姐,姐姐,我放寒假了!”   祝繁星放下书包,说:“满宝,明天姐姐送你去姑姑家,你在姑姑家住一段时间,好让你哥哥安心地准备期末考。”   原本眉开眼笑的祝满仓一下子愣住了,看看姐姐,又看看哥哥,开始大声抗议:“我不去!姐姐,我不去姑姑家!我不想和洋洋哥哥在一起,他老欺负我。”   祝繁星哄他:“洋洋哥哥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去揍他。”   祝满仓哪儿听得进去?嘴巴一咧就哭了起来:“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事了?你别不要我,你说过你再也不离开我了,我不会吵到哥哥学习的,我很乖的,呜呜呜……”   大人们总觉得小孩的记忆有时效,可祝繁星发现,自己几个月前在病房说过的话,满宝全都记得。   她只能蹲下来,把祝满仓搂进怀里,好声好气地给他讲道理:“下个礼拜哥哥要期末考,这几天每天都要复习功课,而且我和哥哥去了学校,你一个人放假在家,谁来管你啊?”   祝满仓说:“爷爷奶奶会管我的。”   祝繁星说:“爷爷奶奶下礼拜要坐飞机去德国过年了,你知道的呀,安安阿姨在德国呢,爷爷奶奶要在德国待一个多月才回来,没法来管你。”   祝满仓哭哭啼啼:“那、那就,我一个人在家,姐姐你给我买个面包就行,我不会跑出去的,我会乖乖等哥哥回家的。”   陈念安听得心都碎了,说:“姐姐,要不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办吧,先让爷爷奶奶管几天,我放假了我来管,等我住院了再把满宝送到祝姑姑那儿去。”   祝繁星说:“我的想法是,最好别麻烦爷爷奶奶,这半年他们已经帮了我们太多忙了。现在是我姑姑自己提出来的,她愿意管满宝,那正好么,我姑姑又不像我小叔那么离谱,她和我姑父对满宝向来挺好的。”   陈念安说 :“那满宝说的洋洋哥哥……”   “那是我姑姑的儿子,比你小两岁,是比较淘气。”祝繁星用纸巾帮祝满仓擦掉眼泪鼻涕,说,“满宝,姐姐跟你保证,咱们三个不会分开,但有时候,哥哥姐姐实在忙不过来,你就得听我们安排,等哥哥姐姐空下来了,会把你接回来的。”   祝满仓已经是个经历丰富的小朋友了,能听懂姐姐的话,边哭边问:“那我要去几天啊?”   “呃……”祝繁星说,“得等到哥哥出院回家,姐姐才能来接你,具体几天,姐姐现在也说不准。”   祝满仓再不乐意,也只能接受这个安排。他闷闷不乐,晚上睡觉时和陈念安挤在一个被窝里,又伤心地哭了一场。   第二天早上,祝满仓的情绪稳定了许多,祝繁星收拾好他的换洗衣物和最近常玩的玩具,把小弟送去了姑姑家。   家里少了吵闹的小朋友,整个周末,祝繁星和陈念安有了难得的清静时光,各自心无旁骛地趴在书桌前,为期末考做最后的复习。   陈念安以前都不知道,大城市的小学生在期末考前会有那么多的练习卷要做,语文数学英语科学,每门课每天发一份卷子,用的是08年、09年全市各区的期末考卷,两个礼拜做下来,他连钱塘有哪几个区都搞明白了。   他把老师批改过的卷子给祝繁星看,祝繁星建议他准备一个错题本,把做错的题摘抄下来,便于巩固,陈念安一点没偷懒,本子上已经记得密密麻麻。   他一直不觉得学习有多么辛苦,每当做出一道数学大题,或看懂一篇英语阅读理解,心里会特别高兴。祝繁星说,这说明他找到了学习的乐趣,是个好趋势,会比那些被硬逼着学习、不知道学习究竟是为了什么的小孩更容易出成绩。   吃饭时,陈念安扒着饭,问:“姐姐,二中难考吗?”   祝繁星眉毛一挑,反问:“你也想考二中啊?”   “嗯。”陈念安说,“我想和你上同一个高中。”   祝繁星咂咂嘴:“说实话,挺难考的,像你们班吧,至少要考到稳定的前三名,才有机会。”   “啊……这么难啊?”陈念安小小地叹了口气,“那张珂应该能考上。”   祝繁星说:“你先考上青芽中学,再去想二中吧!”   “哦。”陈念安又扒了口饭,问,“姐姐,你将来想考哪所大学呀?”   祝繁星笑了:“干吗问这个?”   “我想知道么,你有喜欢的大学吗?”   “有啊。”祝繁星说,“北京大学。”   陈念安愣了一会儿,问:“是在北京吗?”   “北京大学,当然在北京啦。”祝繁星说,“但按我现在的成绩,是不可能考上的,它分数线特别高。”   陈念安说:“你肯定可以的,你那么聪明。”   “聪明人多着呢。”祝繁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说,“我有个同学,没参加中考,是保送的二中,高一就得了数学奥赛的省一等奖,他说他高二的参赛目标是进省队,拿国奖,保送清华,那才叫真聪明。”   陈念安问:“清华是什么?”   祝繁星说:“清华大学,你不知道吧?清华北大,就是中国最好的两所大学,都在北京。”   陈念安:“哦……”   男孩儿浮想联翩的样子把祝繁星看笑了,用筷子敲敲他的头:“你,陈念安,别想清华北大和二中了,你能考上青芽中学,我就心满意足啦!”   陈念安难为情地挠挠头:“姐姐,我会努力的。”   ——   有了姑姑的帮忙,祝繁星对整个寒假的安排不再迷惘,想着等自己考完试,立刻把陈念安送去住院,手术越早做,他就能越早康复,不影响下个学期的课业。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有些小插曲,或是小意外,总会在人毫无准备时莫名其妙地出现。   周日下午,祝繁星收拾好书包,准备早点儿去学校,这时,她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居然是冯家姥爷打来的。   乡村老汉没有打电话的技巧,嗓门还很大,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祝繁星才搞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原来,冯家姥爷听说隔壁村有个老乡在钱塘打工,下周厂里放假,那人会开车回老家过年,车上有空座,冯家姥爷就托人给陈念安订了个座位,想让陈念安搭车回去住几天。   祝繁星头都大了,心想这老大爷怎么这么顽固?   她无奈地说:“姥爷,我不是说了么,虎仔要开刀啊。”   冯家姥爷卑微地求她:“就回来住几天,最多一礼拜,星星啊,虎仔的姥姥真的很想他,我那个老乡二十八号回来,虎仔应该放假了吧?等到二月初,我再让智光把他送回去,不耽误他开刀。”   祝繁星:“……”   她在心里快速地计算了一下日期,陈念安二十七号考完,二十八号开始放假,而她二月五号考完,意味着陈念安最早的入院时间是二月六号,这中间的确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差。   那老乡一月二十八号回家,时间上也是真巧。   祝满仓还被送走了,不需要陈念安管。   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   祝繁星心里有点儿动摇,说:“姥爷,那我先问问他吧,这是你的电话吗?……哦,是舅妈的电话,行,我晚点儿给你答复。”   挂掉电话,祝繁星把事情告诉给陈念安,询问他的意见,陈念安听完后也陷入了纠结。   姐弟俩在客厅相对无言好半晌,最后,祝繁星说:“其实,如果你真的想你姥姥,可以回去看看她,有顺风车坐呢,直接坐到家门口,挺方便的,你还能去给妈妈上个坟,下个月五号前回来就行。”   陈念安想了一会儿,做出决定:“好,那我考完了,就回去住几天。”   ——   事情确定下来后,就变得很好办。   冯家姥爷把那位老乡的手机号给了祝繁星,祝繁星与对方通了个电话,知道那人姓董,她就喊他“董叔叔”。两人约定了陈念安的上车时间与地点——二十八号中午十一点左右,在钱塘火车东站西广场的公交车站上车,车费一百块,当场付现。   从钱塘去六安,坐长运大巴要一百多块钱,下车后还得乘中巴去县城,再想办法坐车去五峤村,一路辗转颠簸先不提,陈念安的年龄还不被允许单独坐大巴,所以,他想回老家,除非是有人专程来接,要不然,搭顺风车是最好的办法。   一月二十七号是个周三,陈念安结束了期末考,回到家后惊讶地发现,姐姐又请假回来了。   祝繁星放心不下他,说要送他去火车站,想看着他坐上董叔叔的车。   当晚,祝繁星领着陈念安去了超市,买了些钱塘特产,一盒钱塘本地品牌的酱货,里头有酱鸭、酱肉和叫花鸡,还有两盒糕点和两罐茶叶,她让陈念安带去五峤村,给姥姥姥爷吃。   回家后,祝繁星帮陈念安收拾行李,装满了一个20寸的拉杆箱,外加一个双肩包。   她拎起一件大红色羽绒服,衣摆上还挂着吊牌,比到陈念安身上,说:“这是给你买的过年衣服,本来想初一再给你穿的,但今年过年太晚了,这衣服穿不了几天,天就热了,你直接穿去老家吧。”   她把衣服穿到陈念安身上,帮他拉上拉链,又戴上兜帽,衣服稍微大了点,这没关系,明年还能穿。帽子上有一圈棕色的毛,蓬蓬的,把陈念安的脸衬得特别小,他摸着衣服,说:“姐姐,这衣服好暖和啊!”   “是吧?”祝繁星打量着他,“诶,小老虎,我发现,你好像白了一点。”   “真的吗?”陈念安穿着羽绒服跑去卫生间照镜子,没觉得自己的肤色有变化。   祝繁星也来到卫生间门口,说:“可能是红色显白?不过你捂了一个冬天了,还不上体育课,捂白一点也很正常。”   陈念安害羞地笑着,祝繁星帮他把衣服脱下来,说:“好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你就背一个包,拖一个箱子,记住这两个行李就行……哦,差点忘了。”   她拿来五百块钱,塞到羽绒服口袋里,说:“我不给你拿太多钱,就五百块,你别说出去,自己看着用。”   陈念安说:“我不用带那么多钱。”   “不多啊,去掉车费只剩四百了,你出远门呢,身上哪能没钱?”祝繁星拍拍衣服口袋,“记住,在这个口袋里。”   ——   第二天早上,十点半,祝繁星和陈念安已经来到了火车东站的西广场,两人找到公交车站,在候车凳上并肩坐下,耐心地等着董叔叔的车。   这天特别冷,西北风呼呼地刮着,路上的行人个个全副武装,缩着脖子匆匆而行。祝繁星的校服外也裹着一件厚羽绒服,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她帮陈念安戴起兜帽,拉紧领子上的束绳,顺便摸摸他的脸,冰凉冰凉,问:“很冷吧?”   陈念安摇摇头:“不冷,这衣服可暖和了。”   祝繁星说:“再坚持一下,马上十一点了,车子很快就来了。”   可是,一直等到十一点十分,车子还没来,也没有电话。   祝繁星开始着急,她下午有模拟考,原本想着把陈念安送上车,还能赶得及回学校考试。她不得不给董叔叔打电话,对方接了,说是临时有事,要晚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陈念安能看出祝繁星焦灼的神色,说:“姐姐,你去学校吧,我自己在这儿等就行,你把那个叔叔的号码给我,我会给他打电话的。”   “你一个人在这儿等?”祝繁星不太放心,“要是你俩联系不上怎么办?”   “不会的。”陈念安说,“你把我手机号发个短信给那个叔叔,他看到短信就知道了,我也会给他打电话,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等。”   祝繁星沉思片刻,心想,也只能这样了。   临走前,她做了许多准备,赶着陈念安去上厕所,又给他买了个汉堡套餐做午饭,看着陈念安端端正正地坐回公交车站,手里拿着手机,背上一个包,脚边一个拉杆箱,她才觉得万事俱备,自己的确可以去学校了。   “那我走咯。”祝繁星说,“小老虎,你上车后给我发个消息,到家了也给我发个消息,这样我才能放心。”   陈念安说:“我知道的,姐姐,我手机电量是满的。”   没多久,来了一辆往城西方向去的公交车,祝繁星上了车,对着陈念安挥手:“注意安全,咱俩保持联系,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啊,拜拜!”   陈念安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穿着大红色的外套,看着特别喜庆,也向她挥手:“姐姐拜拜,你路上也小心!”   公交车开走了,陈念安收回手,塞进口袋取暖,左边的口袋装着五百块钱,右边的口袋装着手机,都能摸到。   这是春运季,火车站外的公交站也有巨大的人流量,乘客们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车下车,进站离开,只有陈念安始终没动,顶着寒风等在原地,就怕错过董叔叔的车。   这一等,一直等到下午一点多,陈念安喝了套餐里的可乐,又想上厕所了,但他一步都不敢离开,只能夹着腿坐在那儿干等。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董叔叔打来的!他赶紧接通电话,董叔叔和他确认了地点,说五分钟后就到。   陈念安激动地站了起来,把手机放回衣兜,有个男人路过他身边,撞了他一下,他一个趔趄,差点摔跤,站直后回头去看,那人什么都没说,小跑着走了。   陈念安有点儿生气,但一想到车子马上来了,这种小事就被抛到脑后。   一辆灰色小轿车开进公交车站,陈念安核对了车牌,的确是董叔叔的车,他拖着拉杆箱兴冲冲地跑过去,副驾车窗降了下来,陈念安看到前排坐着两人,后排坐着两人,三男一女,给他留了一个空位。   他对着驾驶座的男人说:“董叔叔好,我就是虎仔,能把车后面的盖子开一下吗?我放下箱子。”   董哥说:“别急,你先把车费付一下。”   “哦,好的。”陈念安从左兜掏出一张一百块,递进车窗。   董哥没接,点了支烟,说:“一个人三百。”   车里的两个男人没吭声,后排的年轻女人却是一脸惊讶,还“啊”了一声。   陈念安也愣住了,问:“不是……一百吗?”   董哥说:“谁跟你说的一百?现在是春运,长途车票都买不到,我这可是把你直接送到家,车上这几个,都是给的三百。”   陈念安觉得不对劲,把钱塞回衣兜,说:“你先等我一下,我给我姥爷打个电话。”   董哥说:“你快点儿打,这地方停久了要罚款的。”   “哦。”陈念安想拿手机,一摸右边衣兜,脸色巨变,大声叫道,“我手机呢?”   他转了个圈,徒劳地摸着口袋,茫然四顾:“我、我手机呢?我手机不见了,董叔叔,我手机不见了!”   董哥抽着烟,什么都没说。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成年人们漠然地看着这个小孩,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有什么办法?快过年了呀,贼也想拿年终奖呢,自己不小心,只能自认倒霉咯。   陈念安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原地转圈圈,还在地上找来找去,又有人挨着他走过,一个大妈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他身边提醒他:“小弟弟,看看你口袋,有没有少东西。”   陈念安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低头去摸口袋,顿时天塌地陷,五雷轰顶——他的钱没了!五百块,全没了。   董哥等得不耐烦了,大声问:“小孩,你到底坐不坐车?不坐我就走了。”   陈念安一脸呆滞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董哥掐灭香烟,把烟蒂丢到窗外,启动车子,脚踩油门,一气呵成,小轿车扬长而去。   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路,车里的女人才敢开口:“董哥,不、不是说好的一百吗?我都给钱了,你不会把我丢半路上吧?”   “是一百,都是一百。”董哥说,“唉,前天有人给我打电话,答应给我一百五,让我别带这小孩回去。”   “谁啊?为什么呀?”女人好奇地问。   “好像是这小孩的舅舅,大概就是不想让这小孩回去过年吧。”董哥说,“正好,咱们在火车站,你们稍微等我一下,我去里头拉个客,还多一个座位,空着浪费了。”   车内三人:“……” 第50章 第11章世界上,善良的人肯定比坏人……   陈念安终于确认,自己的手机和钱都被偷了。   幸好,背包和箱子还在,他垂头丧气地拖着箱子去了卫生间,上完厕所后躲进隔间,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愧疚又自责,还很愤怒,不明白小偷为什么要来偷他,那些人怎么这么坏?看着他丢了手机,还要偷他的钱,是想赶尽杀绝吗?   最对不起的就是姐姐,为了送他回老家,姐姐请了半天假,给他买了特产,又陪着他在车站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最后老家没回成,还让姐姐损失了两千多块钱。   陈念安从小尝尽人情冷暖,却是第一次被社会上的陌生人毒打,真是三观尽碎。在这一刻,他甚至产生了极端想法,他想,他留在钱塘,住院要花姐姐的钱,读书、吃饭、穿衣要花姐姐的钱,他活着就是姐姐的拖累,不如死了算了。   还好,这想法只在大脑里闪过一瞬,陈念安的理智很快就回来了,觉得自己的存在还是有点意义的,至少,在姐姐住校时,他可以帮忙管满宝,在姐姐回家时,他可以给姐姐做饭。   所以,他还不能死,他都没报恩呢。   陈念安抹掉眼泪,离开了卫生间,站在街头,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他想,他得回家。   但他没钱坐车,连两块零钱都没有,怎么办?   其实,陈念安完全可以向人求助,去火车站找警察,或在马路上找交警,换成一个机灵、胆大的小孩,大概会直接在公交站台问路人讨几个硬币,够坐车就行。   还有更高端的办法,就是打一辆出租车,直接开到光耀新村,让小区门口理发店的阿祥叔叔帮忙付钱,事后再把钱还给对方。   可是,那么多的解决办法,陈念安都没选。   他不傻,只是太老实了,在突然遭遇如此严酷的打击后,他浑浑噩噩,仿佛钻了牛角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他要回家。   没钱坐车,就走回家,走不动了,就爬回家。   无论如何,他要回家!现在就回家。   火车东站位于城东,而光耀新村在城西,这是个阴天,没有日照参考,陈念安看过十字路口的路牌,确认过东南西北的方向,他拖起箱子,毅然走上了往西的道路。   ——   祝繁星考了一下午的试,晚自习时,老师们给大家讲解卷子,直到九点半后回到寝室,她才有时间看手机。   从中午到晚上,没有老师来叫她接电话,说明一切都很顺利,在祝繁星的预想中,陈念安应该已经抵达五峤村,她会看到几条他报平安的消息。   然而,没有消息,一条都没有。   祝繁星傻眼了,盯着手机翻了半天,Q/Q没有,短信也没有,她以为是Q/Q出了问题,把手机关机后重启,结果还是没跳出任何来自陈念安的消息。   这不正常,不应该这样的!   祝繁星吓坏了,先给陈念安打电话,手机关机,再打给董叔叔,连打三个,对方都没接,她又给冯家姥爷留下的那个号码打,这次有人接了,是邬丽菊。   “谁啊?星星?”邬丽菊说,“这么晚了,我都要睡觉了,你有什么事啊?”   祝繁星说:“舅妈,虎仔今天不是搭车回老家么,他到家了吗?”   邬丽菊的语气轻飘飘的:“虎仔?没有啊,他后来没坐车。”   祝繁星懵了:“没坐车?为什么?我都把他送到车站了,他为什么没坐车?”   邬丽菊说:“好像是钱被偷了,付不出车费,人家就没让他上车。”   祝繁星:“啊??”   寝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听祝繁星打电话,等她结束通话,几个女孩才围到她身边,问:“祝繁星,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先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祝繁星坐在床上,强迫自己冷静,她想,既然陈念安没坐车,那他应该回家了,对,回家了!   祝繁星立刻给202室打电话,俞奶奶家装着固定电话,他们是明天的飞机,这一晚还在家。   刘爷爷已经睡了,从被窝里爬起来接的电话,祝繁星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明白,刘爷爷的瞌睡都醒了,说:“星星,你先别着急,我穿个衣服下楼去看看。”   老两口有一把102室的备用钥匙,是祝繁星给他们的,几分钟后,刘爷爷回拨电话,说:“我去看过了,家里没人,念安应该没回来过,三双拖鞋都摆在鞋架上呢。”   祝繁星要疯了,陈念安不见了!   他被偷了钱,没回老家,又没回光耀新村,手机还关机,这都快十点了,他会在哪儿?   难道因为钱被偷了,一时想不开?   不不不,不会的,他没这么傻。   被拐卖了?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子,也会被拐卖吗?   碰到变态了?   还是……迷路了?   不管是什么情况,自己都不能在寝室干等,祝繁星果断地拨打110,把事情经过说给接线警察听,又给赵老师打电话,说自己要请假,出去找弟弟。   赵老师:“…………”   寝室里的女孩们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是一个想法,祝繁星的那个大弟弟好像不怎么省心,上回打架,这回失踪,三天两头地出意外,也太不懂事了。   正在祝繁星收拾着背包,准备出门时,她的手机响了,她飞快地接起电话,对方说自己是城北某街道派出所的民警,陈念安在他们所里,让她去接人。   祝繁星:“……”   刚才那么着急,她都硬忍着没哭,现在听到了好消息,她反倒憋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下,是喜极而泣,她不停地向警察表示感谢,说自己立刻过去。   寝室里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室友们长出一口气,李思莹给祝繁星递纸巾,说:“别哭了,人找到就好。”   “他跑城北去了。”祝繁星擦着眼泪,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傻瓜一样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怎么会跑城北去的?”   王林琳说:“天黑了嘛,可能就是迷路了。”   “嗯,那我先去接他,明天回来。”祝繁星背上包,红着眼睛对大家说,“谢谢你们。”   ——   从二中打车去那个派出所,祝繁星花了七十多块钱,可想而知那地方有多“北”。   在派出所的一间会客室,祝繁星终于见到了陈念安。   房间里开着暖空调,男孩脱掉了羽绒服,无精打采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脚边搁着他的箱子和背包,手里端着一个便利店盒饭,正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   穿着羽绒服时,他看起来棉鼓鼓的,现在只穿着毛衣,祝繁星发现,他其实还是很瘦,肩膀窄,脖子细,就是个还没发育的小孩儿,孤零零的样子叫人心疼。   祝繁星喊了他一声:“陈念安。”   陈念安抬起头来,看到她,眼泪就下来了:“姐姐。”   祝繁星快步走到他面前,摸着他的脑袋,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陈念安羞愧地低下头去:“我迷路了……”   他的确迷路了,本来一直在往西走,走着走着,天黑了下来,不知怎么的,他拐上了往北的路,半道上问过人,可路人也搞不清光耀新村在哪边,陈念安就这么边问边走,越走越远,走到后来,他其实知道自己迷路了,但因为心情太过郁闷,他竟然发了狠,就这么一根筋地继续往前走。   晚上九点多,他断过的腿疼得厉害,只能在街边花坛坐下休息,想着这一天的经历,又哭了鼻子,这才被一个巡街交警注意到,以为是哪家小孩离家出走,便上前询问,最终将陈念安送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会客室里,民警站在祝繁星身后,说:“如果从东站算起,到这儿,他走了至少有二十一公里,还没算中间的冤枉路。小朋友,你不累啊?就没想过找警察叔叔帮忙吗?”   陈念安垂着脑袋,不敢看他们,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祝繁星说:“警察叔叔,我弟弟是从农村来的,去年八月才到的钱塘,的确会比一般小孩缺少一些常识,以后我会慢慢教他,他很聪明的!这种事碰到过一次,下一次,他就会向警察求助了。”   “行,那你过来签个字,签完就带他回家吧。”民警摇头叹气,“你弟弟啊,倔得很,一开始问他话,什么都不说,还好你报警了,两边信息一对比,嘿!红衣服,拖着个箱子,这不就是他么,我们还以为他是和家里闹了矛盾,离家出走呢。”   祝繁星说:“没闹矛盾,他好像被小偷偷了钱,可能被吓到了。”   “对,他是被偷了。”民警说,“联系上你以后,他就开口了,在东站,先被偷了手机,又被偷了钱,回老家那个车的司机还问他要三百块车费,他觉得不合理,所以没上车……”   “等等,警察叔叔,你说……”祝繁星问,“司机问他要三百?”   民警说:“对,说好了一百,结果问他要三百,他没给,然后钱就被偷了,车子也走了。”   祝繁星很是疑惑:“怎么会要三百?那个司机和我说的就是一百啊。”   “现在就别说这个啦。”民警说,“司机和小偷又不是一伙的,我们给你弟弟做了笔录了,手机如果有线索,会联系你,但我觉得希望不大,你弟弟连小偷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小孩子   么,防范意识比较差,你平时多教教他,出门在外,尤其是钱,最好不要直接放在口袋里。”   祝繁星一阵心虚,她没被偷过东西,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所以才没提醒陈念安,早知道火车站那边的小偷如此猖狂,她肯定会把钱放在几个不同的地方。   陈念安吃完了盒饭,跟着祝繁星离开派出所,打车回家。   坐在出租车上,他的情绪依旧低落,说:“姐姐,对不起,你给我的钱,还有手机,都被偷了。”   “没关系的。”祝繁星揽过他的肩,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我爸爸说过,这叫破财消灾,和这些东西比起来,你的安全才最重要。”   陈念安依偎在她怀里,呜咽着说:“火车站那边,小偷好多啊。”   “是我不好。”祝繁星搂紧他,说,“我没提醒你,我也不知道那边会有这么多小偷。”   陈念安抬头看她:“姐姐,我还要回老家吗?”   “不回了。”祝繁星摸摸他的脸,“这几天你就在家歇着,明天奶奶他们要去坐飞机,你自己在家弄点吃的,晚上我会回来,我来做饭。”   陈念安点点头,祝繁星笑了起来:“我差点被你吓死,你也是真厉害,居然走这么远,腿不疼吗?”   “疼。”陈念安说了实话,“就是太疼了才坐下休息的,被一个警察叔叔看到了。”   “以后再迷路,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知道了,找警察帮忙。”   “被偷东西呢?”   “找警察报警。”   “没错。”   陈念安看着她,问:“姐姐,你真的不怪我吗?”   “我怪你干什么?被偷东西又不是你的错。”祝繁星伸指戳戳他的额头,“我唯一怪你的点就是你迷路了还不肯找人帮忙,死倔!”   陈念安说:“我信不过他们,我被偷怕了。”   祝繁星叹了口气,问:“刚才那个盒饭,是谁给你买的?”   陈念安说:“是一个警察阿姨,她给我买了盒饭就下班了。”   “所以嘛,小老虎,你看啊,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有人偷你东西,也有人给你买盒饭。”祝繁星说,“我们两个年纪小,碰到的事情少,见的人也少,所以防范意识会不够强,等我们经历得多了,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人骗、被人偷了,反正,我是觉得,世界上,善良的人肯定比坏人多。”   ——   祝繁星和陈念安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两人早早睡下,第二天早上,祝繁星六点多就起了床,见陈念安还在睡,她决定出门买早餐,顺便帮陈念安把午饭也准备好。   半路上,她意外地接到冯家姥爷的电话,冯家姥爷居然还不放弃,说会再找辆老乡的车让陈念安搭,叫祝繁星等他电话。   祝繁星还没来得及拒绝,电话那头先吵起来了。   她站在路边,听着那边的吵架声,邬丽菊抢过电话,说:“星星,你别听我爸的!让虎仔在钱塘好好待着,别过来了,他再给你打电话,你别理他!”   祝繁星:“?”   冯家姥爷又抢过电话:“星星,你别听丽菊的,我能找到车,有好几个老乡在钱塘打工,这几天都要回来了……”   邬丽菊在那边咆哮:“你有病吧?搭回来过年也就算了,只住几天算怎么回事?还让智光把他送回去?过路费不要钱啊?油费不要钱啊?这一来一回要花多少钱你知不知道?这钱你来出啊?”   祝繁星:“……”   冯家姥爷说:“我出就我出!你妈想外孙了!”   “哈,那把车给你,你自己开过去!”   “这车还是用采岚给的钱买的呢!”   “你放屁!”   “我自己去和智光讲!”   “你去讲,你去讲!你看看智光答不答应!老不死的没脑子,外孙外孙,你有本事叫你外孙来给你养老啊!”   冯家姥姥大声地哭了起来,叫他们别吵了,祝繁星听得心烦意乱,联想到那奇怪的三百块车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行了!陈念安不会回去的!”祝繁星也不管那边有没有人在听,大声地开口,“你们想见他,就来钱塘见。以后,他回不回去,什么时候回去,用什么方式回去,你们谁都没有资格管,由我说了算!” 第51章 第12章那是个男生,叫温明远。……   前一天,陈念安算是走了一个半马,体力严重透支,一直睡到早上十点多才醒过来。   他穿好衣服来到客厅,发现祝繁星已经去学校了,餐桌上摆着几样食物——三个肉包,一盒牛奶,一个鸡蛋,牛奶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陈念安拿起纸条细看,姐姐的字很漂亮,比他的狗爬字好看多了,她写道:   【小老虎,肉包和鸡蛋是早餐,你起床后肉包要是冷了,热一下再吃,另外还有一份水饺在速冻箱,给你当午饭。   今天你好好休息,别出去买菜,晚上等我回家做饭。】   落款没写“祝繁星”,也没写“星星”或“姐姐”,而是画了一颗胖嘟嘟的星,上头还有一张笑脸。   陈念安把纸条收到书桌抽屉里,热过肉包,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喝一罐牛奶,吃一个鸡蛋,满宝也一样,是姐姐交代过的。她说,这个钱不能省,多喝牛奶能长高。   陈念安也想长高,隔壁六(4)班有个男同学长得比倪正廷还高,据说已经超过了1米85。每次升旗仪式,那人都是鹤立鸡群般地站在队伍里,陈念安偶尔路过他身边,抬头仰望时,心里都会想:我能长到这么高吗?   这一天,他不用上学,也不用管满宝,日子就变得非常悠闲,他在家看书做题背英语,下午两点多,肚子饿了,给自己煮了一碗饺子吃,又过了三四个小时,祝繁星放学回到家,陈念安高兴地去给她开门。   他以为姐姐会买菜回来做饭,没想到,祝繁星偷了个懒,带回来一盒披萨和几个烤鸡翅。   “吃披萨呀?”陈念安惊讶地接过披萨盒子,“姐姐,满宝都不在家,咱俩又吃‘独食’?”   祝繁星大笑起来:“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太晚了呀,不想开伙了,今天先对付一顿,明天我再去买菜做饭。”   陈念安说:“姐姐,我腿已经不疼了,明天我来买菜做饭吧,你还没考试呢,趁着满宝不在,你多复习会儿。”   祝繁星愉快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小老虎就是这么贴心。   姐弟俩在家共同度过一个周末,俞奶奶和刘爷爷坐飞机去了德国,冯家姥爷再也没打来电话,祝繁星也没将自己的猜测告诉陈念安——那古怪的三百块车费也许不是董叔叔的意思,而是舅舅舅妈的主意。   那太残忍了,小老虎还是个淳朴的孩子,祝繁星不想让他再受一次打击。   周日下午,祝繁星去了学校,这是本学期的最后一个上学周,周五考完试,二中的学生们也将迎来快乐的寒假。   ——   二月三号早上,陈念安去了一趟学校,领取寒假作业和成绩报告单。他考得还可以,语文93,数学85,科学82,英语76,总分在班里位于中游。   彼时,“三好学生”的评比还未取消,楼老师给大家颁发奖状,班里有两位同学获得了“三好学生”称号,张珂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奖项,比如每门课的前三名,都能获得一张“学习优秀奖”。   陈念安没能得到任何奖状,坐在位子上,他眼巴巴地看着大家上台领奖,除了奖状,还有奖品,虽然只是些小文具,陈念安还是很羡慕。   在老家上学时,他也能拿到奖状,每个学期都有,但那些奖状拿回家后不能贴在墙上,因为冯继强没有,舅妈不允许他贴。   后来,那些奖状全在车祸中遗失了,一张都没能找回来。   发完奖状、成绩单和寒假作业,楼老师宣布正式放假,孩子们沸腾起来,收拾着书包,兴致勃勃地聊起寒假安排。   有人要跟着爸爸妈妈回老家过年,有人要出去旅游,几个本地孩子不出远门,说过年要去饭店吃年夜饭,还会和家人一起去周边泡温泉。   张珂问陈念安:“你寒假回老家吗?”   陈念安摇摇头,说:“我寒假要开刀,医生说,我腿上的钢板得取出来。”   张珂听着都觉得疼:“嘶——那你又要很久走不了路了。”   陈念安愣了一下,对哦!张珂的话提醒了他,做完手术,他又要经历漫长的恢复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正常行走。   于是,陈念安做了一件大胆的事,趁着姐姐还没放假,二月四号那天,他带着三十块钱,背着水壶和面包,独自一人坐上公交车,去动物园看老虎。   陈念安   在售票处花七块五买了一张半价票,夹在游客中晃进了动物园。冬日里的动物园比起其他季节,显得萧瑟许多,园内寒风刺骨,树叶凋零,动物们也怕冷,大多躲进了室内馆,只有猴山上的猴子依旧活泼。   陈念安沿着上次走过的路线一路游览,在猴山看了一会儿猴子后,终于来到他最想念的虎山。   可惜的是,室外区域空空荡荡,山石之间没有汉森的身影,陈念安只能进到室内馆,先看到了索尼娅,接着在它隔壁的笼子里看到了老虎汉森。   室内馆也布置着石头和植物,汉森好像在睡觉,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陈念安倚在栏杆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身边的游客来了又走,有小朋友哇哇大叫,试图叫醒汉森,可汉森完全不理人,顾自睡得香甜。   小朋友失望地离开了,陈念安却没走,他就是来看老虎的,有充足的耐心,可以在这儿看一整天。   一个多小时后,汉森醒了,饲养员给它喂肉,大块大块的生肉丢进笼子,汉森张嘴就咬,狼吞虎咽地撕扯着肉,引得游客们惊叫连连,陈念安也看得出神,跟着大家一起叫。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个男性工作人员来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说:“小朋友,我注意你很久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快两个小时了,你家大人呢?是不是和大人走散了?要我帮你广播找人吗?”   陈念安害怕自己再一次被送去派出所,更怕他们再去通知姐姐,灵机一动,说:“叔叔,我没走丢,我爸爸妈妈在面馆吃面,我想看老虎,他们就让我自己来看,我现在就去面馆找他们。”   工作人员没有质疑他的话,因为这小孩衣着整洁,谈吐清晰,年纪也不小了,不像和大人走散的样子。   陈念安最后看了一眼汉森,老虎正在慢吞吞地散步,陈念安依依不舍,向着老虎挥手、大叫:“汉森!等我腿好了,我再来看你啊,再见!”   ——   祝繁星放假后的第二天,陈念安被送进了九院。   过年前后,医院床位不紧张,陈念安住的是三人间,只收了两个病人,除他以外还有一个大伯,大伯也是骨折,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还能赶得上回家吃年夜饭。   手术安排在八号进行,在那之前,陈念安要做几项术前检查,他换上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哪怕是最小号,穿在身上也很大。   他抱着巧虎,盘腿坐在病床上,看着姐姐收拾东西。祝繁星陪满宝住过院,已经有了陪护经验,把东西一一放好后,就去护士台订餐,每天三顿饭,全在医院吃。   住院部的白天还挺热闹,到了晚上,探视的亲属走了,部分医生护士也下班了,走廊上关了几盏灯,不再那么明亮,随着病房里的灯光陆续熄灭,整个骨科病区变得安静了许多。   陈念安睡在靠窗那张床,室友大伯睡得很早,呼噜打得震天响,他的陪护是他的妻子,也会打呼噜,两人你一声我一声,交替着制造噪音,吵得陈念安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祝繁星躺在病床边的陪护床上,两张床挨在一起,只是小床比较矮,陈念安要探出头才能看到她。   他向着姐姐侧身而卧,伸出脑袋,发现她也没睡着,正躲在被窝里用手机聊天。   陈念安轻轻叫她:“姐姐,姐姐。”   “干吗?”祝繁星的注意力没离开手机屏幕,时不时的还会笑一下,抽空开口,“太吵了是吗?”   “嗯。”陈念安抠着巧虎的耳朵,说,“我都想往耳朵里塞棉花了,这呼噜打得跟电钻一样。”   祝繁星笑了起来:“咱们再坚持几天,下周二,这个大伯就出院了。”   “姐姐。”陈念安往她那边拱了一下,好奇地问,“你在和谁聊天呀?”   祝繁星说:“我同学。”   平时,陈念安会和姐姐说到张珂、吴昊浩、田梓琪等人,可他除了见过林娅洁,还不知道姐姐任何一个同学的名字,忍不住问:“姐姐,你在学校,最好的朋友是谁啊?”   祝繁星终于转头看他了:“问这个干吗?”   陈念安说:“就是……你都不和我说你在学校里的事,你的同班同学,要好的朋友,住一起的室友,我一个都不知道。”   祝繁星说:“我和我五个室友都挺要好的,她们的名字分别是李思莹,王林琳,洪芸薇,方熠,还有乔雨熙,你记住了吗?”   记不住,这么一下子哪能记住?陈念安趴在床边,问:“你上次说的那个特别聪明的同学,什么拿一等奖,保送清华的,也是你的室友吗?”   “哦,那个不是。”祝繁星说,“那是个男生,叫温明远。”   ——温明远。   陈念安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很好听,可能是因为“温”这个字经常会组词成“温暖”、“温柔”、“温和”、“温馨”……而“明远”这个名字也很顺耳,三个字连在一起,会让人对这个名字的拥有者产生好感。   陈念安问:“这次期末考,他考了第几名啊?”   “小老虎,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晚上的还要来打击我。”祝繁星被逗乐了,收起手机,说,“我们的成绩还没出来,要下周一才公布,但是呢,他包准是年级前三,你知道我们年级一共有多少人吗?”   陈念安摇摇头:“不知道。”   “十六个班,一共八百多个人,你想想,他厉不厉害?”   陈念安顺了顺逻辑,说:“姐姐,你说二中是钱塘最好的高中,他又是二中最厉害的人,那就是说,他是整个钱塘最厉害的高一学生,对吗?”   “可以这么说,他是整个钱塘最厉害的高一学生,之一。”祝繁星悠悠叹气,“唉……和他一比,我真是差远了。”   陈念安说:“你一点都不差,你可厉害了!”   “你就别拍我马屁了,我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啊?”祝繁星翻了个身,拿被子蒙住头,“睡觉睡觉,再吵也得睡觉,明早你还要去做CT呢。”   “哦。”陈念安躺回床中间,抱着巧虎发起呆来。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在五峤村,怎么考都是第一名,当时信心十足,以为自己到了钱塘一定也是班里的前几名,结果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头几次单元测,他几乎是班里垫底,费了老鼻子劲追了一个学期,才在期末考追到全班第二十七名。   他绞尽脑汁都做不出的一道数学题,张珂看一眼就会做,这就是差距。   还有姐姐,那么厉害的姐姐,妈妈以前告诉过他,姐姐每次考试都是数一数二,可到了二中,她也没能名列前茅,那个叫温明远的人,全钱塘最厉害的高一学生,嗯……之一,得聪明成啥样?   他是保送的二中,还想保送清华。清华大学,姐姐说了,是中国最好的两所大学之一,他都不用考!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陈念安对温明远特别好奇,心想,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是不是也像张珂那样胖乎乎的?   戴一副眼镜,一看就是很会读书的样子。   想着想着,在大伯的呼噜伴奏下,陈念安睡着了。   ——   没做手术前的住院日常十分无聊,祝繁星和陈念安都带来了自己的寒假作业,陈念安还带了几本课外书,没事就翻着看。   住院第二天的傍晚,术前检查都做完了,陈念安摇起床背,靠躺在床上看书,祝繁星在卫生间洗衣服,等着放饭。   这时,病房里进来一个人,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让祝繁星没注意到他,那人路过卫生间,径直走到最里头,和病床上正在看书的陈念安打了个照面。   陈念安愣愣地看着站在床尾的男生,对方个子很高,头发乌黑浓密,皮肤白皙,戴着一副眼镜,身穿白色羽绒服和蓝色牛仔裤,左手提着一个保温罐,右手拎着一个大果篮,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陈念安也有审美,来到钱塘后,经常听到别人夸他长得帅,由己及人,他对“帅哥”的标准有了大致的了解。   所以,他能确认,面前的哥哥绝对算是一个帅哥。   帅哥开口了:“你是……祝繁星的弟弟吗?”   陈念安点点头,帅哥又问:“你姐姐呢?”   “在厕所,洗衣服。”陈念安指指卫生间的方向。   帅哥笑了一下,把东西放到床头,走去卫生间,在门口叫了一声:“嘿!”   “哎呀!”祝繁星的尖叫声传到陈念安耳朵里,“吓死我了!魂都被你吓出来了!……你、你怎么来了?”   帅哥说:“我来看你弟弟,还给你带了点吃的,我妈做的萝卜牛腩煲,给你们晚上加个菜。”   “啊,谢谢,太不好意思了,你等我一下,先过去坐,我再搓一把就好了。”   “你好勤快啊。”帅哥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平时都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勤快。”   “走啦,讨不讨厌!”   帅哥双手插兜,笑眯眯地来到陈念安床边,在陪护椅上坐下,说:“你好啊,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陈念安眨巴着眼睛看他,说:“陈念安。”   帅哥一愣:“啊?你姓陈?你和你姐姐不是一个姓吗?”   陈念安不知该怎么解释,干脆反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帅哥说,“我叫温明远,是你姐姐的同班同学。”   陈念安:“……” 第52章 第13章总有一天,他会拥有一个姐夫……   祝繁星快速地洗完衣服,小跑着回到病床边,陈念安能看到姐姐脸上挂着笑,有点害羞、又有点高兴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我没告诉过你吧?”祝繁星在床尾坐下,笑吟吟地问温明远。   温明远觉得热,脱下了羽绒外套,说:“你不是说九院么,拆钢板就是骨科啊,我去问护士,有没有一个十一岁的男孩住这儿,护士就告诉我了,十五床。”   祝繁星笑得更厉害了,两条腿都晃了起来:“那你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都没想到你会过来。”   “这有什么好说的。”温明远跟着她一起笑,“住院的人又不会到处乱跑,我怕我说了,你反倒不让我来,我非要来,就显得我很不尊重人了。”   祝繁星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意,温明远的外表是个英俊少年,为人处世却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稳重。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妥帖,不是装出来的,是被良好的家教常年浸润而成,他真的是个特别优秀的男孩子,经得起各种苛刻眼光的考验。   如果爸爸妈妈没出事,祝繁星甚至会厚脸皮地认为,自己和温明远其实有点像。他们都生长在一个小康家庭,有着出众的外表、优异的成绩、不俗的运动能力、讨人喜欢的性格……以及,一颗温厚善良的心。   只是现在,她的境况已经不能和温明远相提并论了。   “对了,你俩互相认识了吗?”祝繁星指指温明远,又指指陈念安,“温明远,我同学,陈念安,我弟弟。”   “认识过了。”温明远笑着说,“你弟弟真挺帅的,本人比照片帅多了,长大了肯定是个大帅哥。”   陈念安:“?”   ——咦?这个哥哥看过他的照片了?   “我也觉得他挺帅的,就是……唔,个子不高。”祝繁星转头问道,“陈念安,上个月学校体检,你测出来身高是多少?”   陈念安说:“1米54。”   祝繁星又问温明远:“哎,你小学毕业那年有多高,还记得吗?”   陈念安的耳朵竖了起来。   温明远回忆了一下,说:“我是十月初的生日,小学毕业时快满十三岁了,我记得当时已经过了1米7,快1米75了吧。”   祝繁星:“那现在呢?”   温明远一笑:“现在是1米85左右,这个学期又长了两公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长了。”   陈念安悄悄瞅他,温明远哥哥穿着浅灰色毛衣,有着宽阔的肩膀和一双大长腿,虽然只有十六岁,个子已经和祝叔叔不相上下,只是身型不如祝叔叔健壮。   “哇哦,小老虎,听到了吗?”祝繁星看着陈念安,指指温明远,“这就是你的目标。”   陈念安:“……”   温明远说:“等弟弟腿好了,多打打篮球,多跳跳高,男孩子发育以后,个子会长得特别快。”   祝繁星努了努嘴,拍拍陈念安的小腿:“他腿都这样了,还能打篮球吗?我怕他跑步都跑不来,他要是再受伤,这条腿可经不起第三次手术了。”   温明远说:“那你就让他做点温和的运动嘛,比如……游泳,游泳就很安全。尤其中考考体育的时候,耐力项目你别让他选一千米,给他报一百米游泳。我初中有个男同学长得很胖,得有一百七八十斤,让他跑一千米肯定不及格,但他选了游泳,最后得了满分,你可以参考一下。”   “对哦!”祝繁星拍了一下手,“小老虎,今年暑假我给你报个游泳班,你把自由泳练好,到时候中考就不用跑长跑了!”   陈念安对中考政策一点都不了解,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祝繁星和温明远就这么聊起天来,讲的都是学校里的事,陈念安插不上嘴,只能听他们聊。   五点刚过,工作人员推着餐车来发盒饭,在走廊上喊:“十五床,拿饭了!”   “来啦!”祝繁星跳下床,去领来两份盒饭,说,“一份红烧排骨,一份盐水鸡,小老虎,你吃哪个?”   陈念安说:“姐姐你先挑,我吃哪个都行。”   祝繁星也不和他客气:“那我吃排骨。”   温明远起身拿过保温罐,说:“别忘了我带来的萝卜牛腩煲,我妈妈炖了好几个小时呢。”   “好棒啊!还有加餐。”祝繁星笑得眉眼弯弯。   她支起病床上的小桌板,温明远打开保温罐的盖子,拿着汤勺把里头的萝卜和牛腩盛到祝繁星和陈念安的饭盒里。   祝繁星问:“你要不要在这边吃饭?我去给你买一份盒饭吧。”   “哦,不用了,谢谢,我和爸妈说好了的,回家吃饭。”温明远说,“明天要回校拿成绩单,拿完了,明天晚上,我和我爸妈就要去长白山了,要到小年夜才回来,你……明天回学校吗?”   祝繁星摇头:“不回,明早我弟弟做手术,我早就和赵老师请过假了。”   温明远的语气透着遗憾:“那我们下次见面,要年后了。”   “等开学吧。”祝繁星说,“今年寒假,我哪儿也不去,就围着这只小老虎转。”   她在床沿边坐下,摆好饭盒和餐具,和陈念安一起吃晚餐。医院的盒饭味道一般,优点是方便、便宜,再加上温明远带来的牛腩煲,里头的牛腩大块多汁,鲜香入味,这顿饭,祝繁星吃得非常过瘾。   温明远坐在陪护椅上,看着他们吃,问:“牛腩好吃吗?”   祝繁星鼓着腮帮子说:“好吃。”   “多吃点,吃光它。”温明远说,“罐子不用洗,我一会儿直接带回去。”   吃完饭,温明远要走了,祝繁星突然有点舍不得他,说:“我送送你吧,呃……你是怎么来的?”   温明远其实是打车来的,但他反应很快,说:“我坐公交车来的。”   “那挺远的呢。”祝繁星两只手背在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歪着头说,“我送你去公交车站吧。”   温明远笑着看她:“好啊。”   “小老虎,你自己待会儿,我很快就回来。”祝繁星穿上厚外套,对陈念安说,“记住,六点以后不能吃任何东西了,你要是怕晚上会饿,现在可以吃点儿水果。”   陈念安说:“我知道的,姐姐,你去送哥哥吧,我不饿,我想看会儿书。”   祝繁星和温明远离开了病房,陈念安爬下床,来到病房门边,扒着门框偷偷地往电梯方向张望。   姐姐和哥哥站在那儿等电梯,哥哥不知说了什么,姐姐掩着嘴在笑。   陈念安还是第一次看到姐姐脸上露出如此娇羞的表情,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满是光亮,一扭身,马尾辫就在脑后甩来甩去,像个活泼的小孩子。   电梯来了,他俩进去了,陈念安缩回脑袋,默默地回到病床上,拿起书翻看起来。   真奇怪,下午还看得津津有味的《哈利波特》,这会儿居然老是看跳行,翻了两页,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陈念安把书放到一边,抓起巧虎抱在胸前,头一回,心里产生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那就是——姐姐长大以后是要找对象的,总有一天,他会拥有一个姐夫。   ——   天已经黑了,住院大楼靠近医院的北门,而公交车站在南门,温明远提议从北门出去,绕着医院外墙走到南门,就当散散步。   这样还能多走一点路,祝繁星欣然同意。   年轻的男孩女孩在街上慢悠悠地走着,温明远问:“你这样天天在医院过夜,累不累?”   “还好吧。”祝繁星说,“去年九月我小弟肺炎住院,我在医院陪了他几天,那个才叫累,我小弟实在太小了,动不动就哭,相比起来,陪陈念安省心多了,他一点儿不会给我添麻烦。”   “唔……我有个问题。”温明远说。   祝繁星:“什么问题?”   温明远:“你弟弟为什么姓陈,不姓祝?他跟你妈妈姓?”   祝繁星沉默片刻,又一次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看过《家有儿女》吗?我们家……其实是重组家庭,我和陈念安的关系,就是小雪和刘星的关系,一模一样。”   温明远:“……”   聪明的少年简单思考后,又问出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陈念安要跟着你生活?他不应该跟着他妈妈的家人吗?”   祝繁星纠结地拧起眉,不是不想讲,而是这件事如果要讲明白,得从她六岁那年讲起,她不知道温明远愿不愿意听。   “这,说来话长……”祝繁星看着温明远,“今天先不说了吧,等下次有机会了,我再……”   “我想知道,不想等下次。”温明远也看着她,“你经常请假,家里总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每次问你,你都语焉不详,我真的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才念高一,为什么会带着两个小男孩一起生活?你们家没有别的大人了吗?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姑姑,舅舅姨妈,一个都没有了吗?”   听完这话,祝繁星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温明远吓了一跳,赶紧掏出纸巾递给她:“啊,你别哭,别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在逼你,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   祝繁星接过纸巾擦眼泪,擦着擦着,双手捂住脸,大声地哭了起来。   温明远手足无措,想抱抱她,又不敢,最后只能伸手揉揉她的后脑勺,温柔地劝她:“祝繁星,你别哭了,真的对不起,我没想把你弄哭。”   祝繁星摇摇头,再抬起脸时,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哽咽着说:“不关你的事,我就是……突然想我爸爸妈妈了,我好想他们呀,真的,我太想他们了……”   几分钟后,祝繁星和温明远并肩坐在医院南门口的公交车站,去往翠鸣桥站的公交车来过好几辆,温明远都没有上车,他陪在祝繁星身边,耐心地听她讲述家里的事。   祝繁星把所有事都说了出来,为什么留下陈念安,又为什么留下祝满仓,她在河北有外公外婆和小姨,在钱塘有姑姑姑父,还有个行踪不定的混蛋小叔,忽略不计。   陈念安在老家有姥姥姥爷,爷爷奶奶,还有舅舅和叔叔,至于小弟祝满仓,有一个不知身在何方的亲妈。   “大人有很多,但现在能帮我一把的,只剩我姑姑姑父了,而帮我最多的,其实是住在我楼上的一对爷爷奶奶,还有我爸爸生前最好的一个朋友,和他老婆。”   祝繁星看着前方车水马龙的道路,说,“决定都是我自己做的,既然选择了留下两个弟弟,我就不会再放弃他们。现在,我们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了,等陈念安开完刀,以后就不用再往医院跑,温明远,我相信我可以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你相信吗?”   祝繁星扭头看向温明远,温明远听得入神,眼角也泛了红,点头道:“我相信。”   祝繁星笑了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温明远:“对。”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没错。”   “我可以的。”祝繁星对温明远说,也是对自己说,“我可以的。”   又一辆去往翠鸣桥站的公交车进站了,这一回,祝繁星不由分说,把温明远推上了车。   她对着车子大力挥手:“温明远,今天谢谢你!明年见——”   温明远倚在车门边,透过车窗,注视着站台上那高挑的女孩儿,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再聪明,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是一株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从小顺风顺水地长大,从未遭遇过磨难。而刚才,他听完了一个同龄人的故事,看着她哭,又看着她笑,前所未有的,他的灵魂被震动,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   温明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学期了,他早该知道的。   对于未来,他有着清晰的规划和明确的目标,上高中前就和爸爸谈过心,说自己绝不会在高中谈恋爱。   谁能想到呢?入学第一天,他只是吃完饭后闲得无聊,和室友们去操场上打篮球,就遇见了那个叫祝繁星的女孩。 第53章 第14章反正他在睡觉,不让他知道就……   陈念安在病房等了很久,姐姐都没回来,护士来找过他两回,提醒他晚上别吃东西,好好洗个澡,早点睡觉。陈念安看时间不早了,便自觉地去卫生间洗头洗澡。   淋浴时,他低头观察左大腿上坑坑洼洼的伤疤,真丑啊,已经这么丑了,明天还得再来一刀。   距离手术越来越近,陈念安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害怕,小孩儿嘛,主要是怕疼。   洗完澡,他走出卫生间,发现姐姐已经回来了。   祝繁星脱掉了外套,低着头在病床边收拾东西,陈念安走到她身边,她竟然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摆弄起床头柜上的瓶瓶罐罐。   陈念安察觉到异样,一把拉住她胳膊,问:“姐姐,你是不是哭了?”   祝繁星知道自己红肿的眼睛骗不了人,甩开陈念安的手,说:“我没事,你别管我。”   陈念安绕到她面前去看她的脸,问:“是温明远哥哥欺负你了吗?”   “没有啦!”祝繁星用手揉眼睛,“我和他聊了会天,聊到了爸爸妈妈,没忍住就哭了。”   陈念安没再说话,爬到病床上躺好,捞过巧虎抱在胸前,祝繁星扭头看他,问:“你洗过澡了?”   “嗯。”陈念安说,“姐姐,你也早点洗澡吧,护士姐姐说我是明天早上的第一台手术,七点多就要过去了。”   祝繁星拿好换洗衣物:“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洗。”   晚上,姐弟俩躺在两张相邻的床上,听着大伯雷鸣般的鼾声,各自想着心事。   祝繁星还在回味晚上的那一场聊天,她很久没这么肆无忌惮地向人倾诉心中所想了,整个过程令人放松,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尽情地释放出积压已久的压力。   而温明远是一个特别好的听众,他接住了她所有的委屈、   沮丧、困惑与悲伤,又听她讲述对未来的展望,他没有泼她冷水,从头到尾,都是用一种支持、鼓励的姿态陪伴着她。   他真好啊,各方面都那么好,放到言情小说里,就是个天之骄子般的存在,但他身上又没有那种骄矜之气,祝繁星能理解为什么学校里会有那么多的女孩喜欢温明远,因为……她也喜欢他。   那些酸酸甜甜的小心思早已在心中萌芽,她想见到他,想和他多说会儿话,想看到他温暖的笑容……   喜欢温明远,不是一件难为情的事,当一个人优秀到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被人喜欢,再正常不过了。   但祝繁星知道,这份喜欢,现在也只能藏在心底,他们只是两个高一学生,现阶段必须以学业为重,尤其是她,除了上学,需要处理的事比别的同龄人多得多,哪有精力去考虑这种事?   “姐姐,姐姐。”   黑暗中,有人小声地叫她。   祝繁星抬眸向上,看到病床上探出了一个脑袋,怯怯地问她:“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你怎么还没睡?”祝繁星伸手撸上陈念安的脑袋,像撸猫一样,摩挲着他的后脑勺。   陈念安说:“我有点害怕。”   哦,小老虎明早要开刀,害怕得睡不着了。祝繁星记起自己的确还没鼓励过他,便坐起身来,双臂交叠趴在病床上,与男孩头碰着头,小小声地说:“别害怕,这就是场小手术,医生说了呀,一两个小时就做完了,很简单的。”   陈念安问:“会不会很疼?”   祝繁星说:“做手术的时候会给你打麻药,应该不会疼,等你回到病房,麻药效果退掉了,可能会有点疼。”   “会有多疼?会像我上次醒来那么疼吗?”   “不知道哎,不过……”祝繁星揉着他的脑袋,“你要是觉得疼,就哭出来,叫出来,我不会笑你的,你千万别忍着,越忍越疼。”   “姐姐。”   “嗯?”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当然啦,我哪儿都不去,吃喝拉撒都在这个病房里。”   “姐姐,以后……你要是想妈妈和祝叔叔了,可以和我说。”   祝繁星一愣:“啥意思?”   陈念安把脸埋在巧虎后头,有点儿害羞:“就是,那个,温明远哥哥又不认识妈妈和祝叔叔,你和他聊天,都聊哭了,他可能也不懂你为啥会哭。你不如和我聊,我和你一样,也很想他们,你别总把我当小孩,我其实……什么都懂,你可以和我说的。”   祝繁星:“……”   她想,你懂什么?她为什么要和温明远聊,为什么要送温明远出门,为什么会和温明远在车站待这么久,是因为想聊爸爸妈妈吗?你根本就是啥都不懂嘛!   “好啦,我知道了,你不是小孩,已经是个大人了!行了吧?”祝繁星脸都烧起来了,幸好房里乌漆嘛黑一片,陈念安看不见她臊得通红的脸颊。   陈念安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冲,缩了缩脖子,说:“再过几天就过年了,过完年,我就十二岁了。”   “对哦。”祝繁星被他提醒,“那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啊,我得给你买红内裤穿。”   陈念安:“啊?”   “本命年还蛮难得的,一辈子也就轮那么几回。”祝繁星笑嘻嘻地说,“真巧,我给你买红外套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这个,今年要多给你买几件红衣服穿。”   话题被完美地扯开,祝繁星催陈念安睡觉,两人再次躺下,过了一会儿,陈念安又开口了:“姐姐,你梦到过妈妈和祝叔叔吗?”   “嗯?”祝繁星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没有,唔……我也说不清,有时候半梦半醒的时候,不知道是梦到了他们还是想到了他们,有时候,真梦到了,醒来也忘记了。”   陈念安说:“我也没梦到过他们,可满宝说他梦到过,说爸爸妈妈经常会来梦里看他。”   “这咋还偏心呢?就因为他最小吗?”祝繁星不开心地噘起嘴。   陈念安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抱紧巧虎,闭上了眼睛:“姐姐,我睡觉了,晚安。”   “晚安,别害怕,姐姐会陪着你的。”   “嗯。”   ——   二月八号早上六点多,傅佳颖匆匆赶到医院,和医生进行术前谈话,并签署了几份知情书。   快过年了,任俊这几天非常忙,早上要开一场重要的会,实在赶不过来,只能把这件事委托给妻子。   祝繁星一直陪在傅佳颖身边,仔细地听医生交代注意事项。她还没有签字的资格,而有资格给陈念安签字的人全在安徽,祝繁星和医生沟通过好几次,才让医生接受由傅佳颖来签字。   这是姐弟三人日常生活中时常会面临的困境,家长会没人开,家校联系本没人签字,学校发的各种表格,需要填写父母信息,都令祝繁星和陈念安头疼,好在老师们了解他们家的情况,不会强人所难。   做手术就糊弄不了了,医生说了,必须由成年人签字。   经历过这些事,祝繁星无比迫切地想成年,她想,等她年满十八岁,就可以独立自主地处理好多事,还能带弟弟们坐飞机、坐火车,再也不用求人帮忙。   做完术前谈话,陈念安被叫去了手术室,他是自己走着去的,祝繁星陪在他身边,一直到准备室门口,两人牵着的手才分开。   陈念安回头看她,眼神里透着不安,祝繁星向他握拳:“小老虎,别害怕,姐姐在外面等你,加油。”   陈念安被护士领进去了,自动门缓缓关上,祝繁星没回病房,静静地等在手术室外,祈祷一切顺利。   两小时后,手术结束,陈念安被推了出来。祝繁星第一时间跑到轮床边去看他,他还未完全苏醒,口鼻处罩着氧气罩,左手背上挂着输液针,脸色暗沉,虚弱地眯缝着眼睛。   他看到了祝繁星,向她抬了抬右手,祝繁星抓住他的手,叫他:“陈念安,陈念安,嘿,小老虎,你醒了吗?没事了没事了,手术已经做完了,姐姐在呢。”   陈念安像是听懂了,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祝繁星的手,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医生告诉祝繁星,手术很顺利,陈念安要住院观察至少一周,如果没有感染,一周后就能出院,如果发生感染,那就要用药治疗,需要两周才能出院。   祝繁星算了下日子,不管是哪种情况,年三十那天,他们两个都得待在医院。   麻药效果退去后,陈念安彻底清醒,感受到了左大腿的剧痛,他被痛哭了,一直抓着姐姐的手不放,祝繁星想去上个厕所都得快去快回,生着病的男孩变得特别脆弱,还特别黏人,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姐姐陪在身边。   手术后的第二天,陈念安发烧了,状态变得更加糟糕,吃不下,也动不了,昏昏沉沉的总想睡觉。抗生素立马被用上,可似乎没什么效果,祝繁星急得要命,问医生怎么办,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总有一个过程,叫她不要急。   持续的发烧使得陈念安出了一身汗,把病号服都浸湿了,护士让祝繁星给他物理降温,就是多擦身,勤换衣服,防止皮肤出疹子。   祝繁星便端来脸盆,脱掉陈念安的上衣,绞好热毛巾,帮他擦身。   擦身倒没什么,困难的是换裤子。   陈念安的刀口在左大腿,裹着厚厚的纱布,护士就给了一条超级宽松的裤子,裤腰带形同虚设,好穿又好脱。   问题是,住院病人不穿内裤啊!   祝繁星一脸囧地拿着那条裤子,起先也有过犹豫,转念一想,人都在医院了,还有什么好讲究的?咬咬牙也就冲了,扒下了陈念安的裤子。   她经常给祝满仓洗澡、擦屁股,对小男孩的身体其实并不陌生,只是……陈念安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和满宝有不同吗?   有一点。   有很大的不同吗?嗯……那倒也没有。   和她想的一样,陈念安还没开始发育,皮肤光溜溜。   啊……好尴尬。   算了算了,反正他在睡觉,不让他知道就好。   啊……还是好尴尬!   幸好,术后第三天,陈念安退烧了。   他被允许下床走动,那对铝合金腋拐又一次派上用场,陈念安悬着左腿、支着拐杖去卫生间尿尿,到了这一步,祝繁星的工作量骤减,心理压力也小了许多。   ——终于不用再帮他换裤子啦!哦耶!   任俊和傅佳颖带着任诗蓓来医院看望陈念安,给了祝繁星三个红包,说是提前给的压岁钱,祝繁星不好意思收,任俊按着她的手叫她收下。   201室的娟娟阿姨和502室的覃奶奶结伴而来,不仅带来了饭菜,还帮祝繁星带了几套换洗衣服,又帮她把厚实的毛衣拿回家洗。   楼老师也来了,送给陈念安一套课外书,叫他好好休息,祝他早日康复。   2010年春节前后,钱塘市第九人民医院的骨科病区流传着一个感人的故事,说的是,有一对父母双亡的小姐弟,十一岁的弟弟住院开刀,全程由十五岁的姐姐陪护照料。   这样的情况相当罕见,医生护士便格外关照他们,别的病房的病人家属也时常会去帮忙,给姐弟俩送些水果点心,还把照顾骨折病人的经验传授给姐姐。   除夕夜下午四点多,祝怀雯领着祝满仓来到医院。   祝满仓已经在姑姑家住了大半个月,一直没能见到哥哥姐姐,本来还有点小生气,可当他看到哥哥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不仅消了气,还哇哇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在上演生离死别。   “怎么哭了呀?别哭啊,小宝贝。”祝繁星哄着他,“哥哥很快就好了,过几天就能出院啦,等哥哥出了院,姐姐就来接你回家。”   祝满仓不哭了,跑到陈念安病床边,亲热地找哥哥聊天。   这对小兄弟共同生活了半年,已经培养出深厚的感情,祝繁星早就发现了,比起她来,满宝更黏陈念安,也更听陈念安的话。   祝怀雯打开保温罐,给祝繁星看自己带来的菜,有鸡有肉,还有清蒸甲鱼和红烧蹄膀,全是硬菜。   祝怀雯说:“吃哪儿补哪儿,我特地给孩子搞了只蹄髈,你让他多吃点,腿能好得快。”   祝繁星乐坏了:“好的好的,谢谢姑姑。”   祝怀雯还得回家准备年夜饭,只待了半小时就带着祝满仓回去了。   这天晚上,祝繁星和陈念安在病房吃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没和爸爸一起过年,还是在医院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不过没关系,她有陈念安。   她给陈念安夹了一大块蹄髈肉,命令他全部吃完。   陈念安苦着脸:“姐姐,这个肉好甜啊!祝姑姑做菜怎么这么甜啊?”   晚上八点,有人在走廊上喊:“春晚开始啦!春晚开始啦!”   祝繁星赶紧打开病房里的电视机,和陈念安一起收看虎年春晚。   同病房的大伯前几天已出院,也没别的病人住进来,宽敞的三人间就成了他们的包房。舞台上,明星们载歌载舞迎新春,病房里,祝繁星靠躺在陈念安的病床上,依偎在他身边,剥出一个砂糖橘,掰成两半,一半丢进自己嘴里,一半喂给了陈念安。   陈念安被小品节目逗得哈哈笑,又被刘谦的魔术震惊得哇哇叫,等小虎队出场时,他和祝繁星一起伸出双手,随着歌曲左右摇摆,大声跟唱。   “啦,啦,啦,啦~尽情摇摆,   啦,啦,啦,啦~尽情摇摆~   周末午夜别徘徊,   快到苹果乐园来,   欢迎流浪的小孩……”   病区的公共区域挂着一排红灯笼,病房里的玻璃窗上贴着大红窗花,而窗外,鞭炮声、烟花声此起彼伏,是属于过年的味道。   陈念安没能撑到零点,不知什么时候,他抱着巧虎睡着了。   祝繁星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帮他盖好被子,坐在陪护椅上继续看春晚。   当零点倒计时来临,她也跟着小声喊:“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祝繁星看着熟睡中的陈念安,笑得好开心:“小老虎,虎年来啦,今年我们也要一起加油哦。” 第54章 第15章我们家……周末的时候,都是……   大年初三那天,陈念安被获准出院,护士最后给他换了一次药。   纱布被揭开,祝繁星能看到陈念安左大腿上新增的手术疤,十来公分长,她都不忍心看,鸡皮疙瘩爬满身,想象着那该有多疼。   陈念安倒是很勇敢,除了术后第二天哭过一场,后来再也没哭过,但换药时,他必须抓着姐姐的手,皱眉咬牙,像个不屈的战士。   医生对祝繁星说,陈念安后续可以去家附近的社区医院换药,三天换一次,一个月后尝试脱拐,接下去就是慢慢行走,逐步恢复健康。   姐弟俩都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那场车祸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陈念安深受其苦,已被腿疾困扰半年,现在,总算是看见了痊愈的曙光。   任俊开车来接他们回家,在家适应一晚后,祝繁星去到姑姑家,接回了归心似箭的祝满仓。   于是,剩下的假期,姐弟三个就在家里一块儿过,祝繁星负责买菜、洗衣、做家务,祝满仓负责捣蛋耍宝,而陈念安……小瘸子依旧承包了做饭的活,支着双拐炒菜的技能重现江湖。   日子变得忙忙碌碌,祝繁星专注于眼前的每一件小事,几乎没有空下来的时间。   她觉得这样很好,人在太过空闲时很容易胡思乱想,而她若是胡思乱想,能想到的都是偏负面、消极的事,还不如动起来,把情绪往积极的方向带。   再过一个学期,祝满仓就要幼儿园毕业了,祝繁星给他布置了寒假作业,让他必须在这个假期学会自己擦屁股、自己穿衣服、自己洗脸刷牙抹香香,还有相对困难的洗澡洗头,也有意识地让他锻炼起来。   祝满仓没有反抗,乖乖照做。幼小的他已经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如果学不会这些事,以后,哥哥姐姐可能还会把他送去姑姑家,或别的地方。他若是不想去,就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像哥哥那样,独自在家也不会让姐姐担心。   三月初,寒假结束,钱塘二中、东耀二小和祝满仓的幼儿园陆续开学,俞奶奶和刘爷爷也从德国回来了。   两位老人给孩子们带来了几盒巧克力,俞奶奶一直惦记着陈念安的腿,见到面后,她搂着陈念安,心疼地掉了眼泪。   陈念安也非常想念他们,姐姐不在家的时候,他的底气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刘爷爷和俞奶奶,想到他们就住在楼上,吼一嗓子就能被他们听见,他做什么都不会感到害怕。   刘爷爷又一次承担起接送陈念安上下学的工作,每天骑着电动车,哼着小曲儿,载着陈念安去学校。   拄拐上学两周后,陈念安脱拐了,祝繁星扶着他在院子里练习走路。越过墙头,他们能看见室外的树梢,冬季时,那些枝丫光秃秃的,如今已经长出了新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陈念安说:“姐姐,春天了。”   “对啊,春天了。”祝繁星说,“再过几天,就是清明了。”   任俊给祝繁星打电话,说自己要和傅佳颖去给祝怀康扫墓,问祝繁星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   祝繁星婉拒了,说想自己去,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可以和爸爸多说会儿话。   陈念安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但还不能跑步,正清明那天,祝繁星带着他和祝满仓,坐着扫墓公交专线去了墓园。   这天下着雨,清明时节雨纷纷么,每到这个季节,钱塘总有雨水。   墓园里,扫墓的人特别多,祝繁星一开始都没找着爸爸的墓,带着两个男孩爬错了一座山头,三小只在一排排的墓碑前走来走去,愣是没找着祝怀康。   陈念安撑着伞,牵着祝满仓,懵懵地问:“姐姐,祝叔叔到底在哪儿啊?你不记得了吗?”   爸爸下葬后,祝繁星就没来过这儿,陈念安和祝满仓更是第一次来,她真的记不清了,只能给任俊打电话,任俊听完后笑出声来,说:“C区,从下往上数第十二排,偏中间的位置。”   祝繁星叫起来:“哦哦哦!怪不得,我跑D区来了。”   三小只灰溜溜地走下台阶,找到C区后再拾阶而上,终于在第   十二排找到了祝怀康的墓碑。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墓位上,祝繁星撑着伞,静静地看着爸爸的照片,还有墓碑前摆着的那几束鲜花、蜡烛、酒瓶、清明团子……以及几支被雨水浇烂了的香烟,她努力地露出笑容,说:“老爸,我们来看你了,对不起啊,刚才都没找着你,我还以为你在和我玩捉迷藏呢。”   墓碑上,祝怀康微笑着望向他们,依旧是意气风发的样子。   笑着笑着,祝繁星哭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哽咽着说:“虎仔和满宝都来了,他们是第一次来看你,你别怪他们,尤其是虎仔,他的腿才好了没几天,以后,我们每年都会来看你的。”   陈念安的眼睛也湿了,偷偷地抹掉眼泪,看着姐姐准备祭拜的物品,他搂着祝满仓,问:“姐姐,好多人来过了,你知道是谁吗?”   祝繁星说:“我猜,姑姑姑父应该来过了,还有任叔叔和佳颖阿姨,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爸朋友挺多的,那些人来看他,也不会通知我。”   祝满仓的注意力却在墓碑的刻字上,他没学过拼音,倒是通过绘本学会了一些字,尤其是自己和家人的名字,他都认得。   他知道这是爸爸的墓碑,认出了“祝怀康”的名字,还有生卒年月日:   生于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五日   卒于二00九年七月十八日   落款是:女祝繁星敬立   祝满仓不认得“敬立”二字,但他认得“祝繁星”。   他很疑惑,为什么没有他的名字?   祝繁星蹲在地上摆放供品,陈念安帮她撑伞,祝满仓突然蹲到姐姐身边,拉拉她的衣袖,问:“姐姐,我真的不是爸爸的孩子吗?”   祝繁星悚然一惊,不知该怎么回答。   祝满仓又问:“上次那个人,非要我叫他爸爸,我不叫,他就揍我,那个人,真的是我爸爸吗?”   祝繁星:“……”   陈念安很是紧张,想把祝满仓拉起来:“满宝,在祝叔叔面前,你别说这个,他能听见的。”   祝满仓看向墓碑,说:“爸爸,你真的能听见吗?那你告诉我嘛,我到底是谁的孩子呀?”   沉默在这方小空间蔓延,祝满仓一直没得到答案,又站了起来,钻进陈念安的伞下,伸出双手抱住哥哥的腰,把脸埋到了他的衣服上。   陈念安知道满宝在哭,但姐姐没说话,他也不敢越俎代庖地回答,祝繁星默默地摆好供品,点燃三支香,先给爸爸鞠了三个躬。   她小声地说:“爸爸,现在能告诉满宝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祝繁星没撑伞,就那么淋着雨,想和爸爸说会儿话。   “爸爸,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把虎仔和满宝留在身边了,很多人都在帮我,任叔叔、佳颖阿姨、刘爷爷、俞奶奶,还有姑姑姑父,他们都帮了我很多忙。我们每天有饭吃,有衣穿,有书念,哦,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搬回光耀新村了,新房子租给了一个老外,他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也带着三个孩子,最大的是个儿子,下面还有两个女儿,很幸福的一家人,我觉得,把房子租给他们蛮合适的。”   “虎仔在东耀二小上学了,成绩马马虎虎吧,唉……他基础实在是差了点,我觉得,考青芽中学会有点难,不过我们已经说好了,考不上青芽也没关系,上东耀中学一样的,他学习态度非常好,我相信,只要保持这样的状态,再过三年,到了中考,他完全可以冲击重高。”   “他腿上的钢板已经取出来了,手术很成功,现在走路挺好的,一点儿没瘸,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做别的运动,男孩子么,打篮球、踢足球都很帅啊,我怕他会玩不来。”   “满宝……满宝也挺好的,他已经学会了很多生活技能,比你在的时候能干多了,也懂事多了。我去住校的时候,他就跟着虎仔一起过,他俩可要好了,从来不吵架,虎仔是个特别靠谱的哥哥,比洋洋靠谱多了。洋洋也十岁了呀,还是会欺负满宝,我觉得,不管男孩女孩,心地善良都应该是排第一的品质,欺负弱小这种行为,我看不上。”   “至于我自己,唔……我学习还可以啦,现在基本稳定在全班前十,有时候发挥得好,还能冲进前五,高考考个普通985没问题,要考北大的话……有点难哦。”   “爸爸,我好想你啊,还有妈妈,妈妈葬在了五峤村,和虎仔的爸爸葬在一起,你们在另一个世界要是见了面,呃……别打起来啊,要不再去找找我亲妈吧,四个人,没事的时候还能打个麻将。”   祝繁星想象着那个场面,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好了好了,我先退下了,让虎仔和满宝和你说几句。”   她把三支香插在一个清明团子上,又点起三支香给了陈念安,陈念安学着她的样子给祝怀康鞠了三个躬,嘴里念念有词,祝繁星听不清,知道他是在对她爸爸说悄悄话。   最后轮到祝满仓,他用小手举着三支香,还是那个问题:“爸爸,你真的不是我爸爸吗?”   祝繁星:“……”   陈念安:“……”   这事儿看来是过不去了,祝繁星决定长痛不如短痛,蹲下来搂住祝满仓,说:“满宝,你仔细听我说,上次把你带走的那个人,叫祝怀军,他是……”   她指向墓碑,“祝怀康的亲弟弟,也是你的亲爸爸。”   祝满仓:“……”   祝繁星看着他的眼睛:“祝怀康是我的爸爸,对你来说,你应该叫他大伯。”   祝满仓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姐姐,问:“那妈妈呢?冯采岚,是我的妈妈吗?”   陈念安的心都被揪紧了,祝繁星缓缓摇头:“不是,冯采岚是虎仔哥哥的妈妈,不是你的妈妈,也不是我的妈妈。”   祝满仓快绷不住了,抖着嘴唇,问:“那我的妈妈呢?”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我也记不得她的名字了。”祝繁星说,“我只记得,我小叔、就是你亲爸爸,叫她……‘阿萍’。”   祝满仓茫然地转过头,看向陈念安,陈念安也不知该怎么对他解释,祝满仓又低下头去,想了好一会儿,突然举起三支香对墓碑90度弯腰鞠躬,连鞠好几个。   雨水打在他身上,他带着哭腔,大声喊:“我不管!我不要别的爸爸妈妈!我就要这个爸爸!祝怀康就是我爸爸!冯采岚就是我妈妈!我不管!我也要把名字写上去!姐姐,你把我名字也写上去,就在你名字下面,儿子,祝满仓!可以吗?”   祝繁星几乎没有思考,直接点头:“可以!可以的!姐姐答应你,一会儿下山我们就去找工作人员登记,明年咱们再来,你的名字就在上面了。”   祝满仓这才破涕为笑:“姐姐,我就是我们家的小孩,对吧?”   祝繁星重重点头:“对!”   祝满仓看着墓碑,泪如雨下:“爸爸,满宝好想你啊。”   陈念安也哭了起来,把满宝搂进怀里,祝满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祝繁星收拾着东西,知道满宝已经明白了一切,只是还不能接受,但为什么要逼着他接受呢?   他是被小叔和婶婶遗弃的孩子,难道等小叔死了,还要满宝帮他立墓碑吗?凭什么?!   既然满宝想把名字刻上去,祝繁星决定满足他。   下山后,祝繁星真的去了公墓管理处,交了点钱,给祝满仓做了登记。   ——   回家的公交车上,姐弟三人得到了一个双人位,满宝坐在祝繁星腿上,陈念安靠窗坐。   祝满仓受了点打击,一路上没精打采的,后来干脆睡着了,陈念安和祝繁星聊起天来。   他想起姐姐在墓碑前对祝叔叔说的那些话,问:“姐姐,我要考全班第几名,才能考上青芽中学呀?”   “这个真不好说。”祝繁星说,“青芽中学招生的方式比较特别,以你们学校为例,四月底的期中考会非常重   要,你们考完后,会有一个全年级排名,比如一共三百多个人,学校会卡前一百名,分别给这些学生发一张表,问他们愿不愿意去青芽中学。”   陈念安听得很认真,祝繁星解释道,“因为有些人,可能住得离东耀中学更近,他反而更愿意去东耀,当然这种情况非常非常少,绝大多数人有了这个机会都不会放弃的,你能明白吗?”   陈念安点点头:“能。”   “所以呢,学校在收回所有的表格后,会把名单再调整一下,把这一百个学生推荐给青芽中学,会附上每个人在五六年级的期中考、期末考成绩,还有每个人的兴趣特长,这些年获得过哪些奖项,在校内校外取得过什么成绩等等等等,会写得很详细,供青芽中学做参考。”   “青芽中学不止收到你们学校的名单,它还会收到辖区里其他几所学校的推荐名单,综合考量后,它会公布一批新生录取名单,再返回来让你们确认。这次确认以后,升学的学校就算是确定了。没被录取的,就直接去东耀中学,或者去考别的民办初中,总之,书肯定是有的念的。”   陈念安听得心灰意冷,留给他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他知道,按他现在的成绩,期中考要进入年级前一百名,是天方夜谭,而他没有任何兴趣特长,也没有任何荣誉傍身,想考上青芽,就是做梦。   ——   距离五一还有半个月,西城区教育局准备为劳动节举办一场比赛,每个学校只能推荐一组学生参加,每组人数不超五人,通知到各所中小学,让他们在校内先做初选。   这一天的品德课,楼老师进到教室,先占用了大半堂课讲语文,剩下十分钟,她问大家,谁会做饭。   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一开始无人举手,有胆大的学生问:“楼老师,煮方便面算吗?”   哄堂大笑。   “当然不算!”楼老师笑着摇头。   “煮速冻饺子算吗?”   “做拌面算吗?”   “我会做番茄炒蛋。”   “我会做蛋挞,我妈妈教我的。”   “我会用微波炉烤鸡翅。”   ……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楼老师一一否决:“必须是正儿八经的做菜,如果做得不好,就没必要参加了,肯定会被刷下来的,还影响期中复习。没有是吧?没有就没有,我们班就不参……”   这时,第一大组第五排有个人犹犹豫豫地举手了。   楼老师愣了一下,问:“陈念安,你会做饭?”   陈念安站了起来:“楼老师,我们家……周末的时候,都是我做饭。”   楼老师:“所有的菜都是你做吗?”   “嗯。”   “包括洗菜,切菜,炒菜这些,全是你来吗?”   “嗯。”   “行。”楼老师也不纠结,说,“那我们班就由你去参加了,陈念安,你要是觉得一个人不够,还可以挑两三个同学和你组队,因为除了做菜,还得有中英文介绍菜品,都要打分的。”   陈念安问:“楼老师,是什么比赛啊?”   “我没说是吗?哎呀,你先坐下。”楼老师笑了,“就是一个烹饪比赛,一会儿我把通知发给你,只有五六年级参加,先在校内比,第一名代表学校去参加区里的比赛。”   陈念安坐下了:“哦,好的。”   下课后,他拿到了那张通知书,抬头赫然印着这次比赛的名称——钱塘市西城区第三届少年厨神争霸赛。 第55章 第16章今天的比赛,你是第一名。……   “我知道这个比赛。”   周五晚上,祝繁星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手里的通知书,对陈念安说,“我念初二的时候,我们班有几个同学组队去参加过,没选上,后来我就没关注了,居然已经比到第三届啦?”   “嗯。”陈念安夹了一块鸡肉吃进嘴里,说,“楼老师给我报上名了。”   祝繁星觉得有趣,笑问:“你自己申请的吗?”   陈念安摇摇头:“我没申请,楼老师问我们谁会做饭,我说我会,她就给我报名了。”   “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张珂和吴昊浩,我叫的他俩。”陈念安说,“这个比赛要用英语做演讲,还要做PPT展示,吴昊浩负责做片子,张珂负责演讲,我就负责做菜。”   祝繁星问:“什么时候比?”   “学校的初选是下周五早上,让我们把菜都带去,做完菜再上课,区里的比赛是劳动节前。”陈念安扒着米饭,不太有信心的样子,说,“要在学校拿到第一名才能去区里比赛呢,我肯定没戏,就是去凑数的。”   “那可不一定啊,小老虎,现在的小孩有几个会做饭?你还做得这么好吃。”祝繁星指着一盘菜说,“比如这个炒鸡块,我都不会做呢,哎,到时候你打算做什么菜?”   陈念安挠挠头:“我还没想好,下周一问问刘爷爷吧。”   祝满仓已经吃过饭了,一直留在餐桌边看动画片,听到哥哥姐姐的对话,插嘴道:“做炸鸡翅!那个最好吃!”   “拉倒吧!”祝繁星眉毛都皱起来了,“刘爷爷做的炸鸡翅是好吃,可你哥哥就没做成功过,拿那个去比赛,肯定完蛋。”   祝满仓说:“那让爷爷再教教哥哥嘛。”   “哪儿还有时间?你哥哥快考试了。”祝繁星转头问陈念安,“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期中考?”   陈念安说:“下下周一,周二。”   “呦,那你比完赛就要考试啦。”   “嗯,姐姐,我都怕这个比赛会影响复习。”陈念安发愁地说,“周五早上两节课不能上呢。”   “没关系啦。”祝繁星已经对他考青芽中学不抱什么期望了,说,“你就当是去参加一场课外活动,这大半年你也没参加过几次活动,稀里糊涂的就要毕业了,不如在毕业前好好玩一次,说不定能脱颖而出呢!你要是去区里打比赛,我去现场给你加油。”   “真的吗?”陈念安眼睛一亮,“姐姐,你别骗我啊。”   “我骗你干什么?”   祝满仓说:“我也要去!”   “行啊。”祝繁星说,“只要你哥哥晋级了,姐姐就带你去。”   陈念安笑了起来:“那我得好好准备一下。”   其实,对于这场烹饪比赛,陈念安先前并没有多重视,甚至觉得好笑,他想,大城市的学校真有意思,做饭不就是个生活技能么?居然还能拿来比赛。   在陈念安的观念里,比赛分三类。   第一类是学科类,像温明远哥哥参加的数学比赛、姐姐参加的英语比赛等等,这些赛事,现在的他还没有能力参加;   第二类是体育类,比如运动会上的跑步、跳远什么的,他腿不好,也不可能参加;   第三类是艺术类,画画、弹琴、书法、朗诵……他一窍不通,更加绝缘。   陈念安自己都没想到,小学阶段参加的唯一一次比赛,比的居然是做饭。   ——   刘爷爷得知这个消息后,比陈念安还激动,仿佛是关门弟子要去参加武林大会,门派掌门恨不得倾囊相授。   周一到周三,陈念安每天傍晚待在202室的厨房,在刘爷爷的指导下练习一道菜,分别是小炒黄牛肉、炸鸡翅和啤酒鸭,一老一小忙得热火朝天,祝满仓和俞奶奶负责当评委。   祝满仓坚定不移地认为炸鸡翅最好吃,陈念安自己也最喜欢炸鸡翅,最后,四人一致敲定,就用炸鸡翅去参加初选。   刘爷爷的炸鸡翅可不是普通的炸鸡翅,有独门秘方,最难的是腌制阶段的配料比例,陈念安之前的失败都是因为没腌好,要么咸了,要么淡了,只要腌制不出问题,这道菜就算成功了大半。   周四傍晚,张珂和吴昊浩也来了202室。   三个孩子挤在小厨房,陈念安当着两个同学的面又练习了一遍炸鸡翅。吴昊浩给他拍照,记录下做菜顺序,准备晚上回去做PPT。张珂负责写英文稿,正与陈念安讨论时,吴昊浩嘴馋了,偷偷地   尝了一个鸡翅,张珂指着他哈哈大笑:“耗子!你怎么偷吃啊!”   “太香了,没忍住。”吴昊浩吃得手上、嘴边全是油。   陈念安紧张地问:“好吃吗?”   吴昊浩竖起一个大拇指:“冠军。”   “真有这么好吃?我尝尝。”张珂好奇了,也拿起一个鸡翅往嘴里送,咬了一口就被惊艳了,“哇!真的好好吃啊!”   陈念安很是开心,刘爷爷看着三个孩子,也很欢喜,说:“好啦,你们先去外头玩,爷爷把其他菜做出来,就能吃饭了。”   张珂和吴昊浩在刘爷爷家吃完饭,跟着陈念安去了102室。   这还是陈念安第一次带同学回家玩,他拿出零食招待他们,三个半大孩子参观过102后,并肩坐在陈念安的小床上,吃着小零嘴,聊着班级里的趣事,又商量起第二天的比赛,说说笑笑,气氛特别融洽。   陈念安看着张珂和吴昊浩,心里既高兴,又沮丧。   高兴的是,他在东耀二小交到了两个好朋友。   沮丧的是,小学毕业后,他和他们就不能在一个学校了。张珂百分百能进青芽中学,吴昊浩每次考试都是全班前十的水平,还在小学生编程比赛中拿过奖,进青芽的希望也很大。   而他自己,目前看来,只能升上东耀中学。   周五早上,陈念安带着打包好的食材和碗盘,七点半就到了学校。校内初选的地点在教师食堂,老师们已经把场地布置妥当,这个比赛办到了第三届,学校备足了电磁炉和炒锅,不需要学生自带。   有几个班级弃权了,最终,共有十组学生参加校内初选,都是五六年级的大孩子。   校内比赛的流程相对简单,人到齐后,直接开始做菜,限时半小时,做完后评委们品尝菜品,进行第一轮打分,再是PPT演讲,进行第二轮打分,最后两轮分数相加,选出第一名。   评委组是由校长领衔的七位老师,除了校长和教导主任,其他老师,陈念安都不认识。   两排桌子上摆着十个电磁炉、十个炒锅和十块砧板,老师下达开始指令后,孩子们便忙碌起来。   陈念安穿着围裙,头戴学校发的厨师帽,站在自己的炉子前,拿出已经解冻的鸡翅。   鸡翅共有十二个,在家里做好了腌制,第一步是上锅蒸。   把鸡翅蒸熟需要十五分钟,在这段时间里,陈念安没什么可做的,偷偷地观望了一下左右和前方的同学,想看看他们都做什么菜。   同学们多是两三人一组,有人做红烧肉,有人做鱼丸汤,有人煮面条,还有人做简单的番茄炒蛋,最偷懒的一组居然是做蔬果沙拉,都用不到锅子,把几样蔬菜水果一切,浇上沙拉酱一拌,几分钟就搞定了。   ——这样也行啊?   看着他们举手示意说做完了,陈念安叹为观止。   孩子们做菜吵吵闹闹,妙趣横生。有人被热油溅到,吓得嗷嗷叫;有人切菜时特别紧张,扶着菜的左手离刀刃巨远;有人忘了步骤,居然去问老师;还有人讨论着到底要放多少盐,一个说多了,一个说少了,差点吵起来……评委们在两排炉子前走来走去,边看边笑。   其实,大人们都能看出来,谁是突击训练过的,谁是本来就会的,一目了然。   陈念安一点都不紧张,觉得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是红烧肉、糖醋鱼和炒虾仁那三组,看起来都挺像样。尤其是炒虾仁的小胖子,还会颠锅!老师们看得稀奇,不停地给他拍照,陈念安想,我也会啊,就是这次用不上嘛。   十五分钟后,鸡翅蒸熟了,陈念安倒油进锅,油热了以后,他用长筷子夹着鸡翅在油锅里炸。   一个评委老师背着手,站在他的炉子前,好奇地看他炸鸡翅,问:“同学,你这个鸡翅是腌制过的吗?”   陈念安说:“对,今天早上腌制的。”   “不是在这儿现场腌制的?”   陈念安说:“来不及的呀,老师,腌制起码要四十分钟呢。”   “你不会是在家里,让爸爸妈妈帮你腌制好的吧?”   “不是!”陈念安着急了,“全是我自己腌制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从头到尾重做一遍,但你得给我一个半小时!”   老师说:“你别急嘛,我就是问问,那你说说,腌制有哪些步骤?”   陈念安一点儿不磕巴:“先把鸡翅解冻,正反面切几刀,然后放盐、黄酒、生姜、胡椒粉、葱,就这些。”   “这是谁教你的呀?”   “我爷爷。”陈念安说,“老师,等会儿炸好了,你尝尝,可好吃了,我不骗你。”   老师笑着说:“好啊,不瞒你说,今天这些菜里,我最想吃的就是你这个。”   陈念安第一次用电磁炉,最怕的是火候掌握不好,还好,一切顺利,几分钟后,十二个鸡翅都炸得两面金黄,出锅装盘。   他在盘子里点缀上几个切成两半的小番茄,向老师举手:“老师,我做好了!”   显然,面条、番茄炒蛋、鱼丸汤、蔬果沙拉那些就是来凑数的,哪怕摆盘再精美,PPT讲得再天花乱坠,也不可能拿高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做荤菜的孩子身上。   陈念安认为的三组竞争对手里,红烧肉率先败下阵来,三十分钟用来炖肉,不够用,评委们尝过后都觉得肉没炖酥,咬不动。   第二个败下阵来的是糖醋鱼,糖醋鱼是钱塘名菜之一,但它真的很难吃啊!酒店里的大厨都不一定能做好,遑论一个小学生,看评委们尝过后一言难尽的脸色就知道了。   陈念安的炸鸡翅做得非常成功,每个评委都吃得只剩两根骨头,吃完后不停点头,还有个女老师居然偷偷吃了第二个。   小胖子的炒虾仁味道也不错,受到了评委们的好评。   炒虾仁也是钱塘名菜之一,特别之处是放进了茶叶一起炒,小胖子在PPT里写了,他用的是明前茶,今年的新茶,一千多块一斤。   陈念安震惊得嘴巴都张开了,张珂小声说:“这就是噱头,放菜里能有几片啊,还不如泡杯茶用的茶叶多呢。”   小胖子的PPT讲完了,轮到张珂上台,小胖子下来时,与陈念安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第一名只会在他们两个之间产生。   没想到,戏剧性的一幕来了,两轮分数相加,陈念安和小胖子的分数完全相同,打平了。   于是,七个评委开始在二者中投票,约定了少数服从多数。   评委们都观看了孩子们做菜的全过程,对于第一名的评定,产生了分歧,有人觉得小胖子做的菜更能代表钱塘菜系,看他做菜的样子就知道,他的确是个会做菜的孩子。   也有人觉得,炒虾仁太过普通,味道也就那样,而陈念安的鸡翅做法很特别,没裹面粉,也不是生炸,口味却相当好,吃了还想再吃,而且他也是个会做菜的孩子,整个过程独立操作,组员们完全没有帮忙。   “但他那个鸡翅是腌制好带过来的呀!”   “那是因为我们给的时间不够,腌制需要至少四十分钟。”   “那他为什么要选这个菜?他完全可以选一个全程在这里操作的菜啊,这不就是作弊么?爸妈在家里帮忙腌制好,他只要在这儿炸一下就行了,换谁上都一样啊。”   “他说了,是他自己腌制的,如果我们不相信,给他一个半小时,他可以从头到尾重做一遍。”   “你自己说说,这现实吗?”   ……   投票开始,三比三,还差最后一票,大家都看向了校长。   校长想了想,问一位负责后勤的老师:“咱们学校食堂有虾仁吗?”   老师说:“有。”   校长说:“让别的孩子都去上课吧,把那个做鸡翅的小孩留下,让他也做一道炒虾仁,看看他的水平,我们再做决定。”   先前支持小胖子的老师不吭声了。   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回了教室,张珂和吴昊浩也走了,只有陈念安一头雾水地被留在原地,没多久,有个老师给他带来一份生虾仁和一些调料,让他也做一道炒虾仁。   陈念安:“?”   怎么还有加   试的……   不过,对于一个真正会做饭的人来说,加试几道菜都不是问题,陈念安在一堆老师的注视下,默默地支起油锅,挥动锅铲,现场做了一道清炒虾仁。   老师们尝过后,眼神纷纷有了变化,有人悄悄对校长竖起了大拇指,校长笑而不语。   先前支持小胖子的老师没有了任何争辩的理由。   陈念安什么都不知道,他收拾着东西,心里急得要命,下周一就要期中考了呀,怎么还不让他回去上课!   终于,有个老师过来找他了,问:“同学,你要是去区里比赛,能准备一道从头到尾都在现场操作的菜吗?”   陈念安愣了几秒钟,点点头:“能啊。”   “好,那就由你去了。”老师说,“今天的比赛,你是第一名,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月底,就是四月三十号,代表咱们学校去区里参加决赛。”   陈念安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哎?” 第56章 第17章钱塘市西城区第三届少年厨神……   晚上,祝繁星一到家,陈念安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祝繁星惊喜极了:“真的选上啦?”   陈念安:“嗯嗯!”   “哇!小老虎你好棒啊!”祝繁星拉着他的双手,原地蹦了起来,祝满仓看到了,非要加入,于是就变成了姐弟三人手拉手,在小客厅快乐地转圈圈。   “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停下停下,我们好傻呀。”祝繁星笑着把两个弟弟一左一右拥进怀里,抱了抱他们,“恭喜陈念安同学在东耀二小获得第一个冠军,接下来请在决赛中继续努力,争取成为西城区的少年厨神!”   陈念安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说:“姐姐,区里的比赛很难的,我问过楼老师了,西城区有四十多所小学呢!”   “啊?有这么多啊?”祝繁星吐吐舌头,“那真的有点难哦。”   陈念安耸耸肩:“嗯,所以我的目标就是不垫底。”   “垫底是不可能的!”祝繁星拍拍他的背,“没事啦,就当去玩了,哪天比赛呀?我去现场给你加油。”   祝满仓叫起来:“我也要去!姐姐,我也要去!”   陈念安说:“四月三十号下午一点半,就是下周五,在区文化中心的食堂比。”   “下周五?”祝繁星一愣,“不是劳动节啊?”   “不是,劳动节要放假的呀。”陈念安能看出姐姐的为难,说,“姐姐,你要是来不了,没关系的,楼老师会陪我们过去,她是我们学校的带队老师。”   小孩儿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没能藏住眼神里泄露出的失望,祝繁星说:“我下周和班主任说说看吧,是我自己答应你的,我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   这个周末,陈念安忙得像个陀螺,一边要准备期中考,一边要准备决赛的菜品。   他找刘爷爷商量,最后从刘爷爷的私家菜谱里选了一道家常菜,既有钱塘风味,又能从头到尾在现场操作,确保半小时内可以搞定,最重要的一点是——好吃!   陈念安本质上还是个淳朴的乡村小孩,觉得做菜做得好,就是指好吃,而不是好看,一点儿也不想靠花里胡哨的摆盘来拿分。而刘爷爷年纪大了,本来就不喜欢形式大于内容的东西,一老一小一拍即合,决定做一道黑乎乎的菜。   祝繁星没有任何意见,这一点是随了爸爸。在养育小孩的观念上,祝怀康秉持的原则是给予孩子充分的尊重与理解,比如祝繁星当时被保送另一所重高,她不满意,想考二中,祝怀康便全力支持,说考不上也没关系,努力过了就好。   所以,对于陈念安的决赛菜谱,祝繁星完全放手,让他自己拿主意。   她帮张珂修改了英文稿,小学生写的英文稿还是有很重的中式英语痕迹,祝繁星修改完后,有点没把握,巧的是,租1001室的Brown先生给她打来电话,说要交下一季度的房租。   Brown先生租房半年了,已经交过两回房租,每次都很准时,在季度末会主动联系祝繁星。   天上掉下一个英国佬,祝繁星哪儿会放过?赶紧请Brown先生帮忙看一下稿子。   Brown先生很热心,真的帮她把稿子润色了一下,随后,两人通了一个电话。   祝繁星的英语口语、听力向来不错,和老外简单交流没有问题,布朗先生说:“Stella,我想请问一下,你暑假有空吗?我觉得你的英语说得很好,想请你来我家教我的两个女儿说中文,我的想法是周一到周五上课,每天两小时,当然,我会向你支付报酬。”   祝繁星:“?”   ——咦?这就是传说中的上门家教吗?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说:“可以啊,但我只有十六岁,怕教得不好。这样吧,Brown叔叔,等我放暑假了,我可以给两个女孩试着讲一次,不收费,如果她们喜欢我的课,我们再继续,你看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Brown先生说,“其实,我想聘请你来上课,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们住的房子原本是你家,你过来的话,我会觉得很安全,比找一个陌生人安全得多,你能理解吗?毕竟我两个女儿还很小,对我来说,她们的安全最重要。”   “我能理解。”祝繁星说,“那我们保持联系,暑假前,我再来联系你,Brown叔叔,谢谢你给我提供工作机会,我非常愿意尝试。”   “不客气,那我们六月再联系,拜拜。”   “好的,拜拜。”   祝繁星挂掉电话,陈念安听她讲了一通英语,啥都没听懂,好奇地问:“姐姐,你刚才在说什么呀?”   “嘿嘿,你姐姐我呀,找到工作了。”祝繁星得意地晃起了脑袋。   陈念安问:“什么工作啊?”   祝繁星说:“放暑假后,我可能会去榕晟府给两个英国小女孩上中文课,每天两小时,她们的爸爸会给我开工资。”   陈念安又问:“多少钱啊?”   “我不知道哎。”祝繁星说,“是得去打听打听市场价。”   她的确需要钱,现在每个月的固定收入是房租5300,还有河北的姥姥打来500,刨掉还贷4700,一来一去,净收入只有1100。   他们三个人要吃饭、要穿衣、要上学,家里要交水费、电费、燃气费、网费,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支出,比如陈念安年初时的住院,手机丢了以后,给他买的新手机……一个月1100的收入杯水车薪,所以,他们的日常生活主要还是靠祝怀康留下的存款。   存款消耗得特别快,爸爸妈妈去世还没满一年呢,祝繁星看过卡内余额,已经不到三十万了。   车祸官司开庭好几次,到了后来,冯智光都不来了,也不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能尘埃落定。   祝繁星托着下巴,发愁地想,开源节流,开源节流,他们已经很节流了,没啥用,看来,还是得想办法多开源才行。   ——   周一周二的期中考没有出   现奇迹,陈念安考了全班第二十一名,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但他知道,自己和青芽中学已经失之交臂。   周五中午,陈念安提前放学回家,拿比赛用的东西。   食材是刘爷爷中午买来的,特别新鲜,俞奶奶还接回了祝满仓,二老二小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区文化中心,刘爷爷说了,小念安是他的小徒弟,徒弟去打比赛,师父就得跟着。   而俞奶奶和祝满仓,自然就是陈念安的啦啦队。   祝繁星说她尽量赶到现场,可能会迟到一会儿,让陈念安放轻松,好好比。   一行四人在区文化中心大门口与楼老师会合,楼老师还带着张珂和吴昊浩,她把衣服发给三个孩子,说:“这是学校准备的厨师服,你们一会儿换上,今天会有媒体采访,记者会拍照、拍录像,大家要表现得精神一些。”   陈念安换好了厨师服,在卫生间照镜子,他穿着挺括的白色上衣,灰色裤子,腰上扎着一块镶红边的围裙,头戴高高的白色厨师帽,还挺帅!   他试着露齿而笑,用手把帽子扶正,给自己打了打气后,挺起胸膛走出了卫生间。   楼老师带着三个孩子去了比赛现场,是文化中心的大食堂,看到场地布置,陈念安忍不住“哇”了一声。区里的比赛比校内初选正规多了,有舞台,有横幅,有音响,还有主持人。四十多个电磁炉、炒锅和砧板在桌子上一一摆开,别的学校的选手们也都穿着整齐的厨师服,激昂的音乐响在耳边,气氛一下子被炒得火热。   区领导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各路媒体记者扛着设备在做测试,陈念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想到自己即将上场比赛,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刘爷爷和俞奶奶带着祝满仓坐在外围的观众席,那边全是孩子们的家长和学校的带队老师,陈念安望向他们,刘爷爷冲他挥手、大喊:“小念安,别紧张,加油啊!”   祝满仓兴奋得上蹿下跳:“哥哥,加油!你要得第一名!”   陈念安:“……”   他在观众席上搜寻,没找到姐姐的身影,知道她还没来,心里有点儿失望,轻轻地叹了口气。   下午一点半,活动开始了,主持人先介绍莅临本场比赛的各位领导,还有评委组成员。这次的评委组非常专业,除了区领导,还邀请了六家钱塘知名餐厅的老板或主厨,一共十二人,给孩子们打分。   简单的开幕式后,主持人激情宣布:“钱塘市西城区第三届少年厨神争霸赛,正,式,开赛!”   全场掌声雷动,先进行的是小学组比赛,陈念安抽签后拿到19号,和张珂、吴昊浩一起来到19号炉子旁。   这张桌子在参赛区的边缘,几米外就是观众席,刘爷爷一行人能很清楚地看到他。   陈念安检查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没有问题,便从袋子里拿出准备好的食材,等待指令。   主持人说:“大家准备好了吗?比赛一共半小时,超时没做完算弃权,好,现在是一点四十五分,两点十五分比赛结束,倒计时,三,二,一,比赛开始!”   所有的选手都动了起来,现场顿时一片嘈杂,食堂边有一排水槽,很多人端着锅子、碗盘去接水,陈念安也夹在其中。   这是第一步,他要熬一锅酱汁。   炒锅里放进少许水、少许生抽、少许老抽,还有适量的盐、糖、醋、桂皮和五香粉,开火熬煮,过程中,陈念安用勺子舀起一点尝味,觉得甜度不够,又加了点糖。   两三分钟后,酱汁煮沸,陈念安关火,把酱汁倒到一个大盆里备用。   吴昊浩和张珂就站在他身边,帮忙递个盆、拿个勺,别的事,他们也帮不上忙。   有个记者扛着摄像机一路拍过来,刚好路过陈念安身边,看到那小男孩蹲到地上,从袋子里抱出一整条鱼。   老大的一条鱼!足有五六斤重。   记者被惊到了,站在那儿对着陈念安拍,问:“小同学,你做什么菜呀?”   陈念安专注于手里的活,没抬头,说:“钱塘熏鱼。”   记者:“喔——”   很少会有孩子在比赛里做这样的菜,不好做,不好看,做出来也许还不好吃。记者已经走了一圈,看过别的孩子的菜,有五组选手做糖醋鱼,三组做炒虾仁,还有做开背虾的,做粉丝扇贝的,做三鲜汤的,做回锅肉的……总的来说,蒸菜、炖菜、炒菜偏多,煎炸类的菜品很少,因为家长们普遍怕孩子被热油溅到。   陈念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关注别人在做什么,草鱼是刘爷爷中午买的,已经被剖开、洗净,陈念安把鱼放在砧板上,拿起菜刀开始切鱼。   切掉头尾弃用,中段沿着鱼骨切成均匀的厚片,每片2厘米左右。   一刀又一刀,陈念安刀法娴熟,刀刃没被鱼骨卡到过。   十二位评委分散开来,一直在比赛场地巡视,看着孩子们做菜,彼此之间也有交流。   “那个做三鲜汤的,我刚才看了,他调料是装在一个小食品袋里带过来的,一股脑儿全倒了进去,估计是大人帮忙配好的料。”   “那个做火腿炒豌豆的,切个火腿丁儿差点切到手,平时应该不怎么做菜,就是现学现卖。”   “怎么那么多人做糖醋鱼?”   “钱塘名菜嘛。”   “很难做好的。”   “看到那个小男孩了吗?他做熏鱼。”   “啊?”   “挺厉害的,我刚才看了,切鱼的手势很熟练,就一个人埋头做,不要别人帮忙。”   “有意思,小不点儿做熏鱼?我去看看。”   ……   场地很大,桌与桌之间并不拥挤,不知不觉间,陈念安的炉子前站了四五个大人,有评委有记者,都在看他炸鱼。   陈念安偶尔一抬头,被吓了一跳,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   观众席上,有个男人也被陈念安吸引了目光,从那小男孩抱出一条大草鱼开始,男人就盯着他看了。   这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穿白衬衫,西裤扎在衬衫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长着一张国字脸,戴一副黑框眼镜,嘴边的两道法令纹很深,令他看起来严肃又古板。   偶然间,他看到楼老师在给那小孩拍照,心里一琢磨,向楼老师招手:“小楼,小楼,你过来。”   楼老师看到他后,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金老师!你怎么来了?哎呀我刚才都没看到你。”   “我带学生来比赛,初中组一会儿比。”金老师指指几米外的陈念安,问:“那个小男孩,是你们学校的?”   “对啊。”楼老师语气里带着骄傲,“我班里的,我是他班主任。”   金老师说:“他很能干啊。”   楼老师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他做菜,没想到他这么厉害,金老师,他可不是为了比赛专门练的做菜,他平时就会做,家里周末都是他做饭。”   “那很难得啊。”金老师问,“不过……为什么呢?他特别喜欢做饭?”   “喜欢应该是喜欢的,但也有现实的困难。”楼老师凑到金老师身边,小声说,“他是从安徽农村转学过来的,来我们学校还不到一年。去年七月,他爸爸妈妈遭遇了车祸,都去世了,现在家里只剩他和他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喏,就是那边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看到了吗?那个就是他弟弟,现在家里只剩他们三个了,所以必须要学会做饭呀。”   金老师愣了好一会儿,又问:“那他的综合素质怎么样?学习好吗?”   “学习还可以。”楼老师说,“刚转过来时,他在班里几乎是吊车尾的,现在已经追到全班二十名左右了,一直在进步,一开始英语真是一塌糊涂,现在好多了,能考到班级平均分。他其实挺聪明的,学习也刻苦,喜欢看课外书,作文写得不错。”   金老师点点头,又问:“那他运动能力好吗?品德怎么样?还有没有别的特长?”   楼老师掠掠耳边的发,说:“运动的话……我其实不了解,去年七月的那场车祸,他也在车上,腿骨折了,这一年又是打石膏,又是拆钢板,从没上过体育课,前阵子还在用拐杖走路呢。品德没有问题,挺老实的,总的来说,是个好孩子,我们老师平时都会多关照他一下,没爹又没妈,看着怪可怜的。”   金老师推了推眼镜,问:“他叫什么名字?”   楼老师说:“陈念安,耳东陈,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金老师重复了一遍:“陈念安……”   场上,陈念安已经炸完了一半的鱼,有人问他问题,他一边炸鱼,一边回答:“这个鱼是要用大火旺油炸才更好吃,但没办法嘛,这里只有电磁炉,我爷爷说了,把电磁炉的火力开到最大,也是可以炸好的。”   每一   批鱼肉都要炸三四分钟,炸至金黄色,陈念安用漏勺将它们捞出,浸泡到先前准备好的酱汁里。   金老师一直关注着陈念安的操作,那小男孩身材清瘦,五官端正,眉眼俊秀,神色始终不慌不忙,做事时从容不迫、条理清晰,而身边的两个同学不像是组员,更像是助手,小小年纪,陈同学已经有了主厨风范。   他又转头看向观众席,隔着一段距离,能看到陈念安的弟弟,还有一对老人。   这时,有个年轻女孩挤进观众席,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借过一下,对不起对不起,我位子在里面……”   她没看到金老师,金老师却认出了她。   祝繁星梳着马尾辫,穿着二中校服,肩上背着大书包,满头大汗地挤到刘爷爷和俞奶奶身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哎呀,总算赶上了,我下车后一路跑进来的,小老虎呢?在哪儿在哪儿?比完了吗?”   “在那儿。”刘爷爷指给她看,“鱼快炸完了,浸泡一下就结束了,我看着没什么问题,一直很顺利。”   祝繁星站了起来,向着陈念安招手:“小老虎!我来啦!”   陈念安听到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身上那淡定从容的气质瞬间消失,他蹦跳着冲祝繁星挥手,满脸堆笑,分明就是个小孩子。   他大声喊:“姐姐!我快做完了!”   金老师:“……”   ——姐姐?   ——去年七月,他爸爸妈妈遭遇了车祸,都去世了,现在家里只剩他和他姐姐,还有一个弟弟。   ——姐姐???   金老师坐不住了,站起身朝祝繁星喊:“祝繁星!”   祝繁星吓一跳,看到他后更吃惊了:“诶?金校长?你怎么在这儿啊?” 第57章 第18章你老公可是个厨神,咱有证据……   金和平是青芽中学的现任校长,任职校长工作还未满四年,他来到青芽的那一年,正逢祝繁星小学毕业,升入初中。   青芽中学体量不大,整个学校总共只有十八个班级,学生数量常年维持在八百多人。人少了,金校长就对校内的优秀学生有了更多的了解,而祝繁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初中三年,她时常在活动中与金校长碰面,毕业典礼时,还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与校长合影。   金和平甚至见过两次祝怀康,一次是祝繁星念初二时,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的英语演讲比赛,祝怀康陪同前往,遇见了来做评委的金校长,两个男人年龄相仿,在台下闲聊了几句。   另一次是祝繁星初中毕业时,祝怀康被邀请到场,作为毕业生家长代表上台发言,也和金校长合了一张影。   金和平看着祝繁星风风光光地毕业,记得祝怀康在台下给女儿拍照时满脸骄傲的样子,他做梦都没想到,就在毕业典礼结束后的七月,祝怀康去世了。   金和平看着挤过人群坐到自己身边的女孩,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祝繁星大大方方地与他聊起天来:“金校长,你怎么来了呀?”   金和平说:“今天我刚好有空,就带学生来比赛,你呢?二中这么早就放学了?”   祝繁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放学,我请了半天假,来看我弟弟比赛,喏,那个就是我弟弟。”   她指向的正是陈念安,金和平说:“真巧,这个男孩的班主任毕业实习时和我做过一年同事,刚才,楼老师和我说了你家的事……真的太意外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祝繁星的脸色变了,但很快,笑容又回到她的脸上,说:“金校长,你别安慰我啊,你一安慰,我很容易哭的。其实我现在过得还不错,生活、上学都没什么问题,两个弟弟也很乖,我已经没那么难过了,真的。”   金和平看着女孩稚嫩的脸庞,想分辨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在强颜欢笑,转念一想,就算是装的,又何必去拆穿?事情已经发生了,祝繁星能有这样的心态,应该鼓励才对。   他没再细问事故的原委,开始和祝繁星聊起这一年来,她在二中的学业情况,祝繁星侃侃而谈,脸上一直挂着笑。   金和平心里还有个疑问,聊着聊着就问了出来。   “我记得,你是独生女吧?”他指指陈念安,“你怎么会有两个弟弟?”   祝繁星笑嘻嘻地说:“金校长,这事儿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我妈和我爸都是二婚,那个男孩叫陈念安,是我妈妈的孩子,那边那个小的叫祝满仓,是我堂弟,他爸妈不要他了,所以他们两个现在都跟着我一起过。”   金和平问:“那两个老人是你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   “都不是。”祝繁星说,“他们是住在我家楼上的邻居,我住校的时候,他们会帮我照顾一下两个弟弟,不过大多数时间,还是我大弟弟在照顾小弟弟。我大弟弟很能干的,你看到他做菜了吗?做得可好了!我回家的时候,都是他负责做饭,连碗都不用我洗。”   “看到了,我之前一直在关注他,的确是个很能干的孩子。”金和平犹豫了一下,问,“他今年毕业,对吗?”   祝繁星:“对,今年毕业。”   “对于升学,他有什么想法吗?青芽,东耀,或是别的一些民办学校?”   祝繁星:“?”   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一下子就明白了金校长话里有话,只是……真的会有这种好事儿吗?不行不行,得先冷静,想想该怎么回答,她的回答必须慎重,绝不能胡说八道。   “他当然想上青芽啦。”祝繁星心脏怦怦跳,说,“不过……他现在的成绩在班里只有中等偏上,可能很难被推荐,但是金校长,我向你保证,陈念安的学习态度特别好,他就是转学转晚了,才来了一年,如果能给他多点儿时间,他一定会继续往前冲,进步空间会很大的!”   金和平问:“他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我看他做菜做得很好,有没有想过初中毕业后去读职校?”   祝繁星说:“没有!暂时没有这个想法,他想考大学,念本科,他在老家上学时就是以这个为目标的,所以,初中三年,不管他在哪所初中,他都会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学习上,中考时去冲击重高。”   钱塘中考的残酷程度不亚于高考,中考后会分流,只有50%的学生能读高中,这其中包括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剩下的人会去读职校,或不再念书。   不是说职校一定不好,只是中国的职业教育存在很大的弊端,因为生源参差不齐,光是校风问题就够家长头疼的了,孩子们毕业求职还容易遭遇学历歧视,若想继续提升学历,又非常困难。   而陈念安愿意读书,祝繁星千辛万苦地把他留在身边,可不是为了让他读职校的。   金和平思考了一下,说:“我明白了,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这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这样吧,我们先关注今天的比赛,这事儿我记下了,到时候,我帮你留心一把。”   以祝繁星的年龄和阅历,还听不太明白金校长的意思,但她不敢再说些什么,怕表现得太过急切,会适得其反。   她只能笑着点头:“好的,谢谢金校长,麻烦你了,那个,我弟弟叫陈念安,耳东陈……”   “思念的念,平安的安。”金和平笑了起来,“我都知道,他是东耀二小六(3)班的学生。”   祝繁星尴尬地笑笑:“对,他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   场   上,陈念安的鱼块已经全部炸完,在酱汁里浸泡后,鱼块由金黄色变成了焦黑色,他用漏勺把鱼块捞到大盘子里,又一次点缀上小番茄,举手示意:“老师,19号做好了。”   这条草鱼五斤半重,交上去的熏鱼成品有一大盆,还剩了很多没装完,陈念安、张珂和吴昊浩就站在炉子边吃了起来。   “好吃吗?”陈念安问两个小伙伴。   吴昊浩点头:“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现炸出来的熏鱼呢,比外面店里买的还好吃。”   张珂说:“这肯定能拿奖,至少能拿二等奖。”   最先来拍摄的那位记者也凑了过来,一点儿不见外地从盘子里捞鱼吃,一边吃,一边还和陈念安开起了玩笑:“小同学,你可以去外头开店了,我家附近就有一家熏鱼店,很小一个店面,一斤熏鱼要卖二十多块钱呢,生意还特别好。”   陈念安听乐了,见那记者连吃三块,还想再拿,着急地说:“叔叔,你别吃了,我还得拿给我爷爷奶奶和姐姐吃呢。”   “嘿,你这小孩儿这么小气,我又不会白吃。”记者说,“来,你把盘子端起来,我给你拍一段,晚上剪到新闻里去。”   陈念安张大嘴:“啊?真的吗?”   “真的呀!”记者吃下最后一块鱼肉,扛起了摄像机,“来来来,三个小朋友站成一排,对我比个‘耶’。”   陈念安端起盘子站在中间,张珂和吴昊浩站在他左右两边,小朋友们面带微笑,对着镜头比“耶”,记者拍完后向他们比了个“OK”手势,说:“晚上九点,钱塘一台,《晚间新闻30分》,记得去看啊。”   记者走了,三个小孩笑成一团,陈念安端着盘子跑去观众席,让他的亲友团吃熏鱼,边上的学生家长也凑了过来,你一块我一块地拿,吃过以后都是赞不绝口。   祝繁星眼疾手快,抢过盘子给金校长端过去,金和平尝到了一块熏鱼,对祝繁星竖起大拇指:“味道真不错,又香又脆,咸度甜度刚刚好,炸得还很嫩。”   “是吧?”祝繁星笑靥如花,“金校长你再拿一块,再拿一块,一会儿就没有了。”   评委台边,十二位评委已经在品尝菜品,每人手里有一张表,边吃边打分。   很多学生在摆盘上花了心思,有用真菠萝装的菠萝炒饭,用精美的笼屉装的小点心,用一条船装的牛肉粒,还有些菜品旁摆着折扇、盆景、花枝、迷你屏风……五花八门,色彩缤纷,乍一看,颇有种满汉全席的既视感。   搞笑的是,有三条糖醋鱼压根儿没被人吃过,端过来完完整整一条鱼,打完分还是完完整整一条鱼,也不知道这分是怎么打的。   而陈念安的熏鱼,那么大一盆,除了评委,还有别的工作人员来捞着吃,PPT演讲还没开始呢,盘子居然空了,只剩几颗寂寞的小番茄。   张珂过来时目瞪口呆:“那我拿什么上台展示啊?”   一个老师说:“没事儿,你直接看片子讲。”   张珂委委屈屈地跑回陈念安身边:“陈念安!熏鱼都被吃完了!我们的道具没有了!一块都没有了!”   小学生们在进行PPT演讲时,会场被重新布置好,初中组进场比赛,等他们比完赛,小学组的评比结果也出来了。   陈念安、吴昊浩和张珂站在一起,紧张地等待主持人宣布名次。   一共四十二组选手,先颁发最佳创意奖、最佳摆盘奖、最佳展示奖等单项小奖,接着是三十组参与奖,也就是人人有份奖。   张珂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不要有我们,不要有我们……”   果然,没有他们!三个孩子快乐地击掌,他们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主持人开始宣布八组三等奖,张珂又开始了:“不要有我们,不要有我们……”   报完了,真的没有他们!张珂高兴极了,向来冷静的吴昊浩也变得很兴奋。   陈念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拼到这份上,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没有遗憾了。   二等奖只有三组,三个孩子平静了许多,等待着主持人报出“东耀二小”的名字。   观众席上,祝繁星挽着俞奶奶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祝满仓也睁大双眼,听得很认真。   主持人拿着话筒说:“获得本次比赛小学组二等奖的三支队伍是,钱塘市井杨小学,钱塘市西城区第三实验小学,以及……”   陈念安闭上了眼睛。   “钱塘市榕郡里小学。”   陈念安猛地睁眼:“!!!”   “所以,就不卖关子啦,获得本届西城区少年厨神争霸赛小学组冠军的队伍是——钱塘市东耀第二实验小学!恭喜你们!”   “啊啊啊啊啊!赢啦!冠军!”祝繁星和祝满仓蹦了起来,刘爷爷和俞奶奶脸上也笑开了花,俞奶奶抚着心脏说:“哎呀,老头子,我应该带一颗速效救心丸来的,没想到念安这么争气啊!我心脏都在砰砰跳呢!”   陈念安已经和张珂、吴昊浩拥抱在一起,楼老师也很激动,这比赛比到第三届,东耀二小的学生只拿过两次参与奖,这一次居然拿了冠军,虽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比赛,但拿冠军总归让人高兴,楼老师与有荣焉。   颁奖典礼上,陈念安、张珂和吴昊浩最后上台,三个穿着厨师服的小孩共同举起了一座水晶奖杯,陈念安作为“主厨”,还得到一份额外的奖品——一顶绣着“少年厨神”四个红字的厨师帽。   给他颁奖的是一位国家特一级厨师,目前在钱塘经营一家私房菜馆,也是餐厅的主厨,他拍拍陈念安的肩,说:“恭喜你啊小同学,实至名归,我们六个厨子都是选的你,小伙子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陈念安害羞地说:“谢谢叔叔。”   祝繁星来到台下,举着手机说:“小老虎,快站好,我给你们拍几张合影。”   陈念安赶紧举起奖杯,张珂帮他换上新得的厨师帽,小厨神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这快乐的画面便定格在了祝繁星的手机上。   他们准备走的时候,初中组还在统计分数,祝繁星想和金校长道个别,还想和他交换一下手机号,找了一圈却没找到他,只能悻悻地离开了会场。   当天晚上,祝繁星、陈念安和祝满仓一直待在202室,等到21点的《晚间新闻30分》开始,刘爷爷和俞奶奶也凑到电视机前,二老三小紧盯着屏幕,终于看到了关于这场比赛的新闻。   记者吃了陈念安几块熏鱼,投桃报李,真的让工作人员把他剪进了画面,还有陈念安最后领奖的片段。   祝满仓指着电视机说:“哥哥,你上电视了!”   俞奶奶抱着他,说:“满宝你看,那是你哎,你也被拍到了,看到了吗?”   祝满仓好高兴:“姐姐,我也上电视了!”   “看到了。”祝繁星站得离电视机很近,在用手机录视频,“我得把这个新闻拍下来,留作纪念,等你哥哥长大了给他看,多有意思呀。”   刘爷爷说:“等小念安结婚摆喜酒的时候,放出来给大家看。”   “哈哈哈哈……”祝繁星大笑,“对,到时候就和新娘子说,以后你都不用做饭了,你老公可是个厨神,咱有证据。”   陈念安:“……”   老老小小笑得停不下来,等到新闻放完,大家才意识到,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心里都有点儿惆怅。   祝繁星领着两个弟弟回到102室,临睡前,她对陈念安说,过些天,如果有老师来   找他聊关于升学的事,尤其是提到青芽中学,一定要告诉她。   陈念安问:“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祝繁星不敢对他说得太明白,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敷衍道,“你记着就好。”   陈念安:“哦。”   ——   时间进入五月,小升初正式提上日程,新闻里也开始宣传民办初中报名的时间与方式。   祝繁星每周五回家都会问陈念安,有没有拿到去青芽的意愿表格。   陈念安一脸迷茫:“没有啊,轮不着我的呀。”   他告诉姐姐:“张珂和吴昊浩都填过表了,说愿意去青芽,田梓琪这次期中考没考好,她以前每次都考得比我好,这次科学考砸了,只有74分,总分比我还低,就没拿到表格,她都哭了呢。”   祝繁星问:“你们班一共有多少人拿到表格?”   “我也不知道。”陈念安说,“都是偷偷发的,张珂和吴昊浩和我要好,才告诉的我,他们说,楼老师提醒过他们,不能说出去,好像有点儿不合规矩。”   是不合规矩,九年制义务教育,辖区里分配小升初名单,按道理不能看成绩。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青芽中学一直这样招生,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模式,也没人去闹过。   五月结束,钱塘迎来了漫长的夏季。   六月上旬,小升初报名启动,包括民办初中的摇号报名。   六月中旬,公办初中开始进行生源分配,民办初中也公布了摇号结果。   一个半月了,金校长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祝繁星一开始满怀希望,等着等着,逐渐失望,等到最后,彻底绝望。   她觉得,自己还是想得太天真,哪能因为聊几句天就能把陈念安送进青芽的,至少应该……送点礼吧?   她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俊,问任叔叔,要不要去给金校长送点礼。   任俊差点晕倒:“那可是个校长!哪个校长会来贪你这点礼?这事儿你就别多想了,什么都不用做,陈念安该去哪儿就去哪儿,真会读书的人,在哪儿都能读出来的。”   祝繁星噘起了嘴,话是没错,但要是有机会能去更好的初中,干吗不去?   六月十八日,是个周五,晚上七点多,祝繁星放学回到家,刚一进门,陈念安就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冲到她面前,他挥舞着一张纸给她看,讲话都语无伦次了:“姐姐,姐姐,今天楼老师给了我这个,她给了我这个!我还以为她发错了呢!她给了这个,是真的!你看看,你快看看!”   祝繁星拿到那张纸,看到抬头写着“钱塘市西城区公办初中分配结果确认表”。   她往下看,在学校那一栏,白纸黑字印着:钱塘市青芽中学   拟录取学生姓名:陈念安 第58章 第19章我爱他们,我也爱你们。……   陈念安就这么被青芽中学录取了。   班里同学知道后,大多没有异议,倒是有几个与陈念安成绩相当的学生回家后对父母说了这件事,家长们想不通,就去找楼老师询问:为什么陈念安会被青芽录取,而自家孩子却连被推荐的资格都没有?   楼老师给的答复是,学校并没有推荐陈念安,他会被青芽录取,是因为他在西城区的一场比赛中获得了冠军,青芽中学的招生老师正好在现场,觉得他自理能力很强,综合素质出众,身处逆境也不放弃,就主动招了他。   家长们都知道陈念安家里的情况,明白“身处逆境也不放弃”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这就好比体育比赛中的一个外卡选手,没能通过正常途径晋级比赛,却被主办方直接邀请参赛。   而现在,青芽中学就是那个主办方,它想招谁就招谁,只要学区对口,谁都没法质疑。   终于等到了满意的结果,祝繁星决定把自己与金校长的那场邂逅说给陈念安听,陈念安听完后恍然大悟,紧接着,就为自己升入初中后的处境担忧起来。   “姐姐,青芽这样子招我,到时候考试,我会不会又垫底啊?”   “就算一开始垫底,也没关系呀。”祝繁星看着他的眼睛,“小老虎,你要自信,这一年你从班里垫底追到现在能考进前二十名,为什么?是因为你一直在努力。你应该能感觉到的,这不是你的上限,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首先你自己不能畏惧。再说了,我又不会对你有特别高的要求,一切尽力而为就行,真垫底了,我也不会来骂你。”   陈念安眨巴着眼睛瞅她:“姐姐,这是你说的啊,我真垫底了,你也不能骂我。”   祝繁星与他拉钩:“我保证,考零鸭蛋我都不会来骂你。”   陈念安笑了起来:“谁会考零鸭蛋啊。”   祝繁星知道陈念安缺乏自信心与安全感,而这两样东西不会凭空在一个人身上出现,自信心需要积累,安全感需要建立。   祝繁星是被爸爸妈妈呵护着长大的,知道被爱、被鼓励、被信任、被尊重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在面对两个弟弟、尤其是面对从小缺爱的陈念安时,她一直在向爸爸妈妈学习,用尽一切办法去爱他、鼓励他、信任他、尊重他。   她希望他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优点,能有独立自主的思想,不轻易受他人干扰,坚定地、勇敢地、快乐地走自己想走的路。   她希望他能知道,虽然他没有了爸爸妈妈,老家的亲戚也都不要他了,但他还有姐姐,有弟弟。她和祝满仓会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不管发生什么,他们三个都要心连着心,做彼此一辈子的家人。   令祝繁星感到欣慰的是,陈念安一点儿也没有让她失望。   这一年来,他整个人从内到外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笑容明显变多了,胆子也明显变大了,讲话不再小心翼翼,做事不再谨小慎微,每个周末她回到家,陈念安都会叽叽喳喳地与她分享这一周在学校发生的事。对待满宝,他也不再无条件地宠溺,满宝要是做了不对的事,陈念安就会批评他,很有一个做哥哥的样子。   另一边,祝满仓小朋友也很争气,如今的自理能力远远超过同龄人,每天起床会自己穿衣服、叠被子,然后去卫生间洗脸刷牙拉臭臭。他不再挑食,陈念安早餐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吃完后自己收拾好小书包,乖乖走上楼,等俞奶奶送他去幼儿园。   再过几天,祝满仓的幼儿园即将举行大班小朋友的毕业典礼,邀请爸爸妈妈们来参加,祝满仓趴在祝繁星腿上,仰着小脸问:“姐姐,你会来吗?”   祝繁星说:“礼拜五啊,姐姐要上课的,马上就要期末考了。”   祝满仓委屈巴巴地说:“上次哥哥比赛也是礼拜五,你不是来了么,这次我要表演节目的,你要是不来,就没人看我了。”   祝繁星:“……”   正值紧张的期末复习阶段,她还是向赵老师请了假,说:“赵老师,我弟弟幼儿园毕业啊,一辈子就一回,我必须得去。”   赵老师已经麻木了,自我安慰地想,幼儿园毕业典礼的确很重要,反正祝繁星没落下过功课,就让她去吧。   可回过头,赵老师真的很想撞墙——要参加弟弟的幼儿园毕业典礼!这是什么请假理由啊!   六月二十五号早上,幼儿园的毕业典礼在一家小剧场举行,祝繁星邀请俞奶奶和她一同前往。   在一场篮球舞表演中,她们看到了祝满仓,满宝脸颊上涂着两片腮红,小嘴巴也抹得红艳艳,穿着红色篮球服,脑袋上绑着束带,和几个小男孩一起拿着篮球蹦蹦跳跳。   祝繁星和俞奶奶在台下“啪啪”鼓掌,表演结束后,她们在后台接到满宝。兴奋的小朋友嚷嚷着要和班主任合影,祝繁星便为他们做摄影师,班主任舍不得这些带了三年的孩子,摸着满宝的脑袋说:“祝满仓,马上要成为一个小学生啦,老师祝你身体健康,学习棒棒,上学后要加油哦!”   祝满仓笑得好大声:“李老师,我上学了会来幼儿园看你的!”   “好啊。”李老师问,“你是念哪所小学呀?”   祝满仓说:“东耀二小,我姐姐已经给我报上名了,她和我哥哥都是念的东耀二小。”   李老师说:“这样啊,那你和哥哥姐姐以后就是校友啦。”   几天后,祝繁星接到了楼老师的通知,东耀二小也要举行毕业典礼了。   她觉得自己不能厚此薄彼,对赵老师说:   “我弟弟小学毕业啊,一辈子就一回,我必须得去。”   赵老师:“…………”   六月底的一天早上,东耀二小的毕业典礼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这一次的出席人换成了祝繁星和刘爷爷。   陈念安没什么才艺,不参加舞蹈演出,也不参加乐器演奏,他和二十多个同学一起表演大合唱,唱的是一首童谣,祝繁星没听过。   陈念安站在第二排,身穿白衬衫和灰色运动裤,脸上也涂了腮红和口红,胸前飘扬着鲜艳的红领巾。唱歌时,小少年随着旋律左右摇摆身体,祝繁星看得直笑,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   这一年的六月末,陈念安和祝满仓双双毕业,一个即将升入初中,一个即将成为一名小学生。   祝繁星参加了两个弟弟的毕业典礼,觉得特别幸福,他们都好好地活着,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节点,她都不想错过。她相信,这也是爸爸妈妈的期望。   孩子们放暑假后,刘爷爷和俞奶奶也放假了,俞奶奶的几个老姐妹邀请她去贵州玩,说钱塘太热,贵州凉快,在某个三线城市租一栋别墅,一群老人可以住一两个月,白天出去旅游,晚上在房里打牌,不要太惬意!   俞奶奶心动不已,收拾好行李,就和刘爷爷一起登上了去贵州的飞机,于是,陈念安便承包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活,还得管着满宝,因为——姐姐要去工作了。   七月初,祝繁星按照约定去了榕晟府,重回1001室。   房子里的布置没有太大变化,但多了许多东西,客厅的地上原本就有满宝的爬爬垫,现在垫子变得更大,丢满了小孩的玩具和书籍,白墙上多了几个相框,餐桌和茶几上则摆着两束浪漫的鲜花。   这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五口之家,他们把房子保护得很好,祝繁星亲眼看过后,放心了许多。   她见到了Brown先生,还有他的两个女儿——八岁的Mandy和六岁的Sofia。   两个小女孩都有着一头金发,皮肤雪白,眼睛碧蓝,眼睫毛长得叫人嫉妒,是非常可爱的洋娃娃长相,祝繁星想,难怪Brown先生不敢找陌生人来教她们,她都想上手rua。   Brown先生告诉祝繁星,自己年轻时在北京工作过七年,会说一些中文,2005年才被调回英国。去年,他又被派来钱塘工作,干脆把老婆孩子都带了过来。两个女儿现在在国际学校读书,中文都不太好,而Brown先生因为工作原因,可能会长居中国,所以,就想让女儿们多学点中文,日常生活能更便利些。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祝繁星好奇地问:“Brown叔叔,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儿子,他不用学吗?”   Brown先生哈哈大笑:“我儿子叫Henry,已经十三岁了,他从一岁到八岁,人生中的最初七年,一直在北京生活,他的中文水平比我好太多了,就是个中国通,他不用学啦!”   “原来如此。”祝繁星问,“他不在家吗?”   Brown先生说:“我太太带他去上舞蹈课了,他喜欢跳街舞,在跟着一个老师学习。”   “喔,酷。”祝繁星笑起来,“那我们开始吧?Mandy,Sofia,你们好啊,我叫Stella,今天由我来陪你们玩,教你们说一些中文。”   大一点的Mandy用英语问:“Stella,你几岁?”   祝繁星说:“我十六岁。”   “你好漂亮。”Mandy说,“我喜欢你!”   Sofia说:“我也喜欢你!我喜欢你的眼睛,还有你的笑容!”   Mandy说:“我喜欢你的头发,和你的衣服,我喜欢小兔子,小兔子最可爱了!”   祝繁星只是穿着一件印有卡通兔子图案的T恤衫,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外国小朋友会很直白地表达她们的喜爱,而中国人相对含蓄,哪怕像祝满仓这样外向的小话痨,也很难做到在第一次见面时对对方说“我喜欢你”。   初次见面相当顺利,祝繁星在1001室待了两个多小时,拿着一本中文绘本给两个女孩讲故事,同时教她们说中文。   Brown先生全程旁听,上完课,他问过两个女儿的意见,Mandy和Sofia都表示很愿意上祝繁星的课,Brown先生就和祝繁星拟了一份书面协议,约定上课时间和报酬,开的课时费是一小时五十元人民币,月底结算。   祝繁星向任叔叔打听过,当下,大学生给小学生做上门家教,按照学校水平、上课难度、课程分类的不同,课时费在四十元到一百元之间,所以,作为一个高中生,她觉得Brown先生的报价十分合理,便愉快地接受了这份工作。   这是她这辈子做的第一份工作,心里特别骄傲,她能挣钱啦!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呢!   ——   冯家姥爷给祝繁星打过电话,哼哼唧唧地提出,放暑假了,想让陈念安回老家住一个月。祝繁星没答应,她问过陈念安,他说,他不想回去住那么久,而且,姐姐每天要出门工作,他还得在家管满宝,他要是走了,满宝怎么办?   但是,祝繁星知道,陈念安是想回一趟老家的,想看看姥姥,也想给妈妈扫墓。   妈妈是去年七月走的,一年过去了,他们三个都没去看过她。祝繁星想了好几天,该怎么去五峤村,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给姑姑打电话,说想让姑父帮个忙,开车送他们三个去一趟五峤村,周六去,周日回,她会按市场价给姑父一笔辛苦费,还会报销一路上产生的所有饭费、住宿费、油费和过路费。   祝怀雯听完后,说:“辛苦费就算了,你把油费、过路费那些付了就行,我让王东帮你跑一趟,你打算哪天出发?”   祝繁星说:“十七号去,十八号回。”   祝怀雯沉默了好一会儿,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唉……这时候去也是应该的,一年了呀。”   是的,一年整了。   去年的七月十八号,爸爸走了,而今年的七月十七号,祝繁星带着两个弟弟坐上姑父王东的车,一行四人前往安徽五峤村。   她没有提前给冯家姥爷打电话,打算到了那儿再说。   王东的职业是司机,经常帮领导开车跑长途,比起普通人,六个多小时的车程对他来说不算长。   车子开在高速公路上,祝繁星一颗心揪得紧紧的,一路过去,道路通畅,她都不知道那场车祸到底是在哪儿发生的,大概就是他们刚刚经过的那段路,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车祸的痕迹。   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她捧出了笔记本电脑,摆在餐桌上,把两个弟弟叫到身边,说要让他们看几段视频。   陈念安和祝满仓虽然不知道姐姐要让他们看什么,但都很听话地坐在了她身边,一左一右,依偎着她。   祝繁星打开电脑上的第一段视频,陈念安眼睛瞪大了,那是去年他们在青岛旅游时,祝叔叔用单反相机拍的视频。   祝怀康喜欢摄影,那台相机是去年新买的,有拍视频的功能,在青岛,他用镜头记录下动态的一家五口,画面上,阳光灿烂,海水翻涌,镜头缓缓转过,出现了悠闲坐在沙滩椅上的冯采岚。   “采岚,看我,笑一个。”   冯采岚用手挡脸,笑得眼   睛都弯了起来:“哎呀,你别拍我呀,去拍孩子们,我今天都没化妆。”   “没化妆也很漂亮。”   冯采岚身穿长裙,海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她不停地赶着祝怀康:“走啦,干吗老来拍我?”   “我试试这个相机的录像功能。”   “去拍三个宝贝啦。”   “你也是我的宝贝啊。”   冯采岚害羞地捂住脸:“一把年纪了,你肉麻不肉麻?”   视频结束了。   祝繁星又打开第二段视频,是在青岛海昌海洋公园,视频是冯采岚拍的,拍摄对象是祝怀康和三个孩子。   他们在看巨大水族箱里的海洋生物,高大的男人站在中间,肩膀上驮着祝满仓,陈念安和祝繁星站在他身边,祝繁星伸长手臂指着一只游过的大蝠鲼,像在给陈念安讲解。   “嘿,怀康,回头看我。”   这是冯采岚的声音。   祝怀康回头了,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他肩上的祝满仓明显比现在稚气一些,手里把玩着一只章鱼玩偶,咧着小嘴笑得也很开心。   “还有大宝贝和二宝贝,回头看看妈妈呀。”   祝繁星和陈念安回过头来,青春期的女孩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陈念安却是站得笔直,脸上挂起笑,那笑容越来越僵,他扯着嘴角问:“妈妈,还没拍好吗?”   “妈妈在拍视频呀,你自然点儿,别假笑。”   陈念安说:“我没假笑。”   祝繁星突然拉起他的手,指着一个方向说:“虎仔,那边有鲨鱼,走,我们去看鲨鱼!”   两小只拔腿就跑,消失在了镜头里。   祝满仓着急地喊:“爸爸爸爸,我也要去看鲨鱼!”   “好嘞,爸爸带你去。”   他俩也走出了取景框。   视频结束了。   祝繁星没有打开第三段视频,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她低头去看两个弟弟,如她所料,他们都已经泪流满面,她自己也一样。   祝繁星说:“我从爸爸妈妈的手机、相机,还有电脑里,找到了好多视频,都备份了,备了好多份,不怕丢。以后,每一年的七月,我都会给你们看几个视频,不能一下子看完,那样就没有新鲜感了。”   “我就是怕你们会忘了他们的样子,还有他们说话的声音,尤其是满宝,唔……看视频就好了呀,看了视频,我们就能记得他们活着时是什么样子了,对吧?我是不是很聪明?”   祝满仓抱住她,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他哭着说:“我没有忘掉他们呀,姐姐,我记得他们的样子的……”   “但再过几年,你可能就不会记得那么清楚了。”祝繁星搂住祝满仓,又搂住陈念安,说,“再过几年,也许连我都不会记得那么清楚了。但我不想忘了他们,我想永远记住他们的样子,他们是我们的爸爸妈妈,我爱他们,我也爱你们。”   祝满仓说:“姐姐,我也爱你。”   最后开口的是陈念安,他在祝繁星怀里泣不成声,说:“姐姐,我也爱你。” 第59章 第20章以后我要孝敬的只有你。……   下午三点多,车子下了高速公路,祝繁星没让姑父直接开去五峤村,而是到了最近的县城,在一家小宾馆开了两个标间,打算先住一晚。   王东和陈念安住一间房,祝繁星带祝满仓住另一间,在街上吃完晚饭后,他们回房休息,祝繁星把满宝送去隔壁房间,让小弟去那边洗澡。   祝满仓已经六岁了,祝繁星时不时地会提醒他男女有别,说小男孩上厕所不能去女厕,洗澡不能去女浴室,现在姐姐要在房里洗澡,他就得回避。   一小时后,王东把满宝送回房,却没急着走,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祝繁星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问:“姑父,还有什么事吗?”   “呃……星星,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王东站在玄关处,向祝繁星招招手。   祝繁星疑惑地走过去:“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这事儿应该让你姑姑来说更合适,我也就是看到了,才想提醒你一声。”王东说,“刚才,满宝洗完澡跑出来,没穿衣服嘛,我看过了,他还没割过。我就去问小安,还、还看了他一下,他也没割过。小男孩……要割的呀,要不然容易长细菌,长大了还影响找对象。满宝这岁数去割正合适,小安的岁数已经有点大了,你得赶紧去给他俩割掉。”   祝繁星听得云里雾里:“割什么呀?”   “你说割什么!”王东说得自己都害臊了,“反正我就是顺便提醒你,洋洋七岁时就割过了,刚好现在放暑假,回去后你就带他俩去趟医院吧,先让医生看看再说。就这么个事,我先回去了,你早点睡啊,明天见。”   说完后,王东忙不迭地跑了。   祝繁星站在玄关处愣了半天,想啊想啊,终于明白了要割什么,顿时脑袋冒烟,面红耳赤。   救命啊!养小男孩还要处理这种事?还是两个小男孩!   她垮着肩回到床边,整个人砸在了单人床上。   ——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后,祝繁星拨通了邬丽菊的手机号,让她喊冯家姥爷来接电话,邬丽菊有点儿不耐烦:“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就行,我爸下地去了。”   “哦,那也行。”祝繁星说,“舅妈,我们现在在县城,一会儿我会带虎仔去你家,我们来看望姥姥姥爷,再去给妈妈扫个墓,扫完墓就走,麻烦你和姥姥姥爷说一声,我们大概一小时后到。”   邬丽菊:“……”   一小时后,车子开到了五峤村,停在小楼外的空地上。   冯家姥爷和姥姥已经等着了,看到陈念安下车,姥姥颠颠地跑了过来,把他搂进怀里:“虎仔,虎仔,姥姥想死你啦。”   陈念安也很动容,抱着她喊:“姥姥,我也很想你。”   姥姥松开手后打量他:“哎呀,虎仔长高了呢,和姥姥一般高了,腿养好了吗?能走路了?”   “嗯,腿已经好了。”陈念安绽开一个笑,“姥姥,我给你带了些好吃的,都是姐姐买的,在车上,我拿给你。”   祝繁星和王东提着礼品走过来,众人寒暄后,姥姥牵着陈念安的手,招呼大家进屋。   刚走进院子,小狗冬瓜就蹦了过来,目标明确,直冲陈念安。   “冬瓜!”陈念安一把抱起冬瓜,亲热地与它脸贴脸,“你想不想我呀?”   冬瓜摇着尾巴“汪汪”叫,伸出舌头去舔他的脸,陈念安被舔得直笑:“好啦好啦,你别舔我啦。”   祝满仓也跑了过去,陈念安把冬瓜放到地上,满宝大着胆子揉小狗的脑袋:“冬瓜冬瓜,你还记得我吗?”   冬瓜兴奋极了,抬起前爪往他身上扑,逗得满宝咯咯笑,祝繁星站在边上,微笑着看两个弟弟和小狗玩闹。   “星星,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冯家姥爷走到她身边,说,“早点说么,我们还能多准备点菜,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祝繁星说:“姥爷,不用麻烦了,我们一会儿给妈妈扫完墓就回去了,中午简单吃点儿就行。”   姥爷问:“不多住几天啊?”   祝繁星说:“不住了,我姑父明天还要上班,趁着双休日才能送我们过来。”   “哦哦,那一会儿我去地里摘点菜,给你们带回去。”   “真的不用了,姥爷,天多热呀,别下地了,你就和虎仔多说说话吧。”   院子里太阳大,姥姥喊他们进屋坐,一行人都走进了堂屋,姥姥给大家泡了茶,还端出一些水果点心招待他们。   冯智光在县城工作,平时不回家,邬丽菊翘着二郎腿在堂屋坐着,祝繁星没看到冯继强,听到姥爷说:“丽菊,虎仔回来了,快去叫强强起床,他们兄弟俩都一年没见啦。”   邬丽菊纹丝不动:“虎仔是来看你俩的,又不是来看我和强强的,强强昨天睡得晚,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还多睡,胖成那样了还多睡。”冯家姥爷嘴里念叨着,“强强就是被你给宠坏的。”   邬丽菊嗤笑一声:“那我以后就不管他了,你来管,行了吧?”   “你看看虎仔。”冯家姥爷指指陈念安,“这模样多俊,个儿还拔高了不少,男孩儿不能太胖,太胖了以后媳妇都找不着。”   邬丽菊不以为然:“强强才十二岁,男孩长大了自然就瘦下来了,急什么呀。”   祝繁星:“……”   大概这就是“远香近臭”吧,她想,以前她来五峤村的时候,也没见姥姥姥爷有多稀罕陈念安,在他们眼里,大孙子才是最宝贝的,因为姓“冯”。   祝繁星看向陈念安,冬瓜也进了屋,两个男孩还在和冬瓜玩耍,陈念安留着一头碎发,是阿祥叔叔的杰作,身穿墨绿色短袖衫和黑色运动长裤,脚上是一双崭新的黑色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一点儿也没有以前在农村生活时灰头土脸的样子了。   等等……他好像真的长高了不少。   祝繁星起身走到他身边,悄悄地与他比了下身高,陈念安察觉了,疑惑地看向她。   “你现在多高?”祝繁星问。   陈念安挺起胸膛,说:“毕业体检的时候,我有1米6了。”   “穿鞋量的吗?”   “不穿鞋!”   “喔,1米6啦?”祝繁星有点儿吃惊,“你年初才1米54啊,半年长了6公分?这是开始窜个子了吗?”   “我也不知道。”陈念安害羞地挠挠脑袋,“姐姐,你现在多高呀?”   祝繁星笑得欠欠的:“说出来吓死你,我有1米75了。”   陈念安:“……”   这时,邬丽菊凑了过来:“星星,我问你,那个官司要打到什么时候啊?这都大半年了,怎么还没打完?”   对于这个“舅妈”,祝繁星是真的没好感,很不愿意和她打交道,说:“我不知道,这事儿都是任叔叔在跑。”   邬丽菊说:“去年虎仔住院,我们可花了不少钱,这都能赔下来的吧?”   祝繁星说:“应该能吧,但虎仔这些年在钱塘的生活费,也得从那里头扣,舅舅答应过的。”   邬丽菊推了她一把:“诶,一个小孩儿,也就吃口饭,能花多少钱?学费不都是免费的么。”   祝繁星板着脸指指陈念安:“舅妈,他身上这件T恤衫一百多,裤子一百多,鞋子两百多,他个子长得快,衣服经常要换,不用花钱啊?我都记着账的。”   陈念安听到了这些话,不安地看着她们。   “你干吗买这么贵的衣服?这我们可不认的啊。”邬丽菊急坏了,“他这个衣服,换下来以后还能给满宝穿,你就当是在给满宝买,生活费么……一个月两百块差不多咯。”   祝繁星无了个大语,一个月两百块?养条狗都不够!   聊得差不多了,冯家姥爷提出由他和姥姥带路,领祝繁星四人去给冯采岚扫墓。   祝繁星巴不得赶紧走,不想再和邬丽菊说话。   冯采岚和陈念安的父亲陈禄葬在一起,地方有点远,在隔壁村的一座山脚下。   走在村道上,他们遇见了几位村民,都是些姨姨婶婶,看到跟在冯家姥爷身后的陈念安,一个比一个惊讶。   “哎呀!这是虎仔吗?虎仔回来了?”   “虎仔长高了很多啊,越来越洋气了!和采岚一样,去了城里整个人都变样了。”   “我就说城里人会养孩子吧,看看,虎仔皮肤都白了很多,这头发剪得多好看,跟明星似的。”   ……   见到这些乡亲,冯家姥爷的背脊都挺直了不少:“我就说吧,虎仔在钱塘过得好好的,你们偏不信。”   一个婶婶说:“叔,还是你有本事,采岚没了,都能把虎仔送到钱塘去,这孩子以后有出息了,真得好好孝敬你。”   冯家姥爷笑得满脸起了褶子:“那是,那是。”   陈念安:“……”   祝繁星:“???”   与这些婶婶分别后,他们继续往前走,五峤村依旧山清水秀,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路过那所小学时,祝繁星发现,小学的那栋二层小楼正在被拆除。   冯家姥爷说:“这个学校不办啦,九月份,村里的孩子都要去隔壁村上学了。”   祝繁星问:“姥爷,冯继强今年也毕业了吧?去哪儿上初中?”   冯家姥爷恨恨地说:“不上啦!他妈打算送他去县城学汽修,他自己不乐意,小孩子,玩心重,天天就想去网吧玩。”   祝繁星说:“初中都不上,以后很难找工作吧?”   “那有什么办法?他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祝繁星不吭声了。   离开村道,上了山路,路越来越难走,王东管着满宝,陈念安深一脚浅一脚地追到祝繁星身边,说:“姐姐,刚才那些婶婶说的话,你别当真,我心里明白得很,是你在养我,以后我要孝敬的只有你。”   祝繁星听乐了:“谁要你孝敬了?说的我七老八十似的,你长大后能找份工作养活自己,我就心满意足了。”   陈念安说:“姐姐,你养我花的钱,都记好账,舅妈要是不给你,等我以后挣钱了,我会还给你的。”   “你少来。”祝繁星压低声音说,“我就是故意气她的,根本没记账,我哪儿会图你还钱?你好好读书就行了,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陈念安抿嘴一笑,牵住她的手:“姐姐,你对我真好。”   祝繁星也笑了起来,晃晃他的手:“小屁孩儿。”   一行六人沿着山路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陈禄当年是土葬,垒了一个坟包,而冯采岚是用骨灰盒下葬,墓碑上也刻上了她的名字。   祝繁星眺望远方,这个地方依山傍水,风景倒是不错,她想,妈妈葬在这儿,也算清静。   冯家姥姥在墓前烧起了纸钱,一边烧,一边哭喊:“采岚啊,我苦命的采岚啊!虎仔回来看你啦,你儿子回来看你啦!还有星星和满宝,他们都来啦……”   在这样的场合,没人能忍住不哭,加上三个孩子临出发前还看了视频,冯采岚的一颦一笑那么鲜活地刻在他们的脑海中,听着冯家姥姥的恸哭声,祝繁星、陈念安和祝满仓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满宝走上前,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颗糖,说:“妈妈,我给你带巧克力了,是你最喜欢吃的德芙巧克力。”   他捏捏外包装,嘴巴一瘪,“哎呀,有点化了。”   把巧克力放到墓碑前,祝满仓嚎啕大哭起来,稚嫩的童音在山间回荡:“妈妈,妈妈,满宝好想你啊!”   冯家姥爷和王东也湿了眼眶,大家排队祭拜冯采岚,陈念安第一个,祝繁星是最后一个。   如果,她想,如果她没有把陈念安和祝满仓留在身边,根本就没脸来看妈妈,怎么来呢?对着妈妈说,妈,我现在一个人过,有房有存款,过得可好了。   你问虎仔?虎仔在老家呀,腿瘸啦!   满宝?哈哈,我也不知道满宝在哪儿呀!   妈妈估计会气得活过来。   此刻,对着妈妈的墓碑,祝繁星底气十足,在心里说:妈妈,你看到了吗?虎仔和满宝都跟着我了,他俩过得好好的,我也过得好好的,你托付给我的事,我都做到了。 第60章 第21章是姐姐生日,让姐姐点菜!……   在冯家吃完午饭后,王东带着三个孩子启程回钱塘。   陈念安坐在车里,望着车外送行的姥姥,心中很是不舍。相聚的时光太过短暂,但他知道,不能再待了,开夜车不安全,姐姐希望天黑前能回到家。   王东开着车,和副驾上的祝繁星闲聊天:“刚才吃饭时,下楼来的那个男孩子,就是小安的表哥?”   祝繁星说:“对,他和陈念安同龄,就大了几个月吧。”   “嚯!真看不出来啊,跟个小伙子似的,胡子都有了。”王东说,“这孩子养得太胖了,得减肥。”   祝繁星笑笑:“宠出来的呀,家里吃饭,大鱼大肉都给的他,姑父你看陈念安,现在是好点儿了,以前瘦得跟个猴一样,他俩从小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结果一个瘦,一个胖,就知道他们家有多偏心了。”   “那小孩真不上学了?”   “不知道。”祝繁星说,“估计不上了吧,成绩太差了,上了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王东摇头叹气:“唉……农村的教育质量是不太行,还好小安去钱塘了,真留在这儿,我看他舅妈那态度,小安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祝繁星:“是说啊,所以我才不想让他留在这儿。”   王东说:“星星,以后,如果你们再想过来扫墓,和姑父说一声就行,我开过这一趟,觉得路还好,不算远,你这安排也蛮合理的,第一天来,第二天回,大家都不累。”   祝繁星想了想,说:“姑父,以后应该不用再麻烦你了。”   王东一愣:“啥意思?”   “这儿还是太远了。”祝繁星回头喊,“陈念安。”   陈念安扒上副驾椅背:“怎么了?姐姐。”   “明年,   如果你舅舅不愿意来接你,我觉得,我们就别来了。“祝繁星说,“等到后年,我满了十八岁,我们三个可以坐大巴过来,这样就不用麻烦姑父了。”   王东说:“不麻烦的,我平时也是这么跑。”   “麻烦的。”祝繁星说,“陈念安,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陈念安说,“姐姐,我都听你的,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就算舅舅愿意来接我,我也不想坐他的车,这一路六个多小时呢,我怕我会在车上和他打起来。”   王东和祝繁星都笑出声来,祝繁星说:“那就先这么定,下一次来看妈妈,就是后年的暑假,妈妈能理解的,不会怪我们。”   ——   回到钱塘后,祝繁星没闲着,心里记挂着姑父说的事,几天后,上完家教课,她带着两个弟弟去了儿童医院,挂泌尿外科。   来到泌尿外科所在的楼层,祝繁星大开眼界,这地方人满为患,多是被爸妈带来就诊的小男孩,什么年龄段都有。有些小男孩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夹着腿,小步小步往前挪,爸爸妈妈还在边上笑。   陈念安是个大孩子了,知道自己来看什么病,红着脸跟在祝繁星身边,祝满仓还不懂,拉着姐姐的手问:“姐姐,我们为什么要来医院啊?我又没生病。”   “呃……”祝繁星甩给陈念安一个眼神,“我去上个卫生间,你来和满宝解释。”   陈念安:“哦。”   祝繁星跑得飞快,把教学任务丢给了陈念安。   等她回来,祝满仓已经学会了新知识,一点儿没害怕,还大声地炫耀:“姐姐,我知道这个!方瑞晨就割过小JJ,还给我们看了呢!”   祝繁星喝止他:“小点声!你知道就好,一会儿你和哥哥也要给医生看你们的小JJ,你要听话,不能哭哦。”   祝满仓问:“要打针吗?”   “我觉得今天不用打针。”祝繁星身上背着包,还挎着两个弟弟的水壶,拉着他俩挤到角落站好,“妈呀!怎么这么多人?连个位子都没有,等会儿吧,前面还有三十多个号子。”   排了好久的队,终于轮到他们去看医生。男医生把陈念安和祝满仓领到里间,隔着帘子给他俩做检查,出来后告诉祝繁星,两个都得做。   他拿着一个模型,给姐弟三人讲解为何要做BP环切术,以及如何做这个手术,还讲了陈念安和祝满仓的情况,尤其是陈念安,可能是因为去年骨折后长时间不能洗澡,隐私部位的清洁做得不到位,导致轻微的BP粘连,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做手术。   祝繁星听得想捂脸,虽然她是个开朗大方的女孩,但毕竟只有十六岁,还是和两个弟弟一起听这些关于小男孩的生理卫生知识,实在淡定不下来。   陈念安也很尴尬,当医生当着姐姐的面说他BP粘连,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只有祝满仓毫无压力,还拉开裤腰低头往里瞅,这不雅的动作气得祝繁星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   她消化了这些信息,问:“医生叔叔,我大弟弟年初刚做过全麻手术,这才隔了半年,又用麻药,会不会对身体有影响?”   “没事的,这就是个很小的手术,局麻,十到十五分钟就做完了。”医生笑着说,“不过呢,每年暑假都是旺季,小男孩儿扎堆来,我们现在每天要做一百多台BP环切术,已经预约到了八月初。所以,你要是确定做,我就给你开单子,你交了钱去预约时间,到时候直接带他俩过来做就行,嗯……做吗?”   祝繁星点点头:“做。”   手术预约在了八月五号,本来,这个暑假,祝繁星是打算送两个弟弟去学游泳的,这么一来,感觉时间不够用,只能把游泳的计划推到明年。   离开医院,姐弟三个坐公交车回到光耀新村,进小区前,陈念安站住了脚步,看向不远处的一家店,拉着祝繁星的手说:“姐姐,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我们去订个生日蛋糕吧。”   “啊,对哦。”祝繁星记起了自己和他的约定,他俩要轮流过生日,主要是为了节省一个蛋糕钱。   说是轮流过生日,可前两天陈念安的十二岁生日,祝繁星并没有忘记,除了没买蛋糕,生日晚餐和生日礼物都准备了。   那天晚上,她给两个弟弟点了必胜客的披萨和烤翅,送给陈念安一只新书包,书包上没有卡通图案,更适合初中生使用。其实这是开学前本来就要买的东西,祝繁星耍了个小心机,当做生日礼物送出去,陈念安很给面子,开开心心地收下了礼物。   三小只来到蛋糕店,两个月前,祝满仓过六岁生日时的生日蛋糕也是在这家店买的,他们问店员要来图册,凑在一起挑选蛋糕。   祝繁星一页页地翻着:“挑哪个好呢?”   祝满仓说:“要那个小汽车的。”   陈念安说:“不行!这次是姐姐过生日,你想要小汽车,明年给你买。”   祝满仓翘起了嘴巴:“好吧。”   “唔,满宝生日吃的是芒果蛋糕,这次……咱们还是挑个黑森林吧?”祝繁星指着图册对陈念安说,“去年你生日,我就是买的黑森林,你都没吃着,今年给你补上。”   陈念安说:“这次要按你的口味挑,你喜欢哪个就挑哪个,别管我。”   祝繁星说:“我就是喜欢黑森林呀,巧克力的可好吃了。”   “好,那就买黑森林。”陈念安说,“姐姐,你让店员姐姐给你写个小牌牌,‘祝星星生日快乐’,要和满宝生日时一样。”   “OK。”祝繁星把图册拿给店员,订了一个6寸小蛋糕,足够他们三个分着吃。   回家的路上,姐弟三人手拉手,你跳一步,我蹦一下,吓得路过的电动车纷纷绕开他们。   陈念安问:“姐姐,你生日那天想吃什么菜?你随便点,我都给你做!”   “真哒?”祝繁星一点儿也不客气,“我要吃炸鸡翅。”   “没问题,还有呢?”   “还有……尖椒牛柳。”   “好的,还有呢?”   祝满仓插嘴:“我要吃虾仁鸡蛋羹。”   陈念安冲他吼:“是姐姐生日,让姐姐点菜!”   祝满仓的嘴巴又翘起来了。   祝繁星哈哈大笑:“虾仁鸡蛋羹也不错啦,我也想吃。”   陈念安:“……哦。”   “够了吧?”祝繁星说,“三个菜了,你再随便炒个蔬菜,够吃了。”   陈念安说:“你再点一个吧,这可是过生日,哎,你想吃鱼吗?我会做红烧鳜鱼了,你吃吗?”   “行,来一条!”祝繁星心情大好,觉得有个厨神弟弟真是幸福,寻思着,等满宝再大几岁,也让他学会做饭,这样一来,她就有两个厨神弟弟了!   ——   七月二十六号是个周一,上午,祝繁星出门去做家教,陈念安在家吭哧吭哧地搞大扫除。   他是个眼里有活的孩子,平时手脚就很勤快,家里不算收拾得一尘不染,也算窗明几净,祝满仓都不敢乱丢玩具了,玩好了会自己收起来,就怕被哥哥骂。   等祝繁星回到家,陈念安把满宝交给她,自己顶着烈日冲去菜场买菜。   光耀新村附近菜场的商贩都认识了这个小男孩,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和一群大人挤在一起讨价还价、挑肉挑菜。   商贩们大多诚信经营,看陈念安小小年纪要买一家人的菜,猜测他家里也许有困难,自然不会对他缺斤少两,或以次充好,但也有例外。   有一次,有个水产商贩欺负陈念安年纪小,在电子秤上故意把单价输高,陈念安没发现,要付钱的时候,边上另一个卖水产的女商贩生气了,冲着那人喊:“这么点虾要三十七?你良心被狗吃了吗?连小孩子都骗!小弟弟 ,别给钱!你这点虾最多二十五!你来阿姨这儿买,阿姨给你便宜点!”   那黑心商贩被骂得完全不敢还嘴,后来,陈念安就认着这个阿姨买水产了。   他站在摊位前,看着一盆盆的活鱼,说:“阿姨,你帮我挑一条鳜鱼吧,别太大,我想一顿吃完。”   “行。”阿姨捞起一条给他看,“这条怎么样?大概一斤二两。”   “可以的。”   称完重,陈念安付了钱,说:“阿姨,你帮我杀一下吧,今天是我姐姐生日,我给她买的鱼,你帮我把鱼弄干净点行吗?”   “好嘞。”阿姨笑着说,“你对你姐姐这么好啊?”   “我姐姐对我更好。”陈念安说,“谢谢阿姨!我过会儿来拿。”   离开水产摊,陈念安思考着,家里有鸡蛋和鸡翅,还得去买虾仁、牛柳和尖椒,他顺便买了一根丝瓜,准备做笋干炒丝瓜,这是唯一的蔬菜,因为家里三个都是肉大王,荤菜永远比蔬菜受欢迎。   买完菜,陈念安又挑了一个西瓜,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下午三点多,祝繁星和祝满仓在午睡,陈念安又跑了出来,帮姐姐拿生日蛋糕。   店员问他:“要什么蜡烛呀?”   “要四个数字蜡烛。”陈念安说,“两个一,一个二,一个六。”   “咦?为什么要四个?”   “我姐姐交代了的,我们是两个人一起过生日,她十六岁,我十二岁。”   “哦,这样啊,好的,给你吧。”   “谢谢姐姐!”   这次回家后,陈念安一头钻进厨房,穿上围裙,开始为晚餐做准备,腌鸡翅,腌牛柳,处理鳜鱼,洗虾仁,剪笋干……   酷热的三伏天,厨房里没有空调,男孩儿忙得满身大汗,却甘之如饴。他想,这顿饭一定要好好做,这可是他和姐姐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他得让姐姐大饱口福。   其实,除了给姐姐做生日大餐,陈念安还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藏在他的书桌抽屉里。   他有零花钱,但平时很节约,把钱都存进了储蓄罐,前几天,他特地在买菜时溜去附近的一家饰品店,给姐姐挑了一样小玩意儿。   他不敢买太贵的东西,怕姐姐骂他乱花钱,准备在姐姐吹蜡烛后把礼物送给她,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五点整,菜备得差不多了,只等下锅炒,祝繁星和祝满仓早就起床了,一个在房间玩电脑,另一个在客厅看动画片,陈念安走到次卧门口,打开门后探进脑袋,问:“姐姐,你想几点吃饭?我好有个准备。”   祝繁星背对着他,电脑上挂着Q/Q,正在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头都没回,说:“六点吧。”   陈念安:“收到。”   他刚要关门,祝繁星回头喊他:“小老虎!你等等。”   陈念安:“怎么了?”   祝繁星抿了抿唇,脸色有些不自然,说:“一会儿,我有个同学要来,你看看要不要多加一道菜,比如番茄炒蛋什么的,我怕菜不够吃。”   “哦,好的。”陈念安揪了揪围裙,问,“谁要来啊?”   “嘿嘿,这人你见过。”祝繁星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说,“就是你的温明远哥哥。”   陈念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祝繁星扒着椅背,冲他眨眼睛:“他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非要来蹭饭,好烦哦!我推都推不掉,又一想,上次你生病,他还去医院看你呢,我怎么好意思叫他别来,你说对吧?”   陈念安:“……” 第61章 第22章谁规定了只有我能叫你‘小老……   祝繁星嘴里说着“好烦哦”,行动上可一点也没嫌麻烦,她蹦到衣柜前,拎出几条连衣裙给陈念安看,问:“哪条好看?”   陈念安说:“都好看。”   “你这回答也太敷衍了。”祝繁星不再理他,自己挑了一条暗橘色裙子,把门一甩,“我要换衣服了,你别进来啊。”   “砰”的一声,陈念安被挡在了门外。   ——   敲门声响起时,祝繁星已经换好了衣服,她原本穿着家居T恤衫和大短裤,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长裙飘飘、身材窈窕的精致少女,还重新扎过马尾辫,在左额别了一枚发卡。   陈念安看着姐姐欢天喜地去开门,祝满仓挨到他身边,问:“哥哥,是谁来了?”   “姐姐的一个同班同学。”陈念安回答。   入户门打开了,温明远站在门外,令祝繁星意外的是,他手里居然拿着一束鲜花,大概有十几朵,香槟玫瑰、百合、向日葵搭配在一起,用的粉色包装纸,还点缀着满天星。   温明远微笑着,把花束递给祝繁星:“送给你的,HappyBirthday。”   “哇,好漂亮!谢谢你。”祝繁星惊喜地捂了捂嘴,接过鲜花,笑容比手里盛放的花朵还灿烂,“你快进来,外面太热了。”   祝满仓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一幕,陈念安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反正就是各种不得劲,看到温明远给姐姐送花,突然觉得,自己准备的那份小礼物似乎太寒酸了,不太拿得出手。   温明远走进屋,看到两个男孩在客厅,笑着对他们打招呼:“嗨,两个小帅哥,你们好啊。”   祝繁星为他们互相介绍:“我大弟弟陈念安,你见过的,这是我小弟弟祝满仓,满宝,这是我同班同学,温明远,你俩喊他小温哥哥就行。”   祝满仓向来嘴甜:“小温哥哥好!”   陈念安也跟着喊:“小温哥哥好。”   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   “你们好,我有礼物要送给你们。”   温明远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头居然装着带给两个男孩的礼物,“这只小狮子是今年南非世界杯的吉祥物,叫扎库米,送给小弟弟。”   祝繁星的惊喜转变为无措:“你干吗啦!这也太破费了。”   温明远说:“就是个小玩具,我自己也有一个。”   祝满仓已经接过小狮子玩偶,非常开心:“谢谢小温哥哥!”   温明远又拿出一只玩偶,对祝繁星说:“这只跳跳虎,是我前阵子去香港旅游时在迪士尼买的,我记得你大弟弟小名叫‘小老虎’,就给他带了一个。”   他把跳跳虎递给陈念安,陈念安只得接过,说:“谢谢小温哥哥,但是……我小名不叫‘小老虎’。”   “是吗?”温明远说,“我记得,在病房的时候,你姐姐都是叫你‘小老虎’的呀。”   陈念安说:“只有姐姐这么叫我,我小名是‘虎仔’。”   温明远:“这样啊?”   “嗯。”陈念安眼神酷酷地看着他,“所以,小温哥哥你还是叫我‘虎仔’吧,或者叫我的全名,‘小老虎’只有姐姐能叫。”   温明远:“……”   空气里似乎爆出了   看不见的火花,祝繁星笑着打圆场:“一样的呀,小老虎和虎仔,一个意思嘛。”   陈念安:“不一样的……”   “陈念安。”祝繁星瞪了他一眼,“你先去做饭。”   陈念安没再吭声,低着头去了厨房,拉上了玻璃移门。   温明远看向祝繁星,眼神疑惑:“我是有哪儿做得不对吗?我怎么觉得,他好像不太欢迎我。”   “没有啦!大概……”祝繁星努力想理由,“你突然要来,我让他加个菜,他就有点闹情绪了。”   温明远牵唇一笑:“我不是突然要来的。”   他从袋子里拿出最后一个盒子,递给祝繁星,“这是个杯子,也是在香港迪士尼买的,这个才是你的生日礼物。”   聪明如祝繁星,到了这时候,怎么还会想不明白?温明远不是临时起意,他去旅游时就给她买好了礼物,连两个弟弟的礼物都准备了,就算她不过生日,他大概也会找个借口来她家,把礼物送给她。   手里的盒子包着精美的包装纸,还扎着彩带,打了一个蝴蝶结,祝繁星心里小鹿乱撞,都不敢看温明远,小声说:“谢谢你。”   “不客气。”温明远推了推眼镜,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开学后,你可以用这个杯子喝水,蛮适合带去教室的。”   祝繁星终于抬眸看他,眼睛晶亮,笑容羞涩:“嗯,我会的。”   她领着温明远参观了一下房子,就把他带到自己房间,让他坐在转椅上,自己坐在床沿。   房里开着冷空调,祝繁星还是紧张得鼻尖冒汗,在这样一个私密的小空间,她和温明远坐得特别近,周围还没有其他人,一时间,祝繁星都不知道该和他聊什么,两人大眼瞪小眼,居然冷场了。   还是温明远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拿起书桌上的那只全家福相框,看过后,问:“这是你的爸爸妈妈?”   “嗯。”祝繁星的视线也落在那张照片上,“我爸很帅吧?”   “很帅。”温明远说,“这么一看,陈念安的确长得像他妈妈,你长得像你爸爸。”   祝繁星笑笑:“别人都这么说,你呢?你像你爸爸还是像你妈妈?”   温明远说:“我更像我妈。”   祝繁星对温明远的家庭有些好奇,问:“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呀?”   温明远说:“我爸爸是个公务员,在区政府工作,不是什么大官,就是个普通的公职人员,我们家,还是我妈更厉害一些,她是一家公司的财务总监。”   “喔,财务总监。”祝繁星说,“怪不得你数学这么好,这是遗传的吧?”   “我也这么觉得,应该有一点关系。”温明远说,“我妈妈上学时数学就特别好,高考填志愿时,本来想报数学系,家里讨论了半天,最后学了会计,好像是……我外公觉得学会计更容易找工作。”   “那你呢?”祝繁星双手撑着床沿,歪着头问,“你将来想报什么专业?”   “数学。”温明远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只想好好研究数学。”   祝繁星竖起一个大拇指:“牛逼,不愧是数学天才。”   “没有没有,你就别糗我了。”温明远把相框放回书桌,问,“那你呢?你高考想报什么专业?”   祝繁星说:“我应该会报外语类的专业。”   “英语?”   “不一定。”祝繁星摇摇头,“我比较倾向别的语种,因为英语好的人太多了,竞争很激烈的。我和你不一样,我有养家糊口的压力,还是想让自己更厉害一些,除了英语,再掌握一门语言,应该会有更多的机会吧。”   温明远问:“那你想学哪个语种?德语,西班牙语,法语,日语,韩语……”   “还没想好。”祝繁星耸耸肩,“还有两年呢,到时候再说。”   温明远从炎热的室外进来,脸颊上的红晕还未退去,祝繁星突然想起来,自己没给他拿喝的,赶紧起身,问:“对了,你喝什么?我去给你拿,有可乐,芬达,还有旺仔牛奶。”   温明远说:“旺仔牛奶。”   “……”祝繁星挠挠鼻子,“能换一个吗?旺仔牛奶只剩两罐了,是给小孩儿留的。”   温明远大笑起来:“那你把它报给我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会选旺仔牛奶啊!”   “行行行,我要芬达,小气鬼。”   祝繁星冲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她去厨房拿饮料,陈念安在灶台前忙碌着,祝繁星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芬达,顺嘴说道:“你刚才怎么回事?我同学来家里做客,你怎么能这样和人家说话?很不礼貌的。”   陈念安垂着眸,用筷子夹着鸡翅在油锅里炸,没吭声。   祝繁星又说:“小老虎和虎仔,有什么不一样?谁规定了只有我能叫你‘小老虎’?”   陈念安说:“我规定的。”   祝繁星:“……”   她终于发现男孩的情绪不对劲,伸手撸了一把他的脑袋:“怎么了呀?干吗不开心啊?”   陈念安说:“我没有不开心。”   “你平时不是这样的。”祝繁星微微弯腰,看他的脸,“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有。”   祝繁星很头疼,不得不使出杀手锏:“陈念安,今天是我生日。”   这一次,陈念安不犟嘴了,低声说:“姐姐,对不起,我错了。”   祝繁星又一次去薅他脑袋:“等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别摆臭脸啊,真的很不礼貌的,你给我个面子,有什么心事,等温明远走了,咱俩再聊。”   陈念安:“哦。”   祝繁星拿着芬达离开了厨房,陈念安炸完鸡翅,把锅子洗干净,准备炒丝瓜。站在水槽前,他突然觉得很委屈,难受的是,还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委屈,只能拼命忍住,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半小时后,开饭了,餐桌上摆着五菜一汤,红烧鳜鱼,炸鸡翅,尖椒牛柳,虾仁鸡蛋羹,笋干炒丝瓜,还有一道新加的番茄蛋花汤,红黄绿白……颜色搭配得特别好看。   温明远看着这一桌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都是你弟弟做的?”   祝繁星骄傲极了:“对啊,很厉害吧?陈念安可是西城区少年厨神争霸赛的冠军!”   祝满仓说:“哥哥还有一顶帽子呢,上面写着‘少年厨神’!”   祝繁星说:“对对对,那可是官方认证过的!”   温明远发自内心地佩服:“好厉害啊,我一点都不会做饭。”   陈念安把碗筷拿出来,脸色已经恢复正常,问祝繁星:“姐姐,是吃饭前吹蜡烛还是吃完饭吹蜡烛?”   祝繁星说:“吃饭前吧,就现在,趁着菜还没动,拍照会更好看。”   于是,陈念安就从冰箱里捧出了蛋糕,悄悄地看了眼温明远后,只在蛋糕中间插上“1”和“6”两根蜡烛。   “咦?”祝繁星看到了,问,“你的十二呢?”   陈念安说:“我忘拿了。”   祝繁星皱起眉:“这也能忘?我交代过你的呀。”   温明远问:“什么十二?”   祝繁星解释道:“哦,陈念安是这个月二十号生日,只和我差了一星期,所以我和他约好了生日一起过,本来是说蛋糕上要插一个十六,一个十二的,小笨蛋居然忘拿了。”   陈念安说:“没关系的,姐姐,你来吹蜡烛就行。”   他把一顶蛋糕店送的生日帽安装好,戴到祝繁星头上,看着姐姐的笑脸,他略微郁闷的心情也有所好转。   蜡烛被点燃,温明远关掉顶灯,客厅里只剩两簇小火苗映照着祝繁星的脸庞,祝满仓率先开口,拍着手唱起生日歌来,陈念安跟着一起唱,温明远则在边上帮他们拍照。   祝繁星笑得很甜,等生日歌结束,她闭眼许愿,最后将蜡烛吹灭。   “生日快乐!”温明远喊起来。   陈念安也不甘落后:“姐姐,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谢谢你们!”   祝满仓抱着祝繁星的脖子,往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祝姐姐生日快乐,越来越漂亮,每次考试都考一百分!”   “哎呦满宝,这可不行啊。”祝繁星哈哈大笑,“你要祝姐姐门门满分,我们考试总分有一百五呢,考一百分我就完蛋了。”   祝满仓立刻改口:“祝姐姐每次考试都是满分!”   顶灯又打开了,趁着还没动筷,祝繁星坐在蛋糕前,捧着鲜花,让温明远帮她拍几张美美的单人照,再拍几张和弟弟们的合影。   双人的,三人的,拍过一通后,温明远把手机递给陈念安:“小   陈同学,也帮我和你姐姐拍个合影。”   陈念安:“……”   怎么回事?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有点郁闷了。   陈念安不情不愿地接过手机,看着温明远坐到祝繁星身边,年轻的男孩女孩没有靠得太近,祝繁星双手托着下巴,温明远微微向她偏头,两人对着镜头绽开笑,陈念安按下了快门键。   他能看出来,姐姐非常非常开心,说什么“不想让温明远来蹭饭”,就是口是心非。   拍完照,四个人终于开始吃生日大餐,温明远喝芬达,祝繁星喝可乐,陈念安和祝满仓喝旺仔牛奶。   陈念安也想喝可乐,但祝繁星不让他喝,说小孩子不能喝太多碳酸饮料,会长蛀牙。   “我不是小孩子了。”陈念安说。   祝繁星说:“你就是个小孩子!”   陈念安不解地看着姐姐,好像,为什么会委屈,为什么会郁闷,为什么还有点生气,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温明远不出现的时候,他还没有太大的感觉,可当温明远一出现,他的感受就特别明显——姐姐把他当成了一个小孩,归到了满宝那一边,而把温明远当成了同类,算是大人,就像可乐与旺仔牛奶之分,泾渭分明。   陈念安控制住了情绪,没有再对温明远表现出敌意,晚餐的气氛就变得轻松又愉悦。   温明远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那些话很真诚,倒也稀释了陈念安心中的不快。   三个半大孩子加一个小满宝都是长身体的年龄,胃口超级好,吃到后来,五菜一汤居然全部干完,每人又吃了一块蛋糕,才意犹未尽地结束战斗。   吃完饭,就到了祝满仓的放风时间。白天太热了,祝繁星不允许满宝出门玩,每天晚饭后才会带他去小公园转转,平时都是姐弟三个一起去,而这一天,陈念安说他要留下洗碗,祝繁星就一个人带祝满仓出去,顺便送送温明远。   结果,这一送,根本没送去车站,温明远拖拖沓沓地一步三回头,最后跟着祝繁星去了小公园。   夏日夜晚的小公园还是那么热闹,祝满仓骑着心爱的滑板车,很快就和小朋友们玩到了一起,祝繁星和温明远分别坐在一架秋千上,荡来荡去,闲闲地聊着天。   “香港迪士尼好玩吗?”祝繁星问。   温明远皱皱眉:“一般吧,暑假人太多了,玩什么项目都要排队,天又热,那天我都快中暑了。”   祝繁星叹了口气:“唉……我现在都不能去远的地方玩。”   温明远问:“为什么?”   “因为我和陈念安他们不能坐飞机、坐火车啊。”祝繁星说,“我一个人也许可以坐,带上他俩就不行,他俩必须由成年人领着才能坐飞机、坐火车、坐大巴。”   温明远:“哦……”   祝繁星赶着飞到腿边的蚊子,说:“其实我爸爸给我留了些钱,真要带他俩出去玩一趟,也是可以的,现在就是没办法嘛,我们不能坐大交通,也不能订房间,如果要找大人带我们去玩,就太麻烦他们了,所以……只能算了。”   温明远心里很不是滋味,灵机一动,说:“过两天,我要去参加一个夏令营,八月初才回来,然后八月十号要去参加奥数集训,中间那几天我都有空,我们……要不要找一天,带你两个弟弟去钱塘水乐园玩?”   祝繁星笑着摇头:“算了,你空下来的那几天,我刚好有安排。”   温明远问:“什么安排?”   祝繁星:“呃……”   晃荡着的秋千带起一阵热风,吹起了女孩鬓边的碎发,温明远等待着祝繁星的回答,却发现她咬着唇,脸颊上莫名其妙地泛起了红晕。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她这样子,可真好看。   纠结了好半天,祝繁星才开口:“温明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可能会……有点尴尬。”   温明远突然紧张起来,强作镇定,点头道:“可以啊,你问。”   祝繁星抓着秋千链条,向他倾过上身,温明远的心脏擂鼓般地跳了起来,听到祝繁星问:“你割过BP吗?” 第62章 第23章那你也不能早恋。   温明远差点从秋千上栽下来,一点儿不夸张,要不是他用双脚撑住了地,祝繁星那句话真能把他震翻。   见他身子剧烈摇晃,祝繁星赶紧伸手托住他的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当我没说。”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温明远不能理解话题怎么会跳跃成这样,坐稳后,难以置信地看着祝繁星。   祝繁星用手指在空气里画圈圈:“不是你问我八月初有什么安排嘛,我的安排就是要带两个弟弟去医院割……那个。可我一点都不懂,就想问问你割没割过,你要是割过,我就想咨询你几个问题。”   温明远:“……”   居然还要咨询问题?   他紊乱的心跳终于平复下来,脸色还是很不自然,欲盖弥彰地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镜片后重新戴上,说:“我没割过,但我有个朋友割过,他和我说过这件事,你想知道什么?”   祝繁星又向他凑过去一些,说:“我想知道,做完手术,大概过几天能恢复到正常生活?”   温明远说:“两三个礼拜吧。”   “我预约的是八月五号手术,这么算起来,开学前,他俩都能康复了?”   “如果护理得好,应该没问题。”   “会很疼吗?”   “呃……我朋友说,一开始是有点疼,很快就好了。”   “做完手术,要涂药吗?”   “要啊,每天都要涂药。”   “你那个朋友……是几岁做的呀?”祝繁星脸红红地问,“他是自己涂的药,还是大人帮忙涂的药?”   温明远回忆了一下:“七岁……不对,八岁,我、他是八岁做的,是他爸爸给他涂的药。”   “那像陈念安这么大的孩子,能自己涂药吗?”   “能,他肯定可以了。”   “满宝呢?他应该不行吧?”祝繁星露出一张苦瓜脸来,“是不是需要我给他涂药?”   温明远笑了起来:“满宝的话,你让陈念安帮他涂不就得了?”   “对哦!”祝繁星心花怒放,“也就是说,不用我专门去伺候他俩了,是吧?”   温明远点头:“理论上来说,是的。”   祝繁星松了一口气,又问:“那做完手术,能洗澡吗?”   温明远说:“一开始肯定不能洗,要等伤口愈合了才能洗,大概一个礼拜左右吧。”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 0 _2._ c_o_m   祝繁星噘起嘴:“哎呦,这么热的天,一个礼拜不洗澡,人都要发臭了。”   温明远说:“你为什么要安排他俩暑假去做这个?寒假不是更好么?我就是寒假做的手术,天气干燥,人又不会出汗,就不容易感染,一礼拜不洗澡也没关系。”   祝繁星:“……”   两人沉默对视,温明远反应过来:“哎呀。”   “是你的朋友。”祝繁星憋着笑,“对吧?”   “对,是我的朋友。”温明远也绷不住了。   终于,两人同时爆笑,温明远双手捂脸,不停地摇头,觉得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祝繁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两只脚在地上乱跺。   笑了好一会儿,温明远才开口:“拜托,别说出去。”   “我才不会说出去呢,这有什么好说的?”祝繁星抚着心口,“帮我谢谢你的朋友,给了我很多有用的信息。”   温明远哀怨地瞪了她一眼:“不,客,气。”   这时,祝满仓又一次骑着滑板车从他们面前经过,祝繁星叫住他:“满宝,Stop!”   祝满仓停下了,祝繁星跳下秋千,跑到他身边,帮他把裤子拉好:“裤子都掉下来了,你自己没感觉的吗?”   “这个裤子有点松。”祝满仓说,“姐姐你帮我修一下么。”   是裤子的松紧带松了,要换一条新的,祝繁星说:“姐姐明天让楼上的娟娟阿姨帮你缝一条新的进去,今天你先凑合一下。”   祝满仓又滑走了,祝繁星回到温明远身边坐下,温明远看着她,说:“你真是一个好姐姐。”   “是吗?”祝繁星荡起秋千,笑着说,“我不知道怎样才算一个好姐姐,反正,我做的都是我认为我应该做的事,也是我愿意做的事。”   温明远说:“你那两个弟弟能遇见你,真的很幸运,如果没有你,他俩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我觉得,能遇见他俩,也是我的幸运。”祝繁星望着远处的那群小孩子,一眼就能从里头找到祝满仓,说,“你想啊,如果没有他俩,每周五我放学回   到家,会是什么情景?我要面对的是一个冷冷清清的房子,没有烟火气的厨房,家具上积了一周的灰尘,没有人和我说话,也没人来关心我,更不会有人来给我过生日,还做出那么多好吃的菜。”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温明远,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因为有了陈念安和祝满仓,我现在还是一个有家的人。有人和我聊天,有人陪我一起吃饭,每次回家,还没进门呢,就能听见满宝的声音。对了,陈念安还会给我开小灶!让我吃上最新鲜最热乎的饭菜。可能这些事在你们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但我真的很感恩,是他们两个让我觉得,日子一点也不难过,我还蛮幸福的。”   温明远解读着祝繁星的这一番话,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听到她说自己蛮幸福的,心里还是会有一种宽慰感。   这个女孩没有陷在悲伤的泥沼中无法自拔,她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笑容真诚又灿烂,浑身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可温明远分明记得,去年军训的时候,她并不是这样的状态,那个时候,她沉默寡言,神情忧郁,整个人苍白消瘦,走到哪儿都能带来一股低气压。   变化的确发生在军训结束后,祝繁星告诉过他,当时,陈念安来了。   ——   温明远坐车回家了,祝繁星也牵着祝满仓回到102室,杯盘狼藉的餐桌已经恢复原样,厨房也变得干干净净,陈念安在洗澡,祝繁星帮祝满仓拿好换洗衣物,说:“满宝,哥哥洗完就是你洗,别磨蹭,知道吗?”   祝满仓答得干脆:“知道啦!”   他脱下了那条裤子,祝繁星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新的松紧带,拿着裤子在客厅研究,陈念安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发走出卫生间,看到她坐在桌边,问:“姐姐,你在干吗?”   祝繁星给他看满宝的裤子:“这裤子的松紧带要换了。”   陈念安接过裤子,说:“有针线吗?我来换。”   “你还会换这个?”祝繁星一脸惊讶,“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陈念安说:“在老家就会了,我还会缝扣子,补袜子上的破洞,姥姥教我的。”   祝繁星:“……”   祝满仓去卫生间洗澡了,水声传了出来,陈念安拿着裤子坐在桌边,专心地拆旧松紧带,祝繁星托着下巴看他干活,一会儿后,冷不防地叫了他一声:“小老虎。”   “嗯?”陈念安没抬头,“干吗?”   祝繁星说:“我问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温明远?”   陈念安手里的动作停下了,还是没抬头,嘴硬道:“没有啊。”   “你少来。”祝繁星说,“你老实交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他对你不错啊,今天还送你礼物了,没做过什么不靠谱的事吧?”   “我……”陈念安抬眸看她,胸膛起伏着,鼓足勇气开口道,“姐姐,他是你男朋友吗?”   祝繁星脸上温度急速飙升,人都要暴走了:“你在说什么啊!当然不是了!”   卫生间的水声停下了,门被打开一条缝,光溜溜的小男孩探出一颗脑袋:“你们在吵架吗?”   “没有!你洗你的澡,暴露狂啊!快关门!”祝繁星恼羞成怒一通吼。   祝满仓吓得缩回脑袋,水声重新响起。   祝繁星“腾”地站起身:“陈念安,跟我进来。”   陈念安放下裤子,乖乖跟着姐姐进了次卧。   祝繁星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这只小老虎谈谈心,让陈念安坐在转椅上,自己坐在床沿,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哪儿学来的?”   陈念安说:“电视里演的。”   祝繁星说:“电视是电视,现实是现实,我们学校平时学习够紧张的了,谁还有多余的时间去谈恋爱?男生女生在一起玩,有时候就是关系好,是好朋友,就像你和张珂、田梓琪在一起玩,我根本就不会多想……”   “田梓琪说她喜欢我,说想做我女朋友。”   “我和温明远也一样……你说什么?!”祝繁星懵了,“她什么时候说的?”   陈念安低头抠着裤缝:“毕业前啊,她还送了我一个小本子,说是毕业礼物。”   祝繁星问:“然后呢?你怎么回答?”   陈念安说:“我说,我也喜欢她,但我不需要女朋友,我只把她当成好朋友。”   祝繁星:“……”   她打量着陈念安,在同龄小男孩里,他虽然不算高,但那张脸长得的确很符合当下小女孩们的审美,瘦削的脸颊,浓眉毛,高鼻梁,清澈有神的眼睛,再加上帅气发型的加持……祝繁星突然意识到,进入初中后,一群少男少女春心萌动,陈念安也许会成为一个香饽饽。   老天爷,他才十二岁啊!   “陈念安,不能早恋。”祝繁星板起脸,严肃地警告他。   陈念安皱眉:“我没早恋。”   祝繁星说:“我就是提醒你,你才多大呀?都还没上初中呢!现在就应该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   陈念安提高了音量:“我没早恋!”   祝繁星摆摆手:“好好好,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你知道就好。”   陈念安说:“那你也不能早恋。”   祝繁星嘴巴都张大了:“我、我哪儿早恋了?都跟你说了,我和温明远只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那为什么……上个学期,你都没有提到过他?”陈念安说,“你寝室里的那些女生,五个名字我都记住了,因为你经常说到她们,但你一次都没说过温明远!我还以为你和他已经不一起玩了!”   “啊?我没说过吗?”祝繁星莫名地心虚,“可能,就是,来往也不算多,没什么值得说的事嘛。”   陈念安气势汹汹:“来往不多?那他还来给你过生日?要来也可以,是不是应该提前几天说?哪有人临开饭了突然说要来的?你也没有邀请他呀!”   叮!   祝繁星悟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就为这个生气啊?”   “我没生气。”陈念安倔强地别开头,不让姐姐看到他泛红的眼角。   “人家也是好心嘛,怎么来给我过个生日,还惹你不高兴了。”祝繁星伸手薅他脑袋,“好啦,对不起啦,我代他向你道歉。”   “你干吗要代他道歉?”陈念安抹抹眼睛,“我就是觉得,如果他是真心想给你过生日,就应该提前说,那我们也能提前准备,他不能想一出是一出的,把我们的计划都打乱了。”   祝繁星:“……”   原本是有什么计划吗?她还真是不知道啊。   祝繁星试图安抚陈念安:“其实呢,有时候吧,人在做一些事之前会故意不告诉别人,可能就是希望在最合适的时候才让对方知道,这种就叫做惊喜,英文是Surprise。温明远不提前说,也许就是想给我一个惊喜,说实话,我真的蛮惊喜的,所以这事儿真不能怪他。”   陈念安低着头,唇线紧抿,像是在思考,祝繁星哄他:“好啦,你别生气   了,等你以后长大了,这种给惊喜的事,你肯定会见到的。”   陈念安突然看向她,问:“姐姐,明年生日,咱俩还是一起过吗?”   “当然啦!”祝繁星说,“明年就是在你生日那天过了,七月二十号,买蛋糕。”   陈念安说:“那你和温明远哥哥说一声,明年,叫他别来。”   “呃……好,好的,我去和他讲。”祝繁星说,“我保证,他一定不会来。”   外面的水声停下了,陈念安站起身,说:“满宝洗完了,你也赶紧洗澡吧,我去房间看会儿书。”   “好。”祝繁星说,“我马上洗。”   临走前,陈念安又回头看她:“姐姐,生日快乐。”   祝繁星心里暖暖的,说:“谢谢,今天我非常快乐,你忙了一天呢,我都知道的,快去休息吧。”   “嗯。”陈念安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共同生活一整年,祝繁星一直以为陈念安是个性格偏沉闷的男孩子,喜欢把心事藏在心里,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脾气,虽然这脾气发得有点儿无理取闹,但不妨碍祝繁星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其实这样也好,人嘛,总有自己的脾气,适当地发泄出来有益身心健康,况且他们是半路组成的一家人,更应该多多沟通、多多了解,看到小老虎哇啦哇啦地数落温明远,祝繁星不仅没生气,还觉得很有趣。   晚上,两个男孩早早地睡了,祝繁星在房里做作业,做着做着,她的视线瞄向书桌角落,那儿摆着一瓶鲜花。   陈念安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玻璃花瓶,装好水,把温明远送的那束花插了进去,花朵还很娇嫩,祝繁星凑过去闻闻,一股花香,沁人心脾。   花束旁,摆着温明远送的水杯,是一个带吸管的透明杯子,400毫升容量,可以系挎带,杯身上印着萌萌的米妮。   “哪儿适合带去教室了?这么幼稚,给幼儿园小朋友用还差不多。”祝繁星吐槽归吐槽,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夜里十一点多,她觉得肚子有点饿,一边骂自己是猪投的胎,一边溜去厨房找吃的。   吃剩下的小半个蛋糕被陈念安装回了蛋糕盒,放在冰箱里,祝繁星把盒子捧出来,拿蛋糕的时候发现,盒子里还剩着两根没拆封的蜡烛,一个“1”,一个“2”。   她愣在当场,原来,陈念安并没有忘记拿。   吃完蛋糕,祝繁星洗脸刷牙,准备睡觉,抖开被子的时候,有东西掉了出来。   “咦?”她捡起那个小玩意儿细看,是一只发圈,黑色的粗发绳上点缀着两颗柠檬黄色的星星,一大一小,亚克力材质,星星上还镶着水钻,一闪一闪亮晶晶。   家里一共就三个人,满宝可不会干这种事,祝繁星继续抖被子,啥都没找着,她又翻开枕头,果然,枕头底下藏着一张贺卡。   “讨厌,还分两个地方放。”祝繁星又好气又好笑地打开贺卡,看到了陈念安很努力写、也只能算工整、绝不能算好看的几行狗爬字——   姐姐,   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学业进步,笑口常开。   我想告诉你,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能做你的弟弟,我很幸福。   陈念安   2010年7月26日   落款旁还画着一只简笔画老虎头,额头上带着一个“王”,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威风。   祝繁星被弄哭了,一屁股坐在床上,又拿起那个发圈把玩。   刚才,她居然还对陈念安解释什么叫做“惊喜”,真是白费功夫,那小屁孩儿早就无师自通了。 第63章 第24章姐姐,你是不是在笑我?……   祝繁星的十六岁生日就这么过去了。   一夜之间,她的身份有了很大的变化,从法律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她已经是个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这意味着她可以独立处理很多日常事务,比如单独坐飞机、坐火车,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找工作,都不会被当成童工,还能交上社保。   生日过后的第二天早上,祝繁星用新发圈扎起一把马尾辫,两颗黄色星星在后脑勺上闪耀,陈念安看见了,却什么都没说,只酷着一张脸从她身后走过。   “装腔作势。”祝繁星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男孩子瞬间破功,笑嘻嘻地摸着屁股,说:“姐姐,我去买菜啦!”   ——   八月五号,陈念安和祝满仓经历了属于他们的“丁丁历险记”。   兄弟俩和另外四个男孩组成一支队伍,换上统一的衣服,排着队被护士领进手术室。   那衣服居然是宽松的及膝连衣裙,白色底,印着小汽车图案,男孩们普遍是小学年龄段,六七八岁居多,凑在一起打打闹闹,不害臊,也不害怕,陈念安穿着裙子夹在其中,个子高出一大截,是唯一的满脸通红选手。   祝繁星和家长们在手术室门口为自家孩子送行,她很努力地憋住笑,给两个弟弟加油打气。   她怕手术结束后,自己一个人搞不定两个男孩,就请502室的覃奶奶陪着一起来医院,事实证明,这个决策相当英明。   陈念安和祝满仓走出手术室时,一个五官扭曲,忍着没哭,另一个哭成了小泪人。孩子们的走路姿势都变得很怪异,共同点是个个弓着背,不同点是,有人岔开腿,有人夹着腿,步幅都又慢又小,哭着喊着扑到爸爸妈妈怀里。   祝满仓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冒,在祝繁星怀里委屈地嚷嚷:“姐姐,我小JJ好疼啊……”   祝繁星内心快要笑死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还得好声好气地哄他。   领好药后,覃奶奶牵着哭哭啼啼的祝满仓,祝繁星扶着龇牙咧嘴的陈念安,一行四人去医院门口打车。   陈念安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T恤衫加大裤衩,他岔着两条腿走路,双脚之间足有四十公分远,祝繁星憋笑到内伤,陈念安发现了,问:“姐姐,你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啊。”祝繁星一脸无辜,“姐姐怎么会来笑你。”   陈念安狐疑地看着她,这时,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路过他们身边,指着陈念安说:“妈妈,这个哥哥走路好像大猩猩啊!”   “噗!”祝繁星憋不住了,大声地笑了起来。   陈念安脸涨得通红,想赶紧往前走,无奈伤口被牵扯,实在走不快,就变成了一只挪着小碎步的大猩猩。   祝繁星差点笑岔气。   从这天开始,她让两个弟弟在家休养,不准出门,不准关空调,就怕他们出汗后会感染伤口。   术后第一周,家里鸡飞狗跳,祝满仓闹腾得特别厉害,每次尿尿都要哭,涂药也要哭,祝繁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的伤口,又红又肿,看着都疼。   当然,她不敢去看陈念安的,陈念安要脸,也不愿意给她看。   坚强的小陈同学担负起了照顾不那么坚强的满仓宝宝的重任,每天除了给自己换纱布、涂药,还得给弟弟换纱布、涂药。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在家休养的那几天,刚好有一场强力台风登陆钱塘,狂风暴雨肆虐了一天一夜,新闻里全是抗台的消息。钱塘城西地势较低,每次遭遇强降雨都是重点受灾区,很多地方水漫金山,听说,有些小区被淹得要靠皮划艇进去救人。   祝繁星和两个弟弟也被困在家里,三脸惊恐地看着外面瀑布一样的雨量,还能听到“呼啦呼啦”的风声,简直像世界末日。   祝满仓被吓哭了,陈念安抱着他,两人一起待在床上,看姐姐在阳台上用拖把往外赶水。   102室位于底楼,虽然进出院子有三个台阶的落差,但挡不住短时间内巨大的降雨量,院子里的积水已有三四十公分深,祝繁星站在阳台门边,急得团团转,就怕水会   淹到屋里来。   任俊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家里情况怎样,说要过来看看,祝繁星赶紧阻止他:“任叔叔,你千万别来!新闻里都让大家别出门了,路上很不安全的!马路上的树都被吹倒了好几棵呢!”   401室的邓爷爷和201室的贾叔叔结伴来102室查看情况,看着院子里的水越积越深,贾叔叔果断地给社区打电话,没多久,穿着厚重雨衣的工作人员冒着风雨赶来,给祝繁星送来几个沙袋,垒在阳台门和入户门口,防止积水漫进来。   因为陈念安在家休养,好几天没出去买菜,家里的食物库存告急,娟娟阿姨和王奶奶便给祝繁星送来一些食材和水果点心,解了三个孩子的燃眉之急。   这天晚上,祝繁星陪满宝一起睡,窗外雨声不歇,风声不止,满宝搂着她睡着了,祝繁星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在102室住了十几年,曾经也碰到过台风天发大水,那时候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有爸爸妈妈在身边。   而现在,她明明吓得要死,还要安慰两个弟弟,叫他们别害怕,心里忍不住地感到委屈,傻傻地想,要是爸爸妈妈还在就好了……   黑暗中,陈念安起床去上卫生间,祝繁星听到了,没动弹,陈念安回来后竟没有上床,轻手轻脚地打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祝繁星:“?”   她也下了床,走去阳台门边,看到陈念安弯着腰在查看地上的沙袋。   “小老虎,你在干吗?”祝繁星出声叫他。   陈念安吓了一跳:“姐姐,你别吓我啊,我就是看看水有没有漫进来。”   “别看了,快去睡觉吧。”祝繁星说,“应该不会有事的。”   “哦。”陈念安走回屋,把阳台门关好,问,“姐姐,每年夏天,咱们家都会被淹吗?”   祝繁星说:“不是,要碰到这种很厉害的台风,下很大的雨,才会这样,去年前年都没事。”   陈念安这才放心:“那就好,姐姐,真的好吓人啊。”   “次数多了就习惯了。”祝繁星赶他上床,“快去睡觉吧,哎,我问你,你现在尿尿,小JJ还疼吗?”   陈念安小声说:“不怎么疼了。”   虽然环境很黑,祝繁星还是能想象出来,小老虎肯定又被她闹了个大红脸。   第二天早上,台风离开钱塘,一路北上,继续去蹂躏江苏和上海,钱塘不再刮风下雨,天气彻底放晴,还凉爽了许多,要不是马路上满是被风吹落的树枝和垃圾,人们都想象不出来,这个城市前一天究竟遭遇了什么。   102室院子里的下水口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积水一直没下去,祝繁星穿着大短裤,赤着脚,涉水去查看。祝满仓看着那些水心痒难耐,穿着小内裤,直接蹦到积水中,快乐地跑来跑去,踩出来的水花溅了祝繁星一身。   “祝满仓,你造反啊!”   祝繁星叉腰瞪他,满宝咯咯直笑,一点也不害怕,还向着阳台上的陈念安招手:“哥哥,你也下来玩啊!这里变成游泳池啦!”   积水并不清澈,里头还漂着楼上掉下来的垃圾,可祝满仓不在乎,在水里兴高采烈地玩着,陈念安挽起裤腿,也走进积水中,试图把满宝拉回去:“别玩了,满宝,你看这水多脏。”   “不脏啊,哥哥,像不像游泳池?我们家有游泳池啦!”祝满仓又在院子里跑了一个来回,水花四溅,祝繁星和陈念安都被殃及。   祝繁星被气乐了,心想:要论踩水花,你个1米2的小萝卜头还能和我比?   她当即展开反击,追到祝满仓身边,用力地跺脚,那积水哗啦啦地溅到满宝身上,把小男孩弄懵了。   “哥哥哥哥!姐姐欺负我!”祝满仓向陈念安跑去,祝繁星还追在他身后,像个青蛙一样又蹦又跳,持续地“攻击”小弟。   陈念安被逗乐了,见姐姐笑得灿烂,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说:“满宝,看我的,我来帮你报仇!”   于是,积着水的院子就成了三个孩子的水乐园,祝繁星和陈念安互相“攻击”,踩出来的水花越来越大,两人被水泼湿了衣服,也泼湿了头发,笑声却越来越响亮。   祝满仓兴奋极了,也加入其中,因为个儿最小,很快就被淋得浑身湿透。   201室的娟娟阿姨从阳台上探出头,看傻了眼:“星星!你们别玩啦!这水很脏的,都是细菌,小心吃到嘴巴里拉肚子啊!”   祝繁星左手逮住陈念安,右手揪住祝满仓,抬头大喊:“知道啦!娟娟阿姨,我们现在就去洗澡!”   幸好,他们没有被细菌感染,下水处的垃圾被清理后,水乐园在满宝依依不舍的眼睛里消失了。   祝繁星清理掉院子里的垃圾,陈念安把家里的地板拖得干干净净,姐弟俩合力把沙袋抬到院子角落,留着备用。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钱塘依旧炎热,午后偶尔会有一场雷阵雨,陈念安和祝满仓的伤口渐渐愈合,纱布被取掉,尿尿不再疼痛,兄弟俩开始正常洗澡。   祝繁星的暑期家教课也迎来尾声。   八月二十号,二中提前开学,祝繁星和Brown先生约定,开学后,中文家教课变为一周一次,每周六上午上课,不至于让两个小女孩忘掉已经学会了的词句。   去学校报到前,祝繁星接到俞奶奶的电话,被告知,贪玩的老两口第二天会坐飞机回家。   就这样,生活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暑假的最后几天,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东耀二小开学前,一年级新生所在班级的正副班主任会上门家访,祝繁星收到了群发短信,在一个周日下午,她给祝满仓换上一身新衣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表现,姐弟三个在家等待老师上门。   没想到,等来的竟是——楼老师。   祝繁星和陈念安都惊呆了,楼老师笑着说:“嗨,小祝同学,陈念安,又见面啦。”   楼老师送走了陈念安这届毕业生,开始重带一年级新生,祝繁星觉得这也太巧了吧!两个弟弟居然共享一个班主任。   然而,和楼老师聊过几句后,她才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楼老师对她说:“其实,祝满仓本来不在我班里的,后来我看过名单,发现他那个班级的班主任是个今年刚毕业的年轻老师,就和年级组长申请了一下,把祝满仓调到我班里来了。我是这么想的,你们家的情况我最了解,以后祝满仓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处理的,就在学校帮你处理掉,省得你老请假往回跑。别的任课老师我也会去打个招呼,让他们多关照一下祝满仓,放心吧,都是很有经验的老师,我会在学校帮你好好管着祝满仓的。”   祝繁星感动极了:“谢谢你,楼老师,上次倪正廷的事,我还没向你道歉呢,真是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给你惹麻烦了。”   “没事没事,那件事我的确没处理好。”楼老师说,“倪正廷那样的孩子……怎么说呢,我们老师也很无奈的,反正现在,他去了东耀中学,陈念安以后不会和他再有交集。据我所知,青芽中学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孩子,那边校风很好。陈念安,你要加油哦,到时候中考考去哪儿,楼老师可是能从祝满仓这里打听到的呦。”   陈念安坐得端正,大声说:“楼老师,我一定会加油的!”   ——   九月一号,学校开学,陈念安和祝满仓分别去了新的学校。   青芽中学距离光耀新村两公里远,祝繁星征询过陈念安的意见,坐公交还是骑车?陈念安选择骑车,祝繁星就给他买了一辆自行车,陈念安开始每天骑车上下学。   他成了一个初中生,不用再系红领巾上学,被分到初一(2)班,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姓孟,教语文。   令陈念安高兴的是,吴昊浩也被分到(2)班,在教室碰到后,两个男孩自然而然地成为同桌,坐在第二排。   张珂被分到初一(4)班,每次在走廊或操场上见到陈念安和吴昊浩,三个孩子都会愉快地打招呼。   祝满仓还是由俞奶奶接送,每天背着书包,拎着饭袋,步行去学校。   他被分到一(5   )班,楼老师格外关照他,祝满仓也很争气,大概因为经历的事儿多了,他比普通孩子更懂事,很快就有了小学生的自觉,每天晚上和哥哥一起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做作业,做完了让哥哥检查、签字。   祝繁星又加入了两个弟弟所在班级的家长Q/,还把陈念安拉进了祝满仓班级的家长群,群里,本来只有一个【祝满仓姐姐】,现在又多了一个【祝满仓哥哥】。   在Q/Q上,祝繁星把家里的情况告诉给孟老师,请孟老师多多关照陈念安,孟老师回答:   【祝同学,这些事,金校长都和我说过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带陈念安的。】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看着弟弟们顺利入学,祝繁星一身轻松,决定集中精力在自己的学业上,高一岁月,对她而言堪称兵荒马乱,如今她升上高二了,是非常关键的一年,眼看着温明远在前面一骑绝尘,祝繁星暗下决心,她得迎头赶上。 第64章 第25章小老虎,是妈妈在保护你。……   升上初中后,陈念安被姐姐带去九院拍片复查,医生给他开了证明单,于是,缺席了一整年体育课的陈同学终于可以和伙伴们一起去到操场,进行正常的体育运动。   他在山村长大,原本就爱跑爱跳,五峤村的田埂、山谷都是他撒欢儿玩耍的地方,这一年饱受腿疾困扰,他早被憋坏了,重新开始上体育课后,就像是放虎归山,陈念安很快展现出不俗的运动能力,学着打篮球、踢足球,和男孩们玩到了一起。   祝繁星发现,他的个子长得很快,明明说话声音还是清清朗朗的小男孩音色,嘴唇上也没长出小绒毛,身高却是肉眼可见地蹭蹭往上窜。五月买的长裤,160的号子,九月穿上,裤脚居然吊得老高。   他的脚也越长越大,七月去五峤村时穿着还很舒服的那双新运动鞋,到了十月就穿不下了。   陈念安拎着鞋子,一脸愧疚地对祝繁星说:“姐姐,能给我买双新鞋吗?买便宜点的就行,这个鞋子顶得我脚指头好疼。”   祝繁星忍住惊讶,站起身和他比了下身高,问:“开学后,你们体检过没?”   陈念安说:“体检过了。”   祝繁星问:“你现在多高?”   陈念安说:“现在不知道,九月初体检是1米63。”   “九月初1米63?”祝繁星嘴巴张成“O”型,“一个暑假你长了三公分啊?”   陈念安抿着唇,害羞地说:“我觉得,我现在好像不止1米63了。”   祝繁星:“……”   种种迹象都能证明,陈念安已经进入了青春发育期,他的胃口变得比以前更好,吃得特别多,却一点也不长肉,只长个子。   他告诉祝繁星,吴昊浩也长高了不少,快1米6了。祝繁星很是惊讶,在她的印象里,吴昊浩只有1米5左右,比陈念安都矮了一大截,厨神大赛时她还开过玩笑,说那小男孩长得瘦瘦小小,果然像只“耗子”。   在青芽中学初一(2)班,除了吴昊浩,陈念安还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名叫展翔,是个成绩不错的男生,长得清秀白净,坐在陈念安后排。   平时,展翔、陈念安和吴昊浩经常一起聊天,一起玩耍,三个人性格很合拍,都不是那种爱闹腾、爱耍宝的男生,从不会欺负女生,只会被女生欺负。女孩们还给他们三个各取了一个外号,灵感来源于“小虎队”,展翔是帅帅,吴昊浩是乖乖,而陈念安……不是“霹雳”,是“酷酷”。   陈念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酷,不明白女同学们为何要这么定义他,还傻乎乎地去问展翔的同桌蔡钰晴:“为什么展翔是‘帅帅’,我是‘酷酷’?就不能我是‘帅帅’,他是‘酷酷’吗?”   蔡钰晴听完后,掩着嘴“嗤嗤”笑,说:“因为你比展翔黑啊!”   展翔和周围同学都听到了,“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陈念安哑口无言,都不敢告诉他们,其实,他已经捂白很多了,以前更黑。   青芽中学因为生源不错,自然吸引了一批教学能力优异的老师前来就职,这就是良性循环,好老师加好学生,再加上良好的校风校纪,才能让青芽中学长久地保持优质初中的口碑。   学校里没有了倪正廷、冯继强那样的学生,陈念安如鱼得水,每天开开心心上学,高高兴兴回家。   让他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在班里垫底,第一次单元考,数学和英语都是全班中游水平,语文甚至考了个全班第七,祝繁星表示很满意,让他继续加油,争取期中考总分能冲进全班前二十名。   十月中旬的一天傍晚,放了学的陈念安骑着自行车路过一座小桥,偶然抬头,发现太阳正在西落,天边的云彩被晚霞浸染,变成一大片层层叠叠的红云,映射进他的眼睛。   他情不自禁地停下车,趴在栏杆上望着远方,风徐徐地吹过,在他的视线里,有数不清的高楼大厦,也有低低矮矮的老旧小区,小河在桥底下流过,河边是两排优美的绿化带,还有一艘观景游轮缓缓驶来。   在他身后,是晚高峰川流不息的车流,不远处,是地铁站的施工场地,从去年七月到现在,一直在开工。   姐姐说,到2012年,钱塘地铁1号线就能通车了。   这个城市正在经历日新月异的变化,而少年们也在茁壮成长。   陈念安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幸福感,他太喜欢现在的生活了!不会再被冯继强欺负,不用再看舅舅舅妈的脸色,不会再挨姥爷的打……没有爸爸妈妈又如何?他有关心他的姐姐,有依赖他的满宝,还有对他特别好的刘爷爷和俞奶奶,班里的老师同学也很友善。   他似乎没有了任何烦恼,做什么都充满干劲,对待学习也能更加专心。   他不知道,其实,这就是祝繁星想要帮他建立的自信心与安全感。   ——   十月下旬,新一届的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获奖名单火热出炉,钱塘的各大新闻媒体都有报道,在二中,消息出来得更早,同学们都知道了校队的喜讯。   A省共有八十七人获得一等奖,获奖者们来自全省二十余所高中,钱塘有十八人入围,其中,二中占了九席。   温明远不负众望,不仅获得一等奖,还入选了省队名单,将代表A省去参加寒假时进行的数学冬令营暨全国决赛。   “恭喜你呀,大天才。”祝繁星笑着对他说。   温明远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谢谢。”   祝繁星知道,距离保送清华,他只剩一步之遥。   祝繁星没打算走竞赛保送这条路,因为,如果把更多精力放到竞赛中去,势必会影响其他学科的成绩,而她本来是个各科都很平均的选手,没有短板,觉得只要查漏补缺,把每科成绩都往上提一点点,总分就会变得足够好看。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经过两个多月疯狂学习后,十一月中旬的期中考,祝繁星拿到了全班第三、年级第四十一名的历史最佳成绩。   这一次,换成温明远来祝贺她:“厉害了!祝繁星同学,你这是深藏不露啊。”   祝繁星得意地笑:“你才知道啊?”   她清楚得很,如果高考时按这个排名填写志愿,上清北还是有点悬,但别的985院校,她已经可以随便挑。   ——   秋去冬来,2010年十二月初,那场打了一年多的车祸官司终于迎来最终审判。   原告们早已心力交瘁,祝繁星都对这件事不抱什么期望了,就在这个时候,任俊告诉她,判了,再过几天就能拿钱了。   祝怀康连人带车,能赔到73.2万,冯采岚能赔到38.5万,陈念安能赔到7万3。   两条命,一个半残,加起来才118万。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算是结束了。   祝繁星如约给了任俊一笔辛苦费,数目抵得上普通人的两年工资,任俊一开始不肯收,祝繁星非要他收下,任俊叹了口气,说:“行吧,我先收下,以后,你如果碰到要用钱的地方,就来和我说。”   冯家姥爷和冯智光又一次赶到钱塘,在任俊家和祝繁星、陈念安碰面,冯智光进门时红光满面、喜气洋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了彩票大奖,把祝繁星给看呆了。   关于冯   采岚和陈念安的两笔赔偿款怎么分,任俊和冯智光展开了激烈的讨价还价。   任俊考虑到陈念安常年生活在钱塘,生活费理应由监护人出,就按着计算器,一边按一边对冯智光说:“冯采岚的三十八万五,她父母拿三分之二,陈念安拿三分之一,就是十二万八,加上陈念安自己的七万三,总数是二十万一千,零头抹掉,这二十万整是陈念安本来就应得的,你认可吗?”   冯智光不置可否,说:“去年住院还花了两万八呢,得扣掉。”   “我知道。”任俊说,“接着是他的生活费,我给你算少一点,每月六百,一年七千二,到他十八岁,一共七年,就算五万整吧,二十五万,再减掉去年的医疗费两万八,你拿出二十二万整就行,以后,陈念安就不用你们掏一分钱了。”   二十二万整?冯智光哪肯轻易拿出来?他一共也才拿到四十五万多,这是在割他的肉啊!   “任俊,你算得不对。”冯智光说,“如果虎仔跟我回家,这二十万是不是都在我手里?我是不是都会花到他身上?我养他七年到他十八岁,按你算的,我也就花五万,那我还能剩十五万呢!怎么到你这儿,这两笔要重复算了?”   任俊说:“养一个孩子一个月六百根本就不够,我已经给你算很低了,那二十万,是陈念安将来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这钱得留着,不能用!”   “你放屁!”冯智光爆粗口了,“读个鸡/吧大学要花二十万!想得美嘞,二十万放着不动,让我再掏两万出来,也不想想我们一家老小日子怎么过,你们城里人心真黑啊!”   祝繁星和陈念安一直在边上听,陈念安想上前说话,祝繁星一把拉住他,冲他做了个“噤声”手势。   任俊叉腰看向冯智光:“那你说,你愿意拿出多少?”   钱在冯智光卡里,任俊拿不到,只能和他沟通。   冯智光和冯家姥爷对视了一眼,咬咬牙,说:“十五万。”   任俊:“不可能,太少了。”   “你别给脸不要脸啊!”冯智光指着他,“你不想想虎仔从小到大吃在我们家,住在我们家,我们养他不花钱的吗?”   任俊退了一步,说:“那这样,生活费不要了,去年的住院费,你也别算了,就按法院判的给,一共二十万整,行了吧?”   冯智光摆摆手:“太多了,就十五万,爱要不要!”   任俊瞪着他:“你信不信我去告你?”   “你去告啊!怎么了呢?”冯智光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你信不信老子一毛都不给!你去告!去告!告了老子也没钱!你抓我去坐牢啊!”   任俊:“……”   冯家姥爷劝着儿子:“智光,智光,有话好好说。”   冯智光说:“是我不好好说吗?是他们太贪心!祝怀康赔了七十多万还嫌不够,还要来惦记我们家采岚的钱!”   陈念安被舅舅颠倒黑白的话惊呆了,任俊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顺便与祝繁星交换了一下眼神。   祝繁星接到指令,说:“舅舅,你别生气,咱们凑个吉利点的数吧,十八万,可以吗?”   冯智光眼神闪烁了几下,说:“吉利的数也不止这一个,六也挺吉利的,要么……十六万?”   祝繁星说:“可以,成交。”   冯智光去银行给任俊转账十六万,嘟嘟囔囔地对陈念安说:“谁家舅舅会这么好,虎仔,你要记得,你能在钱塘读书都是舅舅的功劳,你这生活费,舅舅可没少你啊。”   陈念安:“……”   冯智光自己留下了三十万,一夜都没多待,载着老爹欢天喜地地回了家。   大街上,陈念安情绪低落地跟在祝繁星身边,祝繁星抱了抱他,说:“没事的,有姐姐在呢。”   陈念安问:“姐姐,我们是不是吃亏了?”   “没有啦。”祝繁星说,“拿到十六万呢,挺好的了,比我想得多多了。”   任俊在边上笑了起来:“其实,冯智光说他肯拿出十五万时,我差点就同意了,这个数已经超出了我的心理预期,我本来以为能从他那儿拿到十万,就不错了。”   祝繁星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就怕他一毛不拔,已经做好了啥都拿不到的思想准备,他说十五万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大概……他还是有点良心的,知道不可能把那笔钱全部据为己有,那可是冯采岚用命换来的钱。哦,对了。”任俊掏出手机,说,“开庭的时候,有证人提供了一张照片,我用手机翻拍了一下,一直想拿给你们看。”   祝繁星问:“什么照片?”   任俊翻着手机,说:“有点血腥,你们看了别害怕。”   他找到照片,拿到祝繁星和陈念安面前,祝繁星只看了一眼就把头别开了:“天啊!任叔叔,你干吗给我看这个?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不起,我就是……”任俊刚想把手机收回去,陈念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盯着照片看,里头的人竟是他自己,他歪倒在汽车座椅上,全身血迹斑斑,能清晰地看到左腿断裂处血赤糊拉一片,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怀里的东西。   别人可能认不出来,但他知道,那是花花,是妈妈送给他的小老虎玩偶,他抱了十年。照片里,一块金属样的东西戳在花花身上,把它戳烂了,棉絮都露了出来,还沾上了血迹。   祝繁星做好心理建设后,又大着胆子来看照片,这一看,她也看出了端倪。   “小老虎,是妈妈在保护你。”她指着照片,说,“你看,如果没有花花,这个东西就戳到你身上了。”   陈念安已是热泪盈眶,一头扑进祝繁星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任俊收好手机,看着祝繁星抱住陈念安,柔声安抚他。   一会儿后,陈念安的心情总算平复下来,祝繁星掏出纸巾帮他擦眼泪。任俊看着这对小姐弟,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问:“星星,马上要过年了,这个春节,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祝繁星说:“没什么打算啊,就在家过年呗。”   任俊说:“今年春节,我和你佳颖阿姨打算出去过,带上我爸妈和佳颖的爸妈,还有我妹妹一家四口,一共十一个人,两辆车坐不下,我们会开三辆车去。”   祝繁星认真地听着。   任俊继续说道:“你佳颖阿姨有个客户在台城经营一家温泉酒店,给我们安排了一栋别墅,一共有六个房间。我和佳颖讨论了一下,觉得房间有得多,就想来问问你,要不要带上两个弟弟和我们一起去?”   祝繁星明白了任叔叔的意思——车上有空座,房间也有多,带上他们三个,至少在交通和住宿上不会增加成   本。   那其他的呢?吃饭总要花钱吧,而且大过年的,别人一家团聚,其乐融融,他们三个凑进去,会不会太奇怪了点?   祝繁星下意识地想拒绝,转头看了一眼陈念安,却发现男孩眨巴着眼睛,也在看她。   祝繁星心中一动,问:“小老虎,你想去吗?”   陈念安说:“姐姐,我都听你的。”   嗯,这就是想去。   任俊说:“星星,你不要有压力,我爸爸妈妈和我妹妹妹夫,你都见过的,都是很好相处的人,而且我妹妹家有一对儿女,女儿和陈念安同龄,儿子比满宝大一岁,刚好么,每个孩子都有玩伴,你佳颖阿姨让我一定要叫上你,你要是不去,我回家就得跪搓衣板咯。”   祝繁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了想,说:“好吧,任叔叔,那我们就去蹭车蹭住啦,不过先说好,我们吃饭是会交钱的,不能所有的东西都要你们请客。”   任俊说:“就你们三个,能花多少钱?”   “你是不知道,陈念安现在有多能吃!一份肯德基全家桶,都不够他一个人吃的。”祝繁星撸了一把身边男孩的脑袋,“再说了,我和他现在可是有钱人,我俩加起来,正儿八经的百万富翁呢!” 第65章 第26章我不是小孩子了!   “姐姐,我什么时候一个人吃过一份肯德基全家桶了?”   回到家后,陈念安不满地念叨,“你这是污蔑,我每次都是和你们一起吃的。”   祝繁星说:“我就是夸张一下嘛。”   陈念安气鼓鼓地看着她:“以后在任叔叔面前,你别再说我坏话了,他以前就不同意你把我留下,再让他觉得我这儿不好,那儿不好的,指不定怎么想我呢。”   “我没说你坏话呀!我就是开个玩笑,任叔叔不会当真的。”祝繁星话锋一转,“倒是你,陈念安同学,以后我再问你问题,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想去就说想去,不想去就说不想去,别再说什么‘姐姐,我都听你的’,假不假?”   最后那句话,她故意说得阴阳怪气,陈念安瞪大眼,说:“我是怕你不想去!”   “来来来,小老虎,坐下,我刚好给你上一课。”祝繁星命令陈念安坐到桌边,说,“这件事呢,关系到我们三个人,我们要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如果我问满宝想不想去,他肯定说想去,你没意见吧?那你要是想去,就是两票,我就算不想去,一比二了,我也会答应下来,所以你的回答非常重要,你得坦诚,知道吗?”   陈念安愣愣地听着,问:“那你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啊?”   祝繁星一甩脑袋,嘴角噙着笑:“不告诉你。”   “噢——”陈念安指着她,“你明明自己就想去!那你还来问我?”   祝繁星大笑起来:“因为你是小孩子呀,我还以为咱俩会很有默契呢,我就等着你回答‘想去’,然后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要不然我很不好意思的。”   “你,你你你,你……”陈念安咬牙切齿,却想不出用哪个词来形容祝繁星的这一行为。   “虚伪。”祝繁星帮他补充完整,“记住了吗?小朋友,这就是大人的世界。”   陈念安大喊:“我不是小孩子了!”   “呵呵。”这是祝繁星的回答。   陈念安:QAQ   “哎呀,说得我都想吃肯德基了。”祝繁星穿上羽绒服,又准备出门,“你去楼上把满宝接回来,今天别做晚饭了,我去买个全家桶,我们吃肯基基~”   “姐姐,姐姐!”陈念安跳起来,追到她身边,“再给我买个烤堡。”   祝繁星:“……”   陈念安:“还要一包薯条!”   祝繁星直接上手薅他头发:“说你吃得多还不承认?啊?你是猪吗?”   陈念安跳脚又炸毛:“哎呀!你把我头发弄乱了!”   祝繁星又一次哈哈大笑,觉得升上初中后的陈念安变得特别好玩,不像以前那么顺从了,敏感,倔强,自我意识越来越强,会顶嘴,还臭美!   以前给他买衣服,她买什么他穿什么,从来不多嘴,现在会挑颜色和款式了,还嫌她买得贵,让她别去商场买,说同学们的爸爸妈妈都是在淘宝买衣服,比商场便宜得多。   头上那几根毛更是他的心头宠,每个月都要去阿祥叔叔那儿剪一次头,不过他有自己的省钱法子,不洗不吹,光剪头,最过分的是,在理发店,他非说自己是孩子,要按儿童的价格给钱,愣是比大人少付五块钱。   祝繁星想,也是阿祥叔叔脾气好,换个斤斤计较的老板,早把陈念安赶出去了。   ——   2011年的除夕夜是二月二号,傅佳颖安排的行程不短,有五天四晚,一月三十一号出发,大年初二回来,在当时算是很少见的旅游过年模式。   一月的最后一天,早上十点,三辆车从钱塘出发,去往A省南部的台城,全程需要四五个小时。任俊的妹妹一家坐一辆车,傅佳颖开车载着四位老人,祝繁星领着两个弟弟坐上了任俊的车,副驾上是任诗蓓。   上车后,祝繁星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趟旅程,原来是佳颖阿姨的那位客户交不出货款,只能用酒店房间来抵债,佳颖阿姨不是旅游业从业者,拿到房间也卖不出去,干脆自己家消化了一部分,拖老带小地去享受一番。   “他那个酒店,主打的噱头是温泉度假,冬天是旺季,一栋别墅六个房间,一晚上要五千多房费!”任俊开着车,没在几个孩子面前装B,“我们住四晚,就是两万多人民币,啧啧啧,这要让我自己掏钱去住,我可舍不得。”   祝繁星说:“那不是便宜我们了?”   任俊说:“人越多越划算,六个房间呢,咱们住满它,薅光他羊毛,叫他不还钱。”   祝满仓听岔了一下:“任叔叔,你在叫我吗?”   众人大笑,祝繁星坐在后排中间,搂住小弟,说:“没叫你,满宝,你要不要睡一觉?”   祝满仓说:“我刚起床呢,不想睡觉。”   任俊问:“小满宝,叔叔问你,这次期末考考得好不好呀?”   祝满仓人小鬼大,说:“任叔叔,大过年的,就不要聊这个话题了,好吗?”   任俊乐坏了:“怎么了?没考好啊?”   祝繁星揉着祝满仓的脑袋,说:“别提了,他没提前上过幼小衔接,班里好多孩子上学前都学过拼音和数学了,满宝是从零开始学,一开始就有点跟不上,期末考的确没考好,不过啊……”   她捏捏满宝的脸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满宝这么聪明,肯定会追上去的,对吧?满宝。”   祝满仓小小声:“嗯。”   “那你自己呢?星星。”任俊问,“你考得好吗?”   祝繁星说:“我就还是那样呗,全班第四,年级五十二,还行吧。”   “哇塞,星星你好强啊!”任诗蓓转过头来,“你在二中都能有这个排名,考A大是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任俊说:“蓓蓓,你真的要向星星多学习学习,你看,星星多优秀,你呢?这么大个人了,还一天到晚只想着打游戏,打游戏有什么意义?高考考打游戏吗?”   任诗蓓说:“爸爸你不懂,我以后可以去游戏公司上班的。”   任俊说:“去游戏公司上班也得有个好学历吧?别说A大了,你再这么玩下去,二本都要考不上。”   任诗蓓扭头看向窗外:“哼,老古板,什么都不懂。”   任诗蓓在另一所重点高中念高一,成绩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任俊希望她能考上A大——A省省内唯一的一所985高校,独生女么,家里经济条件也不错,夫妻俩就想把女儿留在身边。   祝繁星一直微笑着没接腔,任俊问:“星星,说起来,你是要考A大的吧?”   祝繁星愣了一下:“呃……对,有这个想法。”   “挺好的。”任俊说,“你两个弟弟年纪还小,你是得留在钱塘,也只有A大这一个选择。不过你是钱塘本地人,如果留在钱塘工作,A大毕业证还是很好就业的,要是能读个研就更好了,对了,你打算报什么专业?”   祝繁星说:“外语类的吧。”   任诗蓓又回过头来:“我早就和我爸妈说过啦,你上大学肯定学英语。”   祝繁星笑了笑,这时,陈念安拉拉她的衣袖,祝繁星看向他,陈念安把嘴唇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不是要考北大吗?”   “嘘。”祝繁星瞪了他一眼,“别多嘴。”   陈念安不吭声了。   任俊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对小姐弟的互动,说:“陈念安呢?轮到你了,期末考考得好吗?”   任诗蓓受不了了:“老爸,你真是扫兴,一个个地问过来,就不能让我们好好出去玩吗?”   任俊说:“我是在关心你们啊,你以为不闻不问的,就是好家长?而且我又不骂人,你看看你都考成那   样了,我骂你了吗?”   任诗蓓嚷嚷:“我也没有考得很烂吧!”   “哎呀你俩太吵了。”祝繁星听得耳朵疼,帮陈念安回答,“任叔叔,陈念安考得还不错,全班第十七名,最好的一科是语文,他的班主任和我说,他作文写得挺好的,说想让他下学期去参加征文比赛。”   任俊语气惊喜:“可以啊!陈念安,保持下去,向你姐姐看齐,两年后考个好高中。”   陈念安说:“嗯,任叔叔,我会努力的。”   一大四小一路聊着天,两小时后,任诗蓓的手机响了,她打开语音外放,大家都听到了傅佳颖的声音:“三号车,三号车,这里是一号车,听到了吗?”   任俊笑着开口:“听到了,听到了,这里是三号车。”   “一号车和二号车都在昌县服务区了,准备吃午饭,你们别开过头啊。”   “知道了,我大概还有三十公里就到服务区了,一会儿见。”   中午,三辆车在服务区集合,祝繁星领着两个弟弟下车,在餐厅见到了任俊和傅佳颖的家人们。   四位老人都是六七十岁的年纪,祝繁星从小到大见过他们好几次,知道他们都是和蔼可亲的长辈,尤其是任叔叔的妈妈,就是个老顽童,祝繁星跟着任诗蓓喊他们“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老人们也都很喜欢她,叫她赶紧坐下吃饭。   任俊的妹妹叫任婷,妹夫叫黄超,育有一双儿女,大女儿叫黄怡然,比陈念安大几个月,也在上初一,小儿子叫黄易辰,八岁,念小学二年级。   黄怡然是个美人胚子,个头还没窜太高,1米55左右,梳着繁复的编发,圆脸盘儿,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大冬天的,羽绒服底下还穿着一条格子裙,露出两条裹着黑色袜裤的细腿,脚踩亮面小皮靴,一看就是个特别爱美的小女生。   她不爱和自家弟弟玩,也知道自己凑不进祝繁星和任诗蓓这样的大女孩中去,本来一直很无聊,直到见到陈念安,黄怡然眼睛亮了,高高兴兴地跑到陈念安身边,和他打招呼:“嗨,我叫黄怡然,你叫什么名字?”   陈念安很紧张,说:“我叫陈念安。”   “你上几年级?”   “初一。”   “太好了!我也上初一。”黄怡然一屁股坐到陈念安身边,“你是哪个学校的呀?”   陈念安说:“青芽中学。”   “哦!我知道,在西城区,我是现代实验中学的,在东城区。”   两个半大孩子聊起天来,祝满仓也和黄易辰凑到了一起,祝繁星跟着任俊去端饭菜,任俊往餐桌方向望了一眼,说:“你看,小孩就是小孩,一下子都找着自己的搭子了。”   祝繁星忍住笑,说:“任姑姑的女儿好漂亮啊,性格也大方,陈念安就适合和这样的小姑娘一起玩。”   任俊说:“怡然很优秀的,做过童装模特,一直在上表演课、主持课,我妹妹想让她往文艺方向发展,以后去考个播音专业或表演专业,她自己也喜欢,长大后搞不好是个大明星呢。”   祝繁星说:“那这几天我是不是会很轻松?两个弟弟都有伴了,我可以和蓓蓓一起玩啦。”   任俊问:“任叔叔安排得好不好?”   “棒呆。”祝繁星竖起一个大拇指。   午餐吃中式快餐,老人们吃得慢,边吃边聊天,孩子们三口两口就吃完了,黄怡然跑到妈妈身边,拉着妈妈的胳膊撒娇:“妈妈,iPad给我玩一下嘛。”   任婷从包里掏出iPad给她,她欢欢喜喜地坐回座位,打开游戏,陈念安、祝满仓和黄易辰立刻围到她身边,三双眼睛瞪得老大。   2010年9月,iPad在中国大陆上市销售,掀起一股科技风潮,彼时,智能手机还未普及,祝繁星、任俊等人都在使用按键机,触屏平板电脑就是一个颠覆大众认知的产品。   iPad很贵,祝繁星就算买得起也不舍得买,但她知道温明远家已经有了。这么一个她都没怎么见过的新鲜玩意儿,陈念安更是第一次见,看着黄怡然用手指在那么大的屏幕上切水果,陈念安和祝满仓都震惊了。   “怡然姐姐,能让我玩一下吗?”先忍不住的是祝满仓,卑微地开口,“我就玩一下下,可以吗?”   黄怡然说:“等我这局玩好,唔……你们要排队,按年龄顺序来,我玩好就是陈念安玩。”   陈念安一惊,虽然他很想玩,但他不敢,怕把这东西给弄坏了,说:“我不会……”   黄易辰说:“他不会!我先玩!”   祝满仓很着急:“我最后一个啊?”   黄怡然说:“对,你最后一个,排队排队。”   她玩好了,把平板塞到陈念安手里:“很简单的,我来教你。”   陈念安浑身紧绷,黄怡然和他贴得很近,教他怎么切水果。   陈念安只玩了一局,意犹未尽,黄易辰叫起来:“轮到我了!”   等黄易辰玩好,祝满仓刚要去拿iPad时,黄怡然说:“这个游戏太简单了,我们换一个玩,玩《愤怒的小鸟》吧!”   她又把iPad拿回手里,祝满仓傻眼了,眼眶迅速泛红,求助地看向哥哥。   陈念安说:“黄怡然,你先让我弟弟玩一局切水果么,他一直等着呢。”   黄怡然说:“可是这个游戏真的很无聊啊,我可以教他玩《愤怒的小鸟》,那个更好玩。”   陈念安说:“可他都没玩过切水果,你自己说的要排队,排到他了你又不让他玩,这就过分了,玩一下又没多少时间,他年纪小,你觉得无聊的游戏,也许更适合他呢?”   黄怡然有点生气了,突然按灭了iPad,说:“算了,我不想玩了。”   她起身把iPad还给妈妈,任婷说:“怡然,你不能这样,你是姐姐,得让着弟弟。”   “我为什么要让着弟弟?”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黄怡然,大眼睛里一下子滚出了眼泪,“我在家要让着弟弟,在外头还要让着别人家弟弟?那你拿给他们去玩!我不管了!”   说着,她就跑出了餐厅,任家奶奶赶紧追了出去。   大人们都很尴尬,纷纷打圆场,说“小孩子还不懂事”,或是“怡然被她爸妈宠坏了”云云。   陈念安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幕,祝满仓委屈地挨到他身边,陈念安抱住他,说:“没事的,满宝,你别哭。”   祝繁星也走了过来,蹲下/身对祝满仓说:“回家后,姐姐给你买一个,姐姐买得起,以后你和哥哥一起玩。”   祝满仓点点头:“嗯,姐姐你说话算话。”   “当然,姐姐和你拉钩。”祝繁星和他拉钩,“别哭了,你已经是个小学生了,不能老那么爱哭。”   很奇怪,祝繁星并没有对黄怡然的行为感到生气,大概是因为小姑娘说的那四个字——“让着弟弟”,让祝繁星多多少少能猜出些什么。   显然,任婷和黄超是很宠爱黄怡然的,如果老二是个女孩,也许黄怡然不会有这些想法,偏偏老二是个儿子,所以,正处在青春期的敏感女孩很容易就会胡思乱想。   吃完饭,三辆车继续往台城出发,下午三点多,全员抵达酒店,拖着行李去别墅入住。   那是一栋三层别墅,装修豪华,一楼是面积超大的餐客厅、厨房、客卫和一间卧室,二楼有三个房间,其中两个是标间,一个是大床房,三楼是两间大床房。   房间很容易分配,任家爷爷奶奶住一楼卧室,外公外婆住二楼的大床房,任婷一家住三楼,妈妈和女儿睡,爸爸和儿子睡。   剩下二楼两个标间,任俊和陈念安、祝满仓睡一间,全男生,祝繁星和傅佳颖、任诗蓓睡一间,全女生。   黄怡然在车上调整好了心情,来到别墅后,又成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在一楼客厅,她主动把iPad拿给祝满仓,还向他道歉,祝满仓有点记仇,说:“我姐姐说了,回家就给我买一个。”   黄怡然问:“那你还玩吗?你不玩我就拿走了。”   “我、我……”祝满仓纠结地看向陈念安。   陈念安说:“满宝,你先玩玩看吧,你都没玩过呢。”   “好吧。”祝满仓说,“哥哥,你来教我。”   黄怡然说:“你哥哥不会,我会,我来教你。”   于是,三个孩子坐在沙发上,脑袋凑到一起,又玩起了切水果。   酒店有温泉会所,不过要坐摆渡车过去,如果不想出门,客人们可以在别墅院子里泡私汤,私汤池子已经被服务员提前放好了热水。   任俊伸长胳膊舒展了一下身体,说:“开了这么久的车,先泡个汤吧,泡完了去吃饭,有谁一起泡?”   老人们都不泡,傅佳颖说:“我不泡了,换泳衣麻烦,我明天去会所那儿泡。”   任诗蓓说:“我泡!”   祝繁星说:“我也泡!”   沙发上的陈念安听到了,举起手来:“我也想泡!”   祝满仓哪会落下:“还有我!我也要泡!”   黄怡然说:“那我也去泡吧。”   “走,上楼去,我给你俩拿泳衣。”祝繁星朝两个弟弟招招手。   在二楼房间,她从箱子里拿出两套泳衣交给陈念安,泳衣都是新买的,分体式,短袖加长裤,可以遮住陈念安大腿上的伤疤,祝繁星让陈念安帮祝满仓换泳衣,叮嘱道:“上衣穿不穿,你俩自己看,你记得给他裹上浴袍再下楼,室外可冷了。”   陈念安点头:“我知道了,姐姐。”   祝繁星在自己房间换好泳衣,盘起长发,裹着浴袍和任诗蓓一起下楼。院子里,汤池冒着白烟,面积不大,只有七八个平方,任俊已经坐在里头闭目养神,两个女孩脱掉浴袍,嘻嘻哈哈地下了水,嘴里叫着:“好烫啊!”   没多久,泡汤的几个人都来了,任婷带着黄怡然和黄易辰,陈念安带着祝满仓,祝满仓下水后被烫得直跳脚,祝繁星向他伸手:“过来,到姐姐这儿来。”   祝满仓来到她身边,陈念安下水后,发现姐姐身边没有位子了,只能坐到她对面。黄怡然看到了,立刻离开妈妈,从水里走过去,坐到陈念安身边。   陈念安:“……”   祝满仓没穿上衣,只穿着泳裤,露出白花花的小肚皮,陈念安却是衣服裤子穿得严严实实。祝繁星知道,他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前胸后背的伤疤,那些疤痕都是车祸中留下的,其实已经淡了许多,但露出来,还是会有点吓人。   祝满仓终于适应了水温,在姐姐身边和黄易辰泼水玩,祝繁星懒洋洋地靠着池壁,身体被热水环抱着,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祝满仓突然凑了过来,抱住她的脖子,小手拢住她耳朵,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姐姐,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想听吗?”   祝繁星睁开眼睛,随口问道:“什么秘密?”   祝满仓说:“我刚才看到,哥哥尿尿那里,长毛毛了。”   祝繁星:“………………”   老天爷!救命啊!她想重金求一双没听见这句话的耳朵!! 第66章 第27章那我也不能用陈念安的钱。……   祝繁星看着池子对面的陈念安,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满宝刚说的那句话,踩在水底的脚指头都蜷了起来。   幸好水温够高,池子里人人满面通红,无人发现她的异状,她一把搂过祝满仓,小声警告他:“这种事,你看到就看到了,不能到处乱说,这是哥哥的隐私,你得尊重他。”   祝满仓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我就是有点好奇,哥哥上次割JJ的时候,还没长毛毛呢。”   不要再说这个词了!毛你个头啊!   祝繁星说:“那是因为哥哥长大了,等你长大了,你也会长……的。”   祝满仓好慌张:“我也会长毛毛吗?”   “对,每个人都会长。”   任诗蓓转过头来:“星星,你和满宝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祝满仓说:“毛……”   “没说什么。”祝繁星一把捂住他的嘴,“说……毛巾没拿,只拿了浴袍。”   祝满仓在水里挣扎,祝繁星松开手,又瞪了他一眼,祝满仓知道姐姐有点生气了,便乖乖地挪到黄易辰身边,和小哥哥玩了起来。   祝繁星又看向陈念安,发现他也在看她,眼神里带着疑问。   他真的长大了很多,祝繁星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才八岁,就是黄易辰现在的年龄。   她转头看了一眼黄易辰,分明还是个小萝卜头,再去看陈念安,他已经是个小少年的模样了。   妈呀!脑子里又浮起了不该有的画面,纯属想象,祝繁星只能傻笑:“你闷不闷?要是觉得闷,就往上坐一阶,透透气,别闷坏了。”   陈念安第一次泡温泉,是有点胸闷,听到后就站了起来,坐到池边,只把两只脚泡在水里。   这么一来,祝繁星的视线平移过去,正好对准了他的某个部位。   泳裤是紧身的,陈念安的坐姿还很大大咧咧,岔着腿,从边上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虽说泳裤的颜色是黑色,但男生么,总能看出些什么来,祝繁星要崩溃了,冲他喊:“你你你你坐下!坐到水里去!”   陈念安:“?”   他的脸被池水蒸得红扑扑,说:“姐姐,我头有点晕,想在上面坐会儿。”   祝繁星说:“头晕就别泡了,回房洗澡去。”   陈念安说:“可我还想再泡一会儿。”   黄怡然说:“星星姐姐,我们才泡了十几分钟呢。”   “明天后天,每天都能泡的。”见陈念安没打算动的样子,祝繁星“哗啦”一下出了水,“算了算了,你们继续泡吧,我先去洗澡了。”   她裹上浴袍,逃也似的溜进了别墅。   任婷和任诗蓓都很茫然,任俊问:“星星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任诗蓓说:“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   祝满仓觉得自己闯祸了,一声不吭地黏到陈念安身边,陈念安问:“你刚才和姐姐说了什么?你惹她生气了?”   祝满仓哼哼唧唧:“我、我没说什么呀。”   “到底说了什么?”   “我就是……”祝满仓扒住了陈念安的耳朵,“哥哥,对不起,你别骂我,我跟姐姐说,你长毛毛了。”   陈念安:“!!!”   下一秒,水花飞溅,只见陈念安从水里跳上了岸,又把祝满仓提溜起来,自己裹上浴巾,给满宝披上浴袍,拉着满宝飞快地冲进了别墅。   众人:“……”   “陈念安!你不泡啦?”黄怡然在池子里喊他。   陈念安的声音远远传来:“不泡了——”   ——   这天晚   上,大家去酒店餐厅吃自助餐,祝繁星和陈念安都很尴尬,坐摆渡车时,姐弟三人坐在最后一排,祝满仓坐中间,另两只坐两边,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无人说话。   祝满仓拉拉祝繁星的袖子:“姐姐,等下吃饭,我们三个坐一桌吗?”   “去去去去去。”祝繁星嫌弃地甩开他的手,“你个多嘴多舌的小八哥,我不跟你坐一桌,我和蓓蓓一起吃饭。”   祝满仓噘起嘴,又去拉陈念安袖子:“哥哥,那我们两个一起坐吧。”   陈念安板着脸:“我也不想和你坐。”   祝满仓快哭了:“为什么呀?”   黄怡然回过头来:“陈念安,等会儿我们坐一桌吧!”   陈念安:“……”   他想了想,打开手机敲了几个字,去拍拍祝繁星的胳膊,祝繁星以为又是满宝在叫她,没好气地转过头:“干吗呀?”   与她视线相对的是陈念安,他示意她去看手机。   祝繁星打开Q/Q,看到了陈念安发来的消息。   【小老虎】:你真的要和蓓蓓姐姐一起吃饭吗?”   【狮子座♀star】:你有意见?   【小老虎】:我们三个是一家人,一起出来玩,就应该坐一块儿吃饭,满宝还小,不懂事,我已经骂过他了,他以后不会再胡说八道了,你别生气了,行吗?”   【狮子座♀star】:我没生气!   【小老虎】:你没生气,你干吗不理我们?我又没做错什么,这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狮子座♀star】:闭嘴啊!!!   【小老虎】:所以我在用Q/Q和你说啊!我又没用嘴巴讲出来!   【狮子座♀star】:知道了知道了,等下一起吃饭。   【小老虎】:[微笑]这样才对嘛,你不理我们,任叔叔他们都要以为我们三个在吵架呢。   摆渡车的最后一排安安静静,没人知道祝繁星和陈念安在做什么,只有一个百无聊赖的祝满仓在东张西望。祝繁星收起手机,睨了陈念安一眼,陈念安微微一笑,知道,他把姐姐哄好了。   其实,这几个月,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变化,不仅仅是长个子,还有一些令人难以启齿的状况发生,比如,他遗//精了,已经有过两次。   第一次发生时,是学期末的复习阶段,他从梦中惊醒,摸到湿漉漉的短裤和被子,慌得心脏都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能偷偷摸摸地起床,去卫生间洗内裤。   还好,姐姐不在家,要是被她撞见了,多尴尬呀。   陈念安知道,祝繁星在家时一直很注意这些事,她有舒适的家居服,却从不会不戴胸罩在他和满宝面前跑来跑去,她专门买了几个在家穿的棉布胸罩,没有钢圈,适合夏天用,来例假的时候,换下来的卫生巾,她也会卷得好好的丢进垃圾桶。   她在家的时间其实不多,上学时只有周末那两三天,很少会在陈念安面前表现出生理期的不适,但陈念安知道她的生理期,在那几天,他不会让姐姐干任何家务,做饭时也会贴着她的口味来,尤其喜欢给她炖汤喝。   现在,变化出现在了他自己身上,陈念安会感到尴尬,也会害羞,会迷茫,会害怕,但同时,心底又有隐隐的期待。   因为他知道,这预示着,他即将长大。   ——   酒店的自助餐厅多是四人桌,服务员为傅佳颖安排了一个区域,给了四张桌子,大家可以坐得很近。   祝繁星和陈念安、祝满仓坐一桌,她帮满宝脱下外套,和陈念安一起去拿吃的。   餐食相当丰盛,没多久,陈念安就拿了满满一盘子菜,祝繁星看了一眼,全是肉,猪肉鸡肉羊肉牛肉,忍不住说他:“你好歹拿点鱼虾蟹啊,吃一肚皮肉,你不嫌腻得慌?”   陈念安说:“这只是第一盘。”   祝繁星:“……”   傅佳颖也在取餐,听到了两小只的对话,笑着说:“我好久没见陈念安了,个子长高了很多啊,越来越帅了。”   祝繁星说:“也越来越能吃了。”   傅佳颖说:“能吃好啊,说明他在发育嘛,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胃口最好了。”   黄怡然跑了过来:“陈念安陈念安,那边有冰淇淋,你想吃冰淇淋吗?”   陈念安说:“我想吃完饭再吃。”   黄怡然说:“那你来帮我舀一下吧,冻得很硬,我舀不动。”   陈念安说:“哦,好,我先去把盘子放一下。”   他跟着黄怡然走了,祝繁星说:“佳颖阿姨,你发现没?怡然好像很喜欢陈念安啊。”   “谁都能看出来,好吗?”傅佳颖说,“陈念安变化真挺大的,他来钱塘也就一年半吧,我都要认不得他了。星星,你是得上点心,他这个模样,在学校很招小姑娘喜欢的,别哪天给你闹出个早恋来,被叫家长。”   祝繁星哈哈大笑,摆着手说:“不会的啦,他答应过我,不会早恋的。”   “他答应有什么用?”傅佳颖说,“怡然平时一直在上表演课,见多了长得好看的男孩女孩,眼光其实很高的,但你看,她见了陈念安就想和他一起玩,说明什么?说明陈念安在学校的受欢迎程度啊,不会低。”   祝繁星听得心里发毛:“佳颖阿姨,你别吓我。”   傅佳颖说:“我就是提醒你一句,还有你自己,好好上学,别搞这些东西,你说实话,没谈恋爱吧?”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祝繁星就差指天发誓了,脑海里却浮现出一道身影——高高的个子,碎碎的头发,一张戴着眼镜的清俊脸庞。   傅佳颖笑了起来,指指她:“噫~脸都红了,你呀,也就是个子长得高了点,说白了还是个大孩子,平时记得好好保护自己,想谈恋爱啊,等考上大学,没人来管你。”   祝繁星有点儿心虚:“我真没早恋。”   蒸菜摊档有大闸蟹出炉,每人一只,傅佳颖拉着祝繁星去排队,两人继续聊天。   “有个事,我一直想问问你。”傅佳颖说,“你爸爸那官司赔下来七十多万,刨掉律师费,还有你给任俊的钱,再加上你本来的存款,你告诉我,现在有没有一百万?”   祝繁星小幅度地摇头:“没有,只有九十多万。”   “一百万都没有啊?”傅佳颖问,“够还清房贷吗?”   祝繁星再次摇头:“不够。”   “唉……”傅佳颖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叫你把房贷还清呢,还清后,房子就能过户到你名下了,这样对你会更有保障。”   祝繁星说:“佳颖阿姨,就算我有一百万,还清了,我手里也没钱了呀,以后每个月就只有房租的收入,五千多块钱,要养活我们三个,还要把我的大学学费攒出来,我心里很没底的,万一家里出点什么事,我连个两三万都掏不出来。”   傅佳颖沉吟片刻,问:“陈念安不是有一笔钱吗?我听任俊说,有十六万,你和他加起来去还房贷,是不是会宽裕很多?”   “不行的!”祝繁星说,“那是陈念安的钱,是留给他以后上大学用的,我不能去动他。”   傅佳颖说:“但是星星,你那个房子,如果一直不过户,风险真的很大的。我说句不吉利的话,不是在咒你,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你出了点意外,这房子的归属就乱套了,到时候,你爸爸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能分一份的。”   “那我也不能用陈念安的钱。”祝繁星小声嘟囔,“我已经给他开了一张存折了,存折由他自己保管……”   “嘘。”傅佳颖突然拉了祝繁星一把,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祝繁星回过头,就看到陈念安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个空盘子,也在排队。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祝繁星倒是问心无愧,问:“满宝在吃饭了?”   “嗯,他已经在吃了。”陈念安说,“我看到你们在这儿排队,就过来看看,在拿什么呀?”   祝繁星说:“大闸蟹。”   “哦。”   拿完菜回到餐桌边,陈念安吃得很香,祝繁星剥着大闸蟹,问:“你刚才,是不是听到我和佳颖阿姨说的话了?”   “听到了。”陈念安一口承认,抬眸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姐姐,回家后,我就把存折给你,你把钱都取出来吧,去还房贷。”   祝繁星嗦着蟹脚:“我不要你的钱。”   “我是说真的,我自愿给你的。”陈念安说,“姐姐,我以后上大学,可以去打工挣学费,不用把这些钱留这么多年,我留着没用,你拿去还能派大用场,真的!   你拿去还房贷吧,我觉得佳颖阿姨说的很对,房子就应该早点儿过户到你名下,那本来就是你的房子!”   祝满仓在啃蛋挞,问:“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啊?”   陈念安没理他,还是盯着祝繁星:“姐姐,你就答应我吧,你不答应,我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   祝繁星:“……”   “吃饭都不香了。”陈念安吐出了一根鸡骨头。   祝繁星把蟹脚一丢:“你看看你吃的这些骨头,骗鬼呢!”   “姐姐~”陈念安的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也想对你好,咱们是一家人,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拿去用吧,真的!我以后自己能挣钱的,这十六万,就应该花在要紧的地方。”   祝繁星动摇了,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该动用陈念安的钱,但感性上,她没法不被陈念安的热忱打动,她知道他是心甘情愿的,她用了这笔钱,他会很高兴。   可他现在还没满十三岁,还不懂“钱”的重要性,长大后,他会后悔吗?后悔了怎么办?   唔……后悔了,就还给他呗。   “这样吧。”祝繁星说,“就当我问你借的,我给你写一张借条,等哪天我工作了,手头宽裕了,我就把钱还给你,这是我唯一能接受的方案,你要是同意,我们就成交。”   陈念安看着她的眼睛,半晌后,说:“好,我同意,你给我写借条,回家后,我就把钱给你。”   “成交。”祝繁星端起一杯橙汁,递到他面前。   陈念安也端起了一杯可乐,祝满仓哪能落下?双手捧起他的西瓜汁,和哥哥姐姐“叮叮咚咚”地碰杯。   “干杯!”祝满仓快乐地大喊。   祝繁星喝了一口橙汁,说:“小老虎,谢谢你。”   “不客气。”陈念安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睛,“我……能帮上你的忙就好。”   ——   在酒店吃喝玩乐地待了两晚后,大家迎来了除夕夜。   年夜饭在中餐厅吃,傅佳颖订了一个包厢,十人桌,挤了十四个人,有老有小,热闹非凡。   祝繁星和两个弟弟从未被冷落,长辈们给小辈发红包时,他们三个都有份,虽然只是一人一两百的小红包,祝繁星还是觉得很窝心。   吃完饭,他们没坐摆渡车,一行人从餐厅散步回别墅,酒店地处郊区,边上有山,夜里风大,祝满仓被裹得像个球,头上还戴着毛线帽,一路和黄易辰追赶打闹。   路过一栋别墅时,两个小男孩站住脚,祝满仓指着路边大喊:“姐姐,你看,他们在放烟花!”   那也是一大家子住客,买了不少烟花,正在一个个地挨着放。   “呀!这里能放烟花啊?”祝繁星惊喜又羡慕,“早知道我们也买点烟花过来了。”   任俊走在前头,回头说:“我们有啊!在黄超车子的后备箱里,一会儿回到房间,大家一起放。”   “哇!好棒啊!”祝繁星跳了起来,“我好几年没放烟花了,小老虎,快跑!跑起来跑起来,我们要做第一名!”   她撒开两条大长腿,真的跑了起来,陈念安很快追到她身边,与她并驾齐驱。   小少年穿着一件簇新的羽绒服,黑色底,领口和袖口有红色条纹,是他自己挑的款式,说很酷。   他没戴帽子,头发留得有点长了,被风吹得凌乱,祝繁星渐渐停下脚步,陈念安回过头来,问:“怎么不跑了?不是说要做第一名吗?”   “嗝!”祝繁星打了个饱嗝,“吃太饱了,跑不动,要么你拉着我跑。”   她把手伸向陈念安,陈念安无语地拉住她,继续卖力地往前跑。   他们都没戴手套,两只手却一点都不冷,热乎乎地牵在一起。   前方刚好是一段下坡路,两人的速度都提了起来,祝繁星“哇哇”尖叫,感觉要刹不住车了,陈念安怕摔跤,不得不减慢速度,后半程,就变成姐弟俩手牵着手,在路上跳着走。   黄怡然脸臭臭地走在后面,任家外公和她打趣:“怡然,你怎么不和陈念安一起走啊?”   “他老是不理我,就喜欢黏着星星姐姐。”黄怡然翘着嘴巴,说,“那我也不要理他了。”   一行人回到别墅,黄超和任俊把烟花从后备箱拿出来,祝繁星惊呆了,他们买了这么多!这是早有准备啊!   安全起见,大烟花由大人放,小烟花才能给孩子们玩,祝满仓和黄易辰争着抢着要彩珠筒,更大些的孩子就不凑热闹了,祝繁星只挑了几支仙女棒,点燃后和陈念安一起甩着玩。   所有人都笑得很大声,陈念安也一样,他挥舞着仙女棒,看着姐姐在空气里“写字”,在他们身边,绚烂的烟花“呲呲”喷得老高,照亮了祝繁星的笑脸。   这一天,任婷帮她梳了一个新发型,也是一种繁复的编发,鬓边还别了一只可爱的蝴蝶结发卡。   光影交错间,陈念安缓缓地眨动着眼睛,觉得姐姐真的好漂亮。   一群人在别墅门口玩了好一会儿,任家奶奶叫了起来:“哎呀!快八点了,春晚要开始啦!你们先别放了,留着明天也能放,赶紧进屋看春晚去!”   一声令下,大人小孩呼啦啦地都往别墅大门跑去。   任俊殿后,把放完的烟花收到一边,进屋后关上了大门。   欢声笑语从门缝里漏了出来。   辞旧迎新夜,虎年过去,兔年来临,陈念安人生中的第一个本命年,就这么结束了。 第67章 第28章明明喜欢,偏不说,明明想要……   自从陈念安来到钱塘,除了跟着姐姐回过一趟老家,就没踏出过钱塘城一步,祝繁星一直觉得亏待了两个弟弟,因为客观条件限制,没法带他们出去游玩。   这一次,他们终于有机会来到台城,祝繁星能看出来,陈念安和祝满仓都很开心。爱玩是小孩儿的天性,陈念安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听到傅佳颖问谁想去景点玩,他嘴巴不说,一双期盼的眼睛早就出卖了他的心。   祝繁星当然不会扫他的兴,积极响应号召,出游小分队就此成立,三大六小,开两辆车出去。   天气太冷,四位老人都不想出门,说要留在别墅打麻将,一楼客厅有一张自动麻将桌,这几天已经成了他们的根据地,任俊留下为长辈们安排饮食。   大年初一早上,祝繁星领着两个弟弟坐上傅佳颖的车,副驾还是任诗蓓,一行九人先去了一间寺庙,为新年祈福,在庙里吃过斋饭后,下午去古城逛街。   古城有庙会,长长的一条街上店铺林立,人头攒动,景区还安排了舞龙表演,陈念安眼睛放光地跟在祝繁星身边,乐此不疲地逛着一家家小店,说这儿比老家镇上的庙会还热闹。   祝繁星问他:“没让你回老家,你不怪我吧?”   陈念安说:“不怪啊!我本来就不想回老家,我就是有点儿想姥姥。”   过年前,冯家姥爷给祝繁星打过电话,问陈念安过年是否回五峤村,如果要回,他就去找老乡帮忙,让陈念安搭车回去。   陈念安想起去年搭车的遭遇,都有心理阴影了,哪还敢再去搭陌生人的车?加上两个月前,冯智光分配赔偿款时锱铢必较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陈念安对舅舅舅妈没有半点念想,根本不愿见到他们。   祝繁星也不放心让他单独出门,就帮他回绝了姥爷。   姥爷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说:“不回就不回吧,孩子大了都这样,不爱回家。”   五峤村早就不是陈念安的家了——这句话在祝繁星喉咙里滚了一遍,终究没有说出口。   在一家卖台城特产的商店,傅佳颖和任婷挑选着点心礼盒,准备当伴手礼带回钱塘,走亲访友时用得上。   祝繁星也挑了两盒点心,说大年初三要去姑姑家吃饭,这是带给姑姑的礼物,陈念安说:“姐姐,能给刘爷爷和俞奶奶也买一盒吗?我特别想谢谢他们。”   “当然可以啊。”祝繁星说,“来都来了,多买几盒吧,给邓爷爷、覃   奶奶、娟娟阿姨他们都准备一份,他们也帮了我们很多忙。”   “嗯!”见自己的建议被采纳,陈念安很高兴,“我帮你挑,我知道刘爷爷爱吃什么口味。”   出来游玩,祝繁星在用钱方面很大方,一路上祝满仓想吃什么、玩什么,她统统满足。陈念安却节约得过了头,问他吃不吃、要不要,他总是回答不吃、不要。后来,祝繁星懒得再问他,买糖葫芦时,直接给他买了一串,还是草莓糖葫芦,之前还说“糖葫芦太甜了”的陈念安,拿着糖葫芦就美滋滋地舔了起来,看得祝繁星很是无奈。   他这个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明明喜欢,偏不说,明明想要,偏憋着,就很拧巴。   在一家捏面人的摊位,祝繁星给祝满仓买了一个孙悟空,黄怡然和黄易辰也一人挑了一个小面人,只有陈念安说什么都不要,祝繁星说:“你好歹挑个小玩意儿嘛,出来玩,什么都不买,我很没有成就感哎。”   陈念安想了半天,指着一个路过的小孩说:“姐姐,我想买那个帽子,可以吗?”   那个小孩只有三四岁大,头上戴着一顶虎头帽,祝繁星差点笑死:“你是不是一早就看上这个了?”   陈念安不敢承认:“我就是……在路上看到有好几个人戴,你不觉得那帽子很好看吗?”   “好看好看。”祝繁星说,“走!咱们去找找,姐姐给你买!”   十几分钟后,陈念安同学心满意足地戴上了一顶虎头帽,帽子上的小老虎还有两只卡姿兰大眼睛,祝繁星都不能与他对视,看一眼笑一眼,问满宝要不要也来一顶,祝满仓嫌弃地说:“那是小孩子戴的,太幼稚了,我才不要呢。”   陈念安:“……”   回到别墅时,天已擦黑,四位老人还在麻将桌边奋斗,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向他们展示今天的战利品,任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陈念安没精打采地坐在一边,问:“陈念安,你没买东西吗?”   黄怡然听到了,大声说:“他买了!买了一顶很傻的帽子!”   任俊好奇地问:“什么帽子呀?”   祝繁星想从包里掏出来,陈念安跳起来拦她:“姐姐,别拿!”   已经晚了,祝繁星把那顶虎头帽扣到了他头上。   “哈哈哈哈……”黄怡然笑得花枝乱颤,指着陈念安说,“就是这个!舅舅,你看他傻不傻?”   任俊憋着笑:“这帽子……是蛮有趣的。”   陈念安红着脸把帽子摘下来,一路上,他被黄怡然和任诗蓓嘲笑了好几回,尽管祝繁星护着他,说这帽子很可爱呀,但陈念安总觉得,姐姐帮腔时其实也想笑,一颗脆弱的小心脏早已被打击得稀碎。   没想到,老人们看到帽子后,却一致给了好评。   “哪里傻了?好看的呀!”   “小安这帽子戴着真喜庆。”   “满宝和辰辰怎么没买?”   “不喜欢?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喜欢呀?”   任家爷爷还把那顶虎头帽戴在自己头上,乐乐呵呵地去照镜子,奶奶大笑着帮他拍照,外公也跃跃欲试,想戴戴看,搞得黄怡然和任诗蓓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   陈念安看着这神奇的一幕,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任俊在洗澡,祝满仓在看电视,陈念安坐在书桌前写游记,他写道——   【同一样东西,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就算你的爱好稀奇古怪,在茫茫人海中,你总能找到知音,哪怕只有一个。   这样的事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吃菜,我爱吃皮蛋,可姐姐和满宝都不爱吃,所以我们家做饭从来没有皮蛋。后来我发现,刘爷爷也喜欢吃皮蛋,可因为俞奶奶不爱吃,他已经很久没吃了,现在我和刘爷爷“臭”味相投,一起吃皮蛋,哈哈!他就是我的知音。   还比如,做人,我就是一个例子。在五峤村时,除了姥姥和冬瓜,我觉得没有别人(狗)喜欢我了。来到钱塘后,我以为除了妈妈,也不会有别人喜欢我。老家的人总说我是一个累zhui,是阻碍妈妈寻找幸福的绊脚石,我一直深信不疑,活得胆战心惊,深怕自己的存在会拖累妈妈。   现在,在发生过那么多事情后,我发现,其实还是有很多人喜欢我的,尤其是我的姐姐和弟弟,还有刘爷爷和俞奶奶,任叔叔和佳颖阿姨(虽然他们一开始也并不喜欢我)。   可是,我并没有变啊。】   合上本子,陈念安托着下巴发起呆来,窗外又响起了爆竹声,祝满仓叫他:“哥哥,哥哥。”   “怎么了?”陈念安回头看他。   祝满仓在床上滚来滚去:“我们明天是不是就要回家了?”   “对啊。”陈念安说,“你不想回家吗?”   “我还想住大别墅。”祝满仓说,“我还没玩够呢。”   陈念安笑了起来:“我好像已经玩够了,我挺想回家的。”   大别墅很好,自助餐也很丰盛,可陈念安已经开始想念他的小床,想念他的书桌,想念他的厨房,甚至想念他的那盆绿萝。   人多固然热闹,但和姐姐弟弟一起待在家,才是他最喜欢的生活。   ——   寒假的后半阶段,一切如陈念安所愿,姐弟三人的日子又变得简单而温馨。   祝繁星信守承诺,回家后就买了一台iPad,花了三千多,祝满仓化身为快乐小猴,再也不用看黄怡然的脸色,可以尽情地切水果。   陈念安也信守承诺,把存折给了祝繁星。祝繁星参考小叔写给爸爸的那份借条模板,郑重地给他写了一张借条,还按上手印,约定十年内归还所有本金——十六万。   陈念安强烈要求,不算利息。   在任俊的陪同下,祝繁星去银行办理提前还款手续,还清所有房款后,光耀新村102室和榕晟府1001室两套房子没有了任何抵押贷款,也没有其他遗产继承纠葛,完完全全地过户到祝繁星名下。   虽然她的存款只剩十万出头,但短时间内,因为有房租收入,生活上倒也不会有问题。   任俊和傅佳颖都松了一口气,祝怀雯也觉得这样很好。他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想得比较多,特别怕祝繁星手里攥着近百万会被人惦记、被人骗。她才十六岁啊,又不懂理财,那些钱还不如用来换成两本产权清晰的房产证,也好让他们这些平时照顾不到三小只的大人们能安心睡个好觉。   任俊对祝繁星说:“星星,如果有经济上的困难,你一定要和我们说,给钱帮你,没有问题,但你的钱要是被骗走了,别说我们了,可能连警察都帮不到你。”   祝繁星知道他们的苦心,点头道:“我知道的,任叔叔,现在,我也安心很多了。”   ——   这个寒假,比起生活惬意闲适的祝繁星,温明远过得要刺激许多。   一月中旬,第26届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简称CMO)在吉林长春开幕,来自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直辖市及香港、澳门特区,以及俄罗斯、新加坡等国家的优秀中学生代表共222人参赛。   温明远代表A省出战,和队友们一起奋战两天,出成绩后,一开始,A省省队和北京队并列第一,后来,A省有位同学加了几分,总分惊险地超过北京队,令A省省队最终获得团体第一,捧起了陈省身杯。   温明远的个人分数也过了金牌线,从省队脱颖而出,成为一名金牌选手。   至此,他   正式引起各大顶尖高校招生组的注意,其中,自然包括他梦想中的清华大学。 第68章 第29章我知道你不欢迎我。   冬去春来,陈念安洗净家里三人的冬装,包括那顶可爱的虎头帽,放进衣柜深处,再将春秋装搬到易取易放的格子里。   他把自己和满宝的春秋装整理了一遍,发现好多衣服裤子都小了,便按姐姐交代过的做法,把满宝穿不下的衣服打包好后拿给娟娟阿姨,娟娟阿姨会带去乡下,送给她的小侄子。   而陈念安自己的衣服不会送人,姐姐说了,要留给满宝穿。   陈念安觉得很对不起祝满仓,好好的一个城里孩子,长到十岁以后,就要开始面对一大堆的旧衣服。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是孩子们的生长高峰季,祝繁星一个不留神,陈念安就像被竹子精附了体,长高速度快得惊人。去年九月才买的初中校服,到了这年四月,裤子竟然不够长了。   陈念安仿佛生活在一片充满生长激素的空气里,不知不觉间,身高突破了1米7大关,他挺直腰板站在祝繁星身边,姐弟俩的身高差已经不那么明显。   祝繁星还是会习惯性地去薅他脑袋,但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地拥抱他。以前抱他,就是抱小孩的感觉,现在不一样了,陈念安长开了许多,任谁见了都不会再把他当成一个小学生。   劳动节前,西城区教育局举办了第四届少年厨神争霸赛,陈念安代表青芽中学去参加初中组比赛,还是由金校长带队,这一回,他遗憾地错失厨神称号,只获得二等奖。   颁完奖,有位主厨评委来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半天,犹豫着问:“你是不是去年那个……呃,熏鱼男孩?”   这是什么代称?陈念安点点头:“嗯,我去年是做的熏鱼。”   “哎呀!一年不见,我都认不出你来了。”主厨冲着另一个同为评委的朋友大喊,“你快过来,快过来!这就是你惦记了一年的熏鱼男孩!他来参赛了,只是咱俩刚才没认出来!”   小跑着过来的厨师见到陈念安后,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卧槽!小伙子长这么高了?妈的,早知道是你,刚才就多给你几分了。”   陈念安:“……”   六月末,学期结束,暑假来临,祝繁星又一次捧出笔记本电脑,精心挑选了三段爸爸妈妈的视频给两个弟弟看。这次的视频里有陈念安的身影,看着画面上那个活蹦乱跳的男孩子,听着他脆生生的声音,祝繁星心里冒出了一个问号。   这黑不溜秋的小屁孩是谁?陈念安?那身边这个又是谁?   她缓缓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左边的少年,他正在专心地看视频,眼角挂着泪。   他的肤色不那么黑了,但也没像温明远那么白,嘴唇上长出了细小的绒毛,只是还不太明显,祝繁星的视线渐渐往下移,移到他的脖子上,能清晰地看见他喉咙上的凸起,知道,那是陈念安的喉结。   因为一起生活,每个周末都能见面,之前,祝繁星并没有察觉到陈念安的声线变化,直到此刻,看着视频,两年前的陈念安和现在的陈念安同时出现,祝繁星才发现,他说话的声音已经不一样了,变得沙哑、低沉,说实话,挺难听的。   这一年的暑假,刘爷爷和俞奶奶没去外地避暑,陈念安十三岁生日那天,两位老人应邀来到102室,和三个孩子一起吃晚餐,为陈念安和祝繁星过生日。   晚餐的大厨是寿星公本人,他做了一大桌菜,祝繁星买了一个慕斯蛋糕,蛋糕上插着四根蜡烛,“13”和“17”,唱完生日歌后,姐弟俩头碰着头,一起吹熄了蜡烛。   祝繁星送给陈念安的生日礼物是一副羽毛球拍,因为他加入了学校的羽毛球社团。   每天放学后,陈念安都会去打会儿球,这是他尝试过篮球、足球、乒乓球等球类项目后最终确定的爱好,但他一直用的是学校提供的拍子,祝繁星问过他好多次,他才老实回答,社团里的同学都是用自己带的拍子。   祝繁星无奈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啊?我会给你买的。”   陈念安轻轻一笑:“我又不去参加比赛,无所谓用什么拍子,姐姐,咱们家经济不宽裕,能省的地方还是得省着点花。”   祝繁星并不觉得自家的经济条件比别人差多少,还清房贷后,她轻松了许多,每个月有5300元的房租收入,还有姥姥给的五百块生活补贴,再加上她的家教工资,足够养活一家三口,还能存下一笔钱。   现在,家里的水电煤气费都是陈念安在缴,每个月底给刘爷爷的饭费也是陈念安在结,还有周末的买菜钱、逛超市买零食日用品的开支、上淘宝买衣服鞋子、上当当买书……全是陈念安在买单。   他学会了记账,认认真真地记录下家里的每笔开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念安已经成了一家之主,平时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姐姐和弟弟,还把小小的102室打理得清爽整洁。祝繁星想找什么东西,问他就行,连她的衣柜都是他在收拾整理。衣服上掉了一颗扣子,祝繁星会直接丢给他,陈念安没有半句废话,仔细地帮她缝好,再把衣服折整齐后放进她的衣柜。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田螺姑娘,祝繁星觉得,那小田螺要是一个不走运,被陈念安捡回家,化为人形后看到男主人的日常作息,说不定都得自惭形秽。   ——   7月26号,是祝繁星的十七岁生日,这天晚上,陈念安照旧给姐姐做了一桌大餐,至于礼物……他还没给,打算等姐姐带满宝去小公园放风时,偷偷地藏进她的房间。   祝满仓已经是个七岁小男孩,还是那么活泼外向,嘴甜又淘气,对于爸爸妈妈,他的记忆渐渐淡去,如今的日常生活,最依赖的就是陈念安,尤其在陈念安渐渐长高后,祝满仓安全感爆棚,在他心里,哥哥就是他的保护伞。   那姐姐呢?   姐姐是个笨蛋,连一碗鸡蛋羹都做不好,跟着她会饿死。   “祝满仓,还走不走了?”祝繁星在玄关处换好鞋,喊着小弟。   阳台上,陈念安在晾衣服,祝满仓挨在他身边撒娇:“哥哥,你真的不去小公园吗?”   陈念安说:“哥哥要晾衣服啊。”   “那我们等你一会儿呗。”祝满仓帮忙把衣服往衣架上夹,“你平时都和我们一起去的。”   陈念安说:“水槽里的碗还没洗呢,今天饭菜做得多,盘子就多,哥哥得留下洗碗。”   祝繁星又在喊了:“祝满仓!你到底在干吗呀?”   “马上就来!”祝满仓说,“哥哥,等会儿我想让姐姐给我买冰淇淋吃,我给你带一个吧?”   陈念安一笑:“行啊,我要巧克力脆皮的雪糕,你赶紧过去,姐姐等很久了。”   “好的!哥哥,那我走啦。”   祝繁星领着祝满仓出门了,陈念安晾完衣服回到客厅,发现祝繁星的手机没带出去,还在餐桌上充电。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的确电量不足,不确定姐姐是落下了手机还是故意把手机留下充电。   陈念安走进厨房,往水槽里倒上洗洁精,开始洗碗,几分钟后,外面传来敲门声,他甩掉手上的泡沫,跑去开门,一边开一边说:“忘了拿手机是吗?”   结果,门外不是祝繁星,而是——温明远。   他穿着白衬衫、牛仔裤,面色绯红,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门里门外两个男生都惊呆了,陈念安是惊讶于温明远的突然到访,心酸地想,姐姐不是答应过他吗?不会让温明远过来的!她怎么说话不算话?   温明远是因为陈念安的外表而惊讶,只是一年没见,这小男生变化好大,温明远觉得,自己要是在马路上偶遇陈念安,一冲眼可能会认不出来。   沉默过后,还是陈念安先开口:“你……小温哥哥,你怎么来了?”   温明远稳住呼吸,往他身后看:“我来找你姐姐 ,她在家吗?”   陈念安说:“她不在家。”   “她去哪儿了?”温明远说,“我给她发消息,她没回,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接。”   陈念安指指餐桌:“她手机忘拿了。”   “哦,怪不得……我还以为她故意不接我电话。”温明远说,“对不起,我本来不想来敲门的,我知道你不欢迎我。”   陈念安吃了一惊:“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我就是……”   他解释不清,意识到,自己好像的确不怎么欢迎温明远。   为什么?   陈念安想不通。   “你姐姐和我说过,今年的生日,她和你一起过,是在你生日那天,让我别过来。”温明远做了个深呼吸,说,“但今天是她真正的生日,我……还是想和她见个面,你能告诉我她在哪儿吗?”   陈念安错开视线,紧紧地抿着唇,像是在做思想斗争,温明远也不催他,一会儿后,陈念安还是说了实话:“她和满宝去小公园了。”   “谢谢!”温明远神色舒展,当即要走。   陈念安叫住他:“等等!”   温明远:“?”   陈念安把一瓶防蚊水递给他:“我姐忘带了,公园里蚊子很多,你帮我拿给她吧。”   “好。”温明远接过防蚊水,心情很好的样子,“对了,你现在很帅啊,长高了不少呢,我先走了,再见!”   陈念安:“……”   关上门后,他又回到厨房,打算继续洗碗,可是很奇怪,他心乱如麻,注意力怎么都无法集中,胡思乱想着,温明远要找姐姐说什么?是要送她生日礼物吗?可他双手空空,什么都没拿呀,那他要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在姐姐生日这天与她见面?是要做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事吗?   不会是……表白吧?!   他敢!!!   陈念安头皮“轰”地炸开,再无犹豫,迅速地擦干手,换鞋出门,向着小公园飞奔而去。 第69章 第30章到我高考时,陈念安只有十四……   祝繁星还是坐在那架秋千上,慢悠悠地荡来荡去。边上的秋千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脑袋上扎着两根有趣的羊角辫,年轻妈妈小心地推着她,小女孩高兴地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祝繁星偷偷看她,感觉好小的一只,都记不起满宝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了。   视野里,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跑来,祝繁星眯了眯眼睛,对方已经跑到她面前,微微地喘着气,说:“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见到温明远,祝繁星并没有太过惊讶,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我……”温明远从裤兜里掏出一瓶东西递给她,“来给你送防蚊水。”   祝繁星接过瓶子,往胳膊上喷了几下,问:“你去过我家了?”   温明远点点头:“嗯。”   “见到陈念安了吗?”   “见到了,他长高了很多,我差点没认出来。”   祝繁星绽开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年轻妈妈带着小女孩走了,边上的秋千空了出来,温明远顺势坐下,脚在地上一蹬,秋千便荡了起来。   祝繁星往前时,他往后,祝繁星往后了,他又往前。   两人都没有说话,不远处的小广场上,阿姨们在跳《最炫民族风》,音乐声大得能盖过树梢上的蝉鸣,另一边的假山上,祝满仓精力旺盛,已经和几个调皮孩子一起爬得老高。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夜,秋千上的男孩女孩心思各异,汗水顺着祝繁星的额角滑落,她平静地等待着,知道温明远突然跑来,是有话要说。   果然,他开口了:“那个……我收到保送通知了。”   祝繁星转头看他,笑眼弯弯:“恭喜你呀,提前解放了。”   温明远也看着她,说:“下个月,我要去北京参加清华的夏令营,高三,我就不用去学校上课了,可能会在北京待几个月,跟着老师做点事情。剩下的时间,我可以自由安排,也许会一个人出去走走看看……到十月初,我就满十八了。”   祝繁星说:“喔,计划不错。”   “今天是你生日。”温明远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一份小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祝繁星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条银质项链,吊坠的形状如她所料——一颗星星。   她叫星星,从小到大,收到过好多和“星星”有关的礼物,就连陈念安给她送发圈,都是挑的黄色星星。   “谢谢。”祝繁星说,“可学校规定了,不能戴首饰。”   温明远说:“寒暑假能戴,毕业后也能戴。”   “也是。”祝繁星盖上盒盖,冲他扬了一下,“谢了。”   温明远说:“不客气。”   又是一阵沉默,终于,温明远说:“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祝繁星:“什么事?”   《最炫民族风》结束了,周遭突然安静了许多,温明远说:“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考去北京?”   ——   他们身后有一棵大树,树龄已有二十多年,粗壮的树干能完美地遮挡住一道身影。   黑衣黑裤的少年藏身树后,与夜色融为一体。之前,广场舞的音乐声太过嘈杂,他竖起耳朵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此时,突然的安静让他清晰地听见了这句话——你有没有想过,考去北京?   陈念安心里“咯噔”了一下,脑子里瞬间想起他和姐姐的那次闲聊——   “你有喜欢的大学吗?”   “有啊,北京大学。”   “是在北京吗?”   “北京大学,当然在北京啦。”   她想过的——陈念安在心里帮祝繁星回答——她想过的,她想考北京大学,北京大学就在北京。   ——   听到温明远的问题,祝繁星笑了:“什么意思?”   “分班考,我知道你考得不错,按你现在的成绩,完全可以考去北京。”温明远说,“能上清北最好,就算分不够,也能上北航,上人大,那些学校都有外语学院,你应该知道的。”   祝繁星没作声。   高二结束时的期末考,关系到高三分班,不仅分文理,还分尖子班和平行班。最近几次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祝繁星的总分都在全班前五之列,分班考时发挥得也很正常,顺利地进入了理科尖子班,所有人都知道,文理尖子班的学生,是被学校当成冲击Top级高校的好苗子来培养的。   除去保送生,二中每年能有不少人通过高考考上清华北大,多则四五十人,少则二三十人。高一时,祝繁星成绩一般,只敢把北京大学藏在心底,不会到处乱说。到了高二,她学习得特别刻苦,成绩突飞猛进,还很稳定,连赵老师都觉得,她已经具备了冲击清北的实力,就看高考时临场发挥如何。   北京大学,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但就算是这样,祝繁星也没对同学们提起过,她想考北大。   如果没有记错,她最后一次说这句话时,听众是陈念安,从那以后,其实,她已经放弃了。   “我要是考去北京,两个弟弟怎么办?”祝繁星晃着脚,问道。   温明远说:“你不是说过,都是陈念安在照顾满宝的日常生活吗?你现在住校,平时也不会回家,他俩照样过得好好的。”   祝繁星说:“那我每个周末都会回家呀,我要是去了北京,周末就回不来了,一去四五个月,换成是你,你能放心?”   温明远说:“到你高考时,陈念安‘已经’十四岁了。”   祝繁星说:“到我高考时,陈念安‘只有’十四岁。”   两句话的重音落在两个不同的词语上,意义天差地别。   温明远说:“所以……这是不可能的,对吗?”   祝繁星耸耸肩:“这不现实呀,温明远,我家的情况和别人家不一样,我做计划必须要考虑到两个弟弟,你这么聪明,不难理解吧?”   “那如果……”温明远说,“如果你的分数够上清北呢?你也不去吗?”   祝繁星说:“我知道自己的水平,下学期进了新的班级,我总分估计只能排在全班中游,想考清北是很难的,而北京别的学校……我何必呢?上A大不是一样吗?”   温明远:“我是说,如果你高考发挥得特别好,分数够上清北!你也不去吗?”   祝繁星:“你为什么……要假设这种还没发生的事?”   “我想知道在这种假设的前提下,你会如何选择!”   “我现在没法回答。”祝繁星说,“真的,温明远,我回答不出来,不如……你等明年高考完了,出分了,再来问我?”   温明远懊恼地别开头,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你怎么啦?生气了?”祝繁星向前俯身,歪着头看他,“话说,你为什么要我考去北京啊?A大不是挺好的嘛。”   “你说为什么?”温明远又转过头来,大声说,“因为我喜欢你!祝繁星,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你也很聪明,不难理解吧?”   祝繁星:“……”   大树后的某人咬住后槽牙,紧紧地握住拳,强忍着才没有冲出去。   就在这时,又一首广场舞开始了,声量巨大,陈念安偏过头,想集中全部注意力,去倾听祝繁星的回答。   可惜,太吵了,他什么都没能听见。   一首漫长的《爱情买卖》结束后,周围又安静下来,陈念安精神一振,想听后续,身后却只传来小孩子的笑闹声。   他大着胆子抱住树干,悄悄探出头去,发现祝繁星和温明远已经离开了。   陈念安没有立刻回家,他走到祝繁星坐过的那架秋千旁,抬手摸上铁链,慢吞吞地坐了下去。   秋千“嘎吱嘎吱”地摆荡着,他心烦意乱,回想着刚才听到的那些对话,在心里做逻辑分析。   温明远哥哥想让姐姐考去北京,因为他喜欢她,想和她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   而姐姐也喜欢北京大学,只是不确定自己能否考上。   如果她考上了,她会去北京吗?   假设她真的去了北京,和温明远哥哥在同一座城市了,会发生什么?   他们会谈恋爱。   就像祝叔叔和姐姐的亲生妈妈那样,还有任叔叔和佳颖阿姨那样,姐姐告诉过他,他们都是在大学里认识的。   认识后,谈恋爱,毕业后,结婚生小孩。   结论:如果姐姐去了北京,就会和温明远哥哥结婚生小孩。   那个小孩会叫他“大舅舅”,他得叫温明远哥哥“姐夫”,温明远哥哥会叫他“小舅子”,每年过年,他得给外甥发红包……   乱七八糟!   到底……什么是喜欢?   陈念安想起小学毕业的时候,田梓琪笑嘻嘻地对他说:“陈念安,我喜欢你!我想做你女朋友,你愿意吗?”   可毕业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上初中后,陈念安在班里人缘不错,只是,有件事一直令他困扰,那就是同学们老爱起哄,说他和隋梦是一对。   隋梦是班里最漂亮的女孩,是学习委员,而陈念安是语文课代表,他们在一些班级活动中常有合作,还做过一阵子前后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他和隋梦说话,周围的同学就会一脸促狭地朝着他俩嘿嘿笑。   吴昊浩问过他,是不是真的喜欢隋梦,他当然否认,吴昊浩相信他,悄悄告诉他,听说,隋梦是真的喜欢他。   五月二十号那天,隋梦对他表白了,送给他一支笔,羞涩地说:“陈念安,我喜欢你。”   她的表情和田梓琪表白时的表情完全不一样,陈念安当时吓坏了,一句话都没说,笔也没拿,扭头就跑。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他连吴昊浩和展翔都没说,更不敢告诉姐姐。   事后,他再和隋梦见面,会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   陈念安也觉得隋梦很漂亮,但他从没往那个方向想过,不是因为姐姐提醒过他“不能早恋”,而是,他根本就不懂,“喜欢”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对隋梦的感觉,和对蔡钰晴、张珂、田梓琪、萧真……以及班里所有的女同学,没有任何不同!   若要较真,问这些女孩里,他最喜欢谁?答案其实是张珂,因为张珂脾气最好,和她相处时,他最轻松。   好奇怪,温明远哥哥为什么能那么确定,他喜欢的是姐姐?就不能是张三李四王五吗?   ——   半小时后,陈念安才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祝繁星在厨房洗碗。   糟糕!他忘记了,碗还没洗完!   陈念安赶紧换上拖鞋,走到祝繁星身边,说:“姐姐,今天你是寿星,不能干活,你放着吧,我来洗。”   “没剩几个碗了。”祝繁星已经快洗完了,看了他一眼,问,“你去哪儿了?”   “我……”陈念安一阵紧张,“我去买牛奶了,家里没牛奶了,我就想去买几罐。”   祝繁星说:“牛奶喝完了吗?应该还有吧,我记得还有五六罐呢。”   “对,我走在路上突然想起来了,家里还有,就没买,回来了。”陈念安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姐姐对视。   祝繁星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陈念安赖在厨房,看着她洗碗,说:“姐姐,刚才温明远哥哥来过了,我说你在小公园,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   “他来找你……干吗呀?”   “给我送生日礼物。”祝繁星扭过头,用下巴示意他往客厅看,“一条银链子,在桌上呢。”   “就是送生日礼物吗?”陈念安支支吾吾,“他、他没说别的?”   “说了呀。”祝繁星说,“他说,他被保送清华了。”   陈念安故作惊讶:“哇,他好厉害!”   祝繁星说:“他向来厉害。”   “然后呢?”陈念安问,“保送清华了,然后,他说什么了?”   祝繁星面色如常地擦着碗:“没说什么呀,他就是来给我送礼物的。”   ——你骗人!   陈念安在心里嚷嚷。   “姐姐。”他双手撑着厨柜台面,说,“你不是想考北大吗?温明远哥哥要去上清华了,你要是考上北大,你俩是不是就能一起去北京了?”   “啊?”祝繁星蹙眉看他,“小老虎,你以为北大是什么野鸡大学吗?想考就能考上啊?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知道你现在可厉害了。”陈念安说,“再过一年,指不定你就能考出特别高的分数来,你本来就喜欢北大,真考上了,你会去吗?”   祝繁星:“……”   她很疑惑,这一晚上,是什么样的默契,让温明远和陈念安一起杠上了北大?   祝繁星微微一笑:“小老虎,刚好,我来问问你,如果明年高考,我的分数真的超过了北大的录取线,你会让我去北京吗?”   “会啊。”陈念安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70章 第31章真讨厌,要被小老虎反超啦!……   “那我去了北京,你和满宝怎么办?”祝繁星问。   陈念安说:“我会照顾满宝的。”   祝繁星摇摇头:“陈念安同学,你太天真了,这事儿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事儿很复杂吗?”陈念安说,“不就和我们现在一样吗?你去上学,我管着满宝,晚上我和他去爷爷奶奶家吃饭,吃完了下来做作业,再洗澡睡觉。周末你不在家也没关系啊,满宝已经很懂事了,就算我出去买菜,他一个人在家待会儿也不会有事的。”   祝繁星说:“如果大学只有一年,我咬咬牙也就冲了,问题是大学要上四年,四年是什么概念?你知道青芽中学初三有晚自习吗?”   “知道。”陈念安说,“我们放学的时候,初三的那帮人都还在上课。”   祝繁星看着他:“那你说,我去了北京,你升上初三,要上晚自习了,你晚上怎么管满宝?”   “我……”陈念安一时答不上来,想了想,说,“姐姐,就算你不去北京,我上晚自习了,也没人管满宝啊。”   “谁说的?我不是人吗?”祝繁星说,“我可以每天回来的呀,咱家离A大又不远,还没二中远。我买个电瓶车,骑个二十来分钟就到家了,等你放学回来,我再回学校去。”   陈念安惊呆了:“你是说……你上大学后,要每天回家?”   “没错!”祝繁星把洗完的碗盘放进碗柜,一边干活一边说话,“如果学校晚上有选修课,或是有别的什么事情,我可以请俞奶奶、娟娟阿姨她们帮个忙,照看满宝两三个小时,等你回来交班。偶尔一次两次,她们会帮忙的,但不能理所当然地天天把满宝丢给她们,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的 ,对吧?既然你管不了满宝,那就由我来,等你上高中后住校了,我就直接走读,晚上在家陪满宝过夜,本地人嘛,就是有这个优势。”   陈念安:“……”   他消化了好一会儿,绕到祝繁星另一边,问:“姐姐,你都想好了?什么时候想的呀?你都没和我说过。”   “我早就在考虑这些事了,指望你来想办法,黄花菜都凉了。”祝繁星转过身来,双手抱胸地看着他,“所以呢,小老虎,我是不能去北京的,或者应该这么说,我不能离开钱塘,至少在满宝上高中以前,咱们不能让他一个人生活。一方面呢,不安全,另一方面,这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再过两年,你可能就要住校了,他才九岁,你十一岁的时候一个人待在家,我都担心得要死,他九岁!哦,我去北京,你去住校,让他一个人待在家,你觉得合适吗?”   不合适——陈念安知道姐姐说得有道理,可心里还是堵得慌。姐姐要是考不上北大也就算了,如果她真的考了很高的分数呢?就因为他和满宝的存在而无法去心仪的学校读书,陈念安会觉得自己有罪。   这时,祝满仓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跑进厨房,见到陈念安后,高兴地说:“哥哥!你刚才怎么不在家呀?我给你带雪糕了,在冰箱里,我给你拿!”   他刚洗完澡,从冰箱的冷冻层拿出一支巧克力雪糕,直接拆了包装,举在手里递给陈念安:“给你,这个我没吃过,你先吃吃看。”   “谢谢。”陈念安接过雪糕,咬了一口脆皮。   祝满仓期待地问:“好吃吗?”   陈念安说:“好吃,非常好吃。”   祝满仓笑得很开心:“好吃就好,姐姐都不让我吃。”   他嘴里缺了两颗大门牙,祝繁星叉腰瞪他:“大板牙都没了,还想吃雪糕?你不怕长蛀牙呀?”   祝满仓立刻闭上嘴,气哼哼地跑走了。   祝繁星乐了半天,对陈念安说:“回来的路上,满宝非要买雪糕,我不让他吃,他说是给你带的,说你想吃巧克力脆皮的雪糕,他可以不吃,但我必须给你买。”   陈念安咬着雪糕,心情复杂。   “满宝很信任咱们,是个孝顺孩子。”祝繁星说,“所以,不管多麻烦,多困难,咱俩都不能丢下他,他会失望的。”   ——   夜里,万籁俱寂,祝繁星坐在书桌前,左手托着下巴,右手将那条银项链拎到眼前,仔细地看。   小小的星星闪着金属特有的光泽,祝繁星的眼神却是黯淡无光。   温明远说喜欢她,亲口说的,她并没有太意外,因为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他的Q/Q昵称一直没变——【燎原湜伱】,姚鼎曾当着同学们的面问过他,这个昵称里的“你”是谁啊?   温明远没有回答,只抬眸看了祝繁星一眼,眼里带着笑意。   当时,祝繁星的心脏都差点停跳。   她知道那个昵称的含义,星火燎原,燎原是你。   而她,叫“星星”。   两年的高中生活,因为身高关系,祝繁星一直坐在教室的最后一两排,不管座位怎么调,温明远不是在她后面,就是在她左右。   他很照顾她,喜欢和她聊天,会给她带小零食,对她说话时温声细语,有时候又爱和她开玩笑,撩撩她的辫子,甚至大胆地捏过她的脸颊。同学们都能看出来,温明远对她的态度与众不同,在班里,大家已经默认了他俩是一对。   只是,那层窗户纸一直没被捅破,祝繁星总觉得他们还拥有漫长的时间,非常喜欢、甚至享受现在的相处模式,暧昧,甜蜜,酸涩,偶尔手指互碰,会忍不住地脸红心跳。   赵老师什么都知道,却没有找他们谈过话,原因很简单,她的成绩越来越好,越来越稳定,而温明远在学习方面就是个Bug一样的存在,当两人的学业都没有被影响,谁会来多管闲事?   本来,祝繁星以为,他们还有一年的相处时光,可以互相陪伴着过完高中岁月,没想到,分别的节点提前来临,温明远被保送了,不用再去学校上课。   他大概等不及了,想为他们的未来提前做个规划,所以才会跑来找她。   可他那么聪明,应该能想到的,他们两个,哪有什么未来?   不是祝繁星妄自菲薄,觉得自己配不上温明远,相反,她觉得自己和他其实很合拍。只是现实太残酷了,他会去北京,而她只能留在钱塘,1300公里的距离,长长的四年,她理智地思考着,越想越没有信心。   他那么优秀,她不想绊住他,那对他不公平。   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祝繁星吸吸鼻子,扯来纸巾擦拭眼角,突然,身后传来敲门声,她吓了一跳,很怕陈念安会开门进来,看到她在哭,小老虎肯定又要问东问西,很烦的!   祝繁星说:“别进来!我睡觉了。”   门外传来陈念安的声音:“姐姐,生日礼物忘给你了,我放在你门口了,你记得拿一下。”   “哦,知道了。”   五分钟后,祝繁星才去开门,门口的地上放着一本杂志和一个扁扁的盒子,她拿起来看,盒子里是一把谭木匠的木头梳子,杂志……是什么意思?   她关上门,回到桌边,简单地翻了一下杂志,从里头找到一张小贺卡。   【姐姐,   生日快乐,今年的礼物是我用自己挣的钱买的,怎么挣的?你找找看,答案在杂志里。   陈念安[笑眯眯的卡通老虎头]   2011年7月26日】   祝繁星:“?”   手里是一本全国性杂志,面向的读者是中小学生,祝繁星翻到目录页,从上到下仔细地看,很轻易地找到了答案,那是一篇童话版块的稿件,作者署名——陈念安。   祝繁星翻到相应的页面,看到了陈念安写的稿子,署名处的信息更完整——A省钱塘市青芽中学,初一(2)班,陈念安。   “稿费吗?厉害啊!小老虎。”祝繁星又翻到封面,发现这期杂志的日期是2011年四月刊,三个月前的事了,陈念安一直憋着没说,看来,是想在她生日这天给她一个“惊喜”。   是蛮惊喜的,祝繁星笑了起来,原本郁结、沮丧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另一边,陈念安回到房间,先帮祝满仓盖好被踢掉的被子,再躺回自己的小床。   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又想起晚上在小公园偷听到的那些对话。   “祝繁星,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   温明远的这句话真是石破天惊,直到此刻都让陈念安抓心挠肺到没有睡意。   姐姐究竟是怎么回答的?   陈念安不得而知。   不过他能确定一点,截止目前,姐姐并没有和温明远哥哥谈恋爱。   那就……还行吧,暂时没什么关系,嘿嘿,问题不大,至于以后……姐姐都说了,她不会去北京。   陈念安心中很矛盾,既希望姐姐明年能超常发挥,在高考中取得一个好成绩,又害怕她考得太好,一举越过北大的录取线。   真那样的话,左边是北大和温明远,右边是他和祝满仓,姐姐立在中间,肯定会左右为难。   ——   2011年九月,新学期开学,陈念安念初二,祝满仓念二年级,而祝繁星升上高三,成了一个毕业班学生。   钱塘二中的校园里不再有温明远的身影,他去了北京,也许会提前体验一下大学生活。   祝繁星进入了一个卧虎藏龙的新班级,年级里参加化学、物理、数学、生物竞赛的学霸们齐聚一堂,课业变得更加紧张。   每晚回到寝室,她都是一脸菜色,李思莹看着她像被扒了一层皮的样子,抚着心口说:“还好我没去快班,我抗压能力超差的,每天这么折磨我,我会死的!”   方熠哈哈大笑:“咱们是不想去吗?咱们是考不进去好吗!”   这个   六人寝室,只有祝繁星进了理科尖子班,还有一个乔雨熙进了文科尖子班,其余四人被分散到三个不同的班级,女孩们每天早出晚归,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愉快地分享零食、睡前夜聊了。   九月底,学校安排体检,祝繁星脱掉鞋子去量身高,得到的数据是1米76,和年初体检时一模一样。   大半年没变化,她觉得,这大概就是她的最终身高。   有趣的是,青芽中学也进行了体检,祝繁星周末回家时,问起陈念安的身高,小少年大口大口地扒着饭,甩给她一个答案:“1米76。”   祝繁星:“……”   啊啊啊!真讨厌,要被小老虎反超啦!   ——   十一月中旬的一个周三傍晚,陈念安放学回到家,在102室丢下书包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二楼,自己开锁进屋:“爷爷奶奶,我回来啦!”   “嘘——”俞奶奶走到门边,食指在嘴前一竖,“小点儿声,满宝睡着了。”   “啊?睡着了?”陈念安很是莫名其妙,“这时候睡什么觉?不吃饭了吗?”   俞奶奶说:“满宝病了,我接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很没精神,说肚子疼,犯恶心,可能是中午在学校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有点拉肚子。”   刘爷爷从厨房出来,说:“我刚给他吃了克痢痧,让他先睡会儿吧。”   陈念安走进二老的主卧,看到祝满仓盖着被子,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睡觉,陈念安坐到床边,摸摸他的额头,有点热度,说:“奶奶,他好像发烧了。”   “是吗?”俞奶奶找来一支水银体温计,说,“我去洗一下,给他量个舌温。”   几分钟后,陈念安看着体温计,说:“38.6度,真的发烧了。”   “要去医院吗?”俞奶奶说,“我和你一起带他去?”   陈念安说:“稍微等一下,我下楼拿个手机,先看看他们班有没有别的小孩生病。”   他下楼拿来手机,还真在祝满仓的班级群里看到了相关信息,有三个小孩生病了!症状还很相似,上吐下泻,肚子疼,发烧,恶心,都是从下午开始的。   有个孩子放学后直接被送去医院检查,已经有了结果,家长在群里说:【确诊了!是诺如病毒,会传染的,家里孩子要是出现症状,赶紧送医院!】   楼老师回复:【请各位家长密切关注自家孩子的状态,有症状出现立刻就医,我现在就把情况上报上去,大家等我通知,明天可能会停课!】   有家长分享了诺如病毒的相关信息,陈念安看得很仔细。   秋冬季是诺如病毒的高发季节,这种病毒具有很强的传染性,会引起感染性肠胃炎,中小学生是易感人群,班里有一个孩子中招,就有可能传染大半个班级,通常需要停课几天,在教室做好消杀,等孩子们没了症状,才能回校上课。   不过,诺如病毒感染属于自限性疾病,大多数病患会在几天内自愈,症状严重可以就医缓解。   有个家长说:【我女儿得过两次了,不危险,就是人会很难受,去医院输液能好得快一点。】   看完消息后,陈念安当机立断:“奶奶,要麻烦你帮我一下,我得带满宝去医院!”   他硬着心肠叫醒祝满仓,小男孩脸色苍白,整个人就跟没骨头似的坐都坐不起来,哼哼唧唧地不想起床。   陈念安帮他穿衣服裤子,说:“满宝,你生病了,哥哥要带你去医院。”   祝满仓皱着一张苦瓜脸:“我不想走路……我肚子疼。”   “没事,不用你走路。”陈念安帮他穿好鞋,转身背对着他,“来,哥哥背你。”   他一把背起祝满仓,去102室拿好市民卡和病历本,俞奶奶护在他们身边,陪着兄弟俩出了门。   深秋的夜晚,与白天温差很大,冷风中,陈念安稳稳地背着祝满仓,一口气走到小区门口,没歇过脚。   俞奶奶欣慰地看着他,他长高了,骨架子也长开了,虽然还是很瘦,力气却大了不少。   祝满仓虚弱地趴在陈念安背上,哼哼着:“哥哥,我好难受……”   “没事的,满宝,到医院就好了。”陈念安把他往上颠了一下,“哥哥在呢,哥哥会陪着你的。”   “姐姐会来吗?”   “姐姐不来,哥哥能搞定的,还有奶奶帮忙呢。”   “嗯,别叫姐姐了,她马上要考试了。”   “哥哥知道。”   陈念安没有给祝繁星留言,也没在群里上报满宝的病情,怕被姐姐看到。姐姐这周期中考,连满宝都知道,不能影响她复习。   他们打车去儿童医院,门诊已经下班了,急诊大厅还是挤着很多人,有孩子在大厅呕吐,俞奶奶看到后,赶紧从包里掏出口罩让陈念安戴上,陈念安说:“我等会儿再戴,奶奶,咱们先去挂号。”   俞奶奶自己戴上口罩,跟着陈念安一通跑,半小时后,祝满仓终于看上了医生。   他是非常典型的诺如病毒感染症状,下午到晚上拉了四回,吐了两回,精神萎靡地窝在陈念安怀里。   医生看了陈念安一眼,问:“你是他的……?”   陈念安说:“我是他哥哥。”   “你多大呀?”   陈念安撒了个谎:“我……十五岁。”   “十五岁?那你自己也要注意一点,戴好口罩,这个病毒会传染的。”   陈念安说:“我知道,医生叔叔,我身体很好的。”   祝满仓需要输液治疗,医生先开了三天点滴,叮嘱他这几天不能去学校,陈念安为难地看向俞奶奶,俞奶奶笑着拍拍他的背:“别担心,你上你的学,明天白天,你把满宝送上来就行,我和老头子一起带他来医院挂水。”   陈念安感动极了:“谢谢你,奶奶。”   这天晚上,陈念安和俞奶奶陪着祝满仓在医院输液,折腾到九点多才回家,祝满仓又吐了两次,陈念安一直照顾着他,给他擦身、洗脚、喂药,等满宝睡熟了,他才开始赶自己的作业。   十点多时,祝繁星发来Q/Q消息,说看到群里的停课通知,问他,满宝有没有事。   陈念安再次撒谎。   【小老虎】:他没事,姐姐,满宝没传染。   【狮子座♀star】:那就好,吓死我了   【小老虎】:[微笑]   周四一整天,祝满仓所在的班级停课了,中招的小孩有十几个,他在202室休息,下午,刘爷爷和俞奶奶带他去医院输液,陈念安放学回家后,把小弟接回102室,晚上由他照顾。   周五本来也是这样的安排,结果却出了意外。   这天下午,陈念安在学校上课时,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老师正在讲课呢,他都没来得及举手,捂着嘴就冲出了教室,去厕所呕吐。   脑袋是晕的,皮肤在发烫,恶心,反胃,全身无力……很久没这么难受过了,陈念安弓着腰,单手撑住墙壁,急促地喘着气。   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被满宝传染了。   能扛过去吗?只剩几个小时了,能自愈吗?   怎么办?晚上,姐姐会回家啊! 第71章 第32章结果呢?归来仍是儿童。……   晚上七点多,祝繁星满身疲惫地回到家。   二中的教学进度非常快,高中课程已经上完了,后面半年就是针对高考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复习和考试。这一周,学校进行了期中考,现在的期中考相当于高考的模拟考,祝繁星打足精神应对,考完后,整个人累得又像被扒了一层皮。   她现在最想做什么?就是回家后做一尊菩萨,被陈念安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什么都不用干,吃完饭后洗个热水澡,好好地躺在床上睡一觉。   可当她进屋后,客厅静悄悄,没有人像往常那样来迎接她,主卧房门紧闭,餐桌上摆着一荤一素两盘菜,还有一张小纸条:   【姐姐,饭在   电饭煲里,你把菜热一下吧,我有点困,先睡觉了。陈念安】   祝繁星:“……”   这时,主卧门打开了,祝满仓走了出来,说:“姐姐,你回来了?”   “嗯。”祝繁星搁下书包,问,“你哥哥在睡觉?”   祝满仓点点头,脸色很不自然。   太反常了,祝繁星问:“他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早睡觉?”   “他、他说他有点累。”祝满仓搅着小手指,说,“他让我告诉你,饭菜都做好了,你自己热热吃,吃完了把碗放到水槽里就行,他明天起床后会洗的。”   祝满仓挂了三天盐水,这一天没吐也没拉,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白天时,他还很期待姐姐回家,想向姐姐邀功,说自己挂盐水都没哭,还想对着姐姐撒撒娇,给她看手背上的输液孔,趁机敲个竹杠,让姐姐给他买一个新玩具。   没想到,姐姐还没回家呢,哥哥先回来了,把他接回102室后告诉他:“满宝,哥哥生病了,一会儿姐姐回来后,你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你生过病,更不能说我也生病了,你自己乖乖待着,别穿帮,我把iPad给你玩,好吗?”   祝满仓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姐姐知道自己和哥哥生了病,但哥哥这么要求了,他也只能照做,对姐姐说完后,他不等姐姐的反应,借口要做作业,扭头就溜回主卧,还不忘关上房门。   祝繁星目瞪口呆,开玩笑了,她这么好糊弄的吗?   脱掉外套后,祝繁星洗了把手,门都没敲,径直闯进主卧,想看看陈念安到底怎么回事,居然派一个小萝卜头来敷衍她。   第一眼,她就看到祝满仓在自己的小床上玩iPad,见她进屋,小男孩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祝繁星气不打一处来,都顾不上陈念安了,先指着祝满仓质问:“你哪儿来的iPad?”   祝满仓惊慌失措:“哥哥给我的。”   祝繁星说:“我不是说了周一到周五不能玩iPad吗?!”   祝满仓快哭了:“不是我自己拿的,是哥哥给我的!”   “我等会再来收拾你。”祝繁星说完后,立刻去看陈念安,他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连脑袋都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头黑发,祝繁星坐到床边,拍拍他:“小老虎,你怎么了?”   陈念安已经被姐姐弟弟的嚷嚷声吵醒了,却不敢把头露出来,在被窝里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特别想睡觉。”   他原本就处在变声期,这会儿说话有气无力,声音更加沙哑,听着就不正常。   祝繁星把手伸进他的被窝,先摸到鼻子,再摸到额头,这一探,她吃了一惊:“你发烧了?”   “稍微有点热度,没关系的,睡一觉就好了。”陈念安说,“姐姐,你别管我了,先去吃饭吧,我做了你喜欢的尖椒牛柳……”   “你都生病了,还做什么菜啊,你吃药了吗?是感冒还是怎么了?体温量过没?你自己吃饭了吗?”祝繁星问出一连串问题后,一把把陈念安的被子往下拉,“躲在里头干什么?不嫌闷啊?”   谁知,陈念安又把被子拉了回去:“姐姐,你离我远点,我怕传染给你。”   祝繁星疑惑极了:“你到底什么毛病啊?为什么会传染?”   突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看向另一张床上的祝满仓,眼神分外凌厉。   祝满仓被瞪得一哆嗦:“!”   很快,真相大白,祝满仓手背上留着输液孔,书桌上还搁着医院配的口服药,眼看着祝繁星要发飙,陈念安从床上蹦了起来,捂着嘴冲向卫生间。   祝繁星追了过去,看到陈念安深深弯腰,在对着马桶呕吐。   他为了能好得快一些,就算没胃口也逼着自己吃了晚饭,这会儿全吐了出来,还是喷射状的吐法。   陈念安难受极了,吐得眼泪鼻涕都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祝繁星走到他身边,一边帮他拍背,一边扯着纸巾帮他擦脸。   这种时候,她哪还会再朝他发火?心疼都来不及,知道陈念安是不想让她担心,才不通知她。这傻小子妄图瞒天过海,不仅照顾好了祝满仓,还带着病给她做好了晚饭,这两天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陈念安吐过一通后,并没有舒服起来,依旧固执地推挡祝繁星:“姐姐,这毛病会传染,真的,你离我远点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祝繁星无奈地看着他:“收拾东西,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去医院。”陈念安说,“我查过资料了,这个病是可以自愈的,我很快就好了。”   祝繁星语气坚定:“我说了!我带你去医院!”   陈念安:“……”   反抗无效,他只能妥协:“好吧,姐姐,那咱俩先戴好口罩,保持距离。”   ——   祝满仓被送到202室托管,俞奶奶说,陈念安估计得挂盐水,挂完回来要十点十一点了,让满宝这晚睡在她家,明天再送下楼。   祝满仓没有意见,在他的生活圈里,爷爷奶奶和哥哥姐姐是他最信任的四个人,跟着谁,他都愿意。   安顿好满宝后,姐弟俩都戴上了口罩,祝繁星收拾好陈念安的病历本,帮他穿上外套,扶着他出门打车。   陈念安虚弱得双脚发软,坐上出租车后,整个人就靠在了祝繁星身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塑料袋,怕自己又想吐。   司机问:“去哪儿?”   祝繁星说:“去六院,谢谢师傅。”   六院是距离光耀新村最近的一家三甲医院,以前祝怀康和冯采岚有点头疼脑热,都是去六院看病。祝繁星自己倒是没怎么来过,她身体素质很好,很少感冒发烧,就算感冒了,也习惯在家吃点冲剂或泰诺缓解,通常几天就好了。   抵达目的地后,她扶着陈念安下车,两人走到急诊大厅,祝繁星先去分诊台咨询。   “你好,我想问一下,诺如病毒感染,要挂什么科室?”   护士说:“挂急诊内科。”   “好的,谢谢。”   祝繁星扶着陈念安正要走,又被护士叫住了。   护士问:“是你看病,还是他看病?”   祝繁星说:“他看病。”   “他几岁了?”护士向她伸手,“市民卡拿来,我看看。”   祝繁星把市民卡递过去,护士看到陈念安的身份证号码,说:“他看不了的,我们这儿没有儿科,十四岁以下的孩子挂不了号的,你带他去儿童医院吧,或者带他去有儿科的医院。”   儿科?!   祝繁星和陈念安同时僵在原地,祝繁星指指陈念安,难以置信地问:“他……去儿童医院?姐姐,他个头比我都高了!他怎么还能去儿童医院?”   “他没到十四周岁呀,还差着大半年呢。”护士说,“这和个头高矮没有关系,是我们医院的规定。你想挂号,系统也不让你挂,除非是特别严重的急诊,那可以开绿色通道,就一个诺如感染,对不起啊,真的不行。”   祝繁星:“……”   她和陈念安对视了一眼,陈念安的眼神也很懵,祝繁星扶住他胳膊,说:“算了,走吧,去儿童医院。”   陈念安:QAQ   儿童医院比六院远了两三公里,祝繁星压根儿没想过要带陈念安来这里,潜意识里觉得,儿童医院嘛,顾名思义就是小朋友看病的地方,什么叫小朋友?祝满仓那样的小孩呀!   一小时后,   在儿童医院吵吵闹闹的急诊大厅,陈念安看完医生,做完血检和B超,跟着祝繁星去到输液室。   排队输液的果然都是小朋友,有几个还是小婴儿,被爸爸妈妈抱在怀里,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陈念安夹在中间,颇有点格格不入的既视感。   大屏幕上叫到了他的号子,祝繁星陪着他来到输液台边,小护士瞄了陈念安一眼,像在憋笑,偏偏祝繁星还要拱火:“护士姐姐,麻烦你轻一点戳啊,我们家小朋友很怕疼的。”   陈念安:“……”   小护士憋不住了,准备着东西,问:“他几岁了?怎么还要到我们这儿来?”   祝繁星叹气:“唉……还没到十三岁半呢。”   “哦,怪不得。”小护士拍着陈念安的手背,笑着说,“不过他还不是最高的,上次有个1米8多的男孩子过来,也是没满十四岁。现在的小孩营养好,个头都长得高,诶,你俩是姐弟吗?你们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很高啊?我看你俩都是大高个儿。”   输液针戳进了陈念安的手背,有点疼,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了祝繁星的手,祝繁星低头看,陈念安的手也长得很大了,手指修长,骨节有力,因为在发烧,掌心热乎乎的。   祝繁星笑了起来,握紧他的手,对小护士说:“嗯,我俩是姐弟,爸爸妈妈都挺高的,我弟弟还能再长呢,应该能过1米8。”   “那肯定没问题,我看他已经快到1米8了。”小护士说,“挂好了,你们是要床还是椅子?”   陈念安抢答:“要椅子。”   小护士“咯咯”笑:“好,我也觉得,你用不了床。”   床和椅子的价钱不一样,床贵,椅子便宜。   快到1米8的小朋友跟着姐姐走进输液大厅,祝繁星找到两个相邻的空位,把输液袋挂到挂钩上,自己和陈念安在椅子上坐下。   椅子靠墙摆,大厅里是一排一排五颜六色的输液床,上面躺满了生着病的小朋友,满宝每次来输液,都是睡的小床,陈念安用不了,那床才1米2长。   有些上小学的孩子脑门上贴着退热贴,一边输液,一边写作业,祝繁星看得直咋舌,陈念安却有点后悔,早知道能这样,他也把作业带过来了。   “想喝水吗?”祝繁星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说,“这儿能灌热水,我带冷水了,去给你匀一杯温水?”   “我不喝。”陈念安皱眉道,“我下午喝过水,一喝就吐,现在什么都不想吃,肚子特别难受。”   “好吧,没事儿,反正你在输液,也不会脱水。”祝繁星把杯子放回包里。   陈念安说:“姐姐,你还没吃晚饭呢,不饿吗?”   “我带了两包华夫饼,一会儿再吃。”祝繁星放松身体赖在椅子上,吐出一口气来,“先让我歇会儿,这几天考试,我快累死了。”   “对不起,姐姐。”陈念安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祝繁星斜眼看他:“如果你自己没感染,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我了?”   陈念安没吭声,算是默认。   “你不能这样的,小老虎。”祝繁星说,“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家里有事就要和我说,你和满宝都还小呢,你不能自作主张地瞒着我这个瞒着我那个,万一出事了,比如刚才,你在床上晕过去了,怎么办?满宝他懂个屁啊,还在旁边高高兴兴地玩iPad呢!”   陈念安戴着口罩,眼睛却微微地弯了起来,是在笑,说:“我没想到这个病毒这么厉害,人家说只有小孩子才会感染,我还以为……我染不上的。”   “你就是个小孩子,哎!不准否认!”祝繁星抢在陈念安开口前先指向他,“这可不是我说的,六院都把你赶出来了,人家明文规定,十四周岁以下就是儿童,要看儿科,你再狡辩都没用!”   陈念安哑口无言,内心感到深深的挫败,怎么形容呢?这两年,他在家忙里忙外,几乎包揽了一切家务,既要顾着学业,又要管着满宝,个子嘛冲到了近1米8,结果呢?归来仍是儿童。   如果用一个表情包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就是——噗噗吐血。   “姐姐,你染过这个病毒没?”   “没有。”祝繁星说,“小学时班里有人得过,有好几个同学中招了,我比较幸运,没染上,我听佳颖阿姨说起过,蓓蓓好像得过。”   “我不知道会不会传给班里同学。”陈念安语气内疚,“下午,我在厕所吐完以后,就去办公室找孟老师了,我什么都没瞒她,她让我戴好口罩去教室收拾书包,直接就回家了,如果传给了别人,我真的会很难为情。”   祝繁星拍拍他的胳膊:“那也没办法呀,我们也不想的,你也是为了照顾满宝才生的病,真传给别人了,到时候,咱们在群里给他们道个歉,我想,他们能理解的。”   陈念安问:“他们会不会要我们赔钱?”   “唔……不知道,应该不用吧。”祝繁星说,“哎呀,你先别想这些了,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最重要。”   “嗯。”   陈念安调整了一下坐姿,输液椅背直挺挺的,坐着并不舒服,祝繁星说:“你要是想睡觉,可以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睡。”   陈念安瞄向她的左肩,说:“你的肩膀……有点低了。”   “你什么意思陈念安?”祝繁星乐了,“你还嫌我矮啊?”   陈念安的眼睛又弯了起来,把身子往下滑了一点,歪过头,真的把脑袋靠在了祝繁星的肩膀上:“算了,我将就一下吧。”   “滚蛋!”祝繁星用右手拍了下他的脑袋,也“嗤嗤嗤”地笑了起来。   小少年靠着她的左肩,放松地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一会儿后,祝繁星扭头看他,两人的脸凑得很近,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仔细地看过陈念安的脸了。   现在的小老虎熟悉又陌生,个子窜得老高,可这张脸分明还透着稚气,和自己班里那些十七八岁的男同学一比,特别明显,他就是一个半大孩子。   陈念安的五官里,眉眼长得最好,像他的妈妈,眉毛浓密,眼睛的形状很漂亮,双眼皮宽窄适中,还有着两副又长又密的眼睫毛。   他的鼻梁十分挺拔,脸颊瘦削,下颌骨线条柔和、流畅,是孩子才有的特征,不像温明远那样棱角分明。目前来说,陈念安唯一的缺点就是那藏在口罩下的、嘴唇上的小绒毛,还没到能刮的程度,平时看起来脏兮兮的,有点碍眼。   不过,这是男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必经阶段,祝繁星美美地想着,等陈念安长到十七八岁,必定又高又帅,在高中校园里叱咤风云,受欢迎程度不会输给温明远。   “要好好长大呀,小老虎。”祝繁星轻声说,“但是,长得再帅,也不能早恋哦。”   陈念安没回答,神色平静,呼吸规律,大概已经睡着了。 第72章 第33章雪水融化,2012年到来了……   祝满仓在姐姐这儿没撒到的娇,最终被陈念安撒成功了。   生着病的男孩子变得比平时黏糊许多,动不动就“姐姐、姐姐”地喊人,祝繁星瞪他:“别发嗲!你以为你现在的声音是什么天籁之音吗?这么大个人了,稳重一点,你看,那些小朋友都在笑你了。”   输液大厅里,陈念安大鸟依人地靠在她身上,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小朋友啊,是你说的,我还是个儿童呢。”   祝繁星忍俊不禁,拍了他一下,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啊!差点忘了,我明天得请个假。”   这个学期,每周六上午十点,她依旧会去Brown先生家给两个小女孩做中文家教。这份工作已经持续了一年半,不光是为了赚钱,祝繁星还想借这个机会练习英语口语。毕竟,那可是一大家子的英国人,去哪个英语角都捞不到这么好的资源,收费练口语,何乐而不为?   因为陈念安生病了,第二天还得来医院挂水,祝繁星打算向Brown先生请一天假,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太晚了,想了想,她拨通了Henry的电话。   Henry是Brown先生的长子,比陈念安大一岁多,和两个妹妹一起在钱塘的国际学校上学,喜欢跳街舞、写书法、吹笛子,普通话流利得叫人嫉妒。   去年七月,祝繁星去Brown先生家上课不久就与Henry相识,两人年纪相仿,接触多了便成了朋友。此时,祝繁星不想打扰Brown先生休息,就想请Henry帮忙转达一下。   Henry接起电话,用中文开口:“嗨,S   tella,找我什么事?”   祝繁星说:“DoyouspeakEnglish?”   Henry哈哈大笑,换成自己的母语:“你太过分了,打个电话还要找我练习英语,这在中文里叫做……”他又熟练地切换成普通话,“见缝插针。”   祝繁星也笑了起来,不再和他开玩笑,用普通话说:“是这样的,Henry,明天的课我想请个假,我弟弟生病了,我得照顾他,你帮我和你爸爸说一声好吗?我怕他休息了,不好意思打扰他。”   “啊,明天你不过来了?”Henry语气遗憾,“上周我都没见到你,本来还想明天请你喝杯奶茶呢。”   祝繁星说:“下次下次,我请你喝。”   Henry说:“好吧,我爸爸还没睡,我现在就去和他说,那我们下周六见。”   “下周六见,谢啦,拜拜。”   “拜拜,Loveyou。”   祝繁星:“Loveyou。”   竖着耳朵偷听的陈念安:“???”   虽然他只有初二英语水平,但“Loveyou”还是能听懂的,见祝繁星挂了电话,忙不迭地问:“姐姐,为什么你要说你爱他?”   “我没说我爱他呀。”祝繁星一头雾水,又想起这通电话的结束语,“噢!你是说我和他在电话结尾互相说‘Loveyou’吗?这不是指‘我爱他’,这就是一种……怎么说呢,对要好的朋友或者家人都可以这么说,换成中文也一样,类似于,爱你呦~明白了吗?”   陈念安说:“可你和我打电话,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我有毛病啊?”祝繁星说,“这叫入乡随俗,是他们老外的习惯,咱们中国人比较含蓄,我也就是和蓓蓓、林娅洁聊天的时候才会这么说。”   陈念安思考了一会儿,问:“那你和温明远哥哥聊天的时候,会这么说吗?”   祝繁星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当然不会!”   陈念安向她凑近了些,问出一个在心里藏了四个月的问题:“姐姐,你到底喜不喜欢温明远哥哥呀?”   “你在说什么啊?”祝繁星脸都烧起来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人都到北京去了,以后我和他又不会有什么交集,我喜不喜欢他,就和我喜不喜欢周杰伦一个道理,我喜欢周杰伦啊,那又怎样?没有意义。”   陈念安脑子转得飞快:“怎么会是一个道理?周杰伦又不认识你,温明远哥哥认识你啊,周杰伦是不喜欢你,但我看……温明远哥哥……挺喜欢你的。”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祝繁星狐疑地看着他。   陈念安说:“他陪你过了两次生日了,每年都送你生日礼物,这还不算喜欢吗?”   祝繁星说:“那你也陪我过了两次生日了,每年都送我生日礼物,难道你也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呀。”陈念安的眼睛清澈又明亮,“我当然喜欢你了,你不喜欢我吗?”   祝繁星觉得这对话内容怪怪的,正色道:“小老虎,我是你姐姐,你是我弟弟,咱俩这种感情叫做亲情。我肯定喜欢你啊,我不喜欢你我干吗把你留在身边?早两年前你舅舅把你丢在楼梯间,我直接打个110,就能把你打包送走了,我费了这么大劲把你留下,还能不喜欢你啊?”   陈念安说:“姐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喜不喜欢温明远哥哥呀?我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喜欢’,你别再东拉西扯了,直接告诉我呗,喜欢,还是不喜欢?”   祝繁星:“……”   她沉默了很久,眼睛快速地眨巴着,还掠了两次头发,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陈念安已经知道了答案。   最后,祝繁星叹了口气,沮丧地低下头,说:“咱们别说这个了,好吗?他都去北京了,我已经……两个月没和他联系了。”   陈念安点点头:“好。”   盐水挂完了,姐弟俩并肩走出医院,已经过了立冬,寒风刮在脸上,冰凉刺骨,祝繁星站在陈念安面前,帮他把外套兜帽戴上,又扣好领口的扣子,问:“肚子还疼吗?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陈念安说:“好很多了,就是没什么力气。”   “回家多休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祝繁星挽住他的胳膊,笑着说,“走吧,我们回家。”   两人相携而行,走着走着,陈念安说:“姐姐,今年过年,咱们能不去外头过吗?”   祝繁星问:“啥意思?”   陈念安说:“就是……爷爷和我说,今年过年,他和奶奶又要去德国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安排的,是去祝姑姑家过年,还是去任叔叔家过年。我就想提前问问你,咱们能不出去吗?就咱们三个在家一起过也行啊,我来烧年夜饭,在家看春晚。我来钱塘后,还没在家里过过年呢。”   是哦!小老虎来钱塘后第一次过年是在医院,第二次过年是在台城,还真没在家里过过年三十。   祝繁星说:“可以啊,就在家过,你这么跟我说,我就知道了,他们要是来叫我,我会推掉的。”   陈念安笑了一下,又有点不安,问:“你……想出去过吗?”   “我无所谓啊。”祝繁星说,“反正不管是在家过,还是去外头过,都不用我来烧年夜饭,在家过,辛苦的人是你,我就是个吃现成的,在哪儿吃都一样。”   “我不辛苦。”陈念安说,“我就想舒舒服服待在家里,给你和满宝做好吃的。”   “行啊。”祝繁星乐呵呵地说,“到时候,我给你俩发压岁钱。”   “我不要压岁钱。”   “要的!你是我们家的小孩子呀~”   “……”   ——   这一年的年底,钱塘下雪了,不是那种湿哒哒的雨夹雪,而是鹅毛大雪。   一夜之间,整个城市变得银装素裹,陈念安起床后走去阳台,玻璃窗上满是雾气,他往窗户上呵了一口气,用食指画了几个圈,便从那个圆洞洞里看到了一个被白色覆盖的小院子。   祝满仓起床后,兴奋到尖叫,穿得鼓鼓囊囊地冲到院子里,嚷嚷着要堆雪人。   积雪足有二十公分厚,真的可以堆雪人,陈念安和他一起堆,等祝繁星起床后,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裤来到院子,雪人已经堆好了。   小雪人比满宝矮一点,戴着一顶虎头帽,核桃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脖子上还围着满宝的小围巾。   “哇!好可爱呀!”祝繁星拿来手机,给雪人和两个弟弟拍照,拍完后,换陈念安帮她拍。   “小老虎,任叔叔现在用的手机你见过没?”祝繁星比划着说,“智能机,好大一个屏幕,可以直接用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的,拍照特别好看。”   陈念安说:“我见过,孟老师用的也是这种手机,还能用一个叫什么……哦,微信,用微信聊天。”   “对对对,还有朋友圈,和Q/Q空间差不多,可以点赞的,可好玩了。”祝繁星看着自己那只用了两年半的滑盖按键机,有点儿嫌弃,“等我考上大学,我也想换个智能手机。”   “换呗。”陈念安说,“你自己换就行,不用给我换,我那个手机才用了两年,好着呢。”   祝满仓听了一耳朵,说:“姐姐,等你换了新手机,这个旧手机能给我用吗?”   祝繁星说:“你这么小,用什么手机啊!你们班有几个同学用手机的?”   祝满仓噘起嘴:“那你都不用了么。”   “到时候再说。”   祝繁星想着,等她上了大学,陈念安就要参加晚自习了,她得每天回家照顾满宝,满宝要是有个手机,的确会更方便联系。   只是小孩子自控能力太差,光家里那个iPad已经闹得鸡飞狗跳,陈念安三天两头换地方藏,祝满仓就跟个仓鼠一样,到处找,有几次还真被他给找到了,偷偷拿着玩。   祝繁星知道后,满屋子追着他跑,抓到以后拎到床上,“噼里啪啦”地赏了他一顿竹笋炒肉,祝满仓大哭一场,流着眼泪鼻涕写下保证书,以后,不经过哥哥姐姐允许,他不会玩iPad,再去偷iPad,他就是小狗。   看着这样的保证书,祝繁星无语望天。   就这么个狗东西,还能给他手机?   ——   一场大雪下下停停,几天后,雪水融化,2012年到来了。   这一年的除夕夜是在一月,刘爷爷和俞奶奶飞去了法兰克福,祝繁星婉拒了祝怀雯和任俊的过年邀请,和两个弟弟一起在家吃年夜饭。   他们去超市买来春联和大红“福”字,姐弟三人一起动手,贴在102   室的大门上,还在几扇玻璃窗上贴了漂亮的窗花。   陈念安去菜场买了很多菜,对姐姐吐槽,说过年了,菜价好贵,大闸蟹的价钱几乎翻倍。   祝繁星说:“那你别买嘛,平时也能吃的呀,花这冤枉钱干什么?”   “你喜欢吃嘛。”陈念安笑笑,“我买了,买了四只,都是公的,我和满宝一人一只,你吃两只。”   他穿上围裙,戴上袖套,在厨房捣鼓了两三个小时,给姐姐弟弟做了一桌丰盛的大餐。其中还包括钱塘人过年时最爱吃的春卷,是刘爷爷教他的,买了皮子,现包现炸,祝繁星连吃好几个,眼泪都差点流下来,说这就是妈妈的味道。   陈念安说:“刘爷爷说了,妈妈就是跟着他学的炸春卷。”   祝繁星举起杯子:“来来来,我们还没碰一个呢,辛苦你啦,陈大厨!”   陈念安和祝满仓都举起了杯子,三只杯子碰到一起,“叮咚”脆响,是一杯可乐,一杯橙汁,还有一杯旺仔牛奶。   “干杯!新年快乐!”   大闸蟹肥美黄多,祝繁星美滋滋地吃了两只,陈念安不仅要剥自己的蟹,还得帮满宝剥。祝满仓未满八岁,已经学会了剥虾,还不会剥蟹。   吃完年夜饭,祝繁星帮陈念安一起收拾碗筷,放进水槽,祝满仓坐在餐桌前剥松子吃,祝繁星拿来扫帚扫地,喊小弟:“爪子抬起来。”   祝满仓双脚高高抬起,在姐姐路过身边时,往她嘴里喂了一颗松子:“姐姐,这颗好大,给你吃。”   “谢啦,你自己吃吧。”祝繁星看到他面前有一碗剥出来的松子肉,打趣道,“呦,你还知道剥完了再吃啊?这么会享受。”   “我不是给自己剥的。”祝满仓说,“我是给哥哥剥的,你要吗?你要的话,我也给你剥一碗呀。”   祝繁星心里暖暖的:“我不要了,你和你哥哥一起吃吧。”   她往厨房看了一眼,能看到陈念安高而瘦的背影,他穿着一件烟灰色高领毛衣,配黑色运动裤,恍惚间,祝繁星以为看到了爸爸。   那件毛衣的确是爸爸穿过的。当初,小叔拿走了一部分衣服,搬家后,祝繁星把爸爸妈妈的衣服都整理了一遍,有些送人了,有些丢掉了,有些则留了下来,尤其是那些休闲T恤、连衣裙、运动衫和毛衣,她想着,牌子都不错,妈妈的衣服她能穿,爸爸的衣服……放几年,也许陈念安也能穿。   真是没想到,只过了两年半,陈念安就把爸爸的毛衣翻出来穿上了,稍微有点大,再过几年,等他长得更结实些,尺码应该会更合适。   窗外有零星的鞭炮声,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陈念安在洗碗,祝繁星把簸箕里的垃圾倒进垃圾桶,听到厨房里飘出男孩不成调的沙哑歌声。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   祝繁星与祝满仓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憋着笑,祝满仓小小声说:“哥哥最近老唱这首歌,他唱得好难听哦。”   “你别去说他。”祝繁星弯下腰点点满宝的鼻子,“哥哥现在是变声期,咱们不能笑他,等他再长大一点,就不会这么难听了。”   祝满仓捂着耳朵摇头:“No,他唱歌跑调的呀。”   厨房里的少年已经唱到副歌部分,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唱嗨了——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哦哦~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靠近你……” 第73章 第34章我不会!我不会后悔。   寒假结束后,新学期开学,这是祝繁星高中生涯的最后半年。   她早就做好了决定,不管高考考成什么样,都会挑一所学校去上大学,哪怕发挥失常连A大都没考上,那就去报钱塘的其他高校,不存在复读的可能性。   三月初的一个周一早上,钱塘二中举行了毕业生成人礼暨百日誓师大会,高三学生齐聚操场,听校长发言,在毕业生代表的领读下,所有人举起右手,握拳于耳边:“我以青春的名义宣誓,百日之后,必将为梦想而拼搏……”   祝繁星念着那些话,内心十分平静,不似身边的同学们那样情绪激昂,总觉得什么“梦想”、“奋斗”、“未来”、“不留遗憾”是很空泛的话语。很多事,想开了其实很简单,所谓后悔与不甘,只是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罢了。   经历过父母的意外身亡,体会过人间温暖,也见识过人情冷漠,现在的祝繁星没有那么多的豪情壮志,只想把两个弟弟好好抚养长大,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   做一个好人,毕业后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在哪儿读大学都一样。   誓师大会结束后,大家排队回到教室,祝繁星是新班级的英语课代表,把同学们的作业本收齐后,趁着还没上课,抱着一叠本子跑去办公室交作业。   刚跑到办公室门口,里头正好出来一个人,没穿校服,祝繁星跑得急,来不及刹车,一下子撞上了对方,作业本掉了大半,她头都没抬,一叠声地说着“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就蹲下/身去捡本子。   那人也蹲了下来,帮她一起捡,看到那两只手后,祝繁星的心跳瞬间加快,缓缓抬起头,就看到了镜片后、温明远那双深邃的眼睛。   大半年没见了,她和他几乎没有联系,祝繁星只能通过Q/Q空间了解他的动态。去年九月到十二月,温明远一直待在北京,一月初回到钱塘后,他一个人去西安旅游,看兵马俑,参观陕西历史博物馆,二月寒假,他又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起去了三亚,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   她原本以为,毕业典礼时,他才会回来。   “你怎么来了?”祝繁星把本子收好,捧在怀里站起身来,问,“来参加成人礼吗?”   “对。”温明远推了一下眼镜,说,“我没穿校服,老师让我别站在队伍里,说拍全景照不好看,刚才,我就和赵老师他们站在最后面了。”   “哦。”祝繁星问,“你等会儿……还上课吗?”   温明远摇摇头:“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看看你们有多辛苦,给你们一点小小的刺激。”   祝繁星笑了起来:“你真烦人。”   温明远跟着一起笑:“你先去把本子交了吧,快上课了。”   “好。”祝繁星赶紧跑进办公室,把作业本交给英语老师,再跑出来时,温明远还在走廊上等她,可上课铃声也打响了。   才刚见面,又要分开,祝繁星心中不舍,问:“你要走了?”   温明远站在那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接下去,你还要出去旅游吗?”   “嗯,我打算五月份去一趟西藏。”   “西藏?这么远?”祝繁星说,“你一个人去吗?会不会不安全?”   温明远笑着摇头:“不是一个人去,我爸妈和你想的一样,也觉得我一个人去不安全,就叫了我小舅陪我一起去,放心吧,我小舅经常在外面旅游,经验很丰富的。”   “哦,那就好。”祝繁星问,“那五月之前呢?你还会去北京吗?”   “不去了,暑假可能会有一些活动,其他的就等开学后了。”温明远摸摸鼻子,问,“你怎么……这么关心我的行程?”   “没有。”祝繁星快速否认,“我就是好奇,好奇保送生这一年都会干些什么。”   “也没干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是混日子。”温明远指指空荡荡的走廊,“已经上课了,你不回教室吗?”   “回的。”祝繁星手指揪着校服下摆,说,“那我走了,拜拜。”   “拜拜。”温明远说。   祝繁星转过身大步向前走,走着走着又小跑起来,想着要是不跑快一点,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身后传来另一副脚步声,温明远竟追了上来 ,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迫使祝繁星回过身来面对他。   高大的少年目光灼灼,胸膛起伏着,问:“真的不去北京吗?”   祝繁星眼角带泪地看着他,倔强地摇了摇头。   温明远说:“我问过赵老师了,她说你现在成绩非常稳定,模拟考都能考七百二、七百三[注],你完全可以冲击清北的!”   “我说过理由了。”祝繁星说,“我放不下两个弟弟,就算我去了北京,心里也会很不踏实。心不踏实,什么事都做不好的!我不想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就想安安稳稳地陪在他们身边。这是我家的客观情况,不是喊个口号就能解决的,四年呢!温明远,我不可能为了你放弃他们的。”   “不是为了我。”温明远说,“是为了你的未来!”   祝繁星听笑了:“你这话说的,不读清北,难道就没有未来了?”   温明远说:“第一学历的学校很重要,你应该知道的,能读清北却不去读,你将来会后悔的!”   “我不会!我不会后悔。”祝繁星说,“温明远,我知道你是在替我着急,但你有点儿钻牛角尖了,我真的不会后悔,真的不会!”   温明远大声说:“这是你的人生!祝繁星,这关系到你的未来,你是在拿你的未来开玩笑!”   “你先别和我说什么未来!你要知道一点,就一点!”祝繁星看着温明远的眼睛,举起食指,又捂住胸口,说,“我能有现在,是我两个弟弟的功劳,在我最伤心、最无助、最孤独的时候,是他们两个陪伴着我,照顾着我,才让我能真正地从困境里走出来。尤其是陈念安,如果没有他,我都无法想象这三年我会过成什么样,别的不说,有一点我能肯定,如果没有他,我现在根本就不可能考上七百分!”   温明远:“你说得太严重了,你能考七百多是你自己的实力,和陈念安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如果没有他,还有满宝,我精神早就垮了!”祝繁星哭了起来,“现在我是快成年了,我走出来了,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了,我的确可以远走高飞,但他们两个还没长大呢!我不能丢下他们!你说我愚昧也好,认死理也好,说我什么都行,反正我不会做忘恩负义的事,没人逼我,是我自己把他们带回家的!我一定要对他们负责到底!”   一通狂轰滥炸,温明远被说懵了,在他看来,明明是祝繁星对陈念安和祝满仓有恩,怎么到了祝繁星嘴里,变成陈念安和祝满仓对她有恩了?那两个小男孩,何德何能,竟会影响到一个女孩的人生?   温明远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祝繁星也冷静了一些,用手背抹去眼泪,说:“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道歉,是我自己……太看得起自己了。”温明远说,“我知道你是没办法,我不该逼你的。”   祝繁星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扯开一个笑:“其实A大真的蛮好的,并不比清北差多少,而且我还可以随便挑专业,可爽了,不是吗?”   “嗯。”温明远说,“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在高考中全力以赴,不要为了志愿的事,而故意去做错几道题……”   “我疯了吗?我哪有这么傻?”祝繁星瞪大眼睛,“你以为是拍电视还是写小说?我肯定会全力以赴的呀,恨不得考个状元呢!还能戴着大红花上新闻,出出风头。”   温明远笑了,笑容里透着苦涩:“那就好,唔……我得走了,你也回教室吧,迟到很久了,小心老师骂你。”   “嗯。”祝繁星说,“你走吧,拜拜。”   温明远说:“拜拜,加油。”   “我会的。”   这一回,没人再拉拉扯扯,两人在走廊分别,一个下楼回家,一个去教室上课。   祝繁星没有太难过,心里甚至有一种发泄后的快/感,她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给温明远听了,希望他能理解她的决定,不要再揣测她是否会后悔。   当事情的解决办法只有华山一条路,怎么可能后悔?   他们两个都很聪明,还很理智,默契地都没有提过异地恋这个方案,因为那更不现实。   去了清华的温明远一定会非常忙碌,本科毕业后可能还会在本校读研读博,或出国深造,很多年都不会回到钱塘。   而祝繁星也轻松不到哪里去,除了顾好学业,她还得想办法打工挣钱,家里就那么点存款,以后陈念安和祝满仓还得上大学,学费、生活费、家庭开支……都是祝繁星自愿担负的责任。   一年到头,只有寒暑假才能见面的恋爱,不谈也罢。   ——   当复习备考进入到最后两个月,家里最紧张的人成了陈念安。   别的高三生回家后是被父母宠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家务都不用干,祝繁星无父无母,却是一样没落地全享受到了,周末回家被陈念安当成菩萨似的供着,想吃什么随便说,连水果都是洗净去皮切成块,放好叉子端来她手边。   “陈念安,我说了,我的内裤和胸罩我自己会洗!你干吗给我洗掉啊?”   “那你不是没洗吗?”   “我昨天太累了,想今天起床后再洗的!”   “这种贴身衣服,最好不要放过夜,我昨天洗完澡顺手就给你搓掉了。”   “那是我的内裤啊!!!”   “哎呀,姐姐,这种小事你就别管了,放心吧,我洗得很干净的,都用手搓过的。”   祝繁星:“……”   小少年毫无怨言地操持着家里的一切家务,还不准满宝去打扰姐姐复习。   他越来越能干了,从淘宝买来一个工具箱,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都学着自己修理,不用再像前两年那样去找刘爷爷、贾叔叔帮忙。   家里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对话——   “陈念安!厕所里的灯泡不亮了!”   “哦,我看看……好像坏了,姐姐,我出去买个灯管,你先别动它,等我回来换。”   “陈念安!这水龙头是不是有点漏水啊?”   “我看看……是有点松了,没事儿,我去五金店买个新龙头,换一下就行。”   “哥哥!有蟑螂!”   “哪儿呢?满宝你小点声,别影响姐姐复习,走开,我来打死它。”   “小老虎!下雷阵雨了,我在车站,回不去了,你快来接我!”   “你站着别动!在棚子下躲好,我现在就过来!”   大雨倾盆,祝繁星缩着脖子躲在公交站,没多久,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撑着伞大踏步走来。   陈念安已经长到了1米8,体重却只有120斤,瘦瘦高高一个人,肩膀宽阔,胸膛却很薄,脱掉衣服还能看到两列肋排。   他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小跑着来到祝繁星身边。祝繁星打量他,发现他准备得很齐全,长裤挽过膝盖,脚上踩着一双人字拖,便于涉水走路。   “来,书包给我。”陈念安收好伞,接过祝繁星沉重的书包,套上一个大塑料袋,利索地甩到自己肩上,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双高帮雨鞋递给她,“你换上这个。”   祝繁星说:“鞋子就不用   换了吧?好麻烦啊。”   “不麻烦,你穿的运动鞋,一路回去都是水洼,鞋子很容易进水的,进水了脚会不舒服,万一染个脚气,或是感冒了……”   “好好好好好,我换我换。”祝繁星听得耳朵起茧,“小老虎,你好啰嗦啊!”   陈念安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我来给你送伞都不嫌麻烦,你还嫌我啰嗦?”   祝繁星偷偷地笑,逗小老虎最好玩了。   公交站的长凳上都是水,没法坐人,祝繁星得站着换鞋,一开始,她单手扶着陈念安的肩,陈念安见她弯腰解鞋带有点费劲,干脆蹲了下来,说:“你站着别动,我来帮你换,先抬左脚。”   祝繁星:“……”   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弟弟?这一刻,她还真是有点怀疑。   雨鞋换好了,陈念安把祝繁星的运动鞋装进塑料袋,打好结拎在手里,最后才把另一把伞递给她:“走吧,回家去,满宝还在家等着呢。”   “嗯。”祝繁星撑开伞,和他并肩冲进雨幕中。   她什么都没拿,陈念安背着她的书包,拎着她的鞋子,过马路时还要叫她:“绿灯了,姐姐,快走快走!”   祝繁星跟着他一路小跑,这时候才体会到高帮雨鞋的好处,踩着水洼也不用担心。   风雨交加中,两人终于回到家,刚进单元门,102室的入户门就打开了,祝满仓站在门口大喊:“姐姐,你回来啦!我给你准备好拖鞋了!”   祝繁星绽开笑,进屋换鞋:“谢谢你啊满宝,昨天你过生日,吃蛋糕了吗?”   “吃了。”祝满仓说,“姐姐,冰箱里还有一块蛋糕呢,是留给你的。”   “哇哦,好棒啊!快拿出来,我刚好饿了。”   “先洗手,别偷懒。”陈念安看着她,“我去给你拿。”   这是2012年5月18日,一个周五,前一天,祝满仓刚过完他的八周岁生日。   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天。 第74章 第35章每个人的路不一样。   高考前一周,二中放假了,考生们在家自主复习,为高考做最后的准备。   祝繁星回家后,和两个弟弟一起加入了202室的吃饭小分队,刘爷爷不敢怠慢,每天挑选最新鲜的食材给孩子们做饭,就怕祝繁星吃坏肚子,影响考试。   晚上,祝繁星在房里奋斗,陈念安严阵以待,给姐姐准备水果和夜宵,第二天上学前,还得给她准备早餐。祝满仓也知道高考很重要,这几天变成了一个乖小孩,走路小小声,说话也小小声,见姐姐出来上厕所,会对她说:“姐姐,加油!”   在听了无数遍“姐姐加油”后,祝繁星终于迎来了这一年的全国高考。   6月7号是个周四,青芽中学和东耀二小都是正常上学,祝满仓被提前送上二楼,陈念安不敢去外头买早餐,怕食物不干净,天不亮就起床了,专门包了一批小馄饨,煮好后配上鸡蛋、牛奶和香蕉,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端到祝繁星面前。   “姐姐,我得去上学了。”陈念安似乎比祝繁星还紧张,说,“你吃完后不用洗碗,放着就行,我回来会洗的,你一会儿是搭林娅洁姐姐家的车去考场吗?”   “对,她爸爸会送我们过去。”祝繁星吃了一口小馄饨,满足地“唔”了一声,“真好吃!你自己包的还是去外面买的?”   陈念安说:“我自己包的,早上现包的,可新鲜了。哎,你准考证、身份证那些都放好了吗?”   祝繁星说:“放好了。”   陈念安还是不放心:“有再检查一遍吗?还有文具什么的,笔都有水吧?”   祝繁星不耐烦地抬眸看他:“我都弄好啦,你就别操心了,赶紧去学校,你都快迟到了。”   “哦,那我先走了。”陈念安背上书包,换鞋出门,临走前,回头对祝繁星握拳,“姐姐,祝你金榜题名!”   “谢谢,我会加油的。”祝繁星笑着说,“你路上骑车小心,别闯红灯啊。”   “嗯,姐姐拜拜。”陈念安突然大吼一声,“必胜!!”   “噗!”祝繁星喷出一口馄饨汤来,无语地说,“你要吓死我啊!快走啦!”   ——   这几天,所有的新闻媒体都在报道高考的消息,马路上到处是交警,考场门口,家长们花样百出地为自家孩子加油打气,还有老师统一发放准考证,见一个叮嘱一个……   林娅洁紧张得不行,祝繁星的心情却很平静,当目标变为A大,一切就简单了许多。   A大在国内是排名Top5以内的高校,对外省考生来说,分数线非常高,但因为它位于钱塘,在本省招生人数最多,每年招的几千个大一新生里,A省本地考生几乎能占一半,这就意味着,A大在本省的录取线会相对低一些,也就是说,像祝繁星这样的本地考生去考A大,会更有优势。   所以,没什么好紧张的,只要再坚持三天,她就能解放了。   6月7号,考语文、数学。   6月8号,考理综、英语。   6月9号早上,考自选模块。   考完后,祝繁星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校门,一眼就看到陈念安和祝满仓手牵着手站在人群中等她。   这天是周六,兄弟俩放假,一早就计划好要来考场接她,也算是让祝繁星体验了一把被“家长”接考的待遇。   6月10号是个周日,下午,学校组织估分,祝繁星穿着T恤衫、牛仔裤来到教室,发现大家都没穿校服,一个个嘻嘻哈哈,愉快地聊着天,再也没有上学时紧张焦虑的模样。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有几个同学显得格外得沉默寡言,祝繁星知道,他们可能没考好。   对着参考答案,她估出了一个相当漂亮的分数,班主任宋老师知道后,向她确认了好几遍,难掩激动的心情,问:“你这个分,误差会有多少?”   祝繁星说:“正负……十分吧。”   宋老师眼睛都发光了:“如果误差不大,你这个分,很有可能过清华北大的录取线呢!祝繁星,你喜欢清华还是北大?我先帮你把专业看起来吧,你英语好,想读英语专业吗?”   祝繁星:“……”   宋老师只带了她一年,不像赵老师那样清楚她家里的情况,她也没有对宋老师说过自己的高考目标,宋老师唯分数论,此刻,祝繁星在她眼里,已经成了一个准清北高材生。   祝繁星尴尬地说:“宋老师,我可能估得不准,还是等分数出来再说吧。”   这时,有人喊了一句:“诶!温明远,你怎么来了?”   祝繁星心中一跳,随大流地回过头去,还真是温明远,他穿着白衬衫、休闲裤,双手插兜、悠闲自在地走进教室,嘴角泛着笑。   “我来凑个热闹。”温明远不顾同学们揶揄的目光,径直走到祝繁星身边,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向宋老师打了个招呼后,指指祝繁星,问,“宋老师,她估分多少?”   “725左右!”宋老师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激动起来,“特别好的成绩!”   周围同学哇哇乱叫,温明远也很惊喜:“哇!这么高啊?”   有人说:“祝繁星,你北大稳了,我记得北大去年的理科线才698。”   另一人说:“不一定的,今年的数学卷和理综卷明显比去年简单,分数线应该会高一些。”   “再高也不会高30分吧?725绝对可以了。”   祝繁星臊得慌:“我估得不一定准,有误差的呀,今年英语作文很难的,你们不觉得吗?”   “你英语这么好,英语难对你来说是好事啊!”   祝繁星:“……”   她不想再待在温明远身边,问:“宋老师,没其他事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宋老师还在给别的学生估分,说:“可以了,你先回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祝繁星立刻收拾好东西,没敢看温明远,背上包就离开了教室。   心脏“咚咚咚”地跳着,果然 ,温明远跟了出来,与她一起下楼梯,祝繁星忍住了没回头,一直沉默地走,来到一楼后,温明远快走两步,与她并肩而行,问:“你要去哪儿?回家吗?”   “嗯,回家。”祝繁星越走越快,又走到他前面去了。   “今天天气挺好的,不是很热。”温明远叫她,“哎,祝繁星!”   祝繁星停下脚步,偏头问:“干吗?”   温明远走到她身边,向她微微倾身,说:“我们……去约会吧?”   多么唐突的一句话呀!祝繁星的上身被迫后仰,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后,鬼使神差地说:“好啊。”   就放纵一次吧,她想,在这最青春张扬的年纪。   ——   周末的商场人流量巨大,祝繁星跟着温明远来到一家电玩城。里头大多是年轻人,还有些家长带着小朋友来玩,温明远和祝繁星走过时,会有人朝他们看一眼,因为这两人个子都很高,颜值也很出挑,在路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对大学生情侣,相当般配。   祝繁星一开始还有些拘谨,总觉得“约会”这个词和自己搭不上关系,温明远倒是坦荡许多,买了一堆游戏币,笑眯眯地问她想玩什么,祝繁星看了一圈,指着一台机器说:“玩那个。”   “啊,打地鼠,我喜欢。”说完后,温明远伸出右手,一把牵住祝繁星的左手,也不让她有逃的机会,手指用力收拢,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指。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掌心温热,祝繁星心里其实无数次幻想过与他牵手的场景,如今猝不及防地达成心愿,整个人都懵了。   温明远牵着她来到机器旁,投进游戏币,选了双人模式,把一个锤子递给她:“要开始了,准备,Go!”   伴随着欢快的音乐,小地鼠们争先恐后地从洞里探出头来,祝繁星还没做出反应,温明远已经拿着锤子“砰砰砰”地砸了下去,边砸边喊:“你在发什么呆?快砸呀!”   祝繁星回过神来,也开始一通乱砸,游戏结束后,温明远赢了,他继续投币,说:“再来一把吧,玩这个还挺解压。”   祝繁星愣愣的:“哦。”   “嘿,放松一些。”温明远单手撑着机器,抬头看她,“祝繁星,别这么紧张,我们今天是来玩的,就当庆祝你高考考了高分,高兴一点呀。”   祝繁星说:“还没出分呢。”   “我对你有信心。”温明远笑着说,“我赌你能考过725。”   祝繁星捂住脸:“别这么说!要是没考到,多难为情啊。”   “不管怎么说,你肯定考得比我好。”温明远说,“我可是零分。”   “神经病啊!”祝繁星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温明远大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温明远始终温柔耐心地陪在祝繁星身边,两人玩了赛车、摩托车、投篮,还玩了小孩子喜欢的滚球机、抓娃娃……祝繁星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在这样一个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她和温明远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和普通情侣没有区别,两只手总是牵在一起,越来越自然。   到了傍晚,两人手牵着手走出电玩城,准备去吃烤肉,祝繁星给陈念安打电话,说:“小老虎,我晚上不回去吃饭了,你别给我留菜,我和同学吃完饭再回去。”   陈念安问:“你们要聚餐吗?”   祝繁星:“呃……对。”   “好的,姐姐,那你晚上回来注意安全,要是太晚了,你给我打电话,我去小区门口接你。”   “不会太晚的。”祝繁星说,“吃完饭就回去了。”   温明远晃了晃她的手,还冲她使了个眼色,祝繁星挂掉电话,问:“怎么了?”   “今天是约会。”温明远说,“吃完饭,我还想请你看一场电影。”   “会不会太晚啊?”祝繁星有点纠结,“我晚上很少出门的,陈念安可烦了,会一直叽呱叽呱地念叨,我不想让他担心。”   “你都十八岁了。”温明远说,“就是看场电影,很正常吧?你难道没和同学们一起唱过夜场的KTV吗?”   祝繁星说:“没有,我爸妈没了以后,我就没去过KTV。”   温明远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周末,你不和室友们一起出来玩的吗?”   祝繁星说:“周六我要做家教,就算出来玩,我也是带两个弟弟去公园玩。陈念安喜欢去动物园,满宝喜欢去少年宫,我是姐姐嘛,有空了,就会带他俩出去转转。”   温明远看了她一会儿,说:“祝繁星,我觉得……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我知道陈念安和满宝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你是不是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拥有自己的社交圈?你不能总围着两个弟弟打转,做什么事都优先考虑他们。”   祝繁星皱眉:“我……没有这样吧?”   “那是你自己还没发现。”温明远说,“我知道你家里情况特殊,你想对他们负责,但他们……说白了,养育他们并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总觉得你对自己的要求太苛刻了,你应该为自己多考虑一点,稍微自私一点,不会有人来怪你的。”   祝繁星听完后,问:“你还是想劝我报北大吗?”   “不是,不光是报志愿的事。”温明远眼神诚恳,“我说的是生活中所有的事,你自己没感觉到吗?你太重视他们了,重视他们超过了重视你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我没有这种感觉,没觉得我有亏待我自己。”祝繁星说,“你会有这种感觉,可能是因为你不了解陈念安,他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重视我和满宝,远远超过重视他自己,所以我过得其实很轻松、很快乐,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压抑。”   温明远说:“你原本可以过得更轻松、更快乐、更自由、更洒脱。”   “前提是,我爸爸妈妈还在。”祝繁星苦笑了一下,说,“温明远,谢谢你,我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想,但是……每个人的路不一样。你有广阔的天地任你展翅飞翔,我也有我自己想守护的一亩三分地,我愿意祝福你,也希望你能祝福我。”   温明远说:“我当然愿意祝福你,我希望你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能够为自己而活!”   祝繁星说:“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过更好生活’的念头,一直在为此努力。温明远,我那两个弟弟,现在,可能在你看来,他们是我的拖累、负担,但其实,他们是我的力量源泉,是我前进的动力。没错,我是喜欢你,但我也爱着他们,爱着我自己。这是我自己选的路,相信我,每一步我都走得很踏实,很安心。”   祝繁星其实有点倦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向温明远解释,陈念安和祝满仓并不是她的拖累,最无奈的是,尽管已经说了很多遍,温明远似乎还是理解不了她的想法,固执地认为她是在嘴硬、逞强。   谁都无法说服对方,这个局面就很尴尬。   吃完烤肉,温明远和祝繁星来到商场顶层的电影院,祝繁星已经不太想看电影了,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温明远指着一张电影海报说:“咱们看这个吧,你看过吗?”   祝繁星看到海报上的电影名——《初恋这件小事》。   2010年的泰国校园青春片,2012年6月5日在中国大陆上映。   祝繁星:“……”   合理怀疑,温明远早有预谋。   祝繁星给陈念安发了一条消息:【我要看一场电影,看完就回家,你别等我,早点睡。】   半小时后,年轻的男孩女孩并肩坐在影厅里,一人拿着一杯奶茶,座位中间还搁着一桶爆米花,看着大银幕上,另一对年轻的男孩女孩演绎着青春期的甜蜜与苦涩。   影厅里人很少,除了温明远和祝繁星,还有另两对小情侣,没过多久,有一对情侣就旁若无人地抱在了一起,吻得难解难分。   他们的座位就在祝繁星右前方,她甚至能听到他们亲吻时发出的“啧啧”声,羞得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   黑暗中,温明远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祝繁星转   头看他,温明远浅浅地笑着,用气声说:“别去看他们。”   “嗯。”祝繁星也用气声问他,“这个电影,你之前看过没?”   “看过一次,没看完。”   “你有点像阿亮学长哦。”   “没有,别瞎说。”温明远听乐了,“你比小水好看。”   “哪有啊,她是故意化妆成那样的,本人可漂亮了。”   “嘘,他们在看我们了。”   祝繁星努努嘴,心想,那一对亲嘴亲得那么大声,还好意思来看他们?   当剧情进行到后半阶段,祝繁星哭了,拿着纸巾不停地擦眼睛,怎么擦都控制不住眼泪往外流。   温明远搂住了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祝繁星躲在他怀里,不知是在为小水哭,还是为自己哭,她和小水的经历截然不同,但她们有着相似的结局——无疾而终的初恋,擦肩而过的两个人。   电影散场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温明远打车送祝繁星回家,出租车上,两人都没说话,只有手指固执地纠缠在一起。   车子开到光耀新村大门外,祝繁星让温明远别下车,继续打表开回家,温明远不愿意,非要下车,说要送她到家门口。   祝繁星没再坚持,两人沉默着走进小区,依旧牵着手,心里都明白,这是他们能一起走的最后一段路了。   在单元门口,他们停下脚步,温明远张开双臂,把祝繁星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祝繁星又哭了,手指抓挠着他背上的衬衫,呜咽着说:“你去了北京,要继续加油。”   “嗯,我会的。”温明远的声音也带着哽咽,“你也一样,祝繁星,我祝你一切顺利,前程似锦。”   祝繁星在他怀里仰起脸来,睁着两只红通通的眼睛,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温明远:“……”   他向来克制,有着良好的家教,可这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低下头,吻住了女孩的唇。   两道颀长的身影交缠在一起,路灯下,蚊虫乱飞,谁都没发现,不远处,一棵大树后,还躲着另一个人。   他在小区门口等了很久,等到他们下车,跟着他们进入小区,看着他们一路牵手而行,又看着他们拥抱、接吻。   陈念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一抽一抽地疼,他无法理解,自己视若珍宝的姐姐在做什么?她疯了吗?她答应过他,不会早恋的,那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几分钟后,温明远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祝繁星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终是抹掉眼泪,走进了单元门。   透过厨房窗子,陈念安能看到客厅亮起了灯,接着亮灯的是朝北的次卧。   他出门前,特地藏好了自己的拖鞋,营造出他已经睡了的假象,知道姐姐回来后不会走进主卧检查。   陈念安没回家,一直在室外待到半夜一点多,等次卧的灯光熄灭半小时后,才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   祝繁星什么都没察觉,第二天早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第三天、第四天……当陈念安问她那天晚上是和谁一起吃饭看电影时,她面不改色地回答:“李思莹,还有王林琳。”   “咔嚓”,陈念安胸腔里的东西碎得更厉害了。   ——   2012年6月22日,晚上十点,A省高考成绩出炉,考生们可以上网查询。   祝繁星坐在电脑前,陈念安和祝满仓在她左右两边,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电脑屏幕。   输入各种号码后,成绩跳了出来。   语文128,数学140,英语146,理综275,自选模块39   总分:728   “啊啊啊啊啊!好高啊!!”祝繁星像个弹簧似的弹了起来,和陈念安、祝满仓拥抱在一起,三个人又蹦又跳,大声尖叫,连祝满仓都知道,姐姐考了一个非常棒的分数。   陈念安抓着祝繁星的手,说:“姐姐,姐姐,你报北大吧!我想过了,我初三可以不上晚自习的,高中的话,我选一个走读的学校就行了,我能管满宝的,真的,你报北大吧!”   祝繁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笑着拍拍他的头,说:“小老虎,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的志愿,我自己会决定的。”   6月23日,A省公布第一批录取分数线,文科606,理科593。   祝繁星的分数远远过线,足足超了135分。   清华、北大的招生组老师相继给她打电话,甚至想上门来见见她,祝繁星礼貌回绝,说自己要报A大。   招生组老师们不太能理解,二中的部分老师、同学也不太能理解,祝繁星不愿过多解释,反正,任叔叔、佳颖阿姨、姑姑姑父、刘爷爷、俞奶奶、赵老师……还有温明远,他们能理解,就行了。   6月25日,祝繁星独自一人去了墓园,坐在爸爸的墓碑前,絮絮地和他聊着天。   “老爸,我没有食言哦,我真的够到了北大的分数线,但是呢……”她对着照片俏皮地笑,“你知道的啦,我得留在钱塘,陪着虎仔和满宝一起长大,所以呢……就这样吧,嗯,挺好的。”   她知道,她已经与一所优秀的学校,还有一个优秀的人,擦肩而过了。   心里没有不甘,也没有遗憾,更不会后悔。   她只是,有一点点、一点点的难过。   6月26日,考生们开始填写志愿。   祝繁星动作飞快,把A大作为了自己的第一志愿。   专业是法语。   【第三卷 、擦肩而过】完 第75章 第01章我就知道,你一点儿也不在乎……   这个悠闲的六月,许多同学错开暑假出游高峰,跟着家人们出门去旅游,也有几个胆子大的,不想让父母陪同,选择三五结伴,当做一趟毕业旅行。   林娅洁和爸爸妈妈去了张家界,洪芸薇去了大连,方熠和李思莹准备搭伴去苏州。   她们来叫过祝繁星,说祝繁星如果一起去,王林琳也会去,四个女孩同行,住宿、叫车会更方便,人多也更安全。祝繁星有点心动,可考虑之后,还是婉拒了,说家里有两个弟弟,她走不开。   最后,是乔雨熙说服了父母,加入四人小分队,才让这趟旅程能顺利成行。   寝室里的六个女孩中,乔雨熙考得不错,在文科尖子班待了一年的她报了上海复旦;王林琳报了吉林大学,准备冲向大东北;洪芸薇考得一般,没选择复读,报了位于钱塘的一所普通本科院校,专业选择范围能大一些。   剩下三人都报了A大,方熠考了691分,志愿填得相对保守,应该能被录取,李思莹就有点悬了,她只考了678分,硬着头皮报的A大,想看看能不能捡漏。   祝繁星一直记着温明远说的那句话,他说:你是不是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拥有自己的社交圈?   很奇怪哎,温明远为什么会觉得她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社交圈?就因为她不能经常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吗?   祝繁星觉得这种说法没有道理,她的社交圈满满当当的,家里也很热闹,再说了,就算不能和朋友们出去玩,她也可以和两个弟弟一起出去啊。   她快十八岁了,生活即将变得更加自由,可两个弟弟还远远没成年,她是他们唯一的依靠,兄弟俩想出门,只能跟着她。   于是,祝繁星开始偷偷地在网上查询,准备做一次前所未有的计划,只是这计划的实施时间,必须在她正式成年之后。   六月份,她哪儿都没去,给自己放了一次长假,正好有时间去参加陈念安和祝满仓的期末家长会。   说到家长会,整个高中阶段,祝繁星的家长会都是自己去开的。一开始,赵老师不同意,觉得太不像话,想让她叫姑姑或别的长辈来参加。祝繁星没答应,说不管是叫姑姑来,还是叫别的叔叔、爷爷来,都没有意义,还不如她自己去参加,能真正地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她很有主见,赵老师向来拗不过她。   而陈念安这边,小学六年级的两次家长会,是刘爷爷去参加,等陈念安升上初中,从姐姐那儿得到启发,也开始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孟老师表示理解,因为陈念安是个自律性很强的学生,脑子肯定比六十多岁的老人更灵活。   祝满仓的家长会就更有意思了,幼儿园大班时是俞奶奶去参加,升上小学后,陈念安自告奋勇,去帮满宝开家长会。   反正满宝的班主任是楼老师,见到他也不会赶他走。   就这样,一屋子五十多个大人中间,夹进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每次都拿着本子和笔认真地听、卖力地记,态度比好多爸爸妈妈   都要端正。   所以,这还是祝繁星第一次去给两个弟弟开家长会,感觉新鲜得很,她分别走进陈念安和祝满仓的教室,坐在他俩的位子上,看看他俩的桌子抽屉里都藏着什么,还能认识一下他们同桌的家长。   近一年,陈念安个子窜得太快,座位已经被换到最后一排,同桌不再是吴昊浩,而是另一个高个儿男生。那男生的爸爸是个碎嘴子,见到祝繁星后就开始对她讲述自己从儿子那儿听来的、关于陈念安的花边新闻。   祝繁星听得一惊一乍:   “哎?”   “啊?”   “喔!”   “真的吗?”   回家后,祝繁星倚在主卧门口,笑眯眯地问正在伏案写作业的某人:“小陈同学,我请问一下,隋梦是谁啊?”   陈念安:“……”   祝满仓也在写作业,听到后举手抢答:“我知道!隋梦是哥哥班里的一个漂亮姐姐!她还来我们家玩过呢!”   “真的假的?”祝繁星惊呆了,“小老虎!你都没告诉过我,你真把女同学带家里来了?”   “来的不止她一个!你别听满宝瞎说!”陈念安急得额头冒汗,“吴昊浩,展翔,蔡钰晴,还有王欣睿都来了,我们是要做小组作业,做一个电路板的东西,他们非说要来我家做,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啊!”   “哦呦~看你急的。”祝繁星笑得很坏,“我又不会来骂你,哎,我问你,那个隋梦,真的很漂亮吗?”   陈念安一时语塞,祝满仓双手撑到自己眼睛两边,说:“真的很漂亮!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我觉得比怡然姐姐还漂亮。”   “跟我比呢?”祝繁星随口一问。   祝满仓:“我觉得还是隋……”   “你更漂亮!”陈念安大声地抢在祝满仓之前回答,“姐姐你最漂亮!绝对的,百分百,毋庸置疑,毫无疑问。”   祝繁星:“……”   祝满仓:“……”   “呃,倒也不用这么夸张。”祝繁星掠掠头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个,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不能早恋啊。”   陈念安差点脱口而出:谁早恋?到底谁早恋?咱们家谁在早恋你心里没点数吗?!   当然,他只会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腾”地站起身,端着两个肩膀往外走,路过祝繁星身边时,祝繁星问:“你干吗去?”   “尿尿!”   卫生间的门被甩上了。   “尿尿就尿尿呗,喊那么大声干什么?”祝繁星撇撇嘴,冲着卫生间喊,“你呀!我给你买的那个祛痘洗面奶,你洗的时候一定要多搓搓,好好的一个小帅哥,居然开始长痘了,小心隋梦都不喜欢你!”   “姐姐。”祝满仓爬到椅子上,说,“哥哥不喜欢隋梦姐姐的。”   祝繁星看着他:“你又知道哦。”   “哥哥自己说的。”祝满仓摇头晃脑,“他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我也是有什么事都会告诉他,我和他之间没有秘密。”   “你俩这么要好啊。”祝繁星套小朋友的话,“那你哥哥有没有告诉你,隋梦姐姐这么漂亮,他为什么不喜欢她呀?”   祝满仓说:“有啊,他说隋梦姐姐太矮了。”   祝繁星生气:“妈呀,他以为自己有多高?也就1米8出头罢了,多了不起似的。”   卫生间里,陈念安听得心烦,洗手时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额头上的确爆了几颗痘,红通通的,非常明显。   可能是上火了,他想,最近没睡好,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就会回想起那天在单元门口看到的一幕,心里火烧火燎地生气,真后悔当时没有冲出去,把温明远狠狠地揍一顿。   又一想,他有什么资格去揍温明远呢?那是姐姐喜欢的男同学,性格不坏,脑子聪明,长得还又高又帅,他实在没有揍人的理由。   但他就是生气,非常生气!想一次气一次,气一次就爆一颗痘!最气人的是,这些天,姐姐还像个没事人似的,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在家无所事事,绝口不提温明远。   温明远也没有再出现过,陈念安不能理解,他怎么能不出现了呢?他牵了姐姐的手,还抱了姐姐,甚至亲了姐姐!然后就……消失了?   这也太过分了吧!   ——   七月中旬,A省第一批次的录取结果出来了,A大理科投档线是676分,祝繁星毫无悬念地被法语专业录取,方熠也顺利地中了第一志愿,读法学,李思莹涉险过关,被调剂到生物专业,她很满意,说以后大不了再考研。   三个女生又成了大学校友,在Q/Q上聊着天,说开学后一起约饭。   祝繁星还去查了一下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在A省的理科投档线,前者是722分,后者是721分,果然比去年的分数线高出许多。   查到以后,她很得意,得意完了,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祝怀雯给她打电话,问她报的什么专业,录取情况如何,祝繁星据实相告,祝怀雯很惊讶:“法语?你学法语?就是法国人说的那种话吗?你为什么要学法语啊?你不是一直喜欢英语的吗?”   祝繁星说:“姑姑,我是喜欢英语,我大学里也不会放弃英语,我只是想在英语好的基础上,再多学一门语言,这样以后找工作会更有竞争力。”   “这样啊……”祝怀雯说,“你脑子聪明,这些事我也不懂,但我还是觉得,说法语的人不多吧?你把英语学得顶呱呱了不是更好吗?”   祝繁星说:“姑姑,全世界说法语的人不少的,这个语种可以排在第四名呢。”   “前面两个是英语和中文,排第三的是什么?”   “西班牙语。”   “那你为什么不学西班牙语?”   “呃……因为,我更喜欢法语啊。”   就很好听啊,很浪漫啊,塞纳河,香榭丽舍大道,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天使爱美丽》……祝繁星没有想得那么复杂,以前爸爸做外贸,有几个大客户是法国人,他们来过钱塘,爸爸请他们吃过饭,有几次还把她带了过去。   有位四十多岁的女士给祝繁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个冬天,那位阿姨身穿卡其色羊绒大衣,戴着一顶同色系贝雷帽,脚踩高跟鞋,在寒风中优雅地走着。进入餐厅后,她摘掉围巾,脱掉大衣,露出内搭的一件V领修身长裙,姿态慵懒地倚坐在沙发卡座上,对祝怀康说,她特别想来一杯红酒。   她不年轻了,浅色卷发随意地散在肩膀上,一笑起来,眼睛旁边都是皱纹,可那笑容灿烂得叫人移不开眼睛,祝繁星特别喜欢看她拿着高脚杯品味红酒的样子,那享受的表情,看得她都想去尝一口,红酒真的有这么好喝吗?   那位女士对祝怀康说英语,对自己的同伴则说法语,祝繁星偷偷地听着她的发音,觉得法语优美悦耳,好听极了。   在那之后,她还特地去看过几部法国影片,模仿起电影里人物说话时的语气、语调和发音,沉迷过一阵子。   所以,当她有了再学一门语言的念头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法语。   ——   7月20号,也就是陈念安十四岁生日当天,祝繁星收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她说双喜临门,要庆祝一下,不让寿星公在家做饭,带着两个弟弟出门吃牛排。   来到钱塘三年整的陈念安已经不是一个乡巴佬小孩,坐在西餐厅,他会有模有样地点餐,对于牛排几分熟也不再人云亦云,有了自己的喜好。   他们点了三份牛排套餐,陈念安帮祝满仓切牛排,边切边问:“姐姐,过几天你生日,咱们是在家里吃饭吗?”   “随你啊,你愿意做饭就在家吃,不愿意做饭,咱们就出去吃。”祝繁星往嘴里送了一块肉,反问,“你想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在家吃。”陈念安说,“还是我来做饭吧,你想吃什么,提前和我说,我去买。”   祝繁星说:“行,还可以叫上爷爷奶奶,去年你生日就叫他们了,气氛挺好的,人多热闹。”   陈念安的刀子顿了一下,想了想,说:“你也可以叫上……温明远哥哥。”   这下轮到祝繁星的刀子停下了。   她眨了眨眼睛,说:“不叫他,咱们家里人吃饭,叫他干吗?”   陈念安说:“他去年,前年,都来给你过生日了。”   “那是他刚好有空。”祝繁星脸色不太自然,说,“今年,他应该没空吧,人都不一定会在钱塘。”   “那你问问他嘛。”   “不问。”祝繁星瞪他,“小老虎,这是我的生日,叫谁不叫谁,是不是应该由我来决定?”   “哦,好吧。”陈念安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今天是我生日,我的生日礼物呢?”   祝繁星眼皮都没抬一下:“没有。”   “没有?!”陈念安傻眼了,“你没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吗?”   祝繁星看着他:“没有啊,这不是已经请你出来吃牛排了嘛。”   “哥哥。”祝满仓说,“我过生日的时候,姐姐也没给我礼物呀。”   “那是因为你过生日的时候姐姐在上学,没回家!”陈念安懊恼地说,“前三年,姐姐都给我准备礼物的。”   “嘿,得寸进尺了呀,小老虎。”祝繁星说,“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又节约又省心的一个孩子,现在请你吃个牛排还不够,非要我准备礼物了?”   陈念安臭着一张脸,小声说:“我就知道,你一点儿也不在乎我。”   “你说什么?”祝繁星偏过耳朵,很夸张的样子,“说什么呀?满宝,他说什么?”   祝满仓说:“他说你一点儿也不在乎他。”   “噗!”祝繁星大笑起来,演不下去了,从衣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啪”地拍在餐桌上,说,“呐,生日礼物,拿去吧。”   陈念安眼睛一亮,把那张东西拿起来看,居然是一张绿色的手作卡片,和百元人民币差不多大,上面画着几朵花,写着一行字:【陈念安生日礼物兑换券一份,券值:200元,有效期:2012年8月31日】   “这是什么?”陈念安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明白。   祝繁星说:“我呢,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刚好过些天,我准备带你俩出去旅游一趟,一路上,你要是看中什么东西,就用那个兑换券来跟我换,当做生日礼物啦。”   陈念安:“……”   祝满仓不乐意了:“姐姐,我没有的吗?”   “你当然也有份啦。”祝繁星掏出另一张券,递给他。   祝满仓拿到后,一开始还很欢喜,脑瓜子转起来后又觉得上当了:“可是姐姐,我们出去玩的时候,你本来就会给我买一个玩具的,你这是在耍赖吧?”   祝繁星哈哈大笑:“被你发现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偷个懒,真的想不出来要送你哥哥什么生日礼物,他这么大了,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实在是搞不懂。”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陈念安看着她,“姐姐,去哪儿旅游啊?你都没说过这事儿。”   祝繁星不再卖关子,说:“先去五峤村,给妈妈扫墓,再去河北,给我妈妈扫墓,最后去北京,看天/(安)/门,还有长城、故宫、鸟巢,你们……想去吗?”   “想!”陈念安和祝满仓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第76章 第02章你老婆肯定要被你宠上天去。……   谁会不想去北京呢?那可是祖国的首都,是大雄鸡的心脏!陈念安和祝满仓只从课本里学到过北京,早已心生向往,但他们知道家里的情况,不会去和同学们攀比,因此从未对祝繁星提起过任何出游的诉求。   姐姐真好——陈念安想,本来以为这年暑假就是回一趟老家,给妈妈扫墓,没想到姐姐居然安排了一趟一路向北的旅程,要带他们去北京!   “姐姐,去这么多地方,一共要多少天啊?”陈念安问。   祝繁星算了一下,说:“我感觉,至少得一个多星期吧。”   “这么多天?”陈念安惊讶地说,“住宿费很贵的。”   祝繁星说:“你以为我会带你们住多高档的酒店?想多了,咱们三个出去,住那种一百出头的小旅馆就行了,无非是晚上睡个觉。”   祝满仓问:“有自助早餐吃吗?”   “没有,小旅馆没有自助早餐。”祝繁星说,“早餐哪儿不能吃?找个早餐店,二十块钱就够咱们三个吃饱肚子了。”   祝满仓又问:“那有游泳池吗?”   “你闭嘴。”祝繁星叉了一块哈密瓜塞到小弟嘴巴里,说,“没有游泳池,没有自助晚餐,没有温泉,没有儿童游乐场,什么都没有!”   祝满仓叹气:“唉,我们家好穷啊。”   陈念安咀嚼着牛肉,还有个疑问:“那我们……订几间房?”   “一间啊。”祝繁星看着他,“你在想什么东西?我们三个人,难道还要订两间?钱多烧的呀?”   陈念安说:“那、那我和你……睡一间房?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祝繁星没懂陈念安的纠结点,“标间呀,你带满宝睡一张床,我睡一张床,不是正好么?”   “可你是女生……”   祝繁星笑了:“小老虎,你搞搞清楚,是我们三个哎,我们一起生活三年了,是一家人,出去玩睡一个房间很正常的好不好?就那么点预算,我们在住宿上省下来的钱,还能补贴到餐费上,一路上能吃得更好一点,多爽。”   陈念安点点头:“哦,行,都听你的。”   不知怎么的,对于这趟旅程,除了期待,他居然还有点紧张了。   ——   一周后,是祝繁星的十八岁生日,过了这一天,她将正式成年。   生日这天的傍晚,祝繁星换上一条米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坐在书桌前照镜子,镜子上映出一张年轻又干净的脸庞。   镜子后面摆着全家福,祝繁星的视线移到照片上,三年过去了,显然,陈念安是他们三个中变化最大的一个,因为正赶上他的青春发育期,真就是一年一个模样。而祝繁星原本以为自己并没有什么变化,可这时照镜子,才发现,她也长大了许多。   相框里,十五岁的女孩还有着一张稚嫩的脸庞,一看就是个半大孩子,而镜子里的她,下颌不似三年前那般圆润,眉眼也更加舒展,再加上披散的长发,已经很像一个大人了。   “姐姐!”陈念安在外头敲门,“今天的梭子蟹炒年糕,我能放点辣吗?”   祝繁星回头说:“少放一点吧,我怕俞奶奶他们吃不惯。”   “知道了。”   “哎,小老虎,你先进来一下!”   “干吗?”陈念安把门推开了,脑袋探进屋,   “我灶上炖着菜呢。”   “你过来,帮我个忙。”祝繁星向他招手。   陈念安走到她身边,见姐姐换上了新买的裙子,披散着黑色长发,问:“帮什么忙?”   祝繁星拿着梳子、发夹和皮筋,指着自己脑袋上、太阳穴往上的位置,说:“我想在这儿梳两个麻花辫,再把它们在脑袋后面扎起来,其他头发披下来就好了,你会编麻花辫吗?”   陈念安:“……”   他想上手去碰她头发,祝繁星一把推开他的手:“你先去洗个手,刚还在做饭呢,很油的。”   “哦,那你等我一会儿。”陈念安说,“就那种三股的麻花辫吗?我会编的。”   两分钟后,陈念安站在祝繁星身边,认真地帮她梳通头发,开始编辫子。   “你要是觉得疼,就告诉我。”   “不疼。”祝繁星照着镜子,说,“你两边要编得一样高啊,别一边高一边低,那样很难看的。”   “嗯,知道。”   陈念安喜欢干这个工作,还是第一次,姐姐让他帮忙编头发,她发质很好,头发又黑又多,常年保持在过肩的长度,一大把抓在手上,滑溜溜的,还很香。   他帮她编了两股麻花辫,在脑后扎在一起,祝繁星反手递上那个星星发圈:“用这个扎。”   陈念安没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祝繁星从镜子里看到了,问:“你笑什么?”   “没有。”小少年立刻板起脸,利索地把发圈缠到她的脑后,“好了,我给你后脑勺拍个照吧,你看看行不行。”   看完照片,祝繁星非常满意,起身在陈念安面前转了个圈,裙摆摇曳,秀发飘扬,笑着问:“好看吗?”   “好看。”陈念安莫名其妙地脸红了,突然又变了脸色,“哎呀!我炖的菜!”   他向着厨房奔去,祝繁星依旧待在房里臭美地照镜子。   五点整,刘爷爷和俞奶奶来了,祝繁星去给他们开门,刚巧,楼道里进来另三个人,往楼上走去,打头的男人穿着衬衫西裤,胸口挂着吊牌,像是个房产经纪人。   二老进屋后,祝繁星把门关上,刘爷爷也看到了那几个人,见她神色疑惑,主动介绍道:“是五楼的老范,把房子挂去中介了,打算卖掉,这几天已经有不少人来看房了。”   祝繁星问:“为什么要卖掉呀?”   刘爷爷说:“楼层太高,两个老的爬不动了,老范儿子就说给他们换个电梯房,今年房价一直在跌,现在正是换房的好时候。”   俞奶奶唉声叹气:“唉……牌搭子又少了一个,覃姐其实不想搬的,大家都是老街坊,在这儿住惯了,她都快七十了,搬来搬去的多折腾啊,实在是五楼太高,爬不动,没办法。”   刘爷爷看到一桌子的菜:“呦!念安,又做了这么多菜啊?做太多啦,吃不完的。”   陈念安端着一盆笋干老鸭煲出来,笑着说:“没事儿,难得的,爷爷奶奶你们多吃点。”   菜都做好了,祝满仓帮忙拿碗筷和饮料,二老三小在桌边坐下,纷纷举杯祝贺祝繁星年满十八岁,祝繁星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谢谢你们!来来来,开吃开吃。”   俞奶奶继续刚才的话题:“覃姐可羡慕我们了,说她要是也住一楼二楼,才不搬呢!上回还和我聊天,说星星家的院子真是可惜,啥都没种,就孤零零养着一盆草。”   那盆草还是放养的,绿萝生命力旺盛,一直活得很好。   祝繁星吃着菜,说:“我们三个都要读书啊,没时间种东西,以前我妈妈在的时候,种了一院子菜呢,什么小番茄小黄瓜,想吃的时候直接摘下来吃就行。”   陈念安说:“姐姐,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种,以前在老家,我经常帮姥爷去地里干活的,我会种菜。”   祝满仓说:“哥哥,你给我种草莓呀!”   “算了吧。”祝繁星摆摆手,“你哥哥下学期就有晚自习了,哪有时间搞这些?”   俞奶奶说:“没错,种菜这种事适合我们这样的退休工人,上学的、上班的忙得很,种不好的。”   陈念安不服气,说:“等我大学毕业了,我来种,我也觉得院子空着很浪费,可以种很多东西呢。”   祝满仓说:“哥哥,我们能养一条小狗吗?让它在院子里玩。”   “不行。”祝繁星说,“满宝,小狗不是蔬菜,小狗要人照顾的,每天都得带它出去玩,要给它准备吃的喝的,咱们三个没时间养小动物,养个乌龟都够呛。”   陈念安说:“满宝,过些天咱们不是要回五峤村了么,到时候你可以和冬瓜玩,冬瓜很聪明的,一直记着你呢。”   祝满仓笑了起来:“嗯!”   刘爷爷问:“冬瓜是谁啊?”   祝繁星说:“是陈念安在老家养的一条小黄狗。”   刘爷爷看向陈念安:“念安也喜欢小狗吗?”   陈念安笑着点头:“喜欢。”   “我那个卷毛外孙也喜欢小狗,家里房子大嘛,养了三条狗。”刘爷爷说,“诶,下个月,他们一家四口会回来一趟,你们从北京回来后,他们应该还没走,到时候我让我那个德国女婿请你们去饭店吃顿饭。”   祝繁星问:“安安阿姨要回来啊?”   “对,老二快一岁了,可以坐飞机了,就趁着老大放暑假,回来看看我们。”俞奶奶说,“我和老头子年纪大了,年初坐飞机去德国,累得我差点犯心脏病。我就和安安说,以后啊,我们不去德国了,她要是想我们,就自己回来,要是没时间,那就拉倒,我反正是再也不想坐那么久的飞机了。”   刘安安去年秋天在德国生了二胎,是个女孩,刘爷爷和俞奶奶年初时去法兰克福看望过女儿和小外孙女,时隔半年,又要见面,俞奶奶嘴里虽然在抱怨,看她的表情,还是很高兴的。   祝繁星之前没太注意,这时候才发现,俞奶奶的确苍老了许多,还有刘爷爷,头发花白,不像前几年那么精神矍铄,身型都佝偻了不少。   祝繁星给俞奶奶夹了一块鱼肉,问:“奶奶,我一直不知道,您今年几岁了呀?”   俞奶奶说:“我属猪的,虚岁六十六了。”   “爷爷呢?”   “他比我大两岁,六十八了。”   刘爷爷抿着小酒,摇头道:“老咯……”   “爷爷,你没老,还很健康呢。”陈念安帮刘爷爷倒上酒。   刘爷爷说:“你要是再大几岁就好了,还能陪我喝一杯,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喝酒,真没意思。”   陈念安说:“那你再等我四年呗,到时候我一定陪你喝。”   刘爷爷端起白酒杯,说:“你先尝一口,我看看你能不能喝。”   “爷爷!”祝繁星说,“陈念安才十四岁!你给他喝点啤酒也就算了,那可是白酒!”   刘爷爷说:“十四岁怎么了?我十四岁早就喝上了。”   俞奶奶敲他:“旧社会能和现在比吗?臭老头子,你别祸祸念安好孩子。”   “就尝一口。”刘爷爷说,“尝一口,我看看他表情,就知道他长大了能不能喝。”   陈念安和祝繁星的反应不一样,一脸的跃跃欲试,求着姐姐:“姐姐,我能尝一口吗?就一口。”   祝繁星:→_→   于是,陈念安真就着刘爷爷的杯子喝了一口白酒,辛辣的液体一入喉,立刻就被呛到,剧烈地咳了起来。   祝繁星连忙给他拍背:“我就说嘛,你才多大个人,喝什么酒啊。”   “好辣呀。”陈念安吐着舌头,脸憋得通红,眼泪都被辣出来了。   祝满仓很好奇,用筷子去刘爷爷杯子里蘸了一下,舔着筷尖尝了下味道,也“嗷嗷”地叫了起来。   刘爷爷和俞奶奶笑得拍起了大腿,一时间,小客厅里满是爽朗的笑声。   陈念安喝了一大杯可乐,才把嘴里白酒的味道给压下去,问刘爷爷:“爷爷,今天我做的菜还行吧?”   “这哪叫还行?这是非常行啊!”刘爷   爷宠溺地看着他,“以后啊,都不知道谁能有福气嫁给你做老婆,才十几岁就会做这么多菜,成了家那还了得?你老婆肯定要被你宠上天去。”   陈念安害羞地挠头:“爷爷,你别说这种话,我还小呢。”   “怎么个宠上天法?跟我一样吗?属猪,也被喂成了一只猪。”俞奶奶瞪了刘爷爷一眼,对祝繁星说,“星星,我年轻的时候,腰围只有一尺九!就跟你一样苗条,现在呢?体重都快160斤啦!”   祝繁星哈哈大笑:“小老虎,记着点,以后讨老婆,别喂养得太过分,知道吗?”   陈念安局促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去拿蛋糕,该吹蜡烛了。”   这一年的生日蛋糕轮给了祝繁星,是个蓝莓鲜奶蛋糕,蛋糕上插着“14”和“18”四支蜡烛,祝繁星戴着生日帽,笑容满面地和陈念安并肩而坐,听着祝满仓和爷爷奶奶一起为他们唱生日歌,姐弟俩合掌许愿,最后头碰着头,一起吹熄了蜡烛。   陈念安把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送给祝繁星,她惊喜万分,因为那是一支美宝莲牌子的口红。   “哇!谢谢你,小老虎!”祝繁星开心极了,“这是属于我的第一支口红耶!”   见她喜欢这份礼物,陈念安也很高兴。   这份礼物着实费了他不少脑细胞,十八岁的生日意义重大,陈念安想,该送什么好呢?后来,他看了电视上的美妆广告,突然想到,姐姐成年了,要去读大学了,可以化妆了!于是他跑去商场,认认真真地给她挑了一支口红。   当着陈念安的面,祝繁星旋开口红,轻轻地涂在唇上,上下唇还抿了一下。她眼睫一眨,问他:“好看吗?”   陈念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好看。”   面对姐姐问出的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永远都一样。   后来的很多年,祝繁星从未忘记过,她人生中的第一支口红,是陈念安送的。 第77章 第03章老虎星星满宝就是吉~祥的一……   在这个长大成人的七月,除了口红,祝繁星还收到了别的生日礼物。   第一份是祝怀雯送的——一颗千足金小狗吊坠,重4.2克。   祝怀雯说这些年也没给侄女买过什么东西,趁着祝繁星考上大学,又年满十八岁,就想送她一份礼物,不知道买什么好,干脆送黄金,俗是俗了点,但它能保值。   第二份礼物是任俊和傅佳颖送的,一台最新款笔记本电脑,让祝繁星开学后带去学校使用。   家里的旧电脑便顺理成章地留给了陈念安。   第三份礼物来自祝怀康的老上司,追悼会一别后,老大哥一直惦记着祝繁星,算好这一年小姑娘高考,从任俊那儿得知祝繁星考上了A大,甚是欣慰,托任俊给祝繁星送来一个五千元现金的大红包。   祝繁星不好意思收:“任叔叔,我有钱!家里现在不困难,这钱我不能收,你帮我还给朱伯伯吧。”   任俊把红包塞到她手里:“收下,这是人家长辈的一份心意,他记挂的是你爸爸,不用你还人情。”   祝繁星只能收下红包,红着脸问:“任叔叔,我能用这个钱去买个智能手机吗?”   “当然可以。”任俊笑了,“你朱伯伯本来还真想给你买个苹果手机的,就怕你不喜欢,才给的红包。你要上大学了,手机用旧了换个新的很正常,星星,自己去挑一个吧。”   祝繁星不再有心理压力,生日后的第三天,在国美卖场,她花了三千多大洋,给自己买了一部国产智能手机——华为P1。   买完手机,她又跑去火车站,想买三张钱塘到六安的火车票,可暑假旺季,票早就卖完了,祝繁星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赶去长途汽车站买了三张大巴票。   两张全票,一张儿童半价票,7月30号早上出发。   成年了就是好!她拿着身份证和户口本,售票员啥都没多问,直接把票卖给了她。   即将开始的长途旅行令三小只兴奋不已,陈念安和祝繁星一起收拾行李,把一只24寸的拉杆箱塞得满满当当,又准备了一个大大的黑色双肩包,是祝怀康早年用过的,装路上要用的东西。   “姐姐,你拉箱子,我来背包。”陈念安对祝繁星说,“我力气大,重的东西都塞包里,你另外背个小挎包就行。”   祝繁星指着四个礼盒,问:“这些东西怎么办?”   那是两盒茶叶和两盒点心,是他们要带去冯家和曹家的礼物,已经很精简了。   陈念安不以为意:“我来拎啊,一手两盒嘛,反正一路过去送着送着就送完了,你管着箱子就行,还有满宝。”   祝繁星看着面前的少年,如今,要用一个微微仰视的角度,她感到窝心,小老虎长大了真好,带着满宝出门时,她再也不用又背包又挎水壶了,这些麻烦事现在全归了陈念安。   7月30号早上,姐弟三人顺利登上去往六安的长途大巴,没有大人陪伴,开启了这段只属于他们三个的奇妙旅程。   谁知道,一开始就碰到了一件烦心事。   他们的座位没排在一起,二连座在第三排,一个单座在第四排靠窗,祝满仓说要和哥哥坐,祝繁星便坐到那个单座,没多久,她身边坐下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大巴启动了,十几分钟后上了高架桥,祝繁星刚想睡一会儿,身边的男人突然开口与她搭讪:“妹妹,你几岁了?”   祝繁星看了他一眼,那人穿着一件黑色T恤,身材微微发福,面相看着倒也不坏,就随意地答了一句:“二十一。”   男人说:“你长得好高啊,腿老长了,是模特儿吗?”   祝繁星:“不是。”   “大学生?”   “嗯。”   “一个人去六安?去干什么呀?”男人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我是去出差,你要是一个人,咱俩可以留个电话,到了六安,晚上大哥请你吃饭啊,好不好?”   “不用了。”   祝繁星懒得再理他,身子贴着车厢壁,想尽量离他远一点。   他们都穿着短袖衫,祝繁星已经很靠窗了,右胳膊还是被男人的左胳膊蹭了几下,一开始,她以为对方是不小心碰到的,就穿上了长袖防晒衣,没想到,那人色胆包天,居然摸上了她的手,说:“妹妹,你手好白呀。”   “啊!你别碰我!!”祝繁星尖叫起来,满车厢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陈念安反应最快,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祝繁星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站在他们身边,一把揪住黑衣男的衣领,几乎要把对方拎离座位,怒喝道:“你干什么?!姐姐,他干什么了?”   黑衣男没想到祝繁星有同伴,还是个高个儿小伙子,心里发虚,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没干什么呀,就、就是不小心碰了她一下。”   祝繁星大喊:“什么不小心!臭流氓!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陈念安咬着牙,拳头都握紧了。   祝满仓趴在椅背上,惊恐地看着哥哥姐姐,司机在前面问:“什么事啊?”   “没事!”黑衣男说,“小姑娘,我警告你不要胡说八道啊,我可是个正经人,哎小伙子,你松手,先松手!你俩是联合起来碰瓷的吧?”   祝繁星气坏了:“你还倒打一耙了?司机!停车!我要报警!有人耍流氓!”   黑衣男说:“报屁个警啊!我就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车子都开了,你不要耽误大家时间啊!”   车厢里的人也纷纷劝着祝繁星,有个大姐说可以和她换座位,让她和女人坐。   这个局面,没法报警,陈念安忍住气,说:“姐姐,咱俩换位子,你去和满宝坐,我坐这儿。”   祝繁星委屈地点点头,起身挤了出来,坐到祝满仓身边。   祝满仓拉住她的手,身子都有点发抖,说出来的话却很勇敢:“姐姐,你别害怕,我、我也会保护你的!”   祝繁星的心跳还未平息,揉揉他的脑袋瓜:“嗯,姐姐知道。”   第四排座位旁,陈念安居高临下地看着黑衣男,说:“叔叔,让一下。”   黑衣男不愿意起来,只一脸不屑地侧了侧身,陈念安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挤进座位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用了九分力,那人杀猪般地叫了起来:“我草你麻了个比!你找死啊!”   “我不小心的!”陈念安大声说,“叔叔,我还是个小孩呢,你要是气不过,报警抓我呀!”   黑衣男嚷嚷:“你以为我不敢啊?我脚断了!报警!停车!我要报警!”   同排的一个大爷看不下去了:“你俩别斗气啦!坐车嘛,安全最重要,万一司机分心了,遭殃的是咱们一车人!小伙子你别冲动。”大爷又指指黑衣男,“还有你,手脚放干净点,刚才你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那姑娘的年纪都能做你女儿了!我可都看见了的!”   黑衣男:“……”   司机问:“要报警吗?马上要上高速了。”   黑衣男揉着自己剧痛的脚踝,怒视着陈念安,陈念安冷冷地回瞪他,黑衣男纠结了半天,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报!开你的车吧!”   “你什么态度?”司机也很生气,“我告诉你,在我车上别惹事啊!有监控的!”   大巴开上了高速公路,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很多人睡着了,陈念安拿出手机,给祝繁星发Q/Q消息。   【小老虎】:姐姐,你没事吧?   【Stella   】:我没事[呲牙],谢谢你~   【小老虎】:你别害怕,有我在呢。   【Stella】:嗯呐~   中午,所有人在安徽的一个服务区休息、吃午饭,经历过车厢里的那段插曲,祝繁星、陈念安和祝满仓变得形影不离,哪怕去上厕所,也必须在门口分开、再集合。   祝满仓成了哥哥姐姐的重点保护对象,陈念安恨不得拿根绳子把小弟拴起来,就怕他跑丢。其实,两个大孩子多虑了,见过大巴上的冲突后,祝满仓哪还敢乱跑?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奇怪的人,祝满仓只想待在哥哥姐姐身边。   三小只一起去超市买方便面,一起去接开水,又一起躲去角落吃面条。   他们出省了呀!来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三姐弟躲在角落吃泡面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活像三只鸡笼里的小鸡崽子。   好在,后半段行程没有再出波折,用时七个多小时,大巴车平安抵达安徽六安。   他们没有停歇,又拖着行李搭上开往县城的中巴车,两小时后下了车,已是傍晚,炎炎夏日,颠簸了一整天,姐弟仨累得快散架,祝繁星在县城汽车站附近找了家小旅馆,花八十块钱开了一个标间。   “好累啊……”她收好身份证,看向两个弟弟,大的小的都是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她自己也一样,一点儿也没有早上出门时精神抖擞的样子了。   小旅馆没电梯,陈念安背着包、提起箱子,一马当先地爬楼梯到三楼,走进房间后,他和祝繁星同时傻眼。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那房间刨掉卫生间,还没有十平米大,装修陈旧,设施简陋,空调噪音巨大,的确有两张床,但那床特别窄,绝对没有1米2宽,有没有1米1都不一定。   祝满仓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说嫌弃的话,脱掉鞋子蹦到床上,问:“姐姐,我睡哪张床呀?”   祝繁星没理他,对陈念安说:“这床只有一米宽吧?你一个人睡估计都嫌窄,加上满宝,能睡得下吗?”   陈念安想了想,说:“没事,我可以打地铺。”   “啊?那不行。”祝繁星说,“我下去问问,有没有别的房间。”   一会儿后,她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说:“所有的标间都一样,本来是有亲子房的,一大一小两张床,但被订掉了,老板也不肯退我钱。”   陈念安说:“算了,姐姐,将就一晚吧,真睡不下我就打地铺。”   “要打地铺,还不如再开一间房呢。”祝繁星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突然有了主意,“诶!小老虎,咱们可以把两张床并在一起啊!那就有两米宽了,我们三个人够睡的!”   陈念安吃了一惊:“啊?”   “来来来,帮忙推一下,满宝,你先下来。”   祝满仓听话地跳下床,祝繁星想到就做,陈念安上手帮忙,两张小床便并到一起,变成了一张大床。   祝繁星很满意,提议道:“咱们躺躺看!”   三个人都上了床,直挺挺地仰面躺下,陈念安靠窗,祝繁星靠墙,祝满仓睡中间,人均66.6公分的宽度,果然比两人挤一张1米小床宽裕不少。   只是……陈念安偷偷转头看向姐姐,觉得自己和她离得好近啊!就像同床共枕似的,虽然中间还躺着一个满宝。   祝满仓说:“姐姐,我觉得我们好像一家三口啊,你俩是爸爸妈妈,我是宝宝!”   陈念安:“……”   祝繁星觉得有趣,向着满宝侧身而卧,说:“那咱们是不是还可以唱《吉祥三宝》?”   “我会唱这个。”祝满仓真的开始唱了,“爸爸!”   陈念安:“……”   祝满仓扭头看他:“哥哥,你怎么不接啊?”   陈念安说:“我不会唱这个。”   祝繁星说:“我会!满宝,你唱,我来接。”   “好的。”祝满仓张口就来,“妈妈!”   “哎!”   “太阳出来月亮回家了吗?”   “对喽!”   “星星出来月亮去哪里了?”   “在天上!”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唱得好开心,最后高声合唱:   “太阳星星月亮就是吉~祥的一家~”   “不对不对。”唱到这儿,祝满仓说,“姐姐,我改一下,应该是,老虎星星满宝就是吉~祥的一家~”   祝繁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改得好!”   一直没加入的陈念安也偷偷地笑了。   这时,祝满仓后背扭了一下,说:“姐姐,这个床边边硬硬的,我睡着不太舒服。”   两张床拼合的位置有一条凸起,小朋友有意见了,祝繁星说:“是吗?那我和你换一下吧,我睡中间。”   陈念安第一反应是不行!不能让姐姐睡中间!那样的话姐姐就和他睡在一起了!他脱口而出:“我睡中间!”   祝繁星又被他的贴心给暖到了,甜甜一笑:“行啊,你是男孩子,皮糙肉厚,就辛苦你一晚啦,总比打地铺好。”   祝满仓麻溜儿地和陈念安换了位子。   陈念安呆呆地躺在床中间,觉得自己蠢爆了,这不是一样吗?他还是和姐姐睡在一起了呀! 第78章 第04章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唱完歌,试完床,祝满仓嚷嚷着要看电视。这几天,最受老百姓关注的就是伦敦奥运会,陈念安也喜欢看体育比赛,打开电视机后调到CCTV5,和满宝一起看比赛转播。   祝繁星靠在床上,听两个弟弟在身边大呼小叫,自己则玩起了新手机。   她已经注册了微信,昵称和Q/Q同步,都是“Stella”,“Stella”是爸爸帮她取的英文名,有“明亮的星星”之意,她很喜欢,从幼儿园一直用到现在。   看了半小时比赛后,祝满仓摸摸肚子,问陈念安:“哥哥,有吃的吗?”   陈念安把黑色双肩包拎给他:“都在包里,你自己拿。”   祝满仓在包里翻了翻,拿出一包奥利奥饼干,窸窸窣窣地拆开吃,陈念安一愣,问:“你怎么吃饼干了?肚子饿了吗?”   “嗯,有点饿了。”祝满仓说,“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吃饭呀?”   陈念安看看窗外,天色暗了许多,再看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祝繁星已经侧着身子睡着了。   “满宝,姐姐睡着了,你别吵她,自己看会儿电视,别乱跑。”陈念安叮嘱小弟,“哥哥出去买晚饭,咱们就在房里吃。”   祝满仓点点头,陈念安拉起一床被子盖到祝繁星身上,带好钱和手机,离开了房间。   ——   祝繁星坐了一天车,沾着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睡得正香时,听到有人叫她:“姐姐,姐姐。”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了?”   “起来吃饭了。”陈念安拍拍她的胳膊,“我把饭买回来了,还热着呢,你吃完再睡。”   “你把饭买回来了?”祝繁星懵里懵懂地坐起身,挠挠乱糟糟的头发,问,“买了什么呀?”   “一荤一素两个菜,还有蛋炒饭和一盒米饭。”陈念安把饭菜摆到书桌上,说,“快来吃,闻着很香呢。”   祝满仓已经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捧着蛋炒饭大快朵颐,祝繁星懒洋洋地爬下床,看到桌上的孜然肉片和清炒油麦菜,   瞬间有了食欲。中午,他们吃的泡面,算算时间,早就该吃晚饭了,可她这个姐姐却睡起了大觉,要是没有陈念安,大家都得饿肚子。   陈念安拿着一个空碗,给祝繁星盛了一大碗蛋炒饭,说:“你和满宝吃蛋炒饭,我吃米饭,就两个菜,咱们应该能吃完的。”   桌子被挪到床边,祝繁星坐在床沿上,看着小少年忙忙碌碌,说:“小老虎,辛苦你啦。”   “我不辛苦,就是出去买个饭,有什么辛苦的。”陈念安挨着她坐下,捧起米饭盒子,给她夹了一块肉,说,“姐姐,吃吧,我一路找过去,这家店生意最好,应该挺好吃的。”   “嗯。”祝繁星吃着肉片,笑得眉眼弯弯,“真的很好吃呢,我是有点饿了,开吃!”   狭小的房间里,姐弟三人围着一张小书桌,美滋滋地吃了一顿晚餐,把所有食物一扫而空。   吃完饭,陈念安收拾好饭盒,又给祝满仓拿好换洗衣裤,赶小弟去洗澡,他自己第二个洗,最后是祝繁星。   等祝繁星洗完澡回到房间,已是晚上九点多,电视机里的奥运赛事依旧激烈地进行着,祝繁星关掉顶灯和玄关灯,只留下两盏幽暗的床头灯,扭头一看,陈念安躺在床中间,祝满仓挨在他身边,看样子已经有点困了。   陈念安也看向了站在床尾的祝繁星,她穿着一套全棉质地的宽松睡衣裤,米色短袖衫配咖啡色大裤衩,衣服上印满了各种小甜点,一头乌黑长发被吹得半干,正站在那儿抹香香。   她的皮肤向来白皙,这会儿刚洗完澡,更是白得耀眼,只有脸颊被热水蒸得泛起两抹红晕,当她仰起下巴,把香香涂到脖子上、又均匀地抹开时,陈念安突然有点口渴,喉咙莫名其妙地吞咽了一下。   身体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翻涌、沸腾,活像童话里女巫熬煮的一锅毒汤,汩汩地冒着泡。陈念安知道这时候应该关了灶头,把那锅汤冷却、倒掉,却舍不得,眼睛明着是在看电视,暗地里,余光一直黏在祝繁星身上,关注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姐姐如此居家的打扮,她在家一直是这样,还管这叫做“邋遢”,哪怕出门倒垃圾,都不会这么穿,必须换上外出的衣裤。可陈念安觉得,这样子的姐姐非常好看,一点儿都不邋遢,是一种最放松、最舒服的状态,只有他和满宝能看到。   连温明远都没见过。   念及此,陈念安心中窃喜,知道,这是属于他的特权。   十四岁的男孩女孩正处在青春期,对男女感情已经有了朦胧的认知,陈念安也不例外。   在学校,忙碌学习之余,同学们热衷聊八卦,说A喜欢B,C喜欢D……每当传闻中的谁和谁产生互动,周围同学都会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起哄,不把那两人说得面红耳赤,不会罢休。   班级里也的确有几个同学有了这方面的苗头,比如展翔和蔡钰晴,两人做了一年同桌,谁都能看出来,他俩互相喜欢,只是碍于校规,不敢挑明。   私底下聊天时,吴昊浩问过展翔,真的喜欢蔡钰晴吗?   展翔承认了,说蔡钰晴笑起来很可爱,还会偷偷带零食来教室吃,每次都会分给他。   就因为蔡钰晴分给他零食,展翔就喜欢上了她?陈念安不能理解,同样的,他说他不喜欢隋梦,展翔也不能理解。   “隋梦多漂亮啊,成绩又好,还会弹钢琴,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为什么呢?   陈念安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不为什么,我只喜欢我姐姐那样的女孩。”   “你姐姐那样?是哪样啊?”   陈念安答不上来,因为,他从未在身边见到过第二个像祝繁星那样的女孩。   不管是外表,还是灵魂,祝繁星都是独一无二的。   陈念安想了一个理由,对吴昊浩和展翔说:“至少,我喜欢的女孩,不能比我姐姐矮。”   吴昊浩呆住了:“啊?你喜欢这么高的女孩啊?”   展翔没见过祝繁星,好奇地问:“他姐姐很高吗?”   “很高,非常高。”吴昊浩说,“比我高多了,比我爸爸都高。”   展翔看向陈念安:“那是多高?”   陈念安说:“1米76。”   展翔也惊呆了:“这么高?比我都高?你上哪儿去找?”   看着两个好友的反应,陈念安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的理由,以后,不管别人拿他和谁打趣,他都可以用这个说辞去反击。   “我本来就没想找啊,是你们一直在说我。”陈念安轻快地笑着,“我真的不喜欢隋梦,她太矮了,我只喜欢高个子的女孩,至少要像我姐姐这么高。”   ……   房间里,祝繁星涂完香香,对祝满仓说:“满宝,别看电视了,快去刷牙、尿尿,早点睡觉。”   祝满仓乖乖爬下床,陈念安跟着小弟去卫生间,帮他拿牙膏牙刷,等他俩洗漱完毕回到床上,电视机已经被祝繁星关掉了,房里变得十分安静。   祝满仓穿着T恤衫和小内裤睡在最外面,陈念安帮他盖好被子,祝满仓说:“哥哥姐姐,晚安,我睡觉了。”   “睡吧,晚安。”祝繁星也上了床,只能从床尾爬过去,她用一床单独的被子,盖到身上后,说,“小老虎,关灯吧。”   陈念安伸长手臂,关掉了床头灯。   黑暗中,祝满仓很快就睡着了,陈念安却睡不着。   他离姐姐很近,能听见姐姐轻微的呼吸声,还能闻到她身上香喷喷的气息,柚子味,还是柠檬味?自然清新,非常好闻。   陈念安闭上眼睛,想就着那淡香入眠,半睡半醒间,祝繁星打开手机,屏幕光一下子照亮了周围,陈念安倏地睁开眼,发现她没有躺下去,而是靠躺在床背上,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不知在玩什么。   陈念安原本仰面而卧,知道自己应该向满宝翻身,把背脊对着姐姐会更合适。但这一刻,他似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鬼使神差地向着姐姐的方向翻过身去,在黑暗中屏气凝神,只剩一双眼睛缓缓眨动,静悄悄地看着她。   突然,亮着光的手机屏幕怼到他鼻子前,刺得他眯了眯眼睛,祝繁星小声说:“你在干什么?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装睡被抓包的陈念安心虚地说:“你也没睡啊。”   “我刚才睡过了。”祝繁星又把手机拿回胸前,问,“是我手机太亮了吗?你可以转过去的嘛。”   陈念安纹丝不动,嘴硬道:“我就喜欢往左边睡。”   祝繁星:“……”   她不再理会陈念安,这个时间点对她来说还太早,加上傍晚时睡过一觉,这会儿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想玩手机。   过了一两分钟,陈念安又开口了:“姐姐。”   “嗯?”   “最近,你和温明远哥哥有联系吗?”   “没有啊。”祝繁星冷不丁地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还是会有隐隐的痛感,状似无意地问,“怎么了?干吗突然提到他?”   陈念安问:“你为什么不和他联系啊?”   祝繁星说:“因为,开学后他要去北京了,而我又不去,我干吗去联系他?”   “他要去北京,和你联不联系他,有什么关系?”陈念安不懂,“你俩不是同学吗?之前一直挺要好的,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祝繁星说:“没吵架,这不是毕业了嘛,大家各分东西,他去他的学校,我去我的学校,等他放假回钱塘,说不定我们也会一起吃个饭啊,过几年开同学会,还是可以见到面的。”   陈念安想了想,说:“其实……我觉得温明远哥哥挺好的,你要是和他谈恋爱,我会同意的。”   祝繁星差点笑出声来,快速地捂住嘴,憋了一会儿才说:“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谈恋爱?他都要去北京了,我怎么和他谈恋爱?”   “为什么不能谈?”陈念安说,“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就因为他去了北京,你俩就不谈了?”   祝繁星说:“我俩根本就没谈过。”   陈念安:“……”   ——又把我当小孩骗。   他咬了咬牙,问:“姐姐,那你上了大学以后,会谈恋爱吗?”   祝繁星压低下巴,斜眼看他:“陈念安,你怎么回事?你才十四岁,我谈不谈恋爱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帮你把把关。”陈念安仰着脸看她,“姐姐,咱们家只有我能帮你把关,你如果要谈恋爱,最好把那个哥哥带给我看看,他至少要像温明远哥哥那么优秀,那我可以同意,如果他连温明远哥哥都不如,我、我会反对的。”   “唔……小老虎,我觉得你这个观念有问题。”祝繁星说,“人和人怎么比较?大家长得不一样,年龄不一样,学历、专业、性格、身高、家境、   兴趣爱好……各有各的不同,我打个比方,温明远拿过数学奥赛金牌,如果我认识一个男生,他没比过奥赛,也没上过清华北大,在你看来,他就不如温明远了?没有这个道理啊,对不对?”   陈念安哑口无言,祝繁星伸手揉揉他头发:“小老虎,早点睡吧,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向你保证,如果我真的打算谈恋爱,一定会把那个男生带来给你看。但是呢,你没有同意权和否决权,因为我很清楚,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陈念安心中一动,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祝繁星笑得很坏:“不告诉你,这就是一种感觉,没有正确答案的。”   陈念安还想再开口,被祝繁星推了一把:“转过去,不许再说话,好了好了,我也不玩手机了,大家睡觉!”   陈念安不情不愿地往右边转身,在那一边,祝满仓睡得很香,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祝繁星手脚并用爬下床,最后去上了个厕所,回到床上后,她把手机充上电,往左翻身,将背脊留给了陈念安。   两人背对着背,各自卷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   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三小只在床上醒来,已经睡得乱七八糟。   祝繁星睡相不错,一晚上几乎贴着墙,把大片区域留给陈念安。   陈念安睡相也还行,但祝满仓睡觉不老实,会踢被子,还会原地打转,一脚一脚地蹬着陈念安,硬生生把他蹬到了祝繁星那边,所以,醒来时,他们三个睡成了一个“亍”字形。   最上面那横是祝繁星,第二横是陈念安,最下面那个竖着的是祝满仓,“勾”的位置还不是脚,是他的脑袋。   陈念安一晚上没睡好,就怕挤到祝繁星,眼睛底下挂着两个黑眼圈,挣扎着起了床,开始收拾行李。   这一天,他们行程很赶,先去退房,把拉杆箱和两个礼盒寄存在旅馆前台,接着,祝繁星领着两个弟弟去外面吃早餐,吃完后,三人在汽车站找了一辆黑车,讲好价格,让司机送他们去五峤村,扫完墓再把他们送回来。   这样的安排意味着,他们不能留在姥姥姥爷家吃午饭。   一小时后,车子到了五峤村,陈念安给司机指路,直接把车开到冯家小楼门外,祝繁星提着礼盒下车,和陈念安、祝满仓一起走向小楼。   他们两年没来了,来之前,祝繁星没和冯家姥爷通过电话,只给邬丽菊的手机号发了一条短信,让她帮忙转告姥爷,他们这天到达,可邬丽菊没回,祝繁星也没在意。   姐弟三人推开院门走进院子,感觉怪怪的,小院子一片寂静,没有人声,也没有满地跑的鸡,连小狗冬瓜都不在。   堂屋大门紧闭,陈念安喊了一嗓子:“姥姥!姥爷!你们在家吗?”   门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个人颤颤巍巍地打开门,是姥姥!姥姥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们,嘴唇抖动着,话都说不利索了:“虎仔?星星?”   陈念安向她跑去:“姥姥!”   “哎呀!虎仔,真的是你?虎仔!我的虎仔,你回来了?”姥姥与陈念安拥抱在一起,老泪纵横。   陈念安问:“姥爷呢?”   姥姥抹着眼泪,说:“去地里干活了。”   “舅妈和强强呢?”   姥姥沉默下来,一会儿后,说:“你舅舅……拿了你妈妈那个钱,去县城买了一套房,他们三个早就搬走了,有一年多了。”   陈念安:“……”   祝满仓看看周围,问:“姥姥,冬瓜呢?”   “冬瓜?”姥姥叹了一口气,“唉……去年冬天,冬瓜在外头溜达,不小心吃了狗贩子的毒饵料,死啦!” 第79章 第05章后年,我们开车来。   姥姥说,每年秋冬季,有些人喜欢吃狗肉火锅,狗贩子便会出没于乡村,毒狗偷狗,卖给餐饮店。   他们喜欢抓大狗,因为肉多,而冬瓜只是一条体型很小的小土狗,并不是狗贩子的目标,姥爷猜测冬瓜就是不小心吃到了狗贩子留下的食物,中毒后,它还坚持着跑回小院,最后口吐白沫倒在自己的小窝里。   姥爷把冬瓜埋在屋外的一棵大树下。   此时,正值盛夏,大树长得枝繁叶茂,陈念安蹲在树下,默默地流着眼泪,祝满仓则被祝繁星搂在怀里,也哭得泣不成声。   “冬瓜今年八岁,和满宝一样大。”陈念安对祝繁星说,“姥爷把它抱回家时,我六岁,它才几个月大,可调皮了,就喜欢和我玩。”   祝繁星揉揉他的头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眼圈也泛了红。   陈念安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在他的记忆里,五峤村的生活平静又普通,日复一日,像是永远都不会有变化,可在不知不觉中,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妈妈走了,舅舅舅妈搬去了县城,小学被拆除了,现在,连冬瓜都死了。   司机在等着返程,姐弟三人就没有等姥爷回来,和姥姥一起去给冯采岚扫墓。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坐着司机的车过去,把车停在距离山脚不远的地方,再步行前往。   一路上,姥姥告诉陈念安,一年半前,冯智光拿到赔偿款后没多久,就去县城买了一套三居室。姥姥姥爷满心欢喜地以为儿子会把他们接去一起住,结果,邬丽菊不同意,说那套房是给冯继强结婚用的,多出来的房间是儿童房。   冯继强当时才十三岁,姥爷就和邬丽菊争了几句,说那钱是赔给他们两个老人的,不能这么办事儿,邬丽菊当场撒泼打滚,扬言要和冯智光离婚,离婚了就把冯继强带走,让两个老不死的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孙子。   二老害怕她真的会这么做,而冯智光也没帮他们说话,只一味地劝他们,在村里住惯了,就一直住着吧,逢年过节,儿子儿媳会带着孙子回村里看望他们的。   姥姥姥爷没了办法,心里再生气,也只能答应下来。   “姥姥,舅舅平时给你钱吗?”陈念安问。   姥姥说:“给的,每个月给个三百五百,倒也够用了。”   陈念安:“……”   虽然村里的生活花销的确比城里少很多,但他当家两年了,清楚地知道,三五百,只够最简单的生活,还不能生病。   一行人到了目的地,冯采岚和陈禄的合葬处还是老样子,姥姥给女儿女婿烧了纸钱,祝繁星摆上供品,和陈念安、祝满仓一起祭拜妈妈和陈叔叔。   时间的确是抚平心灵创伤的良药,同时,也会残酷地抹除一个人的记忆 。只过了三年,祝满仓对冯采岚的记忆已经淡了许多,在视频上看到“爸爸妈妈”,也不会再像前两年那样伤心哭泣。   祝繁星不会去责怪他,这是生理现象,是自然规律,她都记不得自己五岁时发生过什么事,凭什么要求满宝一定要记得?   扫完墓,司机带着他们原路返回,姥姥在小楼门口下了车,祝繁星说他们这天要赶回六安,就不在家吃饭了,姥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说:“虎仔,要么再等一会儿?你姥爷马上回来了。”   司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再等就要加钱啦!”   祝繁星说:“姥姥,我们真的要走了。”   这时,陈念安拉拉她的胳膊,说:“姐姐,你能借我五百块钱吗?我想给姥姥留点儿钱。”   “咱俩别说什么借不借的。”祝繁星从钱包里数出五百块,想了想,又加了三百,“喏,你去给她吧。”   陈念安下了车,把八百块钱塞到姥姥手里:“姥姥,这钱你拿着,自己买点儿吃的用的,别告诉舅舅。”   姥姥不肯拿:“你还小呢,姥姥怎么能拿你的钱!过年的压岁钱都好几年没给你了。”   “拿着吧,姥姥。”陈念安说,“舅舅他们去了县城,平时不一定顾得上你们,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姥姥抹着眼泪,收下了八百块:“我就知道,还是你孝顺,你和你妈妈一样,都是孝顺孩子。”   司机按了按喇叭,陈念安知道是在催他上车,时间的确不早了,他最后抱了抱姥姥,坐上了车。   车子启动后,透过车窗,他能看到姥姥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曾经,那是一个需要他仰视的女性,现在,个子还没他肩膀高,小小的一道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陈念安回过头来,祝繁星搂住他的肩,轻轻地拍了拍他。   一小时后,他们回到县城,去旅馆拿上行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车站,坐中巴车回六安。   这辆中巴车的空调有点问题,几乎没有制冷效果,在国道上颠簸了两小时后,祝满仓晕车了,还有点中暑,在车上就吐了两回,整个人软软地窝在陈念安怀里,头发湿哒哒,一张脸红得不正常。   下车后,祝满仓连路都走不动了,祝繁星接过背包,陈念安把满宝背在背上,烈日下,三个人在汽车站茫然四顾,陈念安问:“姐姐,我们还要去坐车吗?我觉得满宝需要休息,今天不能再坐车了。”   祝繁星汗流浃背,呆呆地看着他。   她的妈妈曹文月老家在河北保定,本来,他们当天会搭上从六安出发、去往北方的通宵卧铺大巴,在德州休整一晚,再继续往河北赶。   现在,祝满仓生病了,祝繁星只能改变行程,在六安汽车站旁的小旅馆开了个标间,让三个人先歇口气。   天气炎热,路途遥远,祝满仓又只有八岁,祝繁星高估了自己制定行程的能力,只是去了趟五峤村而已,他们三个已经被晒黑许多,一路上吃不好,又睡不好,啥也没玩着,光赶路就能把人给累得半死。   小旅馆里,祝满仓在床上睡着了,祝繁星坐在椅子上自责地抹眼泪,陈念安蹲在她面前哄她:“姐姐,你别哭了,你已经安排得很好了,今天是因为那个车的空调坏了,要不然满宝也不会中暑的。”   “我爸爸以前去五峤村,都可以当天打来回的。”祝繁星哭得好伤心,“为什么我们要用三天两晚啊?呜呜呜……”   “五峤村是小地方嘛,大巴到不了,你也没办法呀。”陈念安说,“明年咱们不来了,后年再来,咱们坐火车来,你不是说过么,动车只要三四个小时就能到六安了,要比坐大巴节省一半时间呢。”   祝繁星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后年,我们开车来。”   陈念安一惊:“啊?”   “明年暑假,我去考个驾照。”祝繁星说,“后年,我去借辆车,或是租辆车,我开车带你们来,咱们自驾!我再也不要坐这个鬼大巴了!”   “好好好,不坐了不坐了。”陈念安拿着纸巾帮她擦眼泪,“既然你都想好了,就别哭了嘛。姐姐,你在房里好好休息,我去买饭,这儿比县城繁华,什么都能买到的,你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买。”   祝繁星吸吸鼻子,说:“我想吃冰西瓜。”   陈念安说:“如果我找不到冰西瓜,冰镇西瓜汁可以吗?”   祝繁星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也行。”   陈念安笑了:“那你先别哭了,我去给你买。”   ——   甜蜜冰凉的冰镇西瓜汁有特殊功效,一杯下肚,缓解了祝繁星的懊恼与焦虑。   她重新打起精神,用手机上网查询,再次制定行程,又一个人跑去汽车站买第二天的大巴票。   六安到菏泽是400多公里,到德州是800公里,考虑过后,祝繁星选择在菏泽休整,希望五六个小时的车程能让满宝接受。   在小旅馆休整一晚后,8月1号早上,祝满仓满血复活,虽然小朋友对坐长途车有了心理阴影,但抵不过“北京”的巨大吸引力。北京在北方,他们必须一路北上,祝满仓乖乖地登上大巴,和姐姐坐在一起,这一次,陈念安的单座和他们并排,还是过道位,祝繁星一路上都能和他说上话。   下午,他们抵达山东菏泽,下榻在汽车站附近的一家小旅馆,因为这一天坐车时间不长,三人都不太累,晚上还高高兴兴地去菏泽市中心的商业区玩了一趟,祝满仓说想吃肯德基,祝繁星满足了他。   8月2号,又是一场硬仗,历时八小时长途奔波,晚上,姐弟三人终于抵达此行的第二个目的地——河北保定。   在汽车站附近的小旅馆入住后,祝繁星喘了口气,给自己的姥姥打电话。   这几年,每逢过年和中秋,祝繁星都会和姥姥通个电话,说说近况,给二老拜个年。曹家姥姥知道她暑假要来保定给曹文月扫墓,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因为祝繁星自己都确定不了行程。   来之前,祝繁星问过傅佳颖,能不能让姥姥姥爷知道陈念安和祝满仓的存在,傅佳颖略作思考,说:“还是别让他们知道吧,你就说你是自己去的。当初,你姥姥说每个月给你打五百块,前提是让你一个人花,要是让他们知道这些年你是和两个弟弟一起生活,其中一个还是冯采岚的儿子,你让他们怎么想?这件事,我可是一直对他们保密的。”   祝繁星的想法其实和傅佳颖不一样,她很想让姥姥姥爷知道自己真实的生活状态,如果他们接受不了陈念安和祝满仓,也没关系,祝繁星愿意把收到的钱都还回去,以后,也不用他们再打钱,好过一直隐瞒着这件事。   只是,这样做的话,佳颖阿姨夹在中间会很为难,姥姥肯定会责怪她。   思来想去,祝繁星决定,还是先瞒着吧,当做自己是一个人来的保定。   “电话通了,嘘,你俩都别说话。”   祝繁星提醒过两个弟弟后,对面接起了电话:“喂,星星吗?”   “是我,姥姥!”祝繁星说,“姥姥,我已经在保定了,明天去看你呀,然后去给妈妈扫墓,你的地址我知道的,明天早上九点钟,我去你家,可以吗?”   曹家姥姥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已经到保定了?你现在在哪儿呢?晚上住哪儿呀?”   祝繁星说:“我在汽车站旁边的一家旅馆里,晚上就住这儿,我已经把房间开好了。”   “哎呀!住什么旅馆啊,退掉退掉,你住到我家来。”姥姥说,“我搬家啦,现在的房子很大的,新楼盘,知道你要来,我还特地给你收拾了一个房间呢。星星,我和你姥爷给你买了些衣服,还有金器,你赶紧过来,到姥姥这儿来吃饭。”   祝繁星慌了:“呃……姥姥,我还是不过去了,住旅馆挺好的,我房间都开了,不能退钱的。”   陈念安和祝满仓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没想到,姥姥说:“你在哪个旅馆啊?把地址告诉我,我让你姥爷开车去接你,就一晚上房费,咱不要了,住旅馆哪有住家里舒服啊!”   祝繁星想了想,说:“行吧,姥姥,你把地址给我,不用姥爷来接,我自己打车过去。”   “不行。”姥姥说,“你是个小姑娘,天都黑了,一个人出门不安全,你把旅馆地址给我,我让你姥爷去接你。”   祝繁星:“……”   她心里突然就有了一股冲动,看着面前那一大一小两个男孩,祝繁星想,他们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他们三个是一起出来的,她是姐姐,是唯一的一个成年人,不能把两个弟弟丢在旅馆,自己跑去姥姥家享福,即使知道陈念安可以把满宝照顾好,她也不想这么做!   于是,祝繁星勇敢地坦白了:“姥姥,对不起,我和你说实话吧,我其实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姥姥在电话里愣了愣,问:“你和谁一起来的?任俊和佳颖吗?还是你姑姑?……高中同学?总不是男朋友吧?”   “不是不是,都不是。”祝繁星说,“是两个弟弟,一个你知道的,是我堂弟,祝满仓,以前就一直住在我们家的,还有一个,是……冯采岚,就是我爸爸后来找的那个对象,的儿子,陈念安。”   姥姥像是没懂,问:“他们为什么会和你一起出来啊?”   祝   繁星说:“因为,这些年,他们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   听完这句话,姥姥沉默了。   祝繁星也不敢再说什么,多年谎言被拆穿,她又羞愧又尴尬,还觉得很对不起佳颖阿姨,不知道姥姥会有多生气。   “唉……”姥姥在电话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那两个男孩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祝繁星说:“嗯,在一起,都在房里。”   “就你们三个人?”   “嗯。”   “你先把地址给我吧,我让你姥爷去接你,你们把行李收拾一下,都住到我家来。”   祝繁星结巴了:“他、他们两个……也去吗?”   “当然了,你们这三个孩子,胆子可真大呀!”姥姥生气地说,“快点,把地址报给我,你姥爷已经换好衣服准备下楼了。” 第80章 第06章我姐姐吃不了桃,她桃子过敏……   旅馆老板很好说话,按四小时六十元的钟点房价格结清了房费,把多出来的钱退给了祝繁星。   祝繁星拖着拉杆箱,领着两个弟弟走出旅馆,姥爷的车已经等在路边。高大的老人下了车,正拿着抹布擦拭车窗,听到声音后回过头来。   他有着一头银发,面容略显严肃,祝繁星搞不清他的年龄,猜测是七十岁左右,看着倒还健旺。   三年没见了,明明是嫡亲的祖孙俩,彼此之间却有着微妙的陌生感,祝繁星心中紧张,叫他:“姥爷。”   “哎,星星,长大了呀。”姥爷来到她身边,上下打量她,“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嗯。”祝繁星笑得羞涩,“高中又长了几公分。”   “够了够了,你已经比你妈妈高很多了,女孩儿长得太高,很难找对象的。”姥爷又看向不远处的两个男孩,低声问,“那个大孩子,就是你后妈的儿子?”   “对。”祝繁星回头向陈念安招手,“小老虎,满宝,过来叫人。”   陈念安赶紧牵着祝满仓上前,礼貌叫人:“姥爷好。”   祝满仓:“姥爷好!”   “哎,你们好。”姥爷也有点儿拘束,双手搓着抹布,说,“先上车吧,路上再聊,我年纪大了,有一阵子没开车了,这车积了一层灰,刚擦了一下。”   姥爷要去拖拉杆箱,陈念安眼疾手快,把箱子搬了起来:“姥爷,我来搬吧,我力气大。”   他也很紧张,知道对方是姐姐的亲姥爷,而自己身份尴尬,按常理来说,曹家人不会欢迎他。   姥爷没说什么,打开汽车的后备箱,陈念安把箱子放进去,领着满宝坐到后排,祝繁星坐副驾。   车子开上马路,姥爷开着车,告诉祝繁星,两年前,他们卖掉了那套没电梯的老房子,在一个新楼盘买了套电梯房,去年春天入住,已经住了一年多。   “是用你小姨、姨父的名义买的,房产证也是做的他俩的名,还贷了三十万的房贷,每个月都是他俩在还。”   姥爷没说得太具体,但祝繁星觉得,姥爷是想告诉她,他和姥姥名下已经没有房产了,若干年后,等他们离去,现在的房子是留给小姨的。   祝繁星非常理解,并接受。事实上,她从未惦记过姥姥姥爷的资产,妈妈已经去世十六年,不管是去世前还是去世后,都是小姨留在老家陪伴、照顾着两位老人,从没请祝怀康帮过忙。同样的,祝怀康负责照顾祝繁星,也没让曹家人操过心。   大家早就默认了,姥姥姥爷的财产只会留给小姨。   新房子在一个崭新的楼盘,几栋高层建筑规整地排列着,漂亮、高档、万家灯火,绿化也不错,姥爷带着三个孩子坐电梯到七楼,姥姥已经等在家门口:“星星来了?”   她是一个退了休的小学老师,也是古稀之龄,身材高挑,面容平和,比起三年前追悼会相见时,现在的姥姥要显得慈祥许多。   “姥姥。”祝繁星把礼盒递给她,“我来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添麻烦?别瞎说,快进来,外头太热了。”   姥姥招呼大家进屋,陈念安经过她身边时,两人对视了一眼,姥姥的眼神很复杂,有点提防,还有点好奇,陈念安却只有紧张不安,硬着头皮叫她:“姥姥好。”   “你好。”姥姥说,“小伙子长得可真高啊,几岁了呀?上高中了吗?”   陈念安说:“我开学后念初三。”   姥姥咋舌:“哎呦,还在上初中啊?那个头是高的,模样也周正,就是瘦了点。”   祝繁星听到了,见陈念安没反应,用手肘捅捅他:“我姥姥夸你呢,快说谢谢。”   “谢谢姥姥。”陈念安说,“姥姥,我成绩也还行,从来不惹事,不淘气,我喜欢写作文,还在征文比赛中得过奖,我会做饭,姐姐周末回家,都是我做的饭。”   姥姥:“……”   “谁问你这些了?”祝繁星尴尬得要命,把一双拖鞋拿给他,“快换鞋,你刚才不是说想尿尿吗?先去尿尿。”   陈念安脸涨得通红:“我憋的住……”   “想尿尿就去尿,干吗要憋啊?”姥姥笑了,指着一扇门说,“那个就是厕所,快去吧。”   陈念安灰溜溜地跑进了卫生间。   “这孩子,傻乎乎的。”姥姥又给祝满仓拿拖鞋,“小满宝,长这么大啦,念几年级了呀?你还认得我吗?”   祝满仓满脸窘迫地看着她,又去看姐姐,用眼神向她求助。   三年前的追悼会,祝满仓没参加,自然没有和曹家二老见上面,再往前,就要数到2007年的寒假,祝怀康带着两个孩子来保定给曹文月扫墓,当时,祝满仓还没满三岁,大家只吃了一顿饭,他怎么可能记得?   “姥姥,他应该不记得了。”祝繁星拉过祝满仓,说,“满宝今年八岁,开学后上三年级,平时可听话可懂事了,是个乖小孩。”   “另一个呢?”姥姥用下巴指指卫生间,“好相处不?”   “陈念安吗?”祝繁星说,“好相处啊,现在家里都是他在操持,他什么都会干。”   姥姥问:“陈什么?我该怎么叫他?”   祝繁星说:“陈念安,你就叫他‘念安’吧,思念的念,平安的安,我们家楼上的爷爷奶奶一直这么叫他。他属虎,以前有个小名叫‘虎仔’,现在长大了,那个小名幼稚了点,已经不太有人这么叫了。”   姥姥点点头:“哦,念安。”   对于祝怀康的新恋情,姥姥曾经有过怨气,又觉得这是拦不住的事,只能劝自己想开点。那会儿,她和老伴对祝怀康说得很明白,星星可以来保定,满宝也可以来,但是冯采岚不能来,更不能让她去给曹文月扫墓。   所以,为了不给曹家二老添堵,冯采岚从未来过河北,二老也从未见过她。   姥姥看着从卫生间走出来的陈念安,心底一阵恍惚,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是自己去世了的女儿,的老公,的新对象,的儿子。   他们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从某种角度来说,算是一对“仇人”,可现在,那男孩居然来他们家暂住了,还堂而皇之地去卫生间尿尿!   姥姥自己都有点想笑,觉得这世道真是说不清。   “星   星,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呀?“姥姥拉着祝繁星在沙发上坐下,问道,“坐火车吗?”   祝繁星说:“我们是坐大巴来的……”   她把这几天的行程说给姥姥听,姥姥惊呆了:“要命啊!折腾了这么多天?你们还要去北京吗?”   “嗯。”祝繁星说,“放暑假嘛,我想带他俩去北京玩一趟。”   姥姥还要开口,姥爷说话了:“老伴儿,你先别问啦,赶紧给几个孩子做点吃的吧,他们还没吃晚饭呢。”   “哦哦,差点忘了。”姥姥站起身,说,“你们先看会儿电视,吃点水果,我去给你们煮面条,家里有牛肉,牛肉面你们爱吃吗?”   “爱吃!”祝繁星说,“谢谢姥姥。”   姥姥去厨房了,陈念安和祝满仓拘谨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有一个果盘,里头装着桃子、葡萄和香蕉,姥爷拿了三个桃子,说:“我去给你们洗桃子,这桃子可新鲜了,甜得很。”   祝繁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陈念安看了她一眼,起身追去姥爷身边,说:“姥爷,我姐姐吃不了桃,她桃子过敏。”   姥爷沉默地看着他,陈念安说:“真的,她吃了桃子,肠胃会不舒服,有时候还会起疹子,已经好多年没吃桃了。”   姥爷点点头:“哦,这样啊,那你让她吃葡萄和香蕉吧,我给你俩洗桃子。”   “好的,谢谢姥爷。”   陈念安回到沙发上坐下,拿了个香蕉递给祝繁星:“我和姥爷说了,你不能吃桃,他让你吃香蕉。”   祝繁星接过香蕉,心中动容:“谢谢你,小老虎。”   “这有什么好谢的。”陈念安看着她,“你去上大学,自己也要注意点,桃子味的甜点、饮料尽量别吃,你要学会拒绝。”   “嘿,你还给我上起课来了。”祝繁星止不住地笑,小声说,“我本来是想偷偷塞给你的。”   陈念安瞪了她一眼。   几分钟后,姥姥煮的牛肉面出锅了,能把人给香迷糊,三小只本就饥肠辘辘,对着那三碗搁着大块牛肉的面条,再也顾不上矜持,一个个狼吞虎咽,急得姥爷不停地喊:“慢点吃,慢点吃,不够还有,没人和你们抢。”   陈念安第一个吃完,等姐姐弟弟吃完后,他麻利地收拾好碗筷,说要去洗碗,姥爷拦着他:“不用你洗,你放下,我们会洗的。”   “我来洗。”陈念安固执地看着他,“姥爷,我洗碗很干净的。”   祝繁星说:“姥爷,你就让他洗吧,要不然他心里不舒服,明天早上可能会爬起来给你们拖地哦。”   姥爷:“……”   陈念安成功地抢到碗筷,去了厨房。   姥姥在边上看乐了:“他这么勤快的吗?”   祝满仓说:“哥哥最喜欢做家务了。”   “谁会喜欢做家务啊?”姥爷说,“是你们两个懒惰鬼不爱做吧?他最操心,所以最辛苦,你俩要记着他的好。”   “记着呢。”祝繁星说,“多亏了有他,我和满宝才有一口热饭吃,哎,满宝,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做饭啊?”   祝满仓装作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姐姐,我有点累了,能洗澡吗?洗完澡我想睡觉了。”   祝繁星:“……”   姥姥朝他招招手:“拿好衣服,姥姥带你去浴室。”   新房子是三室两厅,100多个平方,装修得温馨又舒适。   因为姥爷打呼噜,姥姥和他分房睡,两人各自拥有一间卧室,另一个客房摆着一张双人床,小姨一家或别的亲戚过来时,可以睡在那。为了迎接祝繁星,姥姥给客房的大床铺好了干净的床上用品,现在多了两个男孩,这间客房就给陈念安和祝满仓睡,姥姥让祝繁星和她一起睡。   深夜,大家洗过澡,各自回房,祝繁星和姥姥靠躺在一张床上,因为许久未见,姥姥有很多事想问问她,首当其冲的就是——祝繁星为什么会和两个弟弟一起生活。   祝繁星没有隐瞒,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姥姥听完后,又震惊又心疼,很久没有开口。   “姥姥,对不起,我一直没告诉你……”   祝繁星没来得及说完,姥姥先打断了她:“算了,当初我会那么说,也是想给你提个醒,你和……念安,你俩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就是怕他和他的家里人会来讹你钱,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爸没了,他妈也没了,唉……你俩能凑到一起过,也是命啊。”   祝繁星嚅嗫着开口:“那个五百块……姥姥,你不用再给我打了。”   姥姥摇摇头:“要打的,说好了的,打到你大学毕业。这些年,我们的退休工资涨了一点,以后,我每个月给你打八百,让你们三个稍微过得宽裕些。”   “不用不用!姥姥,五百块已经很多了。”祝繁星说,“我还有房租呢,还会去做家教,真的,你不用给我打八百,你和姥爷留着钱,自己使劲儿花吧。”   姥姥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摸上她的脸,眼眶里泛起了泪花:“星星,你长得像你爸爸,但是仔细看,你的鼻子和嘴巴,其实和你妈妈一模一样。”   祝繁星鼻子一酸:“我知道的,姥姥,我看过妈妈的照片,我越来越像她了。”   姥姥笑了笑,慢吞吞地下了床,从衣柜里抱出一个小箱子,说:“总算等到你成年了,这些东西,我帮你保管了十几年,现在,终于可以交给你了。”   祝繁星好奇地看着箱子:“是什么?”   “你妈妈的首饰。”姥姥打开箱子给她看,翻拣着里头的东西,“当初,你妈妈走了以后,我就从你爸爸那儿把她的首饰全拿了回来,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玉镯子……有些值钱,有些不值钱。我不敢留给你爸爸,我怕他送给别人,这些东西全是你的,连你小姨都没碰过,星星,你拿去吧。”   祝繁星看着那一箱子首饰,眼泪掉了下来,姥姥摸摸她的脸,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也没有别的东西能留给你了,你别怪我们。”   祝繁星哭着摇头:“姥姥,你别这么说,我怎么会怪你们?”   姥姥搂过她,语气严肃了些:“我问你,今年高考,你报A大,是因为那两个小子吗?”   祝繁星承认了:“嗯。”   姥姥知道她的分数,也知道她可以填报更好的学校,说:“你答应姥姥,这是最后一次,你为他俩做出牺牲。”   祝繁星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姥姥说:“星星,我知道你是个善良孩子,但现在这个社会发展得特别快,竞争很激烈,大家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上钻,太善良的人很容易吃亏的。你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我和你姥爷也帮不到你什么,将来进了社会,你只能靠自己,一定要学会为自己争取。这一次你报A大,姥姥可以理解,但下一次,如果再碰到类似的事,有更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不能再放弃了。”   祝繁星明白了姥姥的意思,虽然心中仍有疑虑,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姥姥。”   “还有,那个男孩子,就是念安。”姥姥问,“你和他平时住在一起,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祝繁星说:“没有啊,怎么了?”   姥姥说:“他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你又是个漂亮女孩子,你俩没有血缘关系的,这么住在一起,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祝繁星目瞪口呆:“姥姥,他才十四岁。”   姥姥说:“胡子都长出来了,个头又高,说明他该长的地方都长熟了,男人能干的事,他都能干了,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祝繁星:“……”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哥哥尿尿那里,长毛毛了。   祝繁星甩甩脑袋,想甩掉那奇怪的画面,说:“姥姥,陈念安是个很正派的男孩子,他绝对不会做过分的事的,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他也是把我当亲姐姐对待,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哪里来的亲姐姐亲弟弟?你俩认识都没多少年。”姥姥顿了顿,又问,“对了,你们赶时间去北京吗?”   祝繁星摇摇头:“不赶,还没买票呢。”   “没买就好。”姥姥说,“我刚才在想,你们坐了这么多天的大巴,肯定很累了,不赶时间的话,就在我这儿多住几天吧。明天我们去扫墓,后天,或是大后天,刚好是周末,我让你小姨开车送你们去北京,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你打算在北京玩几天呀?”   祝繁星听得一愣一愣的:“四五天吧,会不会太麻烦小姨了?”   “不麻烦,那是你亲小姨。”姥姥又问,“玩好了,你们怎么回钱塘?火车票买   了吗?”   “还没买,估计买不到了。”祝繁星说,“我们大概还是要坐大巴回去吧,我查过了,有那种卧铺大巴,可以直接到钱塘的,就是时间比较久。”   “别坐那个!”姥姥摆摆手,“听姥姥的,坐飞机回去!”   祝繁星表情为难:“飞机票很贵的,暑假都是全价票。”   姥姥说:“他俩是半价呀,你不知道吗?”   祝繁星一愣:“半价?”   “对啊,他俩是儿童,机票半价,就算你是全价,也划算的呀。”姥姥拍了下大腿,“就这么定了,姥姥给你买飞机票,你们在北京好好玩,玩好了,直接坐飞机回钱塘,又快又安全,嗖一下,就到家了。”   祝繁星眼睛亮了,坐飞机回家?真的可以吗?   小老虎还没坐过飞机呢!他要是知道了,不得乐疯啊! 第81章 第07章耶!我们到北京啦!……   在连续睡过三晚简陋的小旅馆后,这一晚,祝繁星放松身心,在姥姥身边睡着了,睡得特别沉、特别香,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时,身边已经没了人。   房里窗帘紧闭,祝繁星搞不清时间,捞过手机一看,大吃一惊,已经是早上十点二十分。   她急急忙忙跑出房间,大客厅洒满了阳光,电视机在重播昨晚的奥运赛事,一冲眼,她就看到姥姥姥爷、陈念安和祝满仓围坐在餐桌边,桌上白乎乎一片,他们居然在包饺子!   “呦,星星起床啦?”姥姥看了眼时钟,“十点二十,刚才谁说的十点来着?”   姥爷摇头,手上动作不停:“不是我,我说的九点,你说的几点?”   姥姥:“我说的九点半。”   祝满仓:“我说的十一点。”   “那是念安了。”姥姥说,“念安说的十点,最接近,小伙子,你赢啦。”   陈念安笑了起来:“姐姐平时睡懒觉,就是会睡到十点出头,再晚也没有了,她自己会醒过来的。”   祝繁星:“……”   听这对话,他们是拿她几点起床在打赌?   祝繁星羞得满面通红:“姥姥,你起床了怎么不叫我啊?”   “叫你干什么?我们又不赶时间。”姥姥说,“快去洗脸刷牙,好好梳个头,你那头发跟鸟窝没两样了。”   祝繁星一头冲进卫生间,听到客厅里笑声一片,姥爷冲她喊:“星星,中午吃饺子啊!”   “噢!”   洗漱完毕后,她扎好马尾辫,又换了身T恤、运动裤回到客厅,发现陈念安学会了新技能——包饺子,连祝满仓都在包,只是包得很丑。   “谁教你的呀?小老虎。”祝繁星倚在陈念安身边,右手搭在他的椅背上,问道。   陈念安包着饺子,说:“姥姥教我的。”   “他学得特别快,还学了擀皮子和调馅儿。”姥姥说,“他说等你们回了家,要包给你们吃。”   祝繁星嘿嘿笑,姥爷叫她:“你别光看不干活啊,坐下,一起包几个。”   祝繁星说:“我不会。”   “不会就学嘛。”姥爷说,“小满宝都学会了呢。”   祝满仓立刻举起一只丑饺子,骄傲地向她展示。   祝繁星在陈念安身边坐下,也拿了一块饺子皮,用筷子挑了馅儿放到皮上:“小老虎,你教我。”   陈念安转头看看她,放下包好的一个饺子,重新拿起皮子给她做示范:“这样捏,再这样,好了,很简单的。”   一个漂亮的饺子出现在他掌心,祝繁星有样学样,也包了起来,可她包得不好看,包第二个时,陈念安伸过手来,头碰头、手把手地教她:“这样捏……”   “这个褶子怎么捏出来的?”   “这样。”   两人的手很自然地触碰在一起,姥姥包着饺子,看看左边的男孩,再看看右边的女孩,清了清嗓子:“咳咳!”   祝繁星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推开陈念安:“别凑这么近!”   陈念安:“?”   祝繁星掸掸手,不敢看姥姥,干脆溜去沙发上看电视:“我不包了,你们包吧,我就等着吃了。”   陈念安:“……”   中午,大家吃饺子,热腾腾的一大锅,有白菜猪肉馅和韭菜鸡蛋馅,陈念安吃了二十几个还没停下,别说姥姥和姥爷,连祝繁星都看呆了。   “你别吃了。”她小声提醒他。   陈念安抹抹嘴:“哦。”   “让他吃让他吃,小伙子长身体呢。”姥爷又从锅里舀来五六个饺子盛到陈念安碗里,“吃吧,别听你姐姐的,就几个饺子,还能不让你吃饱啊?”   陈念安瞅瞅祝繁星:“姐姐,我能吃吗?”   “吃吧吃吧。”祝繁星扶着额头,无奈地摆摆手。   姥姥慢条斯理地吃着饺子,说:“星星,今天外面不是很热,一会儿吃完饺子,让你姥爷开车带你去墓园,我就不去了,清明刚去过,我在家帮你管孩子。”   祝繁星一愣,陈念安和祝满仓也很惊讶,姐弟三人对视了几眼,祝繁星问:“姥姥,就我一个人去吗?”   姥姥看着她:“不然呢?这大热天的,你本来不就是打算把他俩留在旅馆,自己和我们去的吗?”   话是没错。   “可是……”祝繁星看看陈念安,又看看祝满仓,“这不是穿帮了嘛,来都来了,我想带他俩一起去。”   姥姥面色一凛,陈念安察觉了,赶紧去拉祝繁星的胳膊:“姐姐,没事儿,你就一个人去吧,我留在这儿管满宝。”   祝满仓捧着小碗,不敢吭声。   祝繁星也明白了姥姥的意思,不自觉地噘了噘嘴。   原本愉悦欢快的气氛急转直下,姥爷看场面尴尬,劝姥姥:“哎呀,老伴儿,就是几个孩子,没必要搞成这样。”   姥姥问:“你什么意思?”   “咱们得问问孩子们的意见。”姥爷看着陈念安,问道,“念安,你想去吗?”   迎着姥姥严厉的目光,陈念安轻轻点头:“想去,那是姐姐的亲妈妈,这几年,姐姐对我特别好,所以,我很想去看看她的妈妈。”   姥姥:“……”   最终,姥姥妥协了,吃完饺子,二老三小都坐上了车,一起去墓园祭拜曹文月。   ——   陈念安知道,姐姐的妈妈曹文月是佳颖阿姨的大学同学,佳颖阿姨今年四十五岁,圆脸盘儿短卷发,戴着眼镜,稍微有点胖,这三年一直是这么个形象。   在陈念安的想象中,曹阿姨的样子融合了傅佳颖、冯采岚、娟娟阿姨、孟老师等妈妈辈女性的各种特征,总之,就是一个温婉可亲、知书达理的中年阿姨。   所以,当他看到墓碑上曹文月的照片时,惊讶得张大了嘴。   她好年轻啊!看着才二十多岁,还那么漂亮,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眉眼俏皮,笑容灿烂,猛一看,像姐姐的姐姐,怎么会是她的妈妈?   祝繁星见陈念安一脸呆滞,说:“我妈妈去世的时候还没满二十九岁呢,这张照片是她二十五岁时,我爸爸给她拍的,她特别喜欢,后来就用来做遗照了。”   陈念安点点头:“哦……”   姥姥姥爷故意走远了些,把空间留给三个孩子。祝繁星在墓碑前搁下鲜花,左手搂着祝满仓,右手搭在陈念安后背上,对着曹文月的照片说:“妈妈,我来看你了,真是对不起,五年没来了。”   “三年前,家里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姥姥应该都告诉你了。你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妈妈,我成年啦!今年高考考上了A大,还不错吧?”   “唔,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这是满宝,你见过的,重点是这一个,他叫陈念安,也是我弟弟,这些年,我们三个在一起生活,过得可好了,所以……我特别想让你见见他俩,你不会生气吧?”   陈念安觉得,曹阿姨不会生气,因为她看起来就很快乐,长着一张通情达理的脸,像是没有烦恼的样子。   陈念安一直很   喜欢姐姐的笑容,不是那种甜笑,而是明媚爽朗、没心没肺的开怀大笑,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姐姐的笑容是遗传自她的妈妈。   祝繁星叽里咕噜地对着曹文月的照片说了很多话,最后说道:“妈妈,以后,我尽量每隔两年来看你一次,下一次过来,我就二十岁了。”   陈念安和祝满仓轮流给曹文月鞠躬上香,日头太晒,祭拜完后,他们没有多待,离开了墓园。   ——   不用赶路的日子变得轻松又舒坦,祝繁星和两个弟弟在姥姥家住了三晚,每天好吃好喝,和姥姥姥爷一起看奥运比赛,一起出门遛弯,还跟着他们去保定的几个景点游玩了一趟。   小姨一家请他们去餐厅吃饭,祝繁星和十三岁的表弟郜行舟五年未见,以前就不熟,现在更陌生,神奇的是,郜行舟和陈念安竟相当投缘,简直是一见如故,他不懂大人们的恩怨,根本搞不清陈念安的身份,见到面后,两个年龄相仿的大男孩很自然地凑到一起,热络地聊起天来。   姥姥早已没了怨气,她是个老教师,见多了小孩子,和陈念安相处几天后,算是摸清了他的品性,便放任自家外孙和陈念安一起玩。   只是可怜了祝满仓,哥哥们的话题,他插不进嘴,被无情地冷落在一边。   姥姥托女婿帮忙,给祝繁星买好了8月9号下午两点从北京飞往钱塘的机票,出票后,祝繁星再无烦恼。   8月5号是个周日,早上,祝繁星与姥姥姥爷告别,和两个弟弟一起坐上小姨的车,出发去北京,同行的还有郜行舟。   男孩儿舍不得刚认识的好朋友,说要送他们去北京,带他们吃烤鸭。   路上,祝繁星用手机搜索着北京的住宿信息,北京物价偏高,遍布着各种豪华酒店,但丰俭由人嘛,好好找还是能找到便宜小旅馆的。   当汽车开过北京收费站,陈念安把手贴在车窗上,睁大眼睛往外看。   这是北京,他到北京了!就跟做梦一样。   他们从钱塘出发,一路经过安徽、河南、山东、河北,终于抵达了此行的最后一个目的地——首都北京。   中午时分,小姨的车开到北京东单附近,径直停到一家豪华酒店门口,祝繁星有点懵:“小姨,这是哪儿?”   “酒店啊。”小姨说,“这家酒店和我单位有协议价,我们拿房挺划算的,我已经给你们订了四晚标间,别去住小旅馆了,住这儿会舒服很多。”   祝繁星一头汗,心尖儿都在颤:“小姨,这……多少钱啊?你告诉我,我把钱给你。”   小姨笑着说:“不用啦,小姨请你们住,今年你考上A大,我也没送你红包,就请你们住几天酒店吧,星星,你别来和我客气。”   祝繁星感动坏了:“小姨,我不好意思的。”   小姨说:“别不好意思,这些年,小姨也没给你买过什么东西。”   她领着几个孩子下车,去酒店前台帮祝繁星办理住宿,办好后,他们把行李放到房间,又上了车,去找餐厅吃烤鸭。   陈念安还是第一次吃北京烤鸭,学着郜行舟的样子将鸭肉和脆皮蘸上白糖、烤鸭酱,又裹上黄瓜和葱丝,饼皮一卷,塞进嘴里。   “好吃吧?”郜行舟问。   “好吃!”陈念安大口咀嚼,“非常好吃。”   “妈妈,我真的不能留下吗?”郜行舟求着小姨,“那个房间有两张床,我可以和念安哥睡一张床,满宝和星星姐睡一张床,我想给他们做向导,带他们在北京玩,你可以9号再来接我回家。”   陈念安:“……”   祝满仓:“!!!”   ——不!不准留下!哥哥是我的!   祝满仓在心里呐喊。   小姨自然不答应:“不行!你一个小孩儿留在这里,我怎么能放心?”   “那他们不也是小孩儿吗?”郜行舟说,“就星星姐大一点,念安哥只比我大一岁,满宝才八岁,为什么他们可以自己出来玩啊?”   为什么?因为他们三个都没有爸爸妈妈!   小姨不忍心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无论郜行舟怎么哀求,就是不松口,吃完午饭,她把孩子们送回酒店,准备带儿子返程。   郜行舟和陈念安加上了Q/Q好友,陈念安觉得有趣,来了一趟河北,竟然结识了一个好朋友。   郜行舟扒着车窗玻璃,依依不舍地说:“星星姐,念安哥,等我下次去钱塘找你们玩啊。”   祝繁星说:“你来你来,寒暑假我们都在家!”   祝满仓嘴巴翘得老高,一点儿也不欢迎他。   等小姨把车开走,祝满仓偷偷笑了,祝繁星与陈念安对视一眼,突然之间,两人欢呼起来:“耶!我们到北京啦!”   祝繁星挽住陈念安的胳膊,又牵起祝满仓的手:“自由了自由了!走走走,先上楼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去天an门转转!”   姐弟三人兴高采烈地回到房间,上厕所、喝水、换衣服,为出游做准备。   这是一家新酒店,标间面积有35个平方,装修风格前卫时尚,三小只刚才上楼时只觉得酒店很高档,别的都没注意,这一次进屋,祝满仓发现了问题。   小朋友指着卫生间说:“姐姐,这个厕所是用的玻璃哎,我在里面洗澡,外面会不会看到啊?”   陈念安一惊。   “咦?真的喔。”祝繁星走进卫生间,看到那扇磨砂的玻璃隔断,人往玻璃上一贴,问,“看得到吗?”   祝满仓在外面回答:“看得到。”   陈念安:“……”   祝繁星离远了点:“这样呢?”   “这样就看不清了。”   “也没有帘子啊。”祝繁星抬头观察,确认没有别的隔断物品,心里很是疑惑,“怎么这么奇怪?”   她并不知道,酒店用玻璃做卫生间隔断是近一两年才出现的新潮流,多是被一线城市的新酒店采用,祝繁星也是第一次见。   “算了,它这么弄,总有它的道理。”祝繁星走出卫生间,招呼两个弟弟,“你们好了吗?好了的话,我们出发!”   祝满仓叫起来:“好啦!”   对陈念安来说,人生中的好几个第一次都是在北京完成的,比如,第一次吃烤鸭,还有,第一次坐地铁。   周日的地铁站人潮汹涌,三小只又一次变得形影不离,手牵着手,夹在人群中挤上车。陈念安看什么都新鲜,地铁启动后,他看看前后左右的陌生人,心里自豪地想,他在北京坐地铁了!   没多久,他们下了车,一边问路,一边看指示牌,跟随着大部队又是过地道,又是过安检,终于站在了天an门广场上。   望着远处雄伟壮丽的天an门城楼,祝满仓欢呼雀跃,在广场上撒欢儿地奔跑起来,陈念安的心情也是无比激动,还很感恩。他知道,如果没有姐姐,他根本来不了这里。   姐姐真好!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儿,回去以后,他得加倍对她好。   祝繁星特地换上了一条酒红色连衣裙,这是妈妈的裙子,她以前就很喜欢,衬肤色,不老气,穿着还很喜庆,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三面手挥小国旗,挑好位置,请一位路人大叔帮他们三个以城楼做背景,拍一张   合影。   新手机买来后,祝繁星一直憋着没发朋友圈,觉得第一条朋友圈要有足够的意义,此时,她终于攒够了照片,当场发出第一条九宫格朋友圈。   里面有她和姥姥姥爷、小姨一家的合影;有祝满仓抱着陈念安的脖子、在菏泽某小吃街撒娇打闹的瞬间;有她和陈念安依偎在一起做鬼脸的模样;有美味的烤鸭;有保定的景点留念;当然,最主要的就是他们三个在天an门广场上的留影。   湛蓝的天空下,红裙飘飘的高挑少女站在中间,左边是清瘦俊朗的白衣少年,右边是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他们挥舞着国旗,笑容灿烂地面对着镜头。在他们背后,是黄瓦红墙、庄严肃穆的天an门城楼。   文案:【我爱北京天an门!】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2012年8月5日,14点39分 第82章 第08章你俩真幼稚!我去洗衣服了。……   中午吃过烤鸭大餐,晚上,祝繁星决定吃得简单点,带着两个弟弟去酒店附近吃老北京炸酱面,再一人来一瓶冰爽甜蜜的北冰洋汽水。   一份面条,陈念安肯定吃不饱,祝繁星又给他点了几个现烙的门钉肉饼。那肉饼皮薄馅多,一口咬下去汁水滋滋地流,陈念安吃得超级过瘾,连祝满仓都干掉了一个。   吃饱喝足,姐弟三人去逛大超市,买了些零食饮料,又挑了一大串葡萄和几个芒果,这才心满意足地往酒店走。   陈念安牵着祝满仓走在前面,祝繁星慢悠悠地跟在后头,看着满宝蹦蹦跳跳的样子,她心里的幸福感油然而生,觉得之前几天的辛苦奔波都是值得的。   快到酒店时,祝繁星被路边一家小店吸引了目光,叫住陈念安:“小老虎,等一下,我想进去看看。”   陈念安领着祝满仓走回来,看到那是一家还未打烊的旅行社,门口摆着几幅易拉宝,上面罗列着各种旅游产品,有一幅全是北京一日游。   祝繁星已经走了进去,和老板交流后,回头对陈念安说:“他这里可以报一日游哎,我们要不要报名?大巴车上门接送的,比我们自己去玩要方便很多。”   陈念安没意见:“我都听你的,你觉得合适就报。”   老板知道他们要在北京玩三天,热心地介绍道:“全都带讲解,像故宫吧,没有讲解你们自己玩不明白。呐,明天周一,故宫闭馆,你们可以先去八达岭长城这条线,回程还能去鸟巢水立方。后天周二,去故宫加天坛。大后天去颐和园和圆明园,这条线还有另一种玩法,稍微加点儿钱,可以进清华北大参观。”   进清华北大参观?   祝繁星不禁心动,九岁那年的暑假,她来过一次北京,当时妈妈回安徽了,她和爸爸两个人来,先去保定扫墓,再来北京旅游。那一次,因为爸爸赶着回去上班,他们只匆匆游玩了几个最知名的景点,至于清华北大,门朝哪边开她都不知道。   陈念安看着祝繁星陷入沉思,说:“姐姐,报吧,我也想去清华北大参观一下。”   老板趁热打铁:“你们有两个未成年,团费还能比成人便宜一些,小姑娘,带孩子进去看看挺好的,那可是咱国家最好的大学,一般人不让进,暑假管得可严了。”   祝繁星展颜一笑:“行,老板,就按你说的这三条线报名吧。”   老板做成了生意,很是高兴,问祝繁星要来身份证和户口本做登记,又给她算账、打折,记录好接送的酒店。祝繁星付了钱,老板说:“保持电话畅通,一会儿导游就会和你联系,明天早上别迟到,在酒店大堂等着就行。”   “好的,谢谢老板!”祝繁星喜笑颜开,一次性把三天行程全部解决,还不用自己去坐车、买票,每天车接车送,简直爽歪歪!   姐弟三人回到酒店大堂,祝繁星又想起一件事,问陈念安:“我小姨是不是说,咱们的房间含早餐?”   陈念安说:“对,每天两份。”   “那满宝呢?要钱吗?”   “不知道。”   祝繁星说:“走,去问问。”   他们来到前台,向一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咨询,被告知祝满仓已经超过1米2,还未到1米4,早餐半价,要收68元。   “这么贵?”祝繁星小声嘟囔,“六十八,都够咱们三个去外面吃一顿豪华早餐了。”   陈念安说:“姐姐,咱们可以轮流,你带满宝去两天,我带满宝去两天,别加钱了,不划算。”   这也是一种办法,但是……祝繁星眼珠子一转,对前台小姐说:“姐姐,我们住四晚,一共是八份早餐,对吧?”   前台小姐笑眯眯地回答:“对。”   “那我们要是给小朋友加早餐,每天就是二点五份早餐,对吧?”   “对。”   “你看看,能不能这么算。”祝繁星掰起了手指,“三天,二点五二点五二点五,一共就是七点五份,比八份还少。你能不能在系统里给我们备注一下,头三天,我们每天用两大一小三份早餐,最后一天,我们全都不吃了。”   前台小姐:“……”   “可以吗?”祝繁星眨巴着眼睛,“我们就是想三个人一起吃早餐。”   前台小姐犹豫:“这……”   祝繁星撒起娇来:“姐姐,你就答应了吧,你们没有吃亏啊,还是我们吃了零点五份的亏呢。”   两人尴尬对视,桌子底下,祝繁星踢了祝满仓一脚,满宝特别上道,一脸天真地说:“漂亮姐姐,你就答应我们吧,我吃得可少了,我每天早上只吃一个鸡蛋和一片面包就能吃饱了!”   前台小姐:“……”   陈念安也豁出去了,用前所未有的软糯语调开口:“姐姐,求求你了,你就答应了吧,我也吃得很少的。”   祝繁星心虚地瞥了他一眼。   前台小姐笑出声来,看他们三个年龄都不大,说:“别这么求我,这样吧,我送你们四份儿童早餐,入住期间,你们就不用加钱了,欢迎你们来北京玩。”   “哎?”祝繁星先惊后喜,“谢谢姐姐!”   陈念安和祝满仓也一起喊:“谢谢姐姐!”   ——   “果然,脸皮厚有饭吃。”   回到房间,祝繁星乐得找不着北,“一天六十八,四天就省了两百七,哇!我们赚翻了!”   祝满仓甩着尾巴邀功:“姐姐姐姐,我刚才说得好不好?”   “说得棒极了!”祝繁星伸手撸上他的脑袋,又对陈念安说,“哎,小老虎,你先去洗澡吧,帮我们打个样,让我看看这玻璃到底会不会走光。”   陈念安很不情愿地努嘴:“让满宝去打样嘛。”   祝繁星说:“你先洗,把水温给他调好,前几天在菏泽,他第一个洗,不是被热水烫到了么,你忘啦?”   陈念安:“……”   他没办法拒绝,只能拿好换洗衣裤走进卫生间,脱光衣服站在浴室,真是胆战心惊,一边打开花洒,一边喊:“能看到吗?”   祝繁星躺在靠近浴室的那张床上,扭头看去,磨砂玻璃质量不错,雾气蒸腾中,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道人影,连肉色都透不出来。   但她存心和陈念安开玩笑,大声说:“能看到哦!小老虎,你走光啦!”   浴室里的陈念安大惊失色,快速地把毛巾挡到敏感部位,整个人贴到玻璃另一边,问:“这样呢?能看见吗?”   祝繁星哈哈大笑:“骗你的啦,什么都看不见,你好好洗吧。”   陈念安:“……”   他还是很紧张,从头到尾贴着另一面玻璃洗澡,洗完后,三下五除二地擦干身体、穿好衣裤,才松了口气。   走出卫生间后,陈念安鼓着腮帮子瞪祝繁星,祝繁星还要逗他:“走光了呦~”   陈念安快崩溃了:“你到底看没看到?”   祝繁星乐坏了:“没看到!放心吧,不信你一会儿自己看,满宝,轮到你了。”   等祝满仓在浴室洗澡时,陈念安观察了一下,果然看不清任何细节,只有一片模模糊糊的灰色影子,一颗心才真的放下。   最后轮到祝繁星洗澡,经过两轮观察,她放心了许多,脱掉衣服,大大方方地站到浴室里。   热水哗哗而下,她仰起下巴,让热水冲到自己的脸上、身上。   房间里开着电视,祝满仓在专心地观看奥运赛事,一开始,陈念安的视线也落在电视屏幕上,CCTV5正在转播男子体操单项决赛,邹凯代表中国队参加自由操比赛,赛况激烈,可陈念安却看不进去,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会转动脖子瞄向浴室。   他知道这样不好,不是君子所为,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明明什么都看不清,视线还   是会被那块模糊的磨砂玻璃吸引。   姐姐个子高挑,身材窈窕,她有着一头乌黑长发,还有着白皙的肌肤,身上总是香喷喷的……陈念安脸颊发烫,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太龌龊了,怎么能对姐姐想入非非?真该死啊!   他实在待不住了,从床上一跃而起:“满宝,我下楼去买瓶可乐,姐姐要是出来了,你和她说一声。”   说完后,他落荒而逃,只剩祝满仓一脸懵地坐在床上。   没多久,祝繁星洗完了,擦着头发走出来,见陈念安不在,疑惑地问:“满宝,你哥呢?”   祝满仓说:“他说下楼去买瓶可乐。”   “他有毛病啊?”祝繁星很是无语,“小冰箱里的可乐不是免费的吗?我们自己还买了冰红茶和尖叫,他去买哪门子的可乐?”   祝满仓说:“我也不知道。”   十分钟后,陈念安回来了,手里还真拿着半瓶可乐,祝繁星已经钻进被窝里,奇怪地看着他:“你跑哪儿去了?买瓶可乐买这么久?”   陈念安咽了咽口水,说:“我在一楼大堂吃东西,那边有免费的小饼干,还有柠檬水。”   祝繁星晕了:“你晚饭没吃饱啊?”   陈念安说:“我嘴馋。”   祝繁星:“……”   “我、我去洗衣服了。”陈念安说着就要去卫生间。   祝繁星叫起来:“我的内衣裤,你不准洗啊!我就是先歇会儿,等会儿我自己会洗的!”   “哦。”陈念安站住脚步,看着她,“你别忘了就行,前些天在菏泽,你也是说自己会洗,结果却睡着了,还不是我给你洗的。”   祝繁星羞得直接从被窝里窜出来:“烦死了!我现在就去洗!行了吧!”   祝满仓说:“你俩不许吵架!”   “没吵架。”祝繁星溜到陈念安身边,亲热地挽住他的胳膊,还晃了一下,“我和你哥哥最要好了,怎么会和他吵架?”   陈念安:“……”   又来了又来了,啊!他真该死!   祝满仓说:“才不是呢!哥哥和我才是最要好的。”   “是吗?那让他自己回答。”祝繁星看向陈念安,“小老虎,你说,你是和我要好,还是和满宝要好?”   她的脸近在咫尺,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头发蓬松,脸颊白里透红,陈念安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又看向祝满仓,小朋友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陈念安做贼心虚,甩掉祝繁星的手,第二次落荒而逃,“你俩真幼稚!我去洗衣服了。”   祝繁星生气地叉腰:“陈念安你很没良心哎!我对你这么好,你都不选我?”   祝满仓说:“我说了,哥哥最喜欢的人是我。”   “你好自恋哦。”祝繁星冲他做了个鬼脸,这场诡异的“争宠”总算是落下帷幕。   最后,某人的懒症和健忘症一起发作,她的内衣裤还是被陈念安给洗掉了。   ——   周一早上,祝繁星忐忑地站在早餐厅门口,服务生一刷房卡,向他们微笑:“三位,可以了,请进。”   “谢谢!”祝繁星几乎要得意忘形,领着两个弟弟直奔美食而去。   他们报的一日游不含午餐,中午可以加钱吃团队餐,也可以自己解决,祝繁星准备了面包和火腿肠,决定省下这笔钱,所以,她叮嘱两个弟弟,早餐一定要吃饱。   陈念安圆满完成任务,拿了满满一盘子食物,干完以后又拿一盘,直吃得扶墙而出,和姐姐弟弟一起下楼等大巴。   大巴来得很准时,三小只头戴遮阳帽,身穿防晒衣,哼着小曲儿坐上车,正式开启他们的北京游。   从这天开始,祝繁星的朋友圈就没断过,长城、鸟巢、水立方、故宫、天坛……他们的足迹踏遍这些知名景点,还拍下无数照片,都被祝繁星展示在她的朋友圈。   跟团游有利有弊,胜在方便,弊在会有推销和进购物店,祝繁星觉得可以接受,因为他们这一组是两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导游用脚指头想都能明白,他们三个哪有什么购买力?所以,从未为难过他们。   祝繁星穿着姥姥买的漂亮裙子,嘴上涂着陈念安送的口红,手腕上戴着妈妈留下的手链,美美地站在陈念安面前,让他帮她拍照。   这几天,陈念安的拍照技术突飞猛进,因为拍不好会被姐姐骂,他从来不会不耐烦,祝繁星想重拍几次,他都乐意。   姐姐真好看!十八岁的女孩站在长城上,头发被风吹得乱飞,她张开双臂拥抱蓝天,如此青春,如此张扬,甚至有几个拿着单反相机的外国人去和她搭讪,问能不能拍她的人像。   “可以啊,要把我拍得好看一点哦。”祝繁星用流利的英语与他们交流,接着就成了老外们的临时模特。   陈念安站在边上,摸出自己的按键手机,也把镜头偷偷地对准了她。   晚上脱团后,祝繁星带弟弟们去找好吃的,第一天吃铜锅涮肉,第二天去美食街觅食,尝了炒肝、爆肚、驴打滚,也吃了到处都有的臭豆腐和大肉串,陈念安作为代表,勇敢地尝试了豆汁,一张脸都皱了起来,说这玩意儿还不如崂山那个神仙水,逗得祝繁星笑弯了腰。   8月8号下午,在游玩过圆明园和颐和园后,祝繁星终于走进了北京大学。   他们时间不多,只能走马观花地游览,导游为大家讲解几栋建筑的由来,还介绍了北大出身的几位名人,他对着团队里的几个小孩打趣:“小朋友们,你们要好好学习哦,长大后念北大,念清华,那就是光宗耀祖啊!”   祝繁星走在静谧的林荫道上,望着这陌生的校园,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这是一所百年高校,有着浓厚的历史底蕴和文化氛围,她不愿去想象,却又忍不住地想,原本,她是有机会用另一种更体面、更荣耀的姿态来到这里,而现在,她只能做一个游客。   夏日晴朗,未名湖上荷花盛开,在那块题着“未名湖”三字的景石边,团队里的游客排队拍照,祝繁星呆呆地望着那美丽的湖景,陈念安问:“姐姐,你要拍吗?我帮你拍。”   “哦,我不拍了。”祝繁星笑了一下,“你和满宝拍吧,我给你们拍,难得的,这可是北大的未名湖。”   她真的没有拍照,没有在北大留下哪怕是一张照片,倒是给陈念安和祝满仓拍了许多。   离开北大校园后,大巴把游客们轮流送回酒店,就这   样,祝繁星三人的北京行圆满结束。   在北京的最后一天早上,三小只去王府井逛了一圈,买了一堆果脯、点心做伴手礼,祝满仓用掉了那张生日券,给自己挑了一只木头做的猫头鹰储蓄罐。   别问他为什么喜欢这个,小朋友想买一样东西,是没有理由的。   “我喜欢,我想要,我就要买这个!我最喜欢猫头鹰了!”   祝繁星:“……”   陈念安的券还好端端地藏在包里,祝繁星问:“你有看中什么东西吗?我给你买呀。”   陈念安摇摇头:“算了,没有特别喜欢的。”   祝繁星说:“八月底过期哦。”   “没关系。”陈念安一笑,“这张券也是生日礼物啊,我可以收藏它。”   祝满仓听到了,说:“哥哥,你不用的话,可以给我吗?我还想买个孙悟空面具。”   祝繁星直接给他吃了个爆栗:“你想得美!”   陈念安笑着摇头:“这个真不能给你,这是姐姐送给我的礼物。”   祝满仓好心疼,觉得哥哥就是个大傻瓜。   下午,他们拖着行李,坐地铁来到首都国际机场,陈念安是第一次坐飞机,祝繁星给他示范怎么托运行李、怎么领登机牌、怎么过安检、怎么找登机口……直到他们登上飞机,陈念安还觉得像在做梦。   他们是三连坐,祝满仓坐窗边,陈念安坐中间,祝繁星坐过道位,她帮陈念安扣好安全带,提醒他把手机关机,又问空姐要来两块毯子,怕机舱里太冷,让陈念安给满宝披一块。   当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响起,飞机冲上蓝天,祝繁星能感受到身边少年浑身紧绷,他伸长脖子,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窗外。   祝满仓也很兴奋,其实他坐过一次飞机,只是忘光了,这时就和陈念安一起组成了“大惊小怪”二人组。   “如果觉得耳朵不舒服,就张开嘴,‘啊——’这样可以缓解。”祝繁星笑着拍拍陈念安的手,“我们家的小老虎坐飞机咯,开心不?”   陈念安眼睛清亮,抿着唇点点头:“开心。”   飞机飞在天上时,能从舷窗看到一大片白云,陈念安脖子都伸酸了,都不舍得挪开眼睛。突然,他右肩一沉,转头看去,原来是祝繁星睡着了。   她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面容放松,睡得安稳又香甜。   陈念安右手不敢动,只能用左手拿起她搁在腿上的毯子,展开后,轻轻地披到她的身上。   这是一段美妙的旅程,历时十一天,看着祝繁星的睡颜,陈念安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第83章 第09章我还要问你呢!你谁啊?……   从北京回到钱塘后,陈念安先进行了一次大扫除,换好干净的床单被套,才准许姐姐弟弟上床睡觉。   毫无疑问,他是三人中最恋家的那一个,觉得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老虎窝。他清理过冰箱,去菜场买菜,把新鲜猪肉、番茄、鸡蛋、牛奶一一放进冰箱,还有一盒子满宝喜欢的蛋筒,看着这些食物,他的心才踏实下来。   回家真好,最喜欢和姐姐弟弟一起过日子了。   祝繁星又恢复了在Brown先生家的家教工作。   她告诉Brown先生,自己读大学后,周末的时间会宽裕许多,厚着脸皮请他帮忙介绍工作,给别的小朋友做中文家教。   她说:“Mandy和Sofia的那些同学,如果也有这方面的需求,只要家在钱塘,我都可以上门的。”   Mandy和Sofia跟着祝繁星学了两年中文,已经可以用普通话与人做简单的交流,Brown先生非常认可祝繁星的教学水平,说他记下了,回头会问问别的家长,有消息就联系祝繁星。   这趟远行,祝繁星的做法和别的家长大相径庭,她不允许两个弟弟带作业出门,说出去玩就要好好玩,不差这几天做作业,于是,回到钱塘后,陈念安和祝满仓开始埋头赶作业。   他们把伴手礼送给楼上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刘爷爷和俞奶奶不在家,祝繁星和二老通过电话,得知刘安安一家已经回到钱塘,只是这几天,他们带着两位老人去了广西旅游,要过一星期才回来。   一周后,刘爷爷一大家子回到钱塘,刘安安和德国丈夫Tim请祝繁星姐弟三人去餐厅吃海鲜大餐。祝繁星和刘安安多年未见,再见面,刘安安惊呆了:“天啊!这是星星吗?长成大姑娘啦!”   刘安安这年三十六岁,长得和俞奶奶很像,有着一双笑眼,因为还处在哺乳期,身材胖乎乎的,显得更加亲切喜人。   她本硕都是在国内读,硕士毕业后入职一家通信公司,一年后被外派去德国工作,在那里认识了Tim,两人结婚生子,刘安安便定居在法兰克福。   她已出国十年,上次回国还是五年前。当时,她给祝怀康一家带了很多礼物,感谢祝怀康和冯采岚在她身处异国他乡时,帮忙照顾她的父母亲。在刘安安的印象中,102室的一家四口和睦温馨,祝繁星还是个十三岁的初中小姑娘,祝满仓才三岁多,一晃眼,物是人非,祝怀康和冯采岚去世了,祝繁星长大成人,连祝满仓都成了一个八岁小学生。   刘安安订了一间包厢,老老小小九个人围着圆桌坐下。   Tim是个性格内敛、颇有绅士风度的德国人,因为语言不通,有事儿只能与妻子交流,全程微笑着看大家聊天。   他和刘安安的大儿子Leon外形像爸爸,性格却像妈妈。Leon比祝满仓小一岁,有着一头栗色卷发,普通话水平稀烂,但胆子很大,敢开口,拉着祝满仓呱啦呱啦地说话,祝满仓满头问号,问姐姐:“他在说什么呀?我都听不懂。”   “他说他叫Leon,问你叫什么名字。”祝繁星说。   祝满仓说:“我叫祝满仓,你可以叫我满宝。”   Leon:“喔!蛮波,@#¥%&*”   祝满仓:“……”   刘爷爷和俞奶奶笑成一团,祝繁星凑到陈念安耳边,小声说:“Leon的意思是狮子,你是老虎,你俩狮虎斗哎,小老虎,你不如直接取个英文名叫Tiger?”   “不要。”陈念安说,“我有英文名,Andy,我们英语老师给我取的。”   “是因为你名字里有个安,所以叫Andy吗?”   “嗯。”   “切,你们英语老师还挺会偷懒。”   小婴儿Heidi是刘安安的小女儿,刚满十个月大,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比起Leon,她更像刘安安,有着一头短短的黑发,眼珠子的颜色也更深。   Heidi不爱坐宝宝椅,被俞奶奶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婴语”。   祝繁星去逗她,俞奶奶说:“星星,你要不要抱抱她?”   “好啊。”祝繁星以前常抱祝满仓,对小婴儿并不陌生,当即伸出双手,把Heidi接到怀里。   小女娃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祝繁星,看了一会儿后,她咧开小嘴笑了起来,嘴里只有上下四颗牙。   “星星,Heidi很喜欢你哦。”刘安安说,“她不喜欢的人去抱她,她会哭的。”   “是吗?她好可爱啊。”祝繁星心都被萌化了,忍不住去捏捏Heidi胖嘟嘟的脸蛋儿,又转头问陈念安,“小老虎,你要抱抱她吗?”   陈念安:“我?”   “来嘛。”祝繁星把Heidi交给他,陈念安姿势笨拙地把小女娃抱在怀里,Heidi像是想不明白,怎么又换人了?再一次睁大眼睛,盯着陈念安看。   小家伙的身体软乎乎的,还有着一股奶香,陈念安紧张地与她对视,Heidi伸出小手摸上他的脸,陈念安一动都不敢动,突然,Heidi扑到他身上,嘴里发出一串“咯咯咯”的笑声,口水也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沾湿了陈念安的白色T恤。   “啊!她流口水了!”陈念安慌张地看向祝繁星,还是不敢动。   看着小老虎狼狈的样子,祝繁星笑得不行,刘安安走过来,用小毛巾帮Heidi擦掉口水,说:“小念安,她也很喜欢你哦。”   她把女儿抱了回去,Heidi扭头看向陈念安,又“嗷嗷”叫了两声,像是还想找他玩,陈念安眼巴巴地看着她,心里居然也有点舍不得。   刘安安拍着Heidi的背,说:“宝贝,你该吃饭饭喽,妈妈先把你喂饱,等会儿妈妈就轻松啦。”   包厢里有卫生间,刘安安准备抱女儿进去喂奶,俞奶奶打算起身,说:“我来帮你。”   “不用,妈,你坐着吧。”刘安安看向祝繁星,“星星,你过来帮我一下,带把椅子,谢谢。”   祝繁星:“?”   她拎着一把椅子,跟着刘安安走进卫生间。刘安安让她先抱会儿宝宝,自己洗手消毒,一会儿后,她抱着女儿坐在椅子上,Heidi美美地喝起了母乳,祝繁星拘谨地站在一边,刘安安抬头看她,问:“我听我爸妈说,你大学报的法语?”   祝繁星点点头:“对。”   刘安安说:“我记得,你小时候英语就很好,七八岁的时候还去参加过市里的英语唱歌比赛。”   祝繁星害羞地笑了:“安安阿姨,你还记得啊?”   “记得呀,我帮你纠正过发音呢。”刘安安说,“所以,我有点好奇,你为啥不报英语,要报法语 ?是想毕业后出国吗?”   祝繁星一愣:“啊?没有啊。”   “没有这个想法吗?”刘安安想了想,说,“星星,五年前我回国时,其实,你爸爸来找过我……”   两人在卫生间聊了好一会儿,Heidi吃饱了,刘安安收拾妥当,抱着女儿回到包厢,祝繁星搬着椅子跟在她身后,重新在陈念安身边坐下。   陈念安发现,这一趟回来,祝繁星的情绪不像刚才那么高昂了,整个人显得沉闷了许多,眉目间似乎藏着心事。   他碰碰她,问:“姐姐,你怎么了?安安阿姨和你说什么了?”   “嗯?”祝繁星看着他,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呀,我就是……有点饿了。”   “饿了?”身边的俞奶奶听到她的话,说,“那先吃点凉菜,安安,叫服务员上菜吧!”   刘安安:“噢。”   隔着一张大圆桌,祝繁星与刘安安对视了一眼,卫生间里的对话,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对旁人提起。   祝繁星知道,安安阿姨只是好心,顺嘴一提,而她听过以后……平静的内心像是被投进一颗小石子,泛起了一圈涟漪。   ——   几天后,刘安安一家飞回德国,祝繁星收拾好心情,开始准备入学事宜。   8月20日,是A大的本科新生报到日,祝繁星没有请姑姑、任叔叔等人帮忙,也没去搭方熠、李思莹家的车,决定自行打车去学校报到。   除了行李,她还带上了陈念安和祝满仓,两个男孩正在放暑假,祝繁星想带他俩去A大参观一圈。   新生报到日的A大校园热闹非凡,刚从高中毕业的男孩女孩们脸庞青涩,眼神单纯,对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活充满了期待。送行的家长们跟随在旁,帮子女办理各种手续,还有许多学长学姐作为志愿者来帮忙指路、扛行李,一切进行得井然有序。   与那些扛着大包小包、甚至还背着吉他的新生相比,祝繁星算是轻装上阵。她只带了一个拉杆箱,另一个双肩包还是在陈念安肩上,学校离家不算太远,开学后,她晚上要回家照顾祝满仓,缺什么东西,到时候可以回家拿。   陈念安领着祝满仓跟在姐姐身后,注册完,他们照着指示牌去领被子、蚊帐等床上用品,等所有东西领取完毕,祝满仓拉拉陈念安的手,说:“哥哥,我想尿尿。”   陈念安:“……”   他把一袋被子搁到箱子上,说:“姐姐,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带满宝去找厕所。”   “行,你们去吧,别跑丢啊。”   太阳很大,祝繁星戴着一顶鸭舌帽,找了个阴凉处等待,手里拿着一张宣传纸,当扇子给自己扇风。   她没特意打扮,穿着简单的T恤衫和运动裤,就为了搬东西更方便,但就算是这样,如此高挑靓丽的一个女孩,还是很容易吸引到男生的目光。   先来了一个矮个子男生,说自己是大三的,问祝繁星,要不要帮她搬行李。   祝繁星摇摇头:“谢谢,不用了,我在等人。”   男生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同样的说辞,祝繁星继续拒绝。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体格壮硕的男生走到祝繁星面前,问:“同学,需要帮忙吗?我是志愿者,可以帮你把行李送去寝室。”   祝繁星说:“不用了,谢谢。”   “你一个人搬不了。”男生低头看看她的箱子和被子,说,“寝室挺远的,我帮你搬吧。”   说着,也不顾祝繁星是否同意,他直接把装被子的袋子扛到肩上,又拉起她的拉杆箱,扭头就走。   “哎!我说了不用!”祝繁星头都大了,追了上去,“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在等人啊!”   那人回头一笑,笑容里满是自信:“一会儿咱俩加个好友,你习惯用Q/Q还是用微信?”   祝繁星:“???”   这时,有个人从远处大踏步跑来,一把把袋子从那人肩上抢了过去,牢牢抱在怀里。那人一扭头,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的清瘦少年,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陈念安个子比对方高,胸膛却比对方单薄不少,那人把胸大肌一挺,问:“你谁啊?”   陈念安也把胸膛一挺:“我还要问你呢!你谁啊?”   祝满仓端着两个小肩膀,皱眉瞪眼,也摆出一副即将战斗的姿态。   祝繁星拿回自己的箱子,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了,我在等人,不用你帮忙!谢谢你啊,同学,你赶紧走吧,小老虎,别和他吵架。”   陈念安鼻孔出气:╰_╯   那男生看看他们三个,“哼”了一声,没事人似的走了。   “脑子有毛病。”祝繁星撇了撇嘴,“走吧,我们去寝室。”   他们找到外语学院的寝室楼,陈念安扛着被子、拎着箱子走在最前面,祝繁星被分到的楼层不错,三楼303室,姐弟三人找到寝室,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番后,你推我搡地走了进去。   寝室是四人间,上床下桌,带卫生间和阳台,只是没有空调,住宿条件比祝繁星高中时好了不少。   已经到了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有父母陪同,另一个是孤身一人,正在收拾行李。   那对父母见到祝繁星后,妈妈惊叹了一声:“同学,你也是新生吗?你个子好高啊!”   祝繁星大方地回答:“嗯,我是新生,叔叔阿姨好,我叫祝繁星,祝贺的祝,满天繁星的那个繁星,我是法语专业的。”   “囡囡,人家和你打招呼呢。”妈妈对女儿说。   那女孩留着齐刘海,个头也不算矮,近1米7高,看起来乖巧又害羞,说:“你好,我也是法语专业的,我叫张思彤,弓长张,思念的思,红彤彤的彤。”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祝繁星又转向那个孤身一人的女生,“嗨,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女生留着一头短发,眉眼清冷,简短地回答:“郭晓春,春天的春。”   说完这句,她不再开口,继续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   陈念安知道姐姐是睡靠阳台、左手边的那张床,见姐姐在和新室友聊天,也不去打扰,把行李搁下后,他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小脸盆和一块毛巾,先去打来一盆水,往床板上一搁,脱掉鞋子后,“蹭蹭蹭”地就爬到床上,开始绞毛巾、擦床板。   祝繁星仰起头,呆呆地看着他,那对父母像是在看西洋镜,张妈妈问:“小祝同学,那是……你的谁啊?”   祝繁星说:“哦,是我弟弟。”   “他几岁呀?”   “十四岁。”   张妈妈好羡慕:“才十四岁?这么能干啊?都会帮你干活了。”   祝繁星“咯咯”笑:“他一直都很能干的,我们家的饭都是他烧的呢。”   郭晓春听到这句话,也抬头看向陈念安,眼神里透着疑问。   张妈妈又问:“那这个小的呢?”   祝满仓已经坐在祝繁星的椅子上,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们。   祝繁星揉揉他的脑袋,说:“也是我弟弟。”   “你有两个弟弟啊?”张妈妈的惊讶掩都掩不住,“那,你们的爸妈呢?”   祝繁星看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阿姨,我说出来你别太意外,我们的爸妈三年前出车祸去世了……”   她还没说   完,所有人的表情已经凝固了,包括郭晓春,张妈妈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呃……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儿,我就是怕你们会这样。”祝繁星搂住祝满仓,又抬头看看床板上正卖力干活的陈念安,说,“我们姐弟三个一起生活三年了,过得挺好的,你们看我都考上A大了呀,所以……放心啦,我性格蛮外向的,你们不用怕刺激到我,真的,我和我这两个弟弟,早就已经走出来了。” 第84章 第10章亲弟弟可不是他这样的。   田螺少年陈念安当着众人的面大显身手,擦干净床板后,他就待在床上没挪过窝,先帮姐姐装蚊帐,再铺上垫褥、床单和竹席,把边边角角铺得像酒店的床那般平整,最后套好枕套和被套,看着姐姐的小床变得干净又舒适,他才满意地爬下来。   张爸爸和张妈妈对他赞不绝口,说从来没见过手脚这么勤快的男孩子,郭晓春看陈念安的表情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搞得祝繁星既感动又羞愧。陈念安做的事在她眼里挺寻常的,满宝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原来在外人眼里,是这么难能可贵的吗?   祝繁星感觉自己被衬托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笨蛋,冤枉啊!她没想偷懒,是想和陈念安一起干活的,可上铺空间有限,他俩身量又都不小,一起挤在上面会很不安全。   陈念安下地后,打开拉杆箱,还要帮祝繁星收拾箱子里的衣物和日用品,祝繁星赶紧拦住他:“小老虎小老虎,你先别弄了,这些东西我自己会收拾的。”   陈念安看了她一眼,掸掸手站起身来:“姐姐,还有什么要我干的吗?”   “没有了没有了。”祝繁星一看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一点,说,“我先带你俩去食堂吃饭吧。”   一听这话,祝满仓就跳下了椅子:“好呀!我早就饿了。”   祝繁星拿好饭卡,戴上鸭舌帽,穿好防晒衣,领着两个弟弟下楼去食堂,A大的食堂有好几个,他们找到离寝室楼最近的那一个,好奇地走了进去。   陈念安小学、初中都是在教室吃的饭,看着A大宽敞、明亮的大食堂,真是大开眼界。祝繁星带着他俩去窗口打饭,菜式可真多呀,天南海北的菜系一应俱全,还有面档、麻辣烫档、粉档等单独的窗口,陈念安看什么都想吃,祝满仓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踮着脚、指着一个窗口说:“姐姐,我想吃那个炸鸡腿。”   “好嘞!姐姐给你买。”祝繁星饭卡里有钱,给自己和两个弟弟各买了一份饭菜,陈念安的餐盘上堆得像座小山,三人找到空座,高高兴兴地吃起来。   “好吃吗?”祝繁星问桌对面的两小只。   祝满仓握着大鸡腿,吃得满脸是油:“好吃!”   “小老虎,你觉得呢?”   “嗯,好吃的。”陈念安鼓着腮帮子,说,“姐姐,你以后是吃完晚饭再回家吗?”   “对,我是这么计划的。”祝繁星说,“我要是也去爷爷奶奶家吃饭,不一定赶得上他们的吃饭时间,而且,多了一个我,爷爷肯定要多做菜,没那必要,我在学校吃完了再回去,会更方便。”   祝满仓有点儿不开心:“那以后,只有我一个人在爷爷奶奶家吃饭了吗?”   “对啊。”祝繁星说,“满宝,你长大了,要向你哥哥学习,吃完饭记得帮爷爷奶奶收拾桌子,洗个碗,别每次一吃完就两手一摊,啥都不干。”   “哦。”祝满仓啃着鸡腿想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对陈念安说,“哥哥,咱们回家后,你教我做饭吧,我想学做饭了。”   陈念安说:“你不用学,你还小呢。”   “他想学你就教他嘛,不要打击他的积极性啊。”祝繁星说,“满宝不小了,你可以从简单的番茄炒蛋、炒青菜什么的开始教,平时也教教他怎么用洗衣机,怎么用电饭煲,总有个过程的。”   陈念安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吃完饭,姐弟三人摸着圆滚滚的小肚皮走出食堂,祝繁星看看周围,兴奋地一挥手:“走,姐姐带你俩参观一下学校,我自己都没来过呢!”   她的确是第一次走进A大校园,满心雀跃地走在路上,看到很多像她一样的新生,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参观校园,还到处留影。   祝繁星叫住一个路人学长帮忙拍照,也和两个弟弟拍了一张合影,背景是A大崭新的图书馆。   这是A大的新校区,几年前才正式启用,占地面积比市里的老校区大很多。虽然它没有北京大学那样厚重的历史感,但它新啊!各种建筑和设施更符合现代社会的审美与需求,大图书馆,大教学楼,大体育馆,大人工湖,宽阔又四通八达的道路……只走了半圈,祝繁星的脚已经酸得不行,快走不动了。   祝满仓也累得够呛,浑身都是汗,姐弟仨在人工湖边找了个阴凉处坐下,祝繁星买来三瓶冰可乐,三小只齐齐仰头,“吨吨吨”地喝,喝完后,纷纷打起了可乐嗝,望着眼前一大片荷塘发起呆来。   “这儿好大呀。”祝繁星用帽子扇着风,说,“刚才我问过一个老师了,她说学校里不能骑电动车,只能骑自行车,我还得各买一辆,要不然让我每天用走的走去校门口,我会疯掉的。”   陈念安看着她,问:“姐姐,你会骑电动车吗?”   祝繁星一愣:“这不是和自行车一样吗?”   “不一样,速度快多了。”陈念安说,“我看你都没骑过,直接买一辆骑上路,会不会不安全?”   祝繁星挠挠脑袋:“不会吧?那我也不能骑自行车回家呀,好远的!”   “你买个小一点的电动车吧。”陈念安说,“那种速度比较慢,你骑大车,我不放心。”   “好吧。”祝繁星答应下来,“等我军训完,回家就买。”   时间不早了,祝繁星有点累,想回寝室休息,陈念安和祝满仓也该回家了。   祝繁星坚持着把两个弟弟送到校门外的公交车站,陈念安回头看她,眼神里尽是不舍:“姐姐,你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   祝繁星听笑了:“我知道,我又不是没住过校,这儿比二中离家还近呢。”   陈念安说:“你要是不想洗衣服,可以周末带回家来洗。”   “不用。”祝繁星说,“寝室有卫生间,洗衣服很方便的。”   陈念安说:“早上一定要吃早餐,别偷懒。”   祝繁星连连点头:“知道了。”   陈念安:“要是有男生来追你……”   祝繁星:“啊?”   祝满仓也抬头看向他哥:“?”   陈念安看着祝繁星,表情严肃:“你别立刻同意,得先把他带来给我看看,你答应过我的。”   祝繁星:“……”   去光耀新村的公交车来了,祝繁星像是找到了救兵,推着陈念安上车:“快走快走,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陈念安牵着祝满仓上车,一边掏硬币,一边回头喊:“你答应我呀!”   “好好好,我答应你。”祝繁星站在站台上,看着陈念安和祝满仓一起往车厢里走,向他们挥手,“小老虎,满宝,周末见!”   陈念安和祝满仓没有座位,站在车厢中间的过道上,透过车窗与祝繁星对视。   祝满仓也向着姐姐挥挥手:“姐姐再见,姐姐加油呀!”   祝繁星笑得开怀:“姐姐会加油的!”   陈念安什么都没说,公交车启动了,他搂住祝满仓,看着站台上姐姐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一种浓浓的怅然若失感。   姐姐是一个大学生了,而他,还只是一个初中生,他们有着四岁的年龄差,永远都无法改变。   陈念安不知道自己要做成什么样,姐姐才会不把他当成一个孩子看待。他已经竭尽所能了,可今天,在看到A大那么多大哥哥后,他才知道,就算自己已经长过了1米8,可这张脸,这单薄的身型,显而易见的,还是透着稚气。   真想快点长大呀——陈念安想着,想保护姐姐,对姐姐好,做饭给姐姐吃,挣钱给姐姐花,姐姐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姐姐想谈恋爱怎么办?   陈念安纠结了好一会儿,在心里回答:只要那是一个足够好的哥哥,真心地喜欢姐姐,而姐姐也喜欢对方,那么,他会同意的。   ——   送走两个弟弟后,祝繁星伸了个懒腰,哼着歌儿走回校园。   路过生活区的一家水果店,她停下来,买了一大兜水果,准备带回寝室分给室友们吃。   刚才,大家聊过各自的家乡,郭晓春来自J省,老家是一个小县城,而张思彤和祝繁星一样,也是钱塘本地人,只是所在的区离学校比较远,在江对岸。   张妈妈准备了三份零食大礼包,已经分给祝繁星和郭晓春,祝繁星意识到自己没给新室友们准备任何见面礼,有点儿不好意思,便买好水果去补救。   等她回到寝室,发现第四个室友也到了,她叫申露,个子中等,扎着马尾辫,脸颊肉嘟嘟的,额头上还冒着几颗青春痘,学生气十足。   自我介绍时,申露说自己来自安徽六安,祝繁星听到后,脱口而出:“咦?我暑假刚去过六安,你和我大弟弟是半个老乡啊!”   张思彤很纳闷:“祝繁星,你弟弟不是钱塘人吗?”   “哦,不是。”祝繁星知道自己嘴快了,她和室友们还不熟,一开始就把家里的事和盘托出……不太好,但话已出口,又不能收回去,只能努力找补,“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小弟弟是钱塘人,我大弟弟……从小在六安底下的一个村庄长大,三年前才来的钱塘,现在他是钱塘人啦,户口已经落在这儿了。”   这样的解释当然无法打消女孩们心中的疑问,一个弟弟,为什么会从小在外省乡村长大?但张思彤和申露大概能明白祝繁星的顾虑,大家还不熟嘛,既然她不愿意细说,那她们也不再往下问。   只有郭晓春是个例外,没心没肺似的,问:“你和你大弟弟是什么关系?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   祝繁星:“……”   张思彤和申露尴尬对视,没想到郭晓春会问得这么直白。   “呃……”祝繁星很纠结,说是“同母异父”吧,以后大家熟了,指不定要穿帮,到时候被人知道她现在是撒谎,就会很难堪。但要说实话吧,感觉得说一晚上,她前阵子才对着姥姥把这事儿捋了一遍,当时嘴巴都说干了,这时再让她捋一遍,属实是不太乐意。   “我能先不说吗?”祝繁星真诚地看着郭晓春,“我不想撒谎,但这件事说起来太长了,等过些日子,我准备好了,再告诉你们,可以吗?”   郭晓春歪了歪头:“我不需要知道细节,无非是二选一,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很难回答吗?”   祝繁星说:“还真不是你的二选一,这么说吧,我和他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弟,其他的,我就不说了。”   异父异母的亲姐弟……张思彤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好使。   郭晓春却笑了,说:“我就知道,他不是你的亲弟弟。”   祝繁星:“啊?”   “因为我有个亲弟弟。”郭晓春说,“亲弟弟可不是他这样的。”   祝繁星:“……”   傍晚,女孩们约着一起去食堂吃饭,郭晓春没拒绝,跟着去了,打饭时,祝繁星要了两荤一素,坐到桌边后发现,郭晓春只打了一个辣椒炒肉片,又舀了一碗免费咸菜汤。   “你吃这么少啊?”祝繁星问。   郭晓春说:“我胃口小,一直吃得少。”   祝繁星:“哦……”   吃完饭回到寝室,大家排队洗澡,寝室里有了卫生间就是方便,祝繁星洗完澡后,又顺手搓掉衣服,晒到阳台上。   夜聊结束,她顺着梯子爬上床,悠闲地躺下,还翘起了脚。这是陈念安帮她铺的床,真舒服啊……   唉……高考后,她和两个弟弟朝夕相处近三个月,是他们共同生活以来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段日子,这时候离开家,她有点想他们了。   寝室里啥都好,就是热了点,只有顶上那个风扇在工作,祝繁星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校园很好,食堂也很好,室友们……除了郭晓春,张思彤和申露看起来都是蛮好相处的样子。   郭晓春有点儿奇怪,要说她内向吧,她会咄咄逼人地问问题,要说她外向吧,她们三个聊天时,她又几乎不插嘴。   从大家的穿着打扮来看,张思彤家里的经济条件应该还不错,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爸爸妈妈显然很爱她,还叫她“囡囡”,她用的手机是iPhone4s。   申露家也不会太差,祝繁星没能见到她的爸爸妈妈,听张思彤说,申露是由父母开车送过来的。她有一个哥哥,已经大学毕业,在合肥工作,她是受全家人宠爱的小女儿,也用上了智能手机,是个国产牌子。   而郭晓春没有说自己家的情况,祝繁星只知道她有个弟弟。她剪着一头男孩儿一样的短发,衣着朴素,带的行李也很简单,祝繁星看到了她的手机,非常老的一个款式,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从踏进这间寝室开始,祝繁星就觉得,郭晓春似乎对她和陈念安的关系充满好奇,看着陈念安的眼神尤其古怪,令人摸不着头脑。   祝繁星对郭晓春并没有意见,相反,她对郭晓春也有点好奇,猜不透对方的成长经历。祝繁星想,不知道相处时间长了,她们能不能对彼此敞开心扉,拥有更多的了解。 第85章 第11章妖怪可都是大美人。   开学典礼前,祝繁星见到了全班同学,班里一共二十七人,只有六个男生,辅导员是一位丁姓女老师,硕士刚毕业,脾气温吞,很好说话的样子。   丁老师知道祝繁星没有父母,单独找她聊了会天,见祝繁星没有任何心态上的问题,丁老师才算是放了心。   祝繁星顺便向她提起,开学后,自己每晚都要回家照顾小弟,有些安排在晚上或周末的班级活动可能不方便参加,丁老师表示理解,让她把选修课顾好,别影响到学分的累积就行。   大一的课业非常繁忙,白天,课时几乎排满,除了专业课还有公共必修课。选修课通常安排在晚上,祝繁星打电话和俞奶奶商量,说自己每周二晚有一门选修课必须要上,那一天就需要爷爷奶奶多陪一会儿祝满仓,直到陈念安放学回家。   俞奶奶说没有问题,让祝繁星不要那么紧张,平时有啥事儿尽管去办,提前和他们说一声就行,他们会照管好满宝的。   祝繁星知道俞奶奶说的是真心话,但她还是不想太麻烦二老。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晚上习惯早睡,她不能三天两头地把闹哄哄的祝满仓丢给他们,想着,自己领回家的弟弟,还是得自己多操点心。   开学典礼后,是为期十天的军训,军训一结束,祝繁星立刻赶回家。刘爷爷陪着她来到小区外的一家电动车商铺,祝繁星花了两千多大洋买下一辆轻巧的电动车,车体颜色粉白相间,还送一个粉红色头盔,最高时速只有25码,很适合女孩子骑。   至于自行车……502室的覃奶奶听说祝繁星想买辆自行车,在大学校园里骑,赶忙托俞奶奶带话,叫她不要买,说要把自己那辆骑了五年的自行车送给她。   覃奶奶家的房子刚卖掉,正在办理过户手续,她对祝繁星说:“星星,我这辆车很好的,一点毛病都没有,奶奶马上要搬家了,年纪也大了,我儿子叫我不要再骑车啦,你要是不嫌弃,就把车拿去骑吧。”   祝繁星当然不嫌弃,美滋滋地收下了那辆自行车。   新电动车买回家后,陈念安蠢蠢欲动,坐上车、载着祝满仓绕着自家那栋楼骑了好几圈。祝满仓高兴得很,像在游乐场玩游戏,大声地指挥哥哥前进、转弯,恨不得自己上手操作。   祝繁星则留在家里,拖着接线板,把充电线从厨房窗口往外丢,当陈念安骑到厨房窗外时,祝繁星叫住他:“小老虎!停下!过来看看这线够不够长。”   陈念安把车停到厨房窗台下,拉着线接上充电口,说:“够长了。”   “搞定。”祝繁星在厨房里得意地晃脑袋,“以后我就可以在这儿充电啦!”   陈念安在窗外,仰着脸问:“姐姐,要不要我陪你去路上练几圈?”   “你陪我?怎么陪?”   “你骑电动车,我骑自行车啊,我能跟上你的。”   祝繁星打了个响指:“行啊,走吧。”   于是,祝满仓被留在家里,陈念安陪祝繁星去小区外“练车”,祝繁星戴着粉红头盔,骑着小电炉,磕磕巴巴地上了   路。   光耀新村附近的非机动车道车辆不少,祝繁星夹在各种电动车、自行车中,一路都在转刹车,把车骑得一顿一顿的。   陈念安踩着自行车跟在她身后,担心地直嚷嚷:“姐姐!你骑得稳一点,别老转刹车!”   祝繁星坐得特别端正,连脑袋都不敢转动,说:“它好快啊!”   “我就说它和自行车不一样吧,你到底行不行啊?”   “你好烦人,别啰嗦,我这不是正在练嘛。”   他们围着光耀新村绕圈圈,要经过四个十字路口,第一圈时,祝繁星的确骑得不熟练,到了第二圈,她感觉来了,胆子逐渐变大,连速度都快了起来。   她不敢回头看,只能一声声地喊:“小老虎,你还在吗?”   “在呢!你骑你的,别管我。”陈念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人安心。   “陈念安,你还跟着吗?”   “跟着呢!放心吧!”   “小老虎!”   “在呢在呢!”   骑到第四大圈时,祝繁星已经骑得很稳了,在一条宽阔的非机动车道上,陈念安追了上去,与她并排骑行。   祝繁星总算能扭头看他,一路狂骑的少年满头大汗,脸颊憋得通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祝繁星却是一点都不累,吹着小风还挺舒服,问:“我骑得怎么样?能上路了吧?”   “七十分。”陈念安一本正经地说,“不能再多了。”   “你一个连骑电动车的资格都没有的人。”祝繁星嗤之以鼻,“哼,还好意思给我打分?”   陈念安“唰”一下拉长脸,有点不高兴了。   他变脸快,祝繁星变脸更快:“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你看,那边有家奶茶店,我渴了,咱俩喝奶茶去。”   她靠边停车,摘下头盔,问:“你喝什么?”   陈念安把车停在她的车后,右脚点地,人没下车,说:“珍珠奶茶。”   “行,你等着,我去买。”祝繁星向奶茶店走去。   陈念安大声喊:“姐姐,给满宝也带一杯吧!”   “不给他带,小孩儿喝什么奶茶?”祝繁星回头一笑,“咱俩吃独食,喝完了再回去,你别告诉他。”   陈念安抬手挠挠鼻子,偷偷地笑了起来。   几分钟后,姐弟俩躲在树荫下喝冰奶茶,打算喝完了再回家,祝繁星嚼着珍珠,问:“哎,前些天你天天在家,知道覃奶奶家的房子卖了多少钱吗?”   陈念安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是……一百十五万。”   “这么高啊?”祝繁星默默心算,说,“他们家和我们家一样大,单价一万九啊?啧啧,这么老的房子居然能卖这么贵,我爸爸08年买的榕晟府,单价才一万二!”   这些年,钱塘的房价涨了不少,2010年涨得更高,这一年还跌下来一些,只是祝繁星忙于学业,从没关心过这些事。   陈念安吸着奶茶,说:“刘爷爷说是因为学区好,说东耀二小和青芽中学都是好学校,光耀新村算学区房,所以才卖得贵。”   “哦……”祝繁星看着他,“小老虎,开学后你就升初三了,最关键的一年,你可得加把劲,有想报的高中吗?”   陈念安说:“二中,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唔……说不准,你还得再努把力。”   祝繁星知道陈念安的成绩,虽然不是年级拔尖,在班里也是稳定前十的水平,发挥得好,还考过全班第四,上重高问题不大,若想冲击二中,就要看最后这一年他能不能继续发力了。   陈念安喝完了奶茶,又揭开盖子,仰起头,用吸管把没吸上来的珍珠扒拉到嘴里,直到一颗珍珠都不剩,才把杯子丢进垃圾桶。   祝繁星看得直笑,她才喝了小半杯,把奶茶放到车兜里,戴上头盔,说:“走吧,回家去,满宝还等着咱们呢。”   陈念安也骑上了自行车,说:“姐姐,一会儿我想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给满宝买根烤肠,可以吗?”   “随你。”祝繁星笑着扭动把手,小电驴再次上路。   “可我没带钱!”   祝繁星回头瞪他:“哦!你还想借花献佛呀?回头还我两块钱利息。”   “你看前面!别回头!这儿路窄,我会跟着你的!”   陈念安忍住笑,踩下踏板追了上去。   ——   九月初,青芽中学和东耀二小同时开学,祝满仓念三年级,陈念安升上初三,开始上晚自习,每周一到周四,晚上八点五十分才能放学。   祝繁星的大学生活也正式拉开帷幕,她悠闲了近三个月,又一次回到课堂,开始早八晚五的上学生活。   白天时,祝繁星的作息与室友们同步,晚上就不一样了,下午的课结束后,她连寝室都不回,直奔食堂吃晚饭,吃完后骑上自行车冲出校门,再在校门口的电动车棚换上她的小电驴,“风驰电掣”地往光耀新村赶。   通常,她会在六点半回到家,把祝满仓从202室接回来,两人一起坐在主卧,祝满仓做作业,祝繁星也不闲着,坐在陈念安的书桌旁自主学习。   能考进A大的学生没有泛泛之辈,大家都有自己的学习方法,也许智商有高低之分,擅长的学科也各式各样,但学习态度普遍自律。听张思彤说,晚上的图书馆和教室都是一座难求,祝繁星自然不敢懈怠,反正是自习,在哪儿自习都一样,待在家里,还能给祝满仓辅导功课。   说到辅导功课这件事,祝繁星是真的头疼。   前两年,都是陈念安陪祝满仓做作业,祝繁星几乎不插手,她知道满宝成绩很一般,每次大考都只能考个全班二十多名,祝繁星原本觉得他还小,不怎么着急,可现在,当她成为陪祝满仓做作业的那个人,火气真是控制不住地“蹭蹭”往外冒,整个人快要爆炸了。   “红花小学下午两点开始上课,一堂课是四十分钟,那么第一堂课是几点下课?”祝繁星读完题干,看向祝满仓。   祝满仓:“两点……四十。”   “对。”祝繁星指着书本,“课间休息十五分钟,那么,第二堂课是几点开始?”   祝满仓想了一会儿,自信地说:“三点。”   “怎么会是三点?”祝繁星无语地看着他,“十五分钟!都有个五啊,为什么会是三点?!”   祝满仓理直气壮地说:“因为,第二节 课打铃后,还要做眼保健操啊!”   祝繁星:“…………”   晚上九点十分,陈念安骑车回到家,祝繁星翻身农奴把歌唱,一秒不多待,把满宝丢给他后,快速地滚出门去,生怕晚走一秒,血压会飚得更高。   就这样,除了周二和周五,她日日早出晚归,张思彤和申露已经习惯了每晚近十点时、她匆匆忙忙回到寝室的模样。   但祝繁星并不是寝室里最晚回来的那一个,郭晓春回得更晚,几乎是卡着十一点门禁才进寝室楼。   室友们已经知道了,郭晓春申请了贫困补助,她的学费还是用的助学贷款,她依然没说家里的情况,只是坦然地告诉三个室友,家里不会给她打生活费,所以,她必须想办法挣钱养活自己。   学校里的勤   工俭学岗位工资很低,郭晓春算了一下,那些钱还不够她维持日常生活,她想去做家教,可因为刚入学,没有门路,暂时找不到活儿,眼看着连饭都要吃不上,她只能出去找工作。   A大南门有一家商场叫紫悦城,北门还有一条商业街,很多店铺会招大学生来打零工,郭晓春很快在商业街的一家烧烤店找了份送餐员的工作,斥六十元“巨资”给自己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   那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有大范围普及,更加没有外卖APP,有些学生晚上想吃烧烤,又懒得出门,就会打电话给老板订餐,于是,郭晓春的工种便应运而生。   她骑着自行车,把一份份烧烤送到各个寝室楼。女生楼,她会送上门,男生楼,就送到楼下,让他们下来拿,见面后,她会收现金,老板再给她另算跑腿费。   烧烤摊生意不错,但食物烤出来需要时间,有时候,郭晓春要等好一会儿,她脑子很聪明,趁着这个时间去周围的餐馆、奶茶店询问,有没有要送货上门的单子,还真被她接到了几单。于是,除了烧烤,她还开始送奶茶、麻辣烫、鸭腿饭、炸鸡、汉堡……无论晴天雨天,她每天一趟趟地往返于商业街与寝室楼之间,一晚上居然能挣大几十块钱,还是日结。   祝繁星佩服得五体投地,还很羡慕,她也想挣钱,都想和郭晓春一起干了,可她走不开啊,家里还有一个小祖宗要她陪呢!   所以,她只能继续在周末做上门家教,东家依旧只有Brown先生这一家。   A大有丰富多彩的社团组织,开学后不久就开始招新,郭晓春自然不会参加,申露加入了健身俱乐部,说寝室里另三个都是瘦子,就她最胖,她要减肥。祝繁星原本也不想参加什么社团,没时间嘛,可她拗不过害羞的张思彤,被拖着去学校鼎鼎大名的礼仪队参加面试。   A大礼仪队的招新要求是女生身高在1米65以上,容貌要端正,身材要匀称,气质端庄得体,还得有较好的语言表达能力,说白了就是要漂亮姑娘。   张思彤想锻炼自己的胆量和社交能力,特地报的礼仪队,她长得清秀可人,面试后被顺利录取。祝繁星纯粹是去凑热闹的,结果无心插柳,竟从两百多个报名者中脱颖而出,和张思彤一起,成为了这次招新的二十名新队员之一。   她向礼仪队的带队老师确认了好几遍,训练时间对她的作息没有太大的影响,这才答应入队。   九月下旬的一个周五晚上,祝繁星回到家,都没来得及和陈念安说上话,就一头钻进房间,还锁上了房门。陈念安在外头敲门:“姐姐,你在干吗?”   “别吵,我在变戏法!”   陈念安:“???”   一小时后,次卧的门打开了,祝繁星昂首挺胸,双手交叠悬空于小腹处,袅袅婷婷地走出门来,用一个标准礼仪小姐的站姿,立于陈念安和祝满仓面前。   陈念安张开嘴,下巴差点掉下来。   祝繁星穿着一身白色礼服裙,腰肢纤细,裙摆不过膝,脚踩黑色小皮鞋,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小腿。她的长发盘在脑后,脸上化着妆,原本野蛮生长的眉毛被修过了,眼影、眼线、睫毛膏、腮红、唇膏统统上阵,其实化得有点用力过猛,但陈念安不懂,满脑子只有四个字在循环播放:姐姐真美,姐姐真美,姐姐真美……   “好看吗?”祝繁星摆着架子,“高傲”地看着两个弟弟。   陈念安点点头:“好看。”   祝满仓说:“姐姐你嘴巴好像太红了,眼睛上面蓝蓝的,像《西游记》里的妖怪……”   “你懂什么?”祝繁星把胸一挺,“妖怪可都是大美人。”   祝满仓:“……”   下一秒,十八岁的姑娘原形毕露,松了肩膀,散了骨架,甩着手臂在陈念安面前蹦蹦跶跶:“小老虎,这是我们礼仪队的队服,好看吧?我和你说哦,别人都要穿六七公分高的高跟鞋,走路能摔死!就我不用穿,只要穿两三公分的鞋就行了,哈哈哈哈哈!好爽啊!”   陈念安咽了口口水,眼睛发直地点了点头。   祝繁星手舞足蹈地跑回房间照镜子:“诶?眼影好像是浓了点,我得再练练……”   陈念安倚在次卧门口看她,心脏跳得超级快。他看到姐姐的书桌,上面摊了一堆化妆品,都是他没见过的东西,而之前,她明明只有一支口红,是他送的。   开学还没到一个月呢,陈念安心中愁闷,知道,他的姐姐真的变成大人了。 第86章 第12章我叫杨锋,木易杨,锋利的锋……   化妆课是礼仪队的训练内容之一,其他还有形体课、社交礼仪课、会务礼仪课等等。祝繁星之前就对化妆挺感兴趣,想着进入大学后,身边有了化妆的氛围,可以买点儿化妆品慢慢学起来。谁知道,她加入礼仪队后,直接被灌输了一大堆化妆技巧,赶鸭子上架似的,不得不和张思彤一起在淘宝下单,几乎把常用的化妆品和化妆工具给买齐了。   祝繁星的五官底子本就不错,再一捯饬,更是锦上添花。高个子女孩天然地拥有强大气场,往人群里一站,那优越的身材比例、修长的手臂与双腿已经足够吸引人眼球,再加上一张明眸皓齿的脸庞,想不被人注意到都很难。   渐渐的,祝繁星成了外语学院里一个能被人记得住姓名的美女,外头传言她身高1米8,还有人说她是体育特招生,以前是打排球的。   祝繁星:“……”   偌大的校园,自然不缺帅哥美女,美女们美得各有千秋,有些清纯,有些可爱,有些知性,有些美艳,而祝繁星因为个子高挑,总会给人一种高冷感。   她当然不觉得自己高冷,在任叔叔、姥姥、刘爷爷等长辈面前,她乖巧活泼,听话懂事,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让人操过心;在林娅洁、温明远、李思莹等老同学眼里,她开朗大方、聪颖伶俐,人缘向来不错;而在外人见不到的家里,出现在陈念安和祝满仓面前的祝繁星又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祝满仓觉得自家哥哥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强大,而姐姐却像是逆向生长,越来越幼稚,越来越咋呼了!   陈念安的想法和满宝不一样。   他觉得,姐姐从来没有变过啊,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儿嘛,她不管什么样,闹腾,懒惰,骂人,哭鼻子,阴阳怪气……哪怕是放屁打嗝,都很可爱。 ̄▽ ̄   总之,在熟悉祝繁星的人群里,没人会觉得她高冷,而陌生人第一次见到她,普遍会认为这女孩性格孤傲,可望而不可即。   这就导致了一个小问题,开学一个月了,春心萌动的男大学生们纷纷向着心仪女孩出击,约吃饭,约逛街,约看电影,张思彤已经被两个男生勾搭过,可追祝繁星的人,愣是一个都没有出现。   祝繁星乐得轻松,美名在外却无人打扰,正合她的心意。   漫长的夏季到了尾声,秋老虎再也发作不起来,国庆长假来临前,祝繁星期盼已久的家教业务总算是开了张。   201室的娟娟阿姨帮她介绍了两个客户,都是住在光耀新村的孩子,一个叫小倩,在东耀二小上六年级,成绩在班里属于中上,想用最后一年冲击青芽中学。另一个叫小豪,上初二,数理化不太好,想找个大学生家教补一补。   祝繁星的高考成绩说出去那是相当牛X,念的又是A大,娟娟阿姨帮忙一牵线,她就顺利地得到了这两份工作。   七天长假,1号到5号,祝繁星要去小倩家补课五天,时间是上午九点到十一点,1、3、5、7号,去小豪家补课四天,时间是下午一点到三点,收费一样,给的邻居价,都是一小时四十元。   榕晟府暂时不用去,因为Brown先生带着一家人去了泰国旅游。祝繁星计算了一下,两户家教,她能挣七百二十块钱,还是少了点,七天呢!听郭晓春说,她要靠这七天挣够至少两千。   离开小倩和小豪家,祝繁星骑着小电驴出门转悠,想找找零工。   离家不远处有一家海鲜大酒楼,就是暑假里刘安安请他们吃饭的地方。那酒楼金碧辉煌,足有四层高,一楼是大厅,上面三层全是包厢。祝繁星把电动车停到路边,去一楼收银台询问,国庆七天,酒楼招不招服务员。   “服务员?”穿着小西装、模样像领班的中年大姐惊呆了,“你做服务员?不合适吧?”   祝繁星觉得自己被拒绝了,道谢后,拎着头盔就要走。   领班大姐起身叫她:“哎!小姑娘,你七天都能上班吗?”   祝繁星回过头来:“能啊,我就住在光耀新村,离这儿很近的,我是想   趁着长假,找个离家近的地方打零工,假期过了还得回学校上学,我是大学生。”   “大学生啊?你形象好,要是愿意,可以在我们这儿做迎宾,七天上满的话,我给你两百块一天。”领班大姐眼里亮着光,“每天下午四点半上班,上到晚上十一点半,你考虑一下?”   祝繁星没有考虑,当即答应:“好啊!我做的,明天开始上班吗?”   领班说:“你要是今晚有空,今天就可以上班,我找个人教教你,今天30号,工资算一百块,你刚好熟悉一下工作内容,怎么样?”   “可以可以。”祝繁星高兴极了,“经理姐姐,我现在就有空,立刻就能上岗!”   ——   陈念安接到姐姐的电话,说自己找到了工作,当天就要上班,不回家吃晚饭。   陈念安问:“你在哪儿上班啊?”   祝繁星说:“就是暑假里安安阿姨请我们吃饭那家酒楼,你要是路过,还能看到我呢!”   陈念安:“啊?”   晚上七点多,陈念安和祝满仓吃完晚饭,出门遛弯,祝满仓发现哥哥没带他去小公园,而是在往另一个方向走。   “哥哥,我们去哪儿啊?”   陈念安说:“去看姐姐,她在上班。”   他俩走了近二十分钟,来到那家酒楼门口。陈念安一眼就看到了姐姐,她盘着头发,化着淡妆,穿一身墨绿色镶金线的修身旗袍,与其他三个女孩一起站在酒楼门口迎宾,身上还斜挎着红色绶带,上头印着酒楼名字,每当有客人进门,四个女孩会微微鞠躬,齐声开口:“欢迎光临!”   有人出门,她们又会喊:“您请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陈念安:“……”   祝满仓也看呆了,指着祝繁星说:“哥哥,那是姐姐吗?”   “嗯。”陈念安不敢走得太近,怕影响姐姐工作。   他不知道姐姐要在门口站多久,总觉得这份工作会很辛苦。姐姐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的性子,但她也不太吃得了苦,走路多了会抱怨,渴了要喝冰的,饿了要吃香的,回到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往床上一躺,啥都不干。陈念安心里隐隐作痛,恨不得自己去替姐姐站着,不就是喊“欢迎光临”嘛,谁不会喊啊!   一拨客人离开后,门口空了一些,祝繁星也看到了两个弟弟,笑着向他们挥挥手,又指指自己的胸,最后比了个“OK”手势,意思是自己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陈念安莫名地红了眼眶,把眼泪忍住后,和姐姐挥手作别,牵起祝满仓往回走。   夜里十一点半,酒楼里的客人已经不多了,服务员在打扫卫生,祝繁星脱下旗袍,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下班回家。   有个负责包厢的男经理与她一同出门,点起一支烟,问:“妹妹,你是今天新来的迎宾吗?”   祝繁星看了他一眼:“对,我今天第一天上班。”   “叫什么名字?”   “我姓祝,祝贺的祝。”   “哦,小祝妹妹。”   那男经理三十出头的年龄,一张脸长得还不错,个子也不矮,笑着说:“我今天在楼上听说了,芳姐招了个模特儿一样的迎宾,说的就是你吧?”   祝繁星笑笑,没接腔,只加快了脚步。   男经理还跟着她,抽着烟问:“小祝,你几岁了?”   祝繁星在店里复印过身份证,知道撒谎也没用,只能老实地回答:“十八岁。”   “才十八呀?这么小?”男经理惊讶地说,“怎么会来我们这儿做迎宾?你长得这么漂亮,个子又高,可以去做模特儿嘛。”   祝繁星说:“我还在读大学,只是国庆节来打零工。”   “这样啊?你是哪个大学的?”   “A大。”   “卧槽,你是A大的学生?高材生啊!”男经理更惊讶了,摆出一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姿态,问,“为什么要打零工呀?家里有困难吗?”   祝繁星摇摇头:“没有,我就是想体验生活。”   男经理见她一脸警惕的样子,笑着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名片,你要是有困难,可以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会帮你。”   祝繁星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说:“谢谢你,宋经理。”   宋经理看看周围,快零点了,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问:“你怎么回家?我有车,我送你吧。”   祝繁星说:“不用了,我骑电动车回家。”   “女孩子晚上骑电动车不安全。”宋经理说,“哎,小祝,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个夜宵吧?我知道有家夜宵店……”   “不用了,宋经理,很晚了,我想回家。”祝繁星急着要走,又往停车处走了几步。   宋经理脸色一变,说:“小祝,你这样就不对了,我好歹是你的上司,今天是你上班第一天,肯定有很多事不懂,我可以教你啊,还能帮你介绍更好的工作,迎宾没前途。”   祝繁星烦不胜烦,知道这男的是在把她当傻子看,以为十八岁的女孩个个都很好骗,殊不知在她眼里,他才是个大傻子。   问题是,她还真不想和他撕破脸,她站了一晚上,一毛钱都没拿到,他要是一不高兴,把她给开了,她怎么办?   正在祝繁星想着该怎么做才能不激怒他,又能保住工作、拿到工资时,有个救兵从天而降,她心里放起了鞭炮,听到了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姐姐,你在干吗?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祝繁星扭头看去,陈念安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宋经理问:“他是谁?”   “宋经理,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要回家了。”祝繁星说,“那是我弟弟,他每天都会来接我下班的。”   宋经理:“……”   祝繁星跟着陈念安走了,陈念安回头看了一眼宋经理,看到那人把烟蒂丢到地上,还狠狠地踩了一脚,问:“姐姐,那人是谁啊?”   “别管他,老色狼。”祝繁星气呼呼地说,“要不是我今天的工资还没拿,我都想脱了鞋子呼到他脸上。”   陈念安吓得不轻:“姐姐,那你别干了!”   “凭什么呀?”祝繁星瞪着他,“这样的人又不是第一次遇见,上次大巴上那个色鬼,还有开学那天那个大块头,都是一样的货色!凭什么碰到这样的人,我就要躲,就要逃?就因为我是女生吗?搞笑了,我   辛辛苦苦上班,站了一晚上,脚都酸死了,根本就没去招惹他,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派他来吓唬我,就为了讹我一天工资!”   陈念安知道姐姐正在气头上,想了想,说:“那我这几天,每天都来接你下班。”   “嗯,我刚才就是这么和他说的。”祝繁星问,“满宝呢?睡着了吗?”   “睡着了,你放心吧。”陈念安说,“睡觉前我就告诉过他,我会来接你下班,他要是起来尿尿看不到我,也不会害怕的。”   祝繁星终于绽开笑,情不自禁地挽住陈念安的胳膊,把脸抵到了他的肩膀上:“小老虎,还好你来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都不知道该怎么甩掉那个牛皮膏药呢。”   陈念安背脊一挺,又一次浑身紧绷,不敢动弹。   “走吧,回家了。”祝繁星松开手,又跺了跺脚,“妈呀,真的好累啊,回去后我要好好洗个澡。”   陈念安迟疑着问:“你洗完澡,要不要……我帮你按一下腿?”   “你会吗?”祝繁星狐疑地看着他。   “就……简单地按一下么,这有什么不会的。”陈念安脸红了,“我就是想帮你放松一下,你这样天天站七八个小时,腿会受不了的。”   “好吧,那就试着按一下看看。”祝繁星走到电动车边,戴上头盔,坐到车上,“走咯,我们回家!”   陈念安骑上自行车,默默地跟了上去。   深夜,祝繁星洗完澡,穿着睡衣睡裤趴在床上,陈念安盘腿坐在她身边,真的帮她按摩起双腿来。   他没有和姐姐聊天,知道不用几分钟,她就会睡着去,果然,都没过五分钟,祝繁星就睡着了,歪着头,发出轻轻的小呼噜声。   她平时是不打呼噜的,陈念安知道,这一天,她是真的累了。   他尽职尽责地帮祝繁星按摩了二十多分钟才下床,又给她盖好被子,关掉台灯,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次卧。   这个国庆长假,祝繁星一天都没休息过,家教,迎宾,从早干到晚,早饭午饭在家吃,晚饭在酒楼吃,迎宾的活儿干到第四天,她已经有点撑不住了,还是一个大方客人给了她一百小费,才把她再次激活,重新燃起斗志。   宋经理没有再骚扰过她,因为没有机会,每天下班后,陈念安就跟个门神似的等在酒楼门外,眼睛一直盯着经过祝繁星身边的那些男人,谁要是敢对她动手动脚,祝繁星毫不怀疑,小老虎能上去撕了对方。   最后一天,祝繁星拿到了所有工资,连家教带迎宾加小费,一共两千五百多,她眼泪差点掉下来,这可都是辛苦钱啊,转手就给了陈念安两百块,让他零花,谢谢他每天来接她下班,临睡前还会帮她按摩。   陈念安把钱塞进自己的储蓄罐里,这些年,他已经存了不少私房钱。   ——   长假结束,秋意渐浓,三小只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十一月初,A大举行了这一年的秋季运动会,为期两天,祝繁星作为礼仪队队员,在经过两个多月的日常训练后,已经能正式工作。   开幕式上,祝繁星成为了外语学院的引导员,扎着马尾辫,身穿白色连衣短裙,举着“外语学院”的牌子,骄傲地走在方阵前。   所有的引导员都是打扮精致的帅哥美女,外语学院又是女多男少,女孩们多可爱呀,整个方阵走过时,看台上有不少男生“嗷嗷”乱叫,祝繁星始终面带微笑,甚至听到李思莹划破天际的尖叫声:“祝繁星!你是我的女神——”   祝繁星差点笑场,耳边突然响起“咔嚓”一声,她一扭头,发现是一个男生站在跑道上,端着单反相机在给她拍照。   那男生个子很高,绝对超过1米9,穿着白T恤、卡其色工装马甲和工装裤,脖子上挂着工作牌,应该是一个负责运动会摄影工作的男同学。   祝繁星用眼角余光瞄了他一眼,他一直端着相机,那相机很大,祝繁星没能看见他的脸,方阵已经走了过去。   结束引导员工作后,下午,祝繁星又换上礼仪服,成为了颁奖环节的礼仪小姐,和张思彤、邵珺儿等人搭档干活。   学校运动会的奖项出得很快,祝繁星托着奖牌一次次陪领导上前颁奖,几乎没停下来过。   学校有不少体育特长生,运动会正是他们展现自我的高光时刻,一百米赛跑更是重中之重,放在任何级别的田径比赛中,都是最受全场观众瞩目的一个单项比赛。   颁奖台是在主席台下,正对着百米跑道中段的位置,祝繁星站在自己的工作区域,能清晰地看到“飞人”们从自己眼前跑过。   经过预赛和半决赛,八位决赛选手站在了百米跑道的起点处,祝繁星好奇地张望着,发令枪响后,就见八个男生挥动手臂、迈动双腿,旋风似的向着终点冲去。   看台上的人群欢呼得好大声,祝繁星不知道谁是冠军,也不好奇,反正过会儿要颁奖,前三名都得自动送上门来。   半小时后,百米赛跑的颁奖典礼开始了,祝繁星又一次露着得体的微笑,端着奖牌跟随领导上前,领导逐一给季军、亚军和冠军颁奖,颁到冠军时,祝繁星抬头一看,那男生穿着一身长袖长裤的黑色运动服,个子本就很高,这时站在最高领奖台上,更是比旁边的二三名高出老大一截来。   颁奖的领导都乐了,因为需要冠军深深弯腰,领导才能帮他挂上奖牌,冠军同学干脆单膝下跪,惹得周围人一阵大笑。   祝繁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冠军同学在朝她看,看着看着还笑了起来。   他有着一张刚毅的脸庞,肤色略深,五官不算很帅,但男人味十足,笑起来的样子真诚、憨厚,祝繁星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颁完奖,礼仪小姐们走到一边休息,祝繁星和张思彤闲闲地聊着天,冠军同学居然跑了过来,站到她面前,说:“嗨,又见面了。”   祝繁星:“?”   为什么要说“又”呢?   “你不记得我了?”冠军同学用双手比了个拍照姿势,“今天早上,开幕式进场时,我们见过,我给你拍了几张照,你要是想看……呃,你要是愿意,可以给我留个邮箱,我晚上回寝室发给你。”   如果忽略掉开学那天的大块头,祝繁星还是第一次在学校被人搭讪,感觉很新鲜,拿乔道:“同学,你是不是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   张思彤在边上看热闹,冠军同学又笑了,还是那种令人踏实的憨厚笑容:“抱歉抱歉,我叫杨锋,木易杨,锋利的锋,我是新闻专业的,现在是大四,那个……我已经本校保研了,呃,就是这样。”   “没了?”祝繁星打量着他,好奇地问,“你多高啊?”   杨锋当即立正,回答得掷地有声:“不穿鞋量,1米93,绝不掺水。”   祝繁星和张思彤都被逗笑了。 第87章 第13章和谁聊啊?还聊得这么开心。……   场上正在进行女子800米跑决赛,参赛女孩们已经拉开距离,即将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   看台上旗帜挥舞、喊声震天,场边也有不少人蹦跳着在为运动员加油打气,气氛热烈又扣人心弦。领先的女孩优势不大,追赶者就在她身后两三米处,祝繁星遥遥地望着她们,手心不自觉地捏了一把汗。   “她会被反超。”杨锋在她身边开口,语气笃定。   祝繁星问:“你怎么知道?”   “在追的那个是我队友啊,她跑八百米向来是这样的策略,先跟跑,到最后一百米再反超。”见祝繁星面露怀疑之色,杨锋说,“不信?你接着看就是了。”   他没瞎说,在跑过700米处那个弯道后,跑第二的女生突然发力,用稳健的步伐追上了第一名。第一名显然已是力竭状态,被超越后越跑越慢,而追上去的女生却是越来越快,后面还有几个女生在奋起直追,800米跑愣是被她们比成了百米决赛,名次不断地产生变化,最后,那个超越者第一个冲到终点,张开双臂庆祝胜利。   看台上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杨锋笑了:“我没说错吧?”   祝繁星看了他一眼,冠军学长很有意思,一直待在她身边没离开。之前,有几个男生来喊过他,叫他去练一下交接棒,似乎是第二天还要比4*100米接力,但杨锋没去,说想休息一会儿。   那些男生当然看到了祝繁星,一个个嘻嘻哈哈地指指杨锋,最后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杨锋从角落里的纸箱中捞来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后一口气喝完,用手背抹了下嘴,说:“同学,我一直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祝繁星没回答,就俏生生地站在那儿,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摆谱。   杨锋也没追问,又去拿水,张思彤喊起来:“学长,这水是给我们准备的!”   “哦哦,不好意思。”杨锋把水放了回去,祝繁星憋着笑打量他,百米冠军不仅个子高,身材也很出众,即使穿着宽松版型的运动服,也能想象到那衣服底下该有多么漂亮的一身肌肉。   祝繁星站在他身边,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挺娇小。   没多久,下一班礼仪队的队员来交接班,祝繁星这一组准备走人,接班队员中有个叫王尹梅的大三女生,看到杨锋后愣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低着头与他擦肩而过。   杨锋也看到了王尹梅,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倒是见祝繁星要走,显得有点儿着急,追在她身后问:“同学,你还没把邮箱给我呢,我想把照片发给你。”   祝繁星站住脚步,报出一串数字,补充道:“Q/Q邮箱。”   杨锋赶紧用手机记下,又问:“我能加你好友吗?”   祝繁星装高冷:“随你。”   “你别不通过啊。”杨锋说,“还有你的名字,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这一天,秋高气爽,热血沸腾的运动场上满是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十八岁的祝繁星也是其中一员。   面对着杨锋这个陌生学长表现出来的显而易见的好感,她有一点害羞,又有一点好奇,不能否认,因为虚荣心被满足,心里还有一丝诡异的快/感。   她回头看他,矜持地回答:“我叫,祝繁星。”   ——   经过一场百米决赛,祝繁星与杨锋相识了。两人不仅加了Q/Q,还加了微信,杨锋把照片打包发到她的邮箱,祝繁星回到寝室后,打开电脑下载下来,托着下巴坐在书桌前,一张张地看。   杨锋的摄影技术还不错,照片上,阳光明媚,绿草如茵,举着引导牌的女孩身着白裙,青春靓丽,有一张特写照片最为有趣——祝繁星抿着唇,偏过头,一脸的忍俊不禁。   她知道,这是李思莹喊她名字的那一刻。   寝室里,张思彤早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说给申露听,还进行了添油加醋的再加工,申露的八卦魂熊熊燃烧,反身坐在椅子上,问:“那个男的,帅吗?”   “帅……怎么说呢。”张思彤说,“还可以吧,挺Man的,个子是真的高,1米93呢!站在星星身边,好般配哦~”   四个女孩同住数月,彼此称呼时已经忽略姓氏,变成了星星、晓春、露露和彤彤。   “你别胡说八道。”祝繁星回头瞪了张思彤一眼,盖上笔记本电脑,说,“星星宝宝要回家了,回去过周末,啦啦啦啦啦~”   这天是周五,第二天还有运动会,张思彤问:“你明天不上班?”   “不上。”祝繁星收拾着东西,说,“我和夏老师请过假了,明天早上我还要去上家教呢。”   张思彤促狭地笑:“明天下午,杨学长要比4*100米哎,你不来看吗?”   “看个屁。”祝繁星说,“我又不认识他。”   张思彤和申露一起嘿嘿笑,申露说:“我想去哎,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人。”   “你来你来,我指给你看。”张思彤说。   祝繁星无语地看着她俩,把装着电脑的双肩包甩到肩上:“我先走啦,周日见!”   “拜拜,骑车小心啊!”   ——   祝繁星骑着小电驴往家赶。   现在,她每个周末要做三份家教,周六早上还是去Brown先生家给两个小女孩上中文课,之前只教口语,现在已经升级到汉字阅读与书写阶段。   十岁的Mandy快崩溃了,八岁的Sofia倒是对汉语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学得相当起劲。她的口语水平明显比Mandy好,出门购物、吃饭时,如果Henry不在,Sofia甚至可以替补上阵,为全家人做翻译。   周日早上,祝繁星要去小倩家,下午去小豪家,这么一来,整个周末被拆得七零八落,只有周六下午有空,如果不下雨,祝繁星会趁着这半天空闲,带两个弟弟去钱塘的景点转转。   祝满仓还是喜欢去少年宫,因为那边有游乐设施,四块钱一次的迷你过山车,四块钱一次的自控飞机,四块钱一次的迷你摩天轮……非常幼稚,胜在便宜,哪怕一个项目多玩几次,祝繁星也不会肉疼。   陈念安最喜欢的依旧是动物园,这一点,祝繁星其实不太能理解。陈念安已经是个半大小伙子了,怎么会那么喜欢动物园?他连动物园里那些动物的名字都能记得,每次去还会“嘚吧嘚”地讲给祝满仓听。   不过,祝繁星吐槽归吐槽,却从未拒绝过他们的请求,反正那俩地方都很便宜,她去的起。   晚上,姐弟三人一个不缺地待在主卧,快期中考了,陈念安学业繁忙,祝繁星主动担负起辅导祝满仓功课的重任,两个男孩都坐在书桌前做作业,帘子收拢在墙边,陈念安能看到满宝,自然也能看到姐姐。   祝繁星赖在祝满仓的小床上玩手机,翘着脚,脸上露着傻笑,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划拉,显然是在聊天。   ——和谁聊啊?还聊得这么开心。   陈念安心痒难耐,想问问她,又不敢开口,怕姐姐说他管得太宽。   祝满仓做完一页口算后,把本子往床上一递:“姐姐,我做好了,你检查吧。”   “哦,你放着,先做其他的,我一会儿再看。”祝繁星头都没抬,还在聊天。   祝满仓不像陈念安那么藏得住心事,直接扑了过去,伸着脖子去看祝繁星的手机:“姐姐,你在玩什么呀?”   “干吗啦!”祝繁星把手机一收,“满宝,你不能这样,这是我的手机,上面都是我的隐私,你这样很不礼貌的。”   祝满仓问:“你是在和别人聊天吗?”   祝繁星回答:“对。”   “和谁啊?”   “一个同学。”   “男的女的?”   竖着耳朵偷听的陈念安真想给满宝竖个大拇指,好孩子!没白疼他。   祝繁星说:“男的……”   陈念安心口一窒,又听姐姐继续说了下去,“女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念安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吐完呢,就听祝繁星说:“嗨,Boys,明天下午,你俩想去我们学校看运动会吗?”   陈念安没吭声,祝满仓是他的代言人:“为什么要去看运动会?我们上周去的动物园,你不是答应我明天去少年宫的吗?”   祝繁星说:“因为……我有个同学,邀请我去看他比赛,是接力决赛,我觉得应该蛮精彩的。看完了,我们还可以去学校门口的商场逛一圈,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祝满仓瞬间倒戈:“好啊!我们很久没吃火锅了。”   陈念安:“……”   “那就这么说定了。”祝繁星下了床,说,“你俩先做作业,我去打个电话。”   陈念安:“?”   祝满仓大喊:“你还没给我检查呢!”   “放着放着,我一会儿会看的。”   说着,祝繁星已经走出房间,接通了电话。   陈念安大步溜到门口,扒着门缝想偷听,可啥都没听见,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走进次卧,还不忘关上门。   他垂头丧气地坐回书桌边,祝满仓人小鬼大,问:“哥哥,姐姐是不是谈恋爱了?”   “不会。”陈念安说,“姐姐答应过我,她要是谈恋爱,会提前和我说的,还会把人领过来给我看。”   祝满仓想了想,说:“说不定,就是明天呢?她不是要去看别人比赛吗?她非要带我们去,会不会就是想让我们去见见那个人?”   ——祝满仓啊祝满仓,平时没见你这么聪明啊!   陈念安一颗心七上八下,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会的,应该不会……满宝,你在干什么?赶紧做作业!马   上期中考了,你自己说的这次一定能考进前二十名,你这么磨蹭,我看你做不做得到!”   祝满仓:“……”   他又委屈又纳闷,好端端的,哥哥怎么突然冲他发火了?他哪里磨蹭了?不是一直在做作业嘛。   ——   祝繁星躲在次卧,和杨锋通了一个半小时的电话,直打到手机发烫,差点没电关机。   她当然没有对杨锋一见钟情,只能说不讨厌,还有些好奇,因为从未接触过这类比她年长几岁的男孩子。   祝繁星没有堂哥表哥,家族里只有四个弟弟,陈念安、郜行舟、王舒洋和祝满仓,最大的陈念安也才十四岁。   她接触得比较多的男性除了长辈,只有一个温明远。而温明远是她的同龄人,智商超群,性格温柔,平时行事稳重,可有时候还是会有点幼稚,爱和她开玩笑。   祝繁星不知道二十二三岁的男生是什么样的,下午刚认识杨锋,到了晚上,两人就用微信聊起天来,居然聊得不错。   杨锋邀请她第二天去看他跑接力决赛,祝繁星答应了,后来,文字已经无法满足杨锋的表达欲,他说,打字好累,能通个电话吗?   祝繁星说:好啊。   杨锋的名字显得“锋利”,外形也长得粗犷,待人处事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祝繁星觉得他更应该叫杨“钝”,此人好像没有防备心,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不如她城府深。她一直在聊天中保护着自己的私人信息,除了专业和籍贯,啥都没透露,而杨锋呢?他坦率得叫人震惊,在电话里,几乎把自己家祖宗十八代的事讲了个底朝天。   是不是练体育的都这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祝繁星边想边乐,津津有味地听着杨锋讲述他的成长经历,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因为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人生,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和祝繁星那个无厘头的“排球特长生”不一样,杨锋能考进A大,的确有体育加分。他从小练短跑,高中时就拿到了国家二级运动员称号,但家里没让他走专业路线,一直抓着他的学习,四年前,他靠30分加分考上A大,家里人高兴坏了,摆了十桌宴席为他庆功。   入学后,杨锋知道自己的裸分成绩远远不如身边同学,所以,他开始拼命学习,训练也没落下,每一年都能拿到奖学金,还代表学校出征各种运动会,拿到不少短跑奖牌。   他是本省温市人,温市人不爱给人打工,擅长做生意,身上会有一股不怕苦、不怕累的韧劲,杨锋就是这么坚韧不拔,他苦学三年,最后胜过好多入学时分数远高于他的同学,顺利在本校保研。   祝繁星越听越激动,真励志啊!恨不得让祝满仓也来听听。   接着,杨锋开始讲述自己家里的情况。   他的身高和运动能力属于遗传,爸爸妈妈年轻时都是跳高运动员,退役后结了婚,像很多温市人一样,夫妻搭档,开始做皮带、皮包生意。现在,他们家在温市有一家皮具厂,做出口也做内销,规模不算大,厂子里有一百多个工人。   杨锋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他还有一个二十八岁的姐姐,大学毕业后进了自家工厂上班,两年前又招了个上门女婿,小夫妻帮父母一起打理皮具厂的生意。   几年前,互联网行业兴起,杨锋那头脑灵活的姐姐早早地就开了一家网店,这几年网购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出意外的话,皮具厂以后会交给姐姐经营,至于杨锋……   他说:“我爸妈说了,我要是想管家里的生意,就跟着我姐一起干,要是不想管,就去外头找个班上。我是学新闻的嘛,家里有关系,可以把我安排到电视台工作,有编制的。”   祝繁星:“……”   杨锋说的一些事,她没有接触过,听得不是太明白,但她不傻,听到后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真没看出来啊,憨厚的杨学长居然不是个简单的体育生,他是个富二代啊! 第88章 第14章你就是我们家最重要的那个人……   一个电话打到晚上十点多,祝繁星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她拿好衣服,想溜去卫生间洗澡,刚打开房门,就见黑漆漆的客厅里端坐着一个人,吓得她差点喊出声来,连忙打开客厅顶灯,才看清是陈念安坐在那儿。   “你在干什么?想吓死人啊!干吗不开灯?”祝繁星抚着心口,用质问来掩饰心虚。   陈念安说:“我刚洗完澡,坐着歇会儿,姐姐,你怎么一个电话打这么久?”   “呃……聊天么,一不小心聊嗨了,没注意时间。”祝繁星看看时钟,“哎呦,真挺晚的了,满宝呢?睡了吗?”   陈念安冷着一张脸:“早睡了。”   祝繁星挠挠头:“我好像忘记给他检查作业了。”   “你还记得啊?我给他检查过了,字也签了。”陈念安还是没忍住,问道,“姐姐,你到底在和谁打电话?”   祝繁星说了实话:“一个大四学长,今天下午在运动会上认识的。”   陈念安惊呆了:“今天认识的?刚认识你就和他打这么久电话?”   “就是煲电话粥嘛,怎么了?我是不能和人打电话吗?”祝繁星感到郁闷,看陈念安的态度,好像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一样,可她只是打了个电话呀,有必要大晚上的冲她嚷嚷吗?   陈念安看着她:“你自己算算,你和我,咱俩有多久没有好好聊过天了?你在家的时间本来就少,一到家还老是躲进房里,越来越不爱搭理我了。”   ——哎呦呦,怎么这么委屈啊?可是,该委屈的不应该是她吗?   祝繁星说:“你别瞎说啊,陈念安,你这纯属造谣了。我什么时候不搭理你了?我有多忙你不知道吗?我这一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谁家大学生像我这样?我在家想有个私人空间,在房里待着还不行吗?非得要我从早到晚陪着你俩呀?我就不能有点儿自己的社交吗?我跟朋友打个电话碍着你什么了?是需要向你报备吗?我告诉你,我爸要是还活着!他都不会来管我这个!”   陈念安脸色煞白地看着她,像是被这一连串的反问给震住了。   这时,主卧房门被打开,祝满仓穿着小短裤,光着腿、赤着脚站在门后,满脸惊恐地问:“姐姐,哥哥,你们在吵架吗?”   “没有,没吵架。”祝繁星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我去洗澡了,你俩也早点睡吧。”   她走进卫生间,不再去关注门外的两小只,没多久,客厅灯光熄灭,陈念安和祝满仓都进了主卧。   祝繁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眼眶泛红,眉目间满是怨气,哪里还有早上做引导员时那朝气蓬勃的模样?   她打开水龙头,掬着热水洗了把脸,脑子里又把刚才的对话复盘了一遍,换位思考,小老虎的怨气从何而来?祝繁星认真反思,渐渐意识到,这几个月,自己对他好像是过于疏忽了。   进大学   后,她认识了新的同学和室友,开始上很多高中时期没有接触过的课程,还加入礼仪队,学会了化妆。国庆长假,她在酒楼打工,干的是服务行业,每天迎来送往,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她的世界变大了许多,很轻易地就能结识到新朋友,她常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在外辛苦奔波,回家后只想躺平休息,真的已经很久没和陈念安好好聊过天了。   陈念安总让她别把他当小孩看,祝繁星还真听进去了,把家里的事一股脑儿地丢给他,可他还没到十四岁半,搁到哪户人家,都只是个半大孩子,如假包换。   每天晚上,他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她都没工夫和他说几句话,把满宝丢给他后,拎包就走。她是轻松了呀,也不想想陈念安是个作业巨多的初三生,累了一天,到家了都不能喘口气,要管满宝的作业和洗漱,等满宝睡着了,他才能做自己的作业。   第二天早上,他还要管满宝的起床和早餐,到了周末,更没有休息时间,又要做家务,又要买菜做饭,还要做作业、管满宝,他把家里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像个超人,从来不用祝繁星操半点心。   原来,还是要操心的呀,陈念安也是有精神需求的,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和满宝一样,需要陪伴,需要有人和他聊聊天,也许,他只是想找人分享学校里的趣事,偶尔,也想向人倾诉心中的烦恼忧愁。   显然,祝满仓还无法担此重任。   陈念安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祝繁星身上,他不是超人,只是个稚嫩的男孩子,是一棵人间绿萝,只要一点点的关心和爱意,就足够他续命,能精神百倍地活着。   只是,现在的祝繁星太过吝啬,连这一点点的关心和爱意,都懒得去给予。   难怪小老虎会这么委屈。   唉……祝繁星又一次掬水洗脸,用热水洗掉那些莫名涌出眼眶的液体,想着,明天得找个机会,好好和陈念安沟通一下。   ——   周六早上,祝繁星七点半就起床了,骑着小电驴出去买早餐,回来时,发现陈念安也起来了,正在卫生间刷牙。   “早上好啊,小老虎。”祝繁星把早餐搁到餐桌上,倚在卫生间门口,说,“早饭买来了,买的鸡蛋饼,你刷完牙趁热吃吧,一会儿满宝起来了,你帮他热一下。”   陈念安含着满嘴泡沫,愣愣地看着她。   祝繁星伸手撸了下他的脑袋:“还生我气呢?对不起啦,我向你道歉,昨天晚上不应该冲你发脾气的,我知道你也很辛苦,满宝不好带,这样吧,以后我周末回家,会帮你一起做家务的。”   陈念安含含糊糊地说:“我不是不愿意做家务……”   “我知道,你怪我不理你呗。”祝繁星撒起娇来,“哎呀,小老虎,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呦,眼睛都有点肿了,昨晚上哭过啦?”   “没有!”陈念安羞得扭过头去,又快速地漱口,“你先让我刷完牙。”   一会儿后,他别别扭扭地走出卫生间,祝繁星已经坐在桌边,悠闲地吃着蛋饼。陈念安在她身边坐下,祝繁星把牛奶和蛋饼递给他,说:“下午,你要是不想去A大,咱们就不去了,我带你们去少年宫玩。”   “不用了,你都和人家约好了,放人家鸽子不好。”陈念安咬了一口蛋饼,脸色还是臭臭的。   祝繁星说:“那……你要是不想去,就和满宝在家待着,我去一下就回来,晚上,咱们三个去下馆子,吃什么由你定。”   “我没有不想去。”陈念安鼓足勇气,问,“姐姐,你是想让我去看看那个学长吗?是想和他谈恋爱吗?”   “没有!怎么可能?”祝繁星哭笑不得,“我昨天才认识他!”   陈念安说:“那为什么……你要带我们去?”   “因为我只有周六下午有空陪你们啊,我不想把你们丢在家里嘛。”祝繁星说,“我本来觉得,反正是出去玩,去哪儿玩都一样,我还以为你们会很乐意的。”   她这么一说,陈念安心里好受了许多,说:“姐姐,我没生你的气,你不用和我道歉,昨天晚上,我仔细想过了,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我不应该干涉你的生活,你已经为我和满宝牺牲很多了。”   祝繁星听得心酸,说:“我没有为你们牺牲。”   “怎么没有呢?”陈念安说,“你本来,是可以去北大的。”   “这事儿就不要再提了。”祝繁星压低音量,说,“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我可以告诉你,即使真有牺牲,也是我为满宝牺牲,和你没关系。”   见陈念安拧起了眉,祝繁星解释给他听,“你想啊,如果我只有你一个弟弟,没有满宝,我为什么不去北京?我肯定会去的,因为我知道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也能把自己照顾好,所以你不用觉得有愧于我。当然,你也别把这话去对满宝说,他还小呢,啥都不懂,不要给他任何的心理压力,听明白了吗?”   陈念安点点头。   祝繁星笑了起来:“小老虎,我和你说真心话,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比满宝重要得多,而对满宝来说,你也比我重要,因为陪着他的人一直都是你。所以,你就是我们家最重要的那个人,你必须坚信这一点。”   陈念安:“……”   祝繁星伸手捏捏他的脸颊:“干吗这么傻呆呆地看着我?我可不是在哄你啊,这是非常严肃的对话。”   在她的手伸过来前,陈念安原本想躲的,最后却没躲,任由姐姐捏上他的脸颊。   她的手指带着温热,就那么亲昵地摩挲着他的皮肤,他享受极了,这时候,就算知道姐姐是在把他当孩子哄,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好了,快吃吧,蛋饼凉了就不好吃了。”祝繁星收回手,说,“一会儿我要去榕晟府上课,中午会回来吃饭,咱们吃简单点,晚上姐姐请你们吃火锅,好不好?”   “嗯。”陈念安也笑了起来,“好。”   他哪能挡得住姐姐这一通哄?此刻,郁闷了一整晚的心情如雨后天晴般,云开雾散,彻底释怀。   ——姐姐真好。   他幸福又羞愧地想着,早就应该猜到的,姐姐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   ——   下午,祝繁星带着两个弟弟来到A大,没有去找张思彤和申露,也没去找杨锋,直奔看台而去,李思莹和方熠在那儿等她。   两个高中室友都是第一次见到陈念安和祝满仓,方熠惊讶地喊:“这就是你的大弟弟?才初三?好帅啊!又高又帅!”   李思莹更喜欢祝满仓:“你小弟弟长得好可爱!来来来,坐到姐姐身边来,你是叫满宝吧?姐姐有零食给你吃。”   在外人面前,祝满仓可会装乖:“谢谢姐姐。”   方熠看着陈念安,笑嘻嘻地说:“小帅哥,前几年,有一次过年前,你是不是在大街上迷路过?你不知道哦,你姐姐得知你走丢了,在寝室哭得稀里哗啦的。”   祝繁星:“……”   陈念安:“……”   祝繁星捂住脸:“拜托,这种糗事就别提了。”   李思莹和方熠大笑起来,李思莹伸出魔爪,揉揉祝满仓的脑袋瓜,又捏捏他白嫩嫩的脸蛋儿,笑得像个老母亲般慈祥:“满宝真的好可爱啊。”   祝满仓吃着她给的牛肉干,手里还抓着两颗果冻,乖巧任rua。   方熠不怀好意地看向陈念安,祝繁星一瞪眼:“打住!小的那个可以摸,大的这个可不行,他是我的。”   说着,她就揉乱了陈念安的头发,小少年一张脸“腾”地烧了起来,连耳根子都红了,方熠惊呼:“哇塞,他害羞了呢!”   陈念安:“……”   五个人坐在看台上边吃零食边看比赛,祝繁星给杨锋发出一条微信,说自己已经抵达现场,一会儿会帮他加油。   杨锋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问:“你在哪儿?”   陈念安正襟危坐,偷听姐姐打电话,祝繁星说:“我在看台上,和我高中同学在一起。”   “干吗不下来?”   “昨天站了一天,累都累死了,今天就想坐着看比赛。”   “结束后你有空吗?”杨锋说,“我想请你吃饭,你可以叫上你的同学,大家一起,没关系的。”   “不用了,谢谢你,下次吧。”祝繁星说,“我和我高中同学约好了,晚上一起吃火锅。”   杨锋很爽快:“行,那我先去热身了,回头再找你聊。”   祝繁星说:“去吧,加油啊,杨学长!”   通话结束了,陈念安发现姐姐打电话时一直在看一个方向,问:“姐姐,那个学长,现在在哪儿?”   “喏,就是那个,穿黑色背心的。”祝繁星手臂一指,说,“看到了吗?个头很高的那个。”   陈念安远远望去,看见了杨锋,他在场边热身,穿着一件黑色运动背心,肩膀宽阔,胳膊上满是肌肉,底下是一条运动短裤,能看到两条结实又修长的大腿,小腿上腿毛茂盛,雄性荷尔蒙爆棚。   陈念安心里酸溜溜的,他左大腿上有丑陋的疤痕,好几年没穿过短裤了,哪怕在家穿的睡裤都是长裤。   “姐姐,你一会儿要和他见面吗?”陈念安问。   “不见。”祝繁星摇头,“我来看他比赛了呀,这不就行了吗?等他比完接力,咱们立刻跑路,早点去抢位子吃火锅。”   陈念安心中大石落下,都有点想笑了:“嗯。”   男子4*   100米接力是整个运动会的最后一场比赛,开始时已是下午四点多,杨锋和三个队友代表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参赛,被分在第5道。   祝繁星悄悄地对李思莹和方熠说:“我是来看那个学长比赛的,就是第五道第四棒。”   第四棒的队员全在这片看台下,离他们不远,祝繁星能看到杨锋抬起头,手搭凉棚,像在寻找着谁。   她用鸭舌帽挡住下半张脸,杨锋就没能找到她。   李思莹看清杨锋的外形后,说:“温明远比他帅多了。”   方熠说:“你家小陈也比他帅。”   祝繁星听笑了:“我又没问你们他帅不帅。”   “也不是没有优点。”李思莹说,“好歹个儿高,身材好,估计得有八块腹肌。”   陈念安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他还是很瘦,腹肌是有,但那是因为没有脂肪挡着,他也想像那个学长一样,拥有一身发达的肌肉。   没想到,祝繁星说:“可我觉得,他太壮了,我还是喜欢瘦瘦的男生,最好皮肤能白一点。”   陈念安:嗯???   李思莹嘎嘎直乐:“你直说你喜欢温明远那样的男生,不就得了?”   “讨厌啦!”祝繁星懊恼地捶着她,“不要再提他啦!”   陈念安:“……”   发令枪响,比赛开始了,两个小时的等待,就为了这最后的一分钟,祝繁星激动得嗷嗷叫,看着杨锋接棒,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她都没怎么眨眼睛,选手们已经冲过终点,肉眼看不清谁是第一,祝繁星望着终点线的方向,没多久,就看到杨锋和三个队友拥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他赢了,祝繁星也很开心,给他发出一条祝贺信息后,也不等他回复,对身边几人说:“走走走,抢位子去!”   ——   晚上,祝繁星带着弟弟们和李思莹、方熠一起吃火锅,女孩们聊着高中时的趣事,又说到进入大学后的见闻,嘴巴就没停下来过。陈念安没怎么插嘴,始终在为祝满仓服务,帮他涮菜、夹菜,祝满仓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行:   “哥哥,我想吃贡丸。”   “哥哥,我想要那个牛肉片。”   “哥哥,这个不好吃,能给你吗?”   祝繁星吃饱了,以手支颐看陈念安在那儿继续奋斗,他吃辣锅,吃得脸上全是汗,卫衣袖子被挽到手肘,能看到两截修长的小臂,她突然想起一个很久没关注的问题,凑到方熠耳边,问:“你觉得,我大弟弟,现在说话的声音,沙哑么?”   “不沙哑呀。”方熠说,“我觉得他说话声音挺好听的,怎么了?”   “喔。”祝繁星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没什么,就问问你。”   方熠看着陈念安,笑道:“他好帅哦,我要是有个妹妹,一定把他预订下来,以后做我妹夫。”   祝繁星笑得不行,用漏勺捞起辣锅里剩下的菜,全给了陈念安。   陈念安抬头看她:“姐姐,你别给我盛了,我很饱了。”   “多吃点,就你这胃口,我还能不知道啊?”祝繁星仔细倾听他说话,果然,是独属于少年的清脆声线,纯净、透亮,像一把坏了好一阵子的小提琴终于被调好了音,再也没有那种古怪的沙哑感。   算算日子,历时一年半,陈念安的变声期结束了。 第89章 第15章你是有可能答应他的,对吗?……   自从三年半前,陈念安来到钱塘,光耀新村附近的地铁站一直在施工,到现在也没有拆除围挡。祝繁星说那是2号线,距离贯通运营还得好几年,但1号线即将通车,这阵子钱塘的各大新闻媒体天天都在播报相关消息。   2012年11月24号,钱塘地铁1号线正式通车,全城沸腾,标志着钱塘这座A省省会城市终于进入地铁时代。   那天是周六,祝繁星想凑热闹,午饭后带着两个弟弟坐上公交车,赶去离家最近的某个1号线地铁站,用自助购票机购票,三小只体验了一把地铁出行。他们说说笑笑地坐到终点站,出站后,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四处瞎逛,喝奶茶,吃烤肠,玩好了再坐地铁回来。   作为一个钱塘土著,看着家乡有了地铁,祝繁星内心无比自豪。陈念安也很激动,虽然他来到钱塘时间不长,但因为姐姐弟弟对他太好,爷爷奶奶、任叔叔一家、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们也很友善,他早就把光耀新村102室当成了自己的家。小孩子的适应能力向来比大人强,有些大人来到异乡,好几年后都找不到归属感,小孩子不是,在陈念安心里,钱塘已然成为他的半个家乡,看着这座城市越变越好,他打从心眼里为它感到骄傲。   在前不久的期中考试中,陈念安发挥正常,总分排在全班第五名,祝满仓也考得不错,历史性地进入到全班前二十名。祝繁星觉得自己功德无量,就算爸妈没了,两个弟弟也没被她养歪,那种打架旷课、抽烟早恋的事,她想都没想过,加上自己的学业也很顺利,不禁感叹,这日子过得可真舒坦啊。   然而,舒坦的日子里,还是会有一丢丢的小烦恼,是祝繁星的烦恼,也是陈念安的烦恼,那就是——杨锋没再掩饰对祝繁星的好感,向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祝繁星顾及到陈念安的心情,没有对他隐瞒这件事,周五晚上回到家时,手里还捧着一大束鲜花,陈念安一边碎碎念,一边又找出那个玻璃花瓶,把鲜花养到瓶子里。   姐弟俩坐在餐桌边剥小核桃吃,陈念安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祝繁星说,“就是让我做他女朋友呗。”   “那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还没想好。”   陈念安懵了:“这怎么能没想好呢?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呀?”   “我和他认识才一个月!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对他是什么感觉。”祝繁星托着下巴,说,“要说讨厌嘛,并没有,要说喜欢嘛,好像也不是,所以我现在就很纠结,不能直接拒绝他,更不能直接答应。”   陈念安想不通:“你怎么……会连自己喜不喜欢他,都搞不清?”   “很奇怪吗?”祝繁星往嘴里丢了一颗核桃肉,说,“小老虎,我跟你讲,我爸爸和你妈妈谈恋爱前,接触了整整两年哦,他俩把对方的性格脾气都摸透了,才确定在一起的。我现在和杨学长只吃过两次饭,暂时没发现他有什么毛病,但我还是不够了解他,哪能那么快答应?”   陈念安一阵心绞痛,把剥出来的一小碗核桃肉放到祝繁星面前:“也就是说……你是有可能答应他的,对吗?”   “不知道,说不上来。”祝繁星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吃起他剥的核桃肉,说,“我也不是要考验他两年那么久,至少要接触两三个月吧。反正呢,我也不贪他便宜,两次吃饭,他买单一次,我买单一次,今天他送我花,那他下周要是再约我,我就请他喝奶茶咯。”   陈念安理解不了祝繁星的态度,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其实,祝繁星自己也说不清楚。   高中时期,她和温明远暧昧了三   年,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他们能待在同一个城市,祝繁星相信,她会很自然地和温明远走到一起,谈一场甜蜜的恋爱。   只是,从高二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毕业后不会离开钱塘,强迫自己控制住了这份感情,她很好地保护了自己,当尘埃落定时,不至于太过痛苦。   她和温明远只谈了一天恋爱,祝繁星觉得,那是一个美好又浪漫的结局,她的青春,没有遗憾。   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祝繁星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这时候再去惦记温明远,属实是过于矫情。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见过爸爸妈妈在一起时亲亲热热的样子,也羡慕任叔叔和佳颖阿姨从大学到中年相濡以沫的婚姻,更钦佩刘爷爷和俞奶奶四十年的伉俪情深。所以,祝繁星并不排斥谈恋爱,她才十八岁,对美好的恋爱有着懵懂的向往,但她又很慎重,从小被父母教育得很好,不会让人随便追追就轻易得手。   她不太好意思对陈念安说,其实,她对杨锋是有点好感的。   杨锋家庭和睦,家境优渥,学习努力,性格直爽,为人也不错。每次吃饭,他会尊重祝繁星的饮食口味,对她照顾有加,点菜也大方。祝繁星观察过他对餐厅服务员的态度,从不颐指气使,日常讲话也不带脏字。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几次见面,他从未对她动手动脚过,没有试图去牵她的手、搂她的肩,表现得还挺绅士。   最后,就要说到杨锋的身高和外形。祝繁星在南方长大,从小到大,班里能有一半男同学比她还矮,就没见过几个上1米9的男生,长相还要过得去。所以,杨锋那1米93的身高、外加运动员的强健身材自然成了一个巨大的加分项。   既然他有那么多优点,祝繁星为什么还会如此纠结呢?   很简单,她知道,自己还是缺了点心动的感觉。   ——   一晃眼,到了年底。   这天下午,祝繁星正和几个队友一起,在礼仪队的训练室参加集训,为学校的跨年晚会做准备。   训练课快结束时,她接到杨锋的电话,想约她晚上吃饭。   “今晚?今晚不行哦。”   “今天是周五,你周五晚上不是有空的吗?”   “今天我家老二要去给小弟开家长会,小弟一个人在家,我得回去陪他。”   相识两个月,杨锋已经知道了祝繁星家里的情况,他的反应和温明远差不多,并不介意,只有心疼,祝繁星还蛮感动的。   杨锋说:“那……我能去你家吗?”   祝繁星一惊:“啊?”   “你陪你小弟,我去陪你。”   “呃……还是不要了吧。”祝繁星说,“学长,我家很小的,而且我要给我小弟辅导功课,没办法招呼你,你会很无聊的。”   “哦,好吧。”杨锋笑着说,“你别害怕,我没别的想法,就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见见你。”   祝繁星心里被戳了一下,害羞地说:“下次吧,下次我请你来我家吃饭。”   “好,那我先不打扰你了,晚上再给你发消息。”   “嗯,学长拜拜。”   “拜拜。”   祝繁星挂掉电话,张思彤问:“是杨锋吗?”   “嗯。”   “他好执着啊。”张思彤说,“两个月了,你还不答应他?”   祝繁星一本正经地说:“还在考察期。”   张思彤摇摇头:“你这考察期可真长。”   祝繁星笑了起来:“跟我爸学的。”   她们说话时,几个学姐就在身边,王尹梅和另一个大三女生交换过眼神,那女生悄悄地指指祝繁星,王尹梅想了想,说:“等会儿我去找她吧。”   训练结束,祝繁星穿好羽绒服,和张思彤一起走出大楼,王尹梅追了上来,叫她:“祝繁星!”   祝繁星诧异地回过头去,她和王尹梅并不熟,成为队友四个月,几乎没有私交,问:“学姐,有事吗?”   王尹梅说:“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祝繁星和张思彤对视了一眼,张思彤说:“你们聊吧,我先回寝室去。”   张思彤离开了,祝繁星拢紧外套,跟着王尹梅走到大楼角落的一个避风处。   两人面对面站定,气氛有点尴尬,王尹梅说:“祝学妹,我开门见山地说吧,就是……你和杨锋在谈恋爱吗?”   祝繁星没想到话题的开始竟是关于杨锋,心中一跳,摇头道:“没有。”   王尹梅又问:“那你会和他谈恋爱吗?”   祝繁星实话实说:“不一定,他在追我,我还没答应,学姐,杨锋怎么了?”   王尹梅看了她一会儿,说:“有件事,我憋在心里两个月了,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但我要是不说,会良心不安的。”   “什么事啊?学姐。”祝繁星被她说得紧张起来了。   王尹梅说:“我先问你,你知道杨锋之前谈过一个女朋友吗?”   祝繁星点点头:“知道,他和我说过,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一个学姐,说是上个学期就分手了。”   “他倒还老实。”王尹梅一笑,笑容里含着讥讽,“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分手吗?”   祝繁星说:“他和我说,是因为那个学姐,毕业后要回老家。”   “不是的,他骗你了。”王尹梅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祝繁星问:“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王尹梅说,“那个学姐以前也是我们礼仪队的,我和她关系很好,本来,她现在应该在读大四,但她休学了,就是因为杨锋。”   祝繁星一颗心提了起来:“杨锋对她做了什么?”   王尹梅说:“我从头和你说吧。”   那个女生叫程瑜,来自中部地区的一个小城市,2009年九月,她欢欢喜喜地来到A大上学,读汉语言文学专业,因为身材高挑、容貌清丽,顺利地加入了学校礼仪队,在那年的秋季运动会上,她配合学校领导给杨锋颁奖,两人由此相识,和祝繁星的经历一模一样。   杨锋对程瑜一见钟情,开始狂追她。他家有钱,追女生时特别大方,来自小地方的程瑜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很快就和杨锋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   程瑜家的经济情况不太好,父母早年开过店,亏了不少钱,还欠了外债。在她上高中时,母亲又得了癌症,家里更是雪上加霜。确定关系前,程瑜就把这些事告诉给了杨锋,杨锋说他不介意,说自己喜欢的是程瑜这个人,不在乎她的家境。   程瑜就此沦陷,从大一到大三,死心塌地地和杨锋在一起,期间还为他打过一次胎。   祝繁星:“……”   “杨锋那个人,说实话,作为一个男朋友来说,其实是合格的。”王尹梅说,“那时候他经常来礼仪队玩,对程学姐特别体贴,花钱也大方,大家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程学姐,我当时认为,程学姐能找到这么好的一个男朋友,还挺幸运的,她自己也觉得很幸福,杨锋还去过她的老家,见过她的爸妈,对他们说,毕业后,他就会和程学姐结婚。”   “可是上个学期,五月底吧,快期末了,杨锋要申请保研,保研就保研嘛,程学姐就说杨锋读研期间,她可以先在钱塘工作三年,等杨锋研究生毕业了,再跟他回老家结婚定居。结果……杨锋的父母突然来学校找程学姐,逼着她和杨锋分手,说他们绝对不会同意杨锋和她结婚。”   “为什么?”祝繁星问。   王尹梅说:“给的理由是,一,程学姐是外省人,娘家太远;二,程学姐家里有欠债,家境太差;三,程学姐的妈妈有癌症,说他们家很重视遗传健康,怕程学姐身上有癌症基因,以后遗传给孩子;四,杨锋是研究生了,说程学姐的本科学历配不上他。”   祝繁星听得五官都皱起来了:“啊?”   “真就是这么说的。”王尹梅说 ,“离谱的是,杨锋几乎没反抗,真的和程学姐提了分手,说他没办法,家里给的压力太大了。但是,你应该也听出来了,这些事,他一早就知道的,程学姐没瞒过他,他说分手就分手,程学姐肯定受不了啊,那会儿真是又哭又闹,差点去寻死。”   “后来呢?”祝繁星听得心惊肉跳,问道。   “后来她冷静了一点,和杨锋的家里人坐下谈,问他们要青春损失费,也没狮子大开口,只要五万。”王尹梅苦笑了一下,“最离谱的来了,杨锋的妈妈录音了,说要告她敲诈勒索。”   祝繁星:“……”   “程学姐受不了这个打击,整个人快崩溃了,那次期末考挂了好多门,她知道自己再这么下去会垮掉的,只能申请休学,今年开学就没来学校。”   “整个事件中,杨锋做了什么呢?他什么都没做。”王尹梅看着祝繁星,“他就跟个局外人一样,隐身了,还保研成功,九月回校,开开心心地上课,继续参加运动会,又在运动会上认识了你,开始追你,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   祝繁星说:“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事。”   “他怎么敢说呢?”王尹梅说,“在运动会上,我看到他在和你聊天,我都惊呆了。咱们队里大二大三的那几个队友,谁不知道这些事?我们私底下一直在商量,要不要告诉你。你没发现吗?杨锋从来不敢来礼仪队找你,他就是怕见到我们。他可能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那次分手,是他家里给的压力,恋爱期间,他的确对程学姐很好,从没出轨,现在也的确是单身,但我想,祝繁星,你要是脑子正常的话,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你别看杨锋长得人高马大的,家里又有钱,但他没有担当,他是个懦夫。”   祝繁星懵了一会儿,点点头:“谢谢你,学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也不是不让你和他交往,他肯定是有再谈恋爱的资格,凭他的个人条件,他不会找不到女朋友。我只是觉得,你在答应他之前,应该知道这件事。”王尹梅像是很矛盾,“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因为你和程学姐不一样,至少你是本省人,我看你平时穿衣服,谈吐,家里的条件应该也不差,反正就是……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不会来干涉你的决定,也希望你不要告诉杨锋,这些事是我说的,我……怕他报复我。”   “你放心吧,学姐,我不会和他说的。”祝繁星说,“真的谢谢你,今天来找我,这些信息对我太有用了,我会好好处理这件事的,不会让你为难。”   “嗯,你能听得进去,就好,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王尹梅像是松了口气。   祝繁星问:“学姐,程学姐现在怎么样了?”   “哦,我前些天刚联系过她,她心态调整得还可以,打算寒假结束后,回来重上大三下。”   祝繁星略微安心,再次对王尹梅表示感谢,两人就此分开。   回寝室的路上,祝繁星心烦意乱,事已至此,她肯定不会再和杨锋纠缠下去,想着该怎么拒绝他,才能保护好王尹梅,不暴/露“自己已经知道了程学姐的事”这个情况。   没想到,第二天,杨锋自己找上门来,给了她一个机会。 第90章 第16章两个人,总比你一个人强。……   前一晚,杨锋想找祝繁星聊天,她借口说训练太累,想早点睡,把他给打发了。   但她根本睡不着,想起这两个月的经历,还有她对陈念安说的那些话,说什么杨锋人品挺好的,现在想来就是个笑话。   王尹梅不会骗她,因为没有动机,而且这谎言很容易被拆穿,祝繁星只要去问问礼仪队里另几位学姐就能知道真相。   她听杨锋说起过前女友的事,当时,他的态度就像他交代自己的身家背景一样坦诚,说他们是和平分手,还祝福彼此能有更好的未来。   杨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学妹,我觉得你就是我的未来。”   救命啊!   祝繁星躺在床上,回想起这句话,鸡皮疙瘩爬满身,都有点反胃了。   她失眠了半宿,直到半夜三四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周六,祝繁星上午去榕晟府做家教,下午困得要死,实在没精力带弟弟们出门游玩,就在家补眠,陈念安带祝满仓去逛年货集市,给家里采购了不少好东西。   快过年了,这一年的春节,祝繁星早早地做了安排,还是在家过,陈念安一点儿也不嫌麻烦,高高兴兴地把酱肉、酱鸭、香肠、年糕买回家,还有满宝喜欢的德芙巧克力和姐姐喜欢的巴西松子,他在集市上各称了两斤散装款。   傍晚,祝繁星在房里复习功课,期末考即将来临,她从没有及格就行的想法,最近一直在拼命学习,因为想拿奖学金。   正在背单词时,手机响起铃声,是杨锋。   祝繁星叹了口气,接起电话。   “学妹,一起跨年吧!”杨锋兴奋地说,“我们有好几个人约着去爬山,看日出,2013年的第一个日出,你去吗?”   一听到他的声音,祝繁星就会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程学姐。面容是模糊的,只能想象出身型,她穿着学校礼仪队的白色礼服裙,亭亭玉立,原本有着大好的青春年华,现在却只能休学在家,祝繁星真是忍得好辛苦才没对杨锋爆粗口。   她说:“学长,跨年就算了,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呢,晚上我是不会出门的,更不可能熬通宵。”   “那一起吃饭,总可以吧?”   “三十一号晚上吗?”   “对,我知道你这几天比较忙,要期末了嘛,我也很忙,毕业论文搞得我都快疯了,但还是想庆祝一下跨年,一起吃个饭吧,怎么样?”   祝繁星说:“好,三十一号晚上,我来见你。”   杨锋很高兴:“OK,那我去订餐厅。”   挂掉电话,祝繁星想,今年事,今年毕,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和那个糟糕的人划清界限,清清爽爽地迎接2013年,也算是辞旧迎新了。   她走出房间,陈念安在厨房做饭,祝繁星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拉开移门走了进去。   一条鱼刚被放进油锅,发出一阵“刺啦刺啦”的爆油声,陈念安以为姐姐是进来倒水喝,或是拿什么东西,就没管她,专心地煎着鱼,可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听见姐姐出去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姐姐背靠冰箱,双手抱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么了?”陈念安问,“单词背不出来啊?”   “滚蛋!你才背不出单词呢。”祝繁星说,“小老虎,我打算拒绝杨锋了。”   “啥?”抽油烟机和煎鱼的爆油声影响了陈念安的听力,其实他听见了,但他怕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你打算什么杨锋?”   祝繁星大声喊:“拒,绝,杨,锋!你聋啦?”   这一下,陈念安听得清清楚楚,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祝繁星看呆了:“你笑什么?你干吗这么高兴?”   “我没笑。”陈念安又抿住嘴,嘴巴是不笑了,笑意却从眼睛里流泻出来,气得祝繁星往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不准笑!”   “好好好,不笑不笑。”陈念安问,“怎么突然就要拒绝他了?你上礼拜还说他人挺好的。”   祝繁星噘起嘴,说:“昨天,一个学姐来找我,和我说了一些关于杨锋的事,他伤害过一个女生,做得很过分,我听得都快气死了,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   “哦。”陈念安没有细问,只关心姐姐,“那你打算怎么拒绝他?”   祝繁星说:“他约我跨年夜吃晚饭,我打算去了那边,不吃饭,直接和他摊牌,说完就走。”   陈念安问:“你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   祝繁星说:“那样很突兀的,他肯定想不明白啊,然后一定会来找我,最后还是要当面说,何必呢?干脆和他面对面说清楚,以后也不用再来往了。”   陈念安继续提问:“你打算怎么说啊?”   “就说……哎你鱼是不是糊了?”祝繁星指着锅子大叫。   陈念安赶紧把火关掉,又转过身来:“你接着讲!”   祝繁星:“……”   “讲啊。”陈念安催她,“你打算怎么说?”   祝繁星说:“就说我不喜欢他呀,没有心动的感觉,或者可以找个借口,我听他的意思,他毕业后是要回温市的,我就说我不会离开钱塘,因为两个弟弟还在上学,你俩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陈念安说,“姐姐,你就把锅甩给我吧,说我强   烈反对,绝食抗议,你拗不过我,所以只能不要他了。”   “你说什么呢?哈哈哈哈……”祝繁星听笑了,伸指戳戳他的胸膛,“你哦,我实在是没人商量,不能把学姐来找我的事去和室友们讲,要不然我也不会来和你聊,谁家初三学生一天到晚讲这种的?你可千万别被我影响,不准早恋,知道吗?”   “知道了!”陈念安嘟囔,“跟你说了八万遍了,我没早恋!你别老来盯着我,你盯着我不如去盯着满宝。”   “满宝怎么了?”祝繁星问。   “昨天我去开家长会。”陈念安望了眼移门外,确定祝满仓不在客厅,才继续说下去,“你知道满宝在学校搞什么吗?他给一个小女孩写纸条,说自己喜欢她,说每天上学最开心的事就是见到她,说她扎两个辫子好可爱。那纸条还是小女孩的妈妈给我看的,我当时……我都快疯了你知道吗?我只能不停地和那个阿姨道歉,还好楼老师来帮我解释了,说她元旦以后会和满宝好好聊聊的,叫我回家后先不要骂满宝,怕伤他自尊。”   祝繁星:“…………”   几秒钟后,她叫起来:“他有屁个自尊啊!他才八岁半!这开窍开得也太早了吧?我看他就是屁股痒了,欠揍呢!”   看她的架势是要去找祝满仓算账,陈念安赶紧拉住她:“姐姐,姐姐,你别冲动,你先听我说,楼老师还和我说了些别的!”   祝繁星问:“说了什么?”   陈念安犹豫了一下,说:“这个学期,满宝在班里,其实过得不怎么好。”   祝繁星眼神一凛:“怎么说?”   陈念安说:“他那些同学以前年纪还小,大人在家里聊天,他们都听不太懂,就没出过状况。可现在大家都上了三年级,那些孩子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聊天,都能听明白了,就有些不太懂事的小孩,会在班里说满宝没有爸爸妈妈,是孤儿,没人要他,什么什么的,满宝听了就很生气,会和他们吵架。”   祝繁星听得揪心,问:“他挨揍了吗?”   陈念安摇摇头:“没有,就是吵架,被撕过一次书,那次我还问他,书怎么会破掉,他说是自己不小心撕破的,昨天我才知道,其实是别人撕的。”   祝繁星:“楼老师不管吗?”   陈念安:“管的,她很帮着满宝,其实班里大多数同学都是好的,但有几个男生就很调皮嘛,刚才我说的那个小女孩一直护着满宝,所以满宝给她写纸条,说喜欢她,我觉得很正常。”   祝繁星又把背脊靠在了冰箱上,垂着眼,很久没有说话。   果然,日子一舒坦,就会起波澜。   “我很担心满宝。”陈念安说,“姐姐,他和我们不一样,祝叔叔和我妈妈没了的时候,我好歹十一岁了,可满宝现在也才八岁。我之前都不知道这些事,昨天开了家长会才知道,我本来是想等今天晚上满宝睡着了,再和你说的。”   “他从来没和你说过吗?”祝繁星抬眸看向陈念安。   陈念安摇摇头:“从来没说过,我看他每天乐乐呵呵的,还以为他在学校多开心呢。”   “他也没和我说过。”祝繁星鼻子酸了,“这些事,多久了呀?”   “就是这个学期才开始的。”   “你让我想想……”祝繁星说,“等过了元旦,我找一天没课的时候,去学校找楼老师聊聊吧。”   “嗯。”陈念安点点头。   祝繁星喝了一杯温水,打算回房,陈念安说:“姐姐,三十一号那天我没有晚自习,很早就放学了,你去见杨锋,我陪你一起去吧?”   祝繁星回头看他:“你陪我去?为什么?”   陈念安说:“我怕你一个人去,他会欺负你,他那么大个块头,你又打不过他。”   祝繁星失笑:“说的好像你能打过他似的。”   陈念安说:“我加上你,两个人,总比你一个人强。”   他说的有道理,那注定不会是一次愉快的见面,祝繁星答应了:“好吧,那到时候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你,你直接去餐厅,我们在餐厅外面碰头,一起进去。”   “嗯。”陈念安说,“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你少来。”祝繁星又笑了,轻轻地给了他一拳,转身离开厨房,“好好煎你的鱼,焦的我可不吃啊!”   ——   2012年12月31号是个周一,工作日,白天时,人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到了傍晚,街头亮起彩灯,各个商场、景点纷纷展开跨年夜的盛大活动,热门餐厅大多满座,需要提前预定才能吃上这顿跨年大餐。   杨锋预订的餐厅在A大附近,是一家知名粤菜馆,他倒是没说要接祝繁星一起过去,告诉她,他下午没课,在外面购物,让她直接去餐厅碰头。   整整一天,祝繁星一直处在忐忑不安的状态中,直到在餐厅附近的公交车站接到陈念安,一颗心才踏实下来。   陈念安很有意思,居然穿着祝怀康的一件黑色羽绒夹克,这衣服的款式适合中年人,把陈念安衬得老气横秋的,祝繁星一看到他,嘴角一扯就想笑。   等等!她还没来得及笑出来,又看到了跟在陈念安身后走下公交车的祝满仓!祝繁星目瞪口呆:“小老虎,你怎么把满宝带来了?”   “他得吃饭啊。”陈念安说,“你见过杨锋以后,我们不是就能走了吗?走了就得吃饭啊,今天好歹算个节日,咱们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家嘛。”   也对……祝繁星看看祝满仓:“那他也跟着我们进去吗?”   祝满仓说:“姐姐,哥哥已经告诉我了,你是来和别人吵架的,等会儿你要我说话,我就帮你骂人,你不要我说话,我就做个小哑巴,我不会给你捣乱的。”   “你还会骂人啊?”祝繁星说:“先骂几句给我听听。”   祝满仓说:“哥哥教过我了,我会骂那个人大狗熊!傻大个!癞哈/蟆想吃天鹅肉!”   祝繁星惊呼:“什么乱七八糟的呀!陈念安!都是你教他的吗?”   陈念安摸摸鼻子:“你可以让他做小哑巴。”   “还是做哑巴吧。”祝繁星瞪他,“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生怕人家不揍你是吧?”   陈念安:^_^   姐弟三人走进酒楼,祝繁星在一楼迎宾处报出杨锋的手机尾号,服务员带他们坐电梯上三楼,说包厢里已经有人了。   祝繁星小声嘀咕:“两个人,还坐包厢?”   来到三楼包厢门口后,陈念安问:“姐姐,准备好了吗?”   祝繁星做了个深呼吸,点点头,陈念安勾唇一笑,果断地推开了包厢门。   包厢里的场景顿时出现在三人眼前,门里门外的人同时惊呆,一个个都跟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画面定格了。   门里,大圆桌旁,居然坐着好多人!有老有小,全是陌生面孔,祝繁星以为服务员带错了房间,偏偏杨锋刚从包厢自带的卫生间出来,和她打了个照面,惊喜地说:“学妹,你来了?”   然后,他也呆住了,因为看到了祝繁星身后的陈念安和祝满仓。   杨锋:“?”   陈念安:“?”   祝繁星:“???”   什么情况?不是说跨年吃饭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祝繁星一脸懵圈地看着杨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杨锋率先反应过来,热情地招呼她:“快进来,愣着干吗?呃,这就是你的两个弟弟吗?来来来,坐坐坐,都坐下……哦,椅子不够,服务员!麻烦加两把椅子!再加两套餐具!谢谢!”   祝繁星:“……” 第91章 第17章弟弟们总会长大的,你也是要……   当着那么多长辈的面,祝繁星的教养让她做不到掉头就走。   计划全被打乱了,她想,就算现在走了也无济于事,事后还是得解决问题,既然来了,不如随机应变,她的目的那么明确,眼下这局面,说不定反而会对她有利。   她被杨锋拉进包厢,快速地看清了圆桌边那些人,坐在主位的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左边是一对年逾半百的中年男女,右边是一对年轻夫妻,还带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婴儿,被一个阿姨抱在怀里。   加上杨锋,一共九人。   如果再加上祝繁星自己,就是一张完整的十人桌。   陈念安和祝满仓是多出来的两个人。   椅子还没送来,杨锋面色不太自然,说:“学妹,对不起,没提前和你说,今天跨年,我家里人下午刚从温市过来,想陪我一起过新年。他们知道我约了你,就说想见见你,大家一块儿吃个便饭。”   祝繁星说:“学长,既然你们有家庭聚餐,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慢吃,我们先走了。”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知道杨锋一定会拦她,果然——   “哎,别!来都来了,一起吃嘛。”杨锋说,“学妹,我先给你介绍一下,那是我的爷爷奶奶。”   那对老人没有起身,只对着祝繁星笑笑。   “这是我的爸爸妈妈。”杨锋继续介绍,“我的姐姐和姐夫,还有我外甥女甜甜,她才一岁,抱着她的是我们家的保姆杜阿姨。”   祝繁星没吭声,一个人都没喊,杨锋略微尴尬,以为她还在生气,说:“学妹,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说的,我就是觉得……跨年晚餐嘛,人多一些,会更热闹。”   祝繁星依旧面无表情,陈念安和祝满仓站在她身后,也绷着脸,眼神戒备地看着包厢里的所有人。   “小锋,这就是小祝吗?”   这时,中年男女中的那位女士站了起来,她和祝繁星差不多高,身材更丰腴些,留着利落的短发,保养得当,五官和杨锋很像,是他的妈妈。   杨锋说:“对,妈,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祝繁星祝学妹,她现在念大一,学的是法语专业。”   “小祝,你好啊。”杨母像是忽略了祝繁星的抵触情绪,对她微笑开口。   祝繁星终于张嘴叫人:“阿姨好。”   她又对着其他人一一问候:“爷爷奶奶好,叔叔好,姐姐好……哥哥好。”   “姐夫”是万万不能叫的。   众人的面色稍微放松了一些,纷纷说:“你好。”   杨母的视线落在陈念安和祝满仓身上:“小祝啊,这两个男孩儿是你的……?”   祝繁星说:“是我弟弟。”   杨母之前就有猜测,这会儿听到确定回答后,眉头一皱,立刻看向杨锋。杨锋心虚地别开头,不敢与母亲对视。   “念安,满宝,叫人。”祝繁星回头对两个弟弟说。   陈念安和祝满仓也把人叫了一轮,包厢里的气氛略有缓和,服务员也送来了椅子和餐具,大家调整了一下座位间距,让祝繁星三人落座,她脱掉外套,坐在杨锋右边,再往右依次是祝满仓和陈念安。   见祝繁星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杨母说:“小锋,你赶紧给他们倒饮料呀。”   “哦,好。”杨锋拿过祝繁星三人的杯子,给他们倒上鲜榨玉米汁。   祝满仓小嘴一抿,盯着杯子,很想喝一口,刚要抬手,陈念安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祝满仓一个激灵,缩回手不再动弹。   杨母说:“小祝,真是不好意思,还是阿姨来给你解释吧,是这样的,昨天,我们和小锋说,今天要带他爷爷奶奶来钱塘,一家人一起跨年。结果呢,他告诉我们,今晚约了你吃饭,我说没事啊,把你叫过来一起吃嘛,他就说要问问你的意见。”   祝繁星说:“可他没问啊。”   “是,是没问,小祝,你别生小锋的气,是我叫他不要告诉你的。”杨母的语气温和又耐心,“我说你要是知道了,可能就不愿意来了。你千万不要有压力,今天就是吃顿便饭,我们家都是不讲究的人,你尽管放心,敞开肚子吃就是了。”   杨母说的是实话,来钱塘前,她的确不知道杨锋在追求一个女孩,听儿子说了以后,就想见见祝繁星。   她已经吃过一次苦头,上一回,就是因为没有提前见一下那个姓程的女孩,几年后才知道对方的情况,各方面都不能让人满意,最后搞得全家糟心。   这一次,她在电话里向儿子打听祝繁星的基本情况,得知她是钱塘本地人,还是个孤儿,三年半前,父母因车祸去世,给她留下一套没有贷款的老破小,小姑娘现在就住在那套小房子里。   杨母一听,居然觉得不错,一个没有娘家的姑娘,还能凭本事考上A大,说明什么?说明她又聪明,又有毅力,还没有父母做后盾,最容易拿捏了。   那姑娘答应跨年夜和儿子一起吃饭,那肯定是喜欢儿子啊,杨锋说对方还没答应,杨母就想先观察一下,如果姑娘的品性还不错,她可以给儿子助攻一把。   杨母信心十足,觉得凭他们家的经济条件,还有杨锋的个人魅力,只有他们家看不上的姑娘,绝对没有姑娘会拒绝杨锋。   但现在,事情出了纰漏,杨锋没告诉他们,那姑娘居然有两个弟弟。   杨锋附和着母亲的话,再次诚恳道歉:“对不起,学妹,我约你的时候真不知道我爸妈今天会过来,没有骗你,今天咱们真的就是吃顿便饭,你别生我的气了,行吗?”   祝繁星说:“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提前和我说。”   有人听不下去了,插嘴道:“小祝同学,说起来,你不是也带了弟弟吗?你也没有提前和我家小锋说吧?”   说话的人是杨锋的姐姐,名叫杨茹,她也遗传了父母的身高基因,坐在那儿就能看出来个头不矮。   杨茹说话夹枪带棒,长相也颇具攻击性,这态度一摆,祝繁星的脾气也上来了,白眼一翻,当即起身:“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们现在就走,不打扰你们聚餐了。”   陈念安和祝满仓也站了起来。   祝繁星想,如果能走掉,这就是个“断交”的好借口啊!   但她没走成,杨锋和杨母一起拦住了她。   杨母只当祝繁星年纪小,还处在叛逆期,觉得问题不大,这种自身条件优秀、又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外头可不好找,她想把话问问明白。   “小祝,小锋姐姐就是这么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她向来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杨母劝完祝繁星,又对女儿说,“小茹,你也少说两句,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们做得不对,小祝还小呢,你别欺负她。”   杨茹冷冷一笑,不吭声了。   她对祝繁星的第一印象非常糟糕,先不提对方的态度礼不礼貌,单说祝繁星把两个弟弟带过来蹭饭这件事,就够让人反感的了。显然,杨锋事先不知情,吃完饭,他要是想约祝繁星干点什么,对方一定会用两个弟弟做借口拒绝,纯粹是把杨锋当冤大头啊!   她和程瑜有什么两样?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看中的无非是杨锋口袋里的钱!当初,杨母和程瑜谈判时藏着录音笔就是杨茹出的主意,她再三告诫弟弟,找对象时要睁大眼睛,娶妻不贤毁三代,别只盯着女生的脸和屁股看。   才过了半年,杨锋就给忘了,真是要被他给气死。   另一边,祝繁星和陈   念安对视了一眼,陈念安似乎已经明白了姐姐的计划——夸张表演,把事情搞砸。他向着姐姐小幅度点头,祝繁星会意,回到桌边坐下,祝满仓纳闷得很,也跟着陈念安坐回座位。   杨锋对服务员说:“可以上菜了,谢谢。”   服务员:“好的。”   小小的包厢里暗流涌动,两拨人信息不对等,目的也不同,还有个杨锋夹在中间,做着一夜过去、能和祝繁星花好月圆的美梦。   杨父之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喝着茶,开始和祝繁星聊家常。   “小祝是钱塘人?”   “对的,叔叔。”祝繁星说,“我是钱塘本地人。”   杨母夸她:“长得可真漂亮,身段也好,你多高呀?”   祝繁星说:“1米76。”   杨母眉开眼笑:“那和我们小锋很般配呢。”   祝繁星也笑了笑,没接腔。   “小祝啊,你为什么会有两个弟弟?”杨父说,“据我所知,早十几年前,钱塘这边的计划生育还挺严的,生老二的都很少,你家怎么会有三个孩子?”   杨锋一阵紧张,也施展出桌底神功,踢了祝繁星一脚,想叫她别说,祝繁星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坦白道:“叔叔,他俩其实不是我亲弟弟,大的这个是我后妈的儿子,小的这个是我堂弟。”   所有人都懵了,除了杨锋,祝繁星无辜地看了他一眼:“学长,我和你说过的呀。”   “呃……对,我知道。”杨锋不敢看父母,“爸,妈,昨天电话里说不明白,我是想当面和你们说的。”   杨母笑笑:“小锋,你总是这样,这次幸亏小祝把弟弟们带来了,要不然,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说呢。”   杨锋笑得牵强:“妈,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打算这两天说的呀。”   杨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哼,不长记性。”   祝繁星装作听不懂这话里的深意。   杨父还是想不通,问:“小祝,那这两个孩子现在是跟着你生活?”   祝繁星:“对。”   “谁付他们的生活费?”   “没人付啊,我养他们呀。”   杨父一愣:“你才念大一,靠什么养?”   祝繁星说:“靠打工啊,我平时一直在做家教的。”   杨锋不知道她还有榕晟府的一套房,祝繁星留了个心眼儿,没提过房租的事。   杨父继续提问:“你是打算把他俩养大吗?是养到十八岁,还是说……你要供他们读大学?”   祝繁星说:“当然是要供他们读大学呀。”   杨茹听得烦躁,问:“等他俩长大了,你是不是还得给他俩各买一套房,让他俩讨老婆啊?”   祝繁星耸耸肩,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陈念安看了她一眼。   杨父与杨母互通眼神,杨母问:“那他俩有法定监护人吗?”   祝繁星说:“有,念安有舅舅,满宝有爸爸。”   “他们人呢?”   “念安的舅舅在安徽老家,满宝的爸爸可能在内蒙吧。”   “就是说,都是能找到人的?”   “对。”   “那他们为什么不养孩子?”   “不肯养呗。”祝繁星说,“我总不能看着他俩流落街头吧?”   “唔……小祝啊,你听阿姨讲。”杨母说,“我家小锋明年九月读研一,你是读大二,等他研究生毕业,刚好你本科也毕业了,到时候,你要是跟着小锋回温市结婚,你两个弟弟怎么办?”   结毛线婚!陈念安鼻子都快气歪了,祝繁星却是差点笑出来,故作天真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办啊,阿姨你有什么建议吗?”   这话一说,杨锋心中暗喜。   杨母和杨锋想的一样,觉得祝繁星的确是喜欢杨锋的,说:“阿姨的建议是,到时候,你可以把两个弟弟分别交给他们的法定监护人,大的这个,其实现在都能独立生活了,小的这个,可能还要人照看几年,但也不用太久,到了十八岁,他也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祝满仓听得大惊失色:“姐姐!”   “你别插嘴。”祝繁星说,“那些监护人要是不答应,不肯收,怎么办?”   杨茹说:“法律规定的,不答应就告他们呀!”   杨母说:“对啊,可以打官司的嘛,你要是没钱请律师,阿姨可以帮你联系,我们家有合作的律所的。”   祝繁星若有所思,祝满仓快急疯了,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姐姐,你别把我送走!”   陈念安拉了他一把,祝繁星又问:“阿姨,就算他俩被法定监护人接回去了,养到了十八岁,他们还要考大学的呀,大学学费、生活费,谁来出?”   杨父说:“他们的学费、生活费本来就不该由你来承担啊!”   杨茹说:“就是,他们可以用助学贷款啊,自己的学费,以后工作了自己还,利息很低的。”   祝繁星说:“可我舍不得他们!”   “小祝啊,弟弟们总会长大的,你也是要嫁人的。”杨母语重心长地说,“你再舍不得他们,总归会有和他们分开的那一天。再过几年,也许,你会和小锋组建自己的小家庭,会有属于你们自己的孩子。人生几十年,再亲的兄弟姐妹,也只会相伴着走一程,大家长大了,就是会各过各的生活,甚至会分散在不同的城市,这是很正常的呀。”   陈念安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听到了这天晚上最震撼心灵的一段话。   ——弟弟们总会长大的,你也是要嫁人的。   ——你总归会有和他们分开的那一天。   ——人生几十年,再亲的兄弟姐妹,也只会相伴着走一程。   ——不!!!   陈念安在心中呐喊:我是不会和姐姐分开的!   祝繁星一直没说话,陈念安扭头看着她,不想再陪姐姐演戏了,想回家,立刻回家!和姐姐弟弟一起回家!   杨茹大声说:“妈!你别说了!你现在说这些太早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杨母说:“这不是聊天么,我是喜欢小祝呀。呦,菜都来了,来来来,大家先吃菜。”   在他们聊天的过程中,热菜已经上了好几道,祝繁星毫无胃口,拿着筷子夹了一片冷碟里的醋萝卜,小口小口地咬。   杨父便换了个话题:“小祝是学法语吗?”   祝繁星抬起头来:“对,学法语。”   杨父问:“为什么会学法语呀?”   祝繁星说:“因为喜欢啊。”   “喜欢不能当饭吃。”杨母吃着菜,说,“小祝,你应该知道我们家是有一家皮具厂的吧?我们厂做出口,客户大多在说英语的国家,说法语的国家有是有,但非常少,就算是法国客户,他们也能用英语交流,所以阿姨觉得啊,法语的用处不是很大,你现在才上大一,专业课学得还不多,正好来得及转专业,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转到英语专业去,以后还能帮帮小锋……”   “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竟是陈念安的椅子倒翻在地。一岁的甜甜扯开嗓子大哭起来,哭得歇斯底里,杨家爷爷奶奶也吓得不轻,抚着胸口直喘气。   陈念安已经站了起来,眼睛发红,胸膛起伏,居高临下地盯着祝繁星,问:“姐姐,还不回家吗?” 第92章 第18章2013年1月1号,又是一……   祝繁星淡定起身,说:“对不起,叔叔阿姨,我弟弟闹脾气了,我们就不留下吃饭了,你们慢慢吃,再见。”   杨父杨母面面相觑:“这……”   祝繁星拎起外套,众目睽睽下,牵着祝满仓就要往外走,陈念安像个保镖似的跟在她身后,还不忘瞪那些人一眼。   杨锋心道不妙,正要起身拦人,杨茹抢先开口:“站住!”   别的事,她能忍,宝贝女儿被吓哭,她可忍不了!杨茹站在桌边,厉声喝道:“你这样就想走?先给我女儿道歉!”   甜甜哭得越发大声,被保姆抱去包厢外。   祝繁星回过头来,看着杨茹:“我已经道过歉了。”   她身姿挺拔,面容平静,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杨茹冷笑:“哈,你究竟在傲什么呀?”   祝繁星懒得理她,又想走,可杨锋拉住了她的胳膊:“学妹!有话好好说嘛,我爸妈都在呢,你别这么任性!”   祝繁星不想和他拉拉扯扯,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见姐姐挣不脱,陈念安上前一步,去掰杨锋的手:“你干什么?你放开她!”   “你懂事一点好不好?”杨锋用一种看熊孩子的眼神看着陈念安,咬牙切齿道,“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会不分时间场合地闹脾气?你这个样子,你姐姐很难做的!”   祝繁星大喊:“你先松手!”   陈念安怒视着杨锋:“你们根本就不尊重我姐姐!”   杨锋:“我怎么不尊重她了?”   祝繁星:“杨锋你放开我!”   陈念安:“你放开她!”   祝满仓扑上去帮忙:“大狗熊你放开我姐姐!”   杨锋:“大、大什么?”   包厢门口乱成一团,杨父杨母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杨母低声抱怨:“这什么素质呀,家里没大人就是不一样。”   杨茹听见了,大声说:“小锋,够了!让他们走吧!”   杨锋:“姐!”   杨茹语气讥讽:“你这小学妹自我感觉太好了,以为自己是天仙呢。你让她去外面问问,正常人家,谁会要她这种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女孩儿?”   祝繁星生气地喊:“他们才不是拖油瓶呢!”   杨锋心急如焚:“姐!你少说两句吧!”   “他们不是拖油瓶,那谁是拖油瓶?”杨茹说,“杨锋,你这个小学妹以后还要负担两个弟弟考大学,买房子,讨老婆,就这种条件,别人家躲还来不及,就你犯傻!把她当个宝。你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找来找去尽找这种女孩,扶贫扶上瘾了?你清醒一点吧!”   杨锋求助于父母:“爸,妈!我很清醒的,我是真的喜欢祝繁星!”   陈念安说:“可我姐姐不喜欢你!”   杨锋气得想揍他:“你闭嘴!你懂个屁!”   杨母手撑额头,早就不耐烦了:“小锋,听你姐姐的,让他们走吧,你不要再找这种乱七八糟的女孩子了!”   祝繁星:“……”   陈念安大叫:“我姐姐才不是乱七八糟的女孩子呢!”   杨锋心都凉了,觉得自己又一次被棒打鸳鸯:“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已经听过你们一次了……”   “小锋,算了吧。”杨父神色威严地看着儿子,“我们可是正常人家,娶妻要娶贤,你和小祝不合适,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杨锋孤立无援,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竟露出一副六神无主的表情。陈念安趁他不备,一把拉过祝繁星,又拉起祝满仓,姐弟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学妹——”某个苦情人在包厢呼喊,语调凄凄,陈念安脑子都要炸了,拉着姐姐弟弟跑得飞快,从安全通道下楼,生怕杨锋追出来。   祝繁星被他拖得脚步踉跄:“小老虎,别跑了!他不会追出来的!”   陈念安问:“你怎么知道?”   “他就是这么个人。”祝繁星喘着气,说,“他不会反抗家里的。”   ——   大街上热闹喧嚣,霓虹闪耀,还有几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接近零度的气温也挡不住人们迎接新年的好心情,行人们裹着厚实冬装,说说笑笑地从祝繁星身边经过。   陈念安和祝满仓走在前面,祝繁星步伐缓慢,渐渐落后,她拢着大衣,眉头紧锁,心情并没有因为解脱而感到轻松,反而有些沉重。   真是奇怪,她的任务分明已经完成了呀。   杨锋的父母和姐姐显然对她很不满意,经过这一晚,杨锋再也无力回天,祝繁星有充足的理由将他拉黑,同时还完美地保护了王尹梅。   她想起杨父杨母说的那些话,什么“建议”她送走弟弟,让她毕业后去温市定居,进他们家的皮具厂工作,还自作主张地要求她转专业……每个安排都令人匪夷所思,可他们说出口时,又是那么得理直气壮。杨锋的姐姐居然说她“自我感觉太好了”,祝繁星想,这句话,送给他们才对吧?   她倒是没想到陈念安会拍案而起,本来不会演变成闹剧的,一切将和平、体面地结束——她“认真思考”一晚,第二天告诉杨锋,他们家的要求她做不到,杨锋不笨,连父母这关都过不了,不会再纠缠下去。   现在,因为陈念安的冲动,事情反倒是当场解决了。   也好,速战速决,正好辞旧迎新。   “姐姐!”   祝繁星回过神来,扭头一看,陈念安和祝满仓在路边等她,两小只手牵着手,眨巴着眼睛,静悄悄地看着她。   陈念安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祝繁星伸手帮他把发丝捋顺,说:“你头发长了,明天去阿祥叔叔那儿剪一下吧。”   陈念安点点头:“嗯。”   “姐姐,我饿了。”祝满仓穿着棉鼓鼓的羽绒服,摸摸肚子,问,“我们去哪儿吃晚饭啊?”   祝繁星一笑:“你想吃什么?”   祝满仓说:“我想吃肉,还想喝玉米汁。”   刚才那杯玉米汁香喷喷的,他一口都没喝到,只吃了几块醋萝卜和一根鸭舌,这会儿又渴又饿,走在街上还要吹冷风,鼻涕泡都被吹出来了。   祝繁星说:“行,咱们找个饭馆,先吃饭。”   他们随机选了一家做钱塘本帮菜的餐厅,点了三菜一汤和一扎玉米汁,三个人坐在桌边,埋头大吃。   祝满仓吃得很过瘾,边吃边说话,小哑巴变成了小喇叭。   “姐姐,我刚才表现得好不好?”   “我骂他大狗熊了,你听到了吗?”   “其实我还是有点害怕的,他好高啊,我怕他打我。”   “不过我知道,哥哥会保护我的!”   “姐姐,什么叫拖油瓶啊?”   祝繁星垂着眼:“你别听他们瞎说。”   祝满仓咬了一口蛋黄排骨,天真地问:“我真的是一个拖油瓶吗?”   祝繁星看着他,说:“你不是,你哥哥也不是。”   祝满仓想了想,说:“姐姐,我会好好读书的,会听你和哥哥的话,你别把我送走,好吗?”   祝繁星笑着揉揉他的头:“放心吧,姐姐不会把你送走的,姐姐答应过你的呀。”   祝满仓说:“我已经会做番茄炒蛋了,我还会淘米,用电饭煲煮饭,以后,你和哥哥要是不在家,我可以做饭给自己吃的。”   祝繁星:“嗯,你多吃点菜吧,别‘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了”   “哦,这个排骨好好吃啊。”祝满仓拍马屁,“姐姐你也吃一块。”   他夹了一块蛋黄排骨到姐姐碗里,又给哥哥夹了一块,陈念安发现,出来以后,姐姐始终情绪低落,吃饭时也没有说话的兴致。   为什么?摆脱了杨锋,她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   吃完饭,他们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了,祝满仓洗漱后滚上床,很快就睡着了。陈念安拉上帘子,在书桌前做卷子,祝繁星独自一人待在客厅看跨年演唱   会。   演唱会上明星云集,几大卫视各有各的看家本领,祝繁星心不在焉地换着台,看来看去竟是一首歌都听不进脑子里。   家里打着热空调,温暖又干燥,她不停地喝水,还是觉得胸闷难耐,特别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祝繁星看了眼主卧房门,关掉电视机,回房间换上外出衣裤,把钥匙和手机揣到口袋里,在玄关换好鞋后,蹑手蹑脚地打开入户门,弓着背溜了出去。   她小心关门,大门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祝繁星觉得,应该不会惊动陈念安。   她走出单元门,瞬间被冷空气包围,连做几个深呼吸,胸闷的感觉才有所缓解,她把双手插进兜里,漫无目的地往小区外走。   这个时点,店铺大多打烊,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走着走着,祝繁星就走到了小公园。小公园里路灯昏暗,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听见不远处马路上的汽车声,还有冷风吹动树梢时,叶片儿的沙沙作响声。   祝繁星在秋千上坐下,双手抓住铁链,哇!冻死人了,她改用手肘去夹,脚一蹬,秋千慢慢地荡了起来。   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郁闷,不是因为和杨锋断交,而是因为,这两个月,她在杨锋身上也花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还有钱。如今想来,真是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   祝繁星想不通,一个男生,怎么能心狠成这样?三年的感情说断就断,五六月时才抛弃前女友,半年后就对她表现得像个情种,杨锋对程学姐,不会感到愧疚吗?   还有他的父母和姐姐说的那些话,一晚上了,一直在祝繁星脑子里回荡。   ——正常人家,谁会要她这种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女孩儿?   ——就这种条件,别人家躲还来不及。   ——不要再找这种乱七八糟的女孩子了。   ——我们可是正常人家,娶妻要娶贤。   什么意思啊?   祝繁星无法把他们说的那些话对应到自己身上。   她条件怎么了?不算差吧?哪儿乱七八糟了?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正常人家,难道她家不正常吗?   从小到大,在爸爸妈妈的教育下,祝繁星一直是个自信心爆棚的姑娘,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个子又高,成绩优异,家境也过得去,从没有在哪个方面感到自卑过,性格自然而然地变得明朗随和,与人交往时落落大方。   即使在爸爸妈妈去世以后,她也只短暂地消沉了一两个月,很快就把生活掰回到正轨上。   面对男生的追求,她的确有傲的资格,哪怕是像温明远那样优秀的男生,她也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   可今天晚上,她感受到了什么?   祝繁星一点一点地捋清思绪,终于得到答案——她被杨锋的家人们嫌弃了。   他们不嫌弃她没有父母,却嫌弃她带着两个弟弟。   为什么?   俞奶奶劝她留下祝满仓时,不是这么说的呀!她说,两个弟弟现在是小拖油瓶,等他们长大了,会变成两个人高马大的帅小伙,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边,到时候,什么男人,什么婆婆,没人敢欺负她。   俞奶奶还是太善良了,习惯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却忽略了一点,在她拥有那什么男人、婆婆之前,那些人,也许会因为她带着两个弟弟,而抢先一步否决了她。   祝繁星感到委屈,被人嫌弃的滋味不好受,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居然被人说成“乱七八糟的女孩子”,想想就火大。   她望着树梢,心想,所谓的正常人家,真的会嫌弃她带着两个弟弟吗?   耳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祝繁星没有害怕,只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头望去,果然,是陈念安。   他还是穿着那件老气横秋的羽绒夹克,在夜幕中大步奔跑,很快就来到她的面前,说话时嘴里冒出一团团的白气:“我给你打电话,你干吗不……你怎么哭了?!”   祝繁星坐在秋千上仰脸看他,眼睛底下还挂着泪痕,陈念安慌张地用手指、用袖子帮她擦眼泪:“为什么哭啊?你还想着杨锋吗?”   “别提他名字。”祝繁星一阵烦躁,“我才没想他呢。”   “……”陈念安看了她一会儿,说,“姐姐,你要是有心事,可以找我聊的,以后别一个人大晚上的跑出来了,这么冷的天,你又是个女孩儿,这种地方鬼影儿都没一个,很危险的。”   “我没事,就是想出来透口气。”祝繁星说。   陈念安问:“你还在生气吗?因为那些人说的话?”   “嗯。”祝繁星说,“气得都快吐血了。”   话音刚落,陈念安就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祝繁星吃了一惊,脸颊贴在他胸腹处的衣服上,凉凉的,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意。   陈念安左手搂着她的肩,右手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脑勺,说:“我就知道你还在生气,别生气了,那些人都是瞎说的,他们根本不了解你,姐姐,你是最好的女孩子,真的,这世上没人比你更好了。”   祝繁星笑了起来,推了他一把:“这话,留着和你以后的女朋友去说吧。”   陈念安松开手,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视线由俯视变成仰视,双手搭在她大腿上,看着她的眼睛,说:“姐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祝繁星伸手摸摸他的脸,好像他又变小了一样。   陈念安说:“以后,你结婚了,真的会搬走吗?”   居然是这样的问题?祝繁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带着你们两个拖油瓶,还结什么婚?不结了!”   “你认真回答,行不行?”陈念安说,“咱们以后,真的会分开吗?”   祝繁星不再和他开玩笑,说:“如果我结了婚,应该会和你们分开住吧。你和满宝也一样啊,等你们结了婚,你们也会和自己的妻子生活在一起,大家都是这样的呀。”   陈念安的眼神黯淡下来,说:“我不结婚,我只想陪着你……和满宝,姐姐,我要是不结婚,能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吗?”   祝繁星又乐了:“你什么意思?难道我结婚了,还得把你带着走啊?”   “不行吗?”   “应该……不行吧?”祝繁星说,“多奇怪啊,小老虎,你不觉得奇怪吗?”   陈念安把脸贴到她大腿上,说:“我不觉得奇怪,我就是舍不得你……”   他又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还有满宝。”   “我也舍不得你们啊。”祝繁星拍拍他的脑袋,幽幽说道,“可是,总有一天,你和满宝会长大的,你们也会谈恋爱啊,会找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然后买房,结婚,生小孩。我呢,就会做一个最善解人意的大姑子,还要做你们小孩的好姑姑。”   陈念安闭上了眼睛,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期待那样的场景。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陈念安静静地伏在祝繁星腿上,像一只乖顺的小狗,祝繁星揉着他的黑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小老虎,很晚了,我们回家吧。”一会儿后,祝繁星拍拍他的后脑勺,“这儿好冷啊,我手都冻僵了。”   陈念安依依不舍地站起身,顺势握住姐姐的手,把她也拉了起来。   她的手果然很凉,陈念安没松手,握紧后,牵着她往家走。   祝繁星觉得怪怪的,但也没挣脱,走在路上,还和他开起了玩笑:“小老虎,你说,我这样的性格,到底适合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呀?”   陈念安倒吸一口凉气:“你就这么想谈恋爱吗?”   “昂,很想谈啊。”祝繁星说,“我还没谈过呢。”   “你瞎说!你和温明远不是谈过吗?”   “没有!你才瞎说呢!我和他根本就没谈过!”   “你……”   陈念安咬咬牙:“那你再找一个像温明远那样的男生吧!”   “你以为像温明远那样的男生是超市里的番茄土豆吗?随便找就能找得到的?”祝繁星撇撇嘴,”   异想天开。”   陈念安说:“那你直接找温明远本人得了!”   “我说了,不要再提他了!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还是别谈的好。”陈念安气鼓鼓地说,“万一又碰到杨锋那样的人,烦不死你。”   “乌鸦嘴。”祝繁星挽住他的胳膊,又笑了起来,“说实话,不谈也没什么,就是有点点无聊……”   突然,夜空中响起接二连三的鞭炮声,来自四面八方,姐弟俩被吓了一跳,祝繁星抬头望去,能看到远处有烟花绽放。   “喔!跨年了!”她眼睛一亮,猛地转身,给了陈念安一个大大的拥抱,“小老虎,新年快乐!”   陈念安抱紧她,忍着心跳,在她耳边说:“姐姐,新年快乐。”   2013年1月1号,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93章 第19章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这一年的元旦放假让人头疼,三天小长假后连着上学、上班八天,搞得打工人和学生仔们怨声载道。   假期结束,祝繁星回到学校,杨锋来找过她一回,她已经把他拉黑了,杨锋就等在她的寝室楼下,见到她后说要聊聊。   祝繁星没逃避,心平气和地站在了他面前。   杨锋把姿态放得很低,说自己和父母沟通过了,父母同意让他和祝繁星先交往试试,毕竟距离他们毕业还有三年多,如果两人感情稳定,有些事,他的父母是可以让步的。   祝繁星觉得好笑,又是三年?是想让她也体验一遍程瑜的经历吗?   这一次,她温和却明确地拒绝了杨锋,还把锅甩给了陈念安,说很感谢这两个月来杨锋对她的照顾,只是,她的大弟弟强烈反对他俩交往。   她说:“学长,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杨锋着急地说:“学妹,你大弟弟才念初三!还是个小孩子,他懂什么呀?你怎么能听他的呢?”   祝繁星说:“他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当然要考虑他的意见。学长,我能看出来,你爸妈不喜欢我,而我弟弟也不喜欢你,没有家人祝福的姻缘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们就到此为止吧,祝你幸福。”   杨锋看着她,问:“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祝繁星装傻:“听说了什么?”   “……没什么。”杨锋一脸失望地摇摇头,说,“祝繁星,不管你有没有听到一些关于我的坏话,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在运动会的开幕式上,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天使。能认识你,我很开心,也祝你幸福,再见。”   祝繁星:“……”   如果她不知道程瑜的事,听到杨锋这么说,一定会很感动,可惜,她什么都知道,对这个人已经免疫了。   杨锋无疑是喜欢她的,祝繁星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她只是理解不了,一个男生,在伤害过一个女生后,怎么能这么快就从一段感情中抽离出来,又对另一个女生产生好感?   人类果然是一种多面体生物,祝繁星感谢杨锋给她上的这一课,感谢杨锋的父母姐姐让她意识到家庭教育的参差,更感谢王尹梅的仗义相告,最要感谢的,还是陈念安。   小老虎无条件地信任她、支持她、鼓励她,是她最最坚实、最最温暖的后盾。   所以,她依旧是个自信的女孩,依旧向往美好的恋爱。   她的生活中依旧拖着两个拖油瓶,累并快乐着,没打算和他们分开。   从那以后,杨锋从祝繁星的生活中消失了,张思彤追问过几句,祝繁星只说觉得两人不合适。   礼仪队的学姐们什么都没说,祝繁星再见到王尹梅,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个人、那件事。   祝繁星抽空去了一趟东耀二小,和楼老师聊了一小时,回家后,趁着陈念安没放学,她洗出一碗小番茄,和祝满仓一起吃,边吃边东拉西扯。   “哎呦,你看看你这手指甲黑的,今天干什么去了?”祝繁星抓住祝满仓的手,说,“你先别吃东西,我给你把指甲剪一下。”   祝满仓说:“今天下午,我们去宝宝菜园摘菜了,那都是我们自己种的菜,我拔了几个大萝卜,指甲才弄脏的。”   这些年,都是陈念安帮祝满仓剪指甲,祝繁星已经很久没干这件事了,拿着指甲钳抓住满宝的小手,“咔哒咔哒”地剪了起来,问:“萝卜呢?没带回家吗?”   祝满仓说:“不能带回家,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卖掉了,一袋子蔬菜五块钱,奶奶还买了一袋呢。”   祝繁星笑着问:“爷爷做给你吃了吗?”   “做了,今天的炒青菜就是我们学校的菜。”   “满宝。”祝繁星说,“今年九月,你就要上四年级了,你们学校是允许四年级的孩子自己放学回家的,咱们家离学校这么近,到时候,我不想麻烦奶奶去接送你了,你能自己上学放学吗?”   祝满仓说:“能啊,我现在就能自己上学放学的,我认得路。”   “现在还不行。”祝繁星说,“学校有规定的呀,三年级以下的小朋友必须要大人接送。”   祝满仓说:“可邱梓涵就没人接送,他二年级就自己上下学了。”   “为什么?他家没大人吗?”   “他爸爸妈妈离婚了,他跟着妈妈过,妈妈要上班嘛,没人来接他。”   “那他的外公外婆呢?没有帮忙吗?”   祝满仓说:“他外婆死了,外公也要上班,给一个工厂看大门。他说他们家平时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他妈妈还经常加班,回不来,他只能吃方便面,有时候晚上还得一个人睡觉。”   祝繁星:“……”   她本来是想把话题引导到祝满仓的学校生活上,还没想好怎么转折呢,小话痨已经“叽叽呱呱”地顾自说了起来。   “姐姐,我觉得我比他幸运,我有你和哥哥,还有爷爷奶奶,我从来没有一个人睡过觉,也没饿过肚子,你们也不会打我……哦!不对,你会打我屁股。”祝满仓嘿嘿讪笑几声,又说,“邱梓涵妈妈会打他的,还有陈添爱的爸爸,也经常打她,有一次把她头都打破了,来上学的时候头上还贴着纱布呢。”   “这么暴力啊?”祝繁星惊讶地问,“那她妈妈呢?”   祝满仓说:“她爸爸也打她妈妈,她爸爸爱喝酒,喝过酒就会变得很凶。”   祝繁星:“……”   “你们在学校,平时都会聊这些呀?”祝繁星问,“那你的同学们知道咱们家的事吗?”   祝满仓说:“知道啊,他们都知道我没有爸爸妈妈,只有哥哥姐姐和爷爷奶奶。”   “他们……有没有人来笑你?”祝繁星小心发问。   祝满仓像个没事人似的,说:“有啊,王贺,还有焦晨帆,谢云龙,他们三个经常笑我,还骂我,王贺和焦晨帆成绩可差了,上课时老捣乱,我都不理他们的。”   祝繁星试探着问:“他们笑你,骂你,你不生气啊?”   “跟傻子有什么好生气的?”祝满仓满不在乎地说,“姐姐,我知道我其实是有爸爸妈妈的,他们都活着,但他们不要我了,在我心里,他们就是死了。然后,我还有两个爸爸妈妈,他们特别爱我,但他们已经死了,我只能看看视频才能记得他们的样子。我都不明白,没有爸爸妈妈有什么好笑的?我有你和哥哥啊,还有爷爷奶奶,你们都对我很好,你供我念书,给我买衣服穿,还带我出去玩,哥哥给我做饭吃,帮我检查作业,每天都陪我睡觉,我觉得,我比邱梓涵和陈添爱幸福多了。”   祝繁星听得差点落泪,原来,祝满仓并未被自己的身世困扰,早在她和陈念安不知情的时候,自己把一切都想通了。他真是个聪明又心大的好孩子,怪不得,他没有把这些事说给她和陈念安听,不是报喜不报忧,他大概是觉得,这些事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学校,自己就能解决。   十个指甲全剪完了,祝繁星拍拍祝满仓的脑袋,说:“满宝,姐姐相信你是个特别勇敢的男孩子,但是呢,以后,如果有同学对你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比如他们打你了,你一定要告诉楼老师,回家后也要告诉我和你哥哥,知道吗?你还小呢,我们会帮你‘报仇’的。”   祝满仓咧着嘴笑了起来,扑到祝繁星身上抱住她,说:“姐姐,我知道,虽然你有时候会打我屁股,但你还是很爱我的,对吧?”   祝繁星搂住他:“当然啦,我是你姐姐呀。”   “我和你,还有哥哥,我们三个人永远都不要分开,好   吗?“祝满仓小心翼翼地说,“我不喜欢那个大狗熊,他家的人都好凶,你别和他结婚,行吗?”   祝繁星大笑起来:“放心吧,我和大狗熊已经不联系了。”   “真的吗?”   “嗯!真的。”   祝满仓好开心:“哥哥知道吗?”   “知道呀,我和他说了。”   “啊?你们都不告诉我。”祝满仓噘起嘴,“我还担心了好几天呢。”   “姐姐答应你,以后,姐姐有什么事都会告诉你的。”祝繁星说,“同样的,你有什么小秘密,也要告诉姐姐,好吗?”   “好。”祝满仓拢着她的耳朵,小小声说,“姐姐,我先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哥哥都不知道呢,我喜欢我们班的单欣童,我想和她结婚!”   祝繁星:“…………”   “祝满仓!你屁股又痒了是不是?!”   ——   晚上九点多,陈念安背着书包回到家,祝满仓立刻跑过去告状:“哥哥哥哥!姐姐刚才又揍我了!”   “为什么呀?”陈念安问,“你惹姐姐生气了吗?”   祝满仓说:“我没惹她生气!是她自己突然就发火了!她就是一只母老虎!”   陈念安听得想笑,姐姐要真是一只母老虎就好了,老虎和老虎才能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呀。   祝繁星抱着双臂倚在主卧门边,陈念安问:“你真揍他了?”   “嗯,他说他要和一个小女孩结婚。”祝繁星说着,又往祝满仓脑袋上拍了一下,“还结婚,结你个头!这次期末考,你要是考不进前二十名,小心我把你卖掉!”   “卖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干活,卖不了好价钱。”祝满仓抱着脑袋说,“你卖哥哥嘛,哥哥是厨神,他肯定能卖好多好多钱。”   陈念安听乐了,摘下书包,又开始脱外套。   “你哥哥可是我珍藏的大宝贝,三个你都抵不上一个他。”祝繁星走到陈念安身边,一愣,问,“你怎么穿这么少啊?不冷吗?脖子上光溜溜的。”   陈念安的毛衣是圆领,外头套了件羽绒服,祝繁星直接去摸他脖子,又去摸他的手,陈念安不自在地躲了一下:“我不冷。”   “你躲什么呀?”祝繁星抓住他的手,使劲一摩挲,“还说不冷,手都是冰的,回头我给你买副手套,再买条围巾,骑车多冷啊,我都是全副武装的。”   陈念安的耳根子红了起来,把祝繁星搭在餐椅上的外套递给她:“姐姐,很晚了,你早点回学校吧。”   “呀!你赶我走啊?”祝繁星瞪着他,“上次是谁委屈巴巴地说,我回家时间少,不爱搭理你?我现在想和你聊聊天,你还赶我走?”   陈念安“啧”了一声:“我没赶你走,我就是怕外头太冷,越晚越冷,反正马上就要放寒假了,你天天都会待在家,听话,乖,回学校吧。”   祝繁星:“……”   怎么跟哄小孩似的?   她接过外套穿上,陈念安帮她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又帮她系上围巾、戴上头盔,仔细地调整好头盔下束带的松紧,最后拎起她的背包,送她出门。   在厨房窗台下,祝繁星骑上电动车,一抬头,看到祝满仓傻乎乎地趴在窗台上,吼他:“你还有一个抄写呢,快去做!”   “哦。”祝满仓溜走了。   “我今天去找过楼老师了,刚才和满宝也聊了一下。”祝繁星对陈念安说,“小老虎,我觉得咱们不用太担心他,满宝什么都明白,人家说的那些话,他根本没往心里去,你就当不知道吧,他答应我了,以后如果被人欺负,会告诉我们的。”   “我知道了。”陈念安放心了不少,又问,“今天,杨锋来找过你没?”   “没有!你怎么回事?天天问一遍,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和他已经绝交了。”祝繁星拍拍他的胳膊,“行了,赶紧进去吧,外头好冷,你都没穿外套,小心感冒。”   “嗯。”陈念安帮祝繁星调整好电动车上的挡风罩,“你去吧,路上小心,到寝室了给我发消息。”   祝繁星启动小电驴:“好嘞,我走咯,满宝交给你啦,明晚见。”   “明晚见。”   陈念安望着姐姐离开的方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不想回家,想让冷风把自己吹得清醒一点。   他害怕杨锋再来纠缠姐姐,害怕对方出现时,他不在姐姐身边,姐姐会受到伤害。   听到姐姐说,她和杨锋已经绝交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他其实过得痛苦又煎熬,心里藏着事,却不知道能对谁倾诉,连吴昊浩和展翔也不能说。   更不能告诉姐姐。   曾经,他坦然地对两个好友说:我只喜欢我姐姐那样的女孩。   而现在,经历过温明远,又经历过杨锋,陈念安渐渐意识到,他对姐姐,似乎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感情。   听到杨锋的妈妈说姐姐总会嫁人的,他整个人都懵了,一想到姐姐结婚后会和他们分开,搬去她自己的家,陈念安难以接受,在他的思维里,他和姐姐是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   他好像病了,能去看医生吗?   怎么和医生说呢?   他才十四岁半,男生,念初中三年级,身高1米83,体重120斤,身体……身体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有晨//勃,有遗//精,有时候,还会有莫名的冲动。   他试过了,在满宝睡着以后,拉着帘子,躲在自己的小床上,被窝里,提心吊胆、面红耳赤地做坏事。   脑子里想的,全是姐姐。   大笑的姐姐,生气的姐姐,娇羞的姐姐,流泪的姐姐……   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的,并不是像姐姐那样的女孩。   他喜欢的,就是姐姐。   只有姐姐。   陈念安喜欢祝繁星。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第94章 第20章我弟弟真的好操心哦。   A大早已公布放假通知,1月25号开始放寒假,寒假前是长达两周的考试季。这些天,祝繁星和室友们正处在紧张的期末复习阶段,张思彤和申露去的图书馆,祝繁星是在家复习,边上还有一个小喇叭。   离开光耀新村后,她骑车回到学校,一进寝室就看见了郭晓春。   这位室友居然回得比她早,好难得呀!   整个学期,郭晓春几乎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上课,她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去打工的路上,寝室成了一个纯睡觉的地方。   国庆节后,她在学校附近找到了三份家教工作,上完家教会继续跑外卖,有时候还会去一些忙不过来的店家做兼职,工资日结。   她还是很瘦,依旧留着短发,说洗头更快,那头发还是她自己剪的,别说,剪多了,她都有经验了,剪得还挺像样,张思彤的齐刘海长了,也会让她帮忙修一下。   现如今,微信渐渐普及,大有赶超手机Q/Q的趋势,而郭晓春的旧手机特别卡,别说装不了微信,连Q/Q都不太跑得起来,为了打工时与人联系更方便,她不得不买了一部二手智能手机,又省吃俭用地靠着打工收入,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用来学习。   学校里的活动,她一概不参加,也没有加入任何社团,辅导员丁老师找她谈过话,建议她为未来多做考虑,有些活动还是要参加的,评优评奖时能用上。   郭晓春说:“我不需要评优评奖,我又不考研。”   她对室友们说过,她不打算读研,也不会去考公考编考教资,因为那些工作钱太少。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赚钱。   郭晓春倒是没有为了打工而放松学业,最看重的是法语专业课,祝繁星有时候觉得这姑娘像个非人类,打工那么忙,专业课还能学得那么好,她都是什么时候复习的呀?   直到有一天,早上四   点半,祝繁星起床上厕所,无意中发现郭晓春不在床上,她偷偷撩起窗帘往外看,天还是黑的,郭晓春坐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本法语书,还有一支手电筒。   祝繁星膝盖一软,差点给她跪下。   临近寒假,大家难免会聊到过年,这一年的除夕夜是2月9号,祝繁星和张思彤都是本地人,到时候箱子一拖就能回家,申露说她哥哥会开车来接她回六安,祝繁星问郭晓春:“晓春,你回家的火车票买了吗?”   郭晓春说:“没买,我寒假不回家。”   祝繁星一愣:“不回家?那你去哪儿?”   郭晓春说:“哪儿都不去,留在钱塘打工。”   张思彤惊呆了:“你不回家过年吗?”   郭晓春淡淡地答了两个字:“不回。”   申露问:“那你找到打工的地方了吗?到时候住哪儿呀?”   寒假时,A大的寝室楼会封楼,所有人都得在1月31号前搬离学校。   郭晓春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包吃包住的。”   没人敢问她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就像不敢问她家里为什么不给她打生活费一样,郭晓春一直在回避这些话题。她能说结果,却不说起因,祝繁星和张思彤私底下闲聊过,一致认为,郭晓春在家的境况估计不太好。   回到寝室后,祝繁星脱下外出衣裤,换上厚实的居家服,又去阳台上收衣服,打算把活干完再复习功课,刚把衣服叉下来,郭晓春也来到了阳台上,是在接电话。   “之前都说好了的。”她对着电话里的人说,“那我怎么办?不是只有三天,一天都不行!我们学校月底就要封楼了,你让我住哪儿去?”   郭晓春趴在栏杆上,背对着祝繁星:“就三天,你不用给我床,我可以打地铺的。”   “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呢?我说了我可以凑合一下,不会生病的!”   “青旅?多少钱一晚啊?”   “这可是你说的,你帮我出一半。”   “行,那先这样吧,拜拜。”   郭晓春挂掉电话,一转身就看到祝繁星左手拿着一根晾衣叉、右手拿着一个夹着胸罩的衣架,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郭晓春没说话,低着头准备进屋,祝繁星说:“晓春,你刚才的电话……”   “你都听到了?”郭晓春一脸的无所谓,说,“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找的那份寒假工作,本来31号就能住过去的,但现在他们有个老员工要晚走三天,床位空不出来,老板叫我2月3号再搬过去住。”   祝繁星问:“那这三天,你要去住青旅?”   “对。”郭晓春说,“老板说青旅那种八人间,一张床一个晚上只要三四十块钱,他和我各出一半。”   说完后,她又要去拉门,祝繁星脱口而出:“三天的话,你要不……住我家吧?”   郭晓春定住了,转头看她,面露疑惑:“为什么?”   “啊?不为什么呀。”祝繁星说,“我家虽然很小,只有两个房间,但我那张床有1米35宽,两个人够睡的,而且你知道的,我家没大人,就我和两个弟弟在,你住着也轻松。”   郭晓春:“……”   她想不明白,不能确定祝繁星的动机,她俩没矛盾,但也绝对不算熟,这种自找麻烦的事,祝繁星怎么会主动提起?   祝繁星也说不上来自己的动机,其实,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动机。这些年,她因为家里的事被许多人帮助过,邻居们、老师们、任叔叔一家、社区的工作人员……祝繁星深深明白,当人陷入困境时,有人愿意伸出援手拉一把,是一件特别温暖的事。现在,她觉得郭晓春遇到困难了,而这个困难是她可以帮忙解决的,没有成本,并不麻烦,不需要郭晓春付出任何报酬,也不需要她对自己心存感激。   然而,郭晓春没回答,没说同意也没有拒绝,直接开门离开,把祝繁星一个人留在了阳台上。   “啊……”祝繁星抓抓头发,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尴尬,这是典型的热脸贴冷屁股吧?她怎么这么傻呀!郭晓春是不是以为她想赚一笔住宿费?   一会儿后,祝繁星拿着几个衣架回到寝室,默默地在书桌前坐下,就在她以为郭晓春已经用沉默来代替拒绝时,对方居然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郭晓春】:如果你不觉得麻烦的话,我可以的,谢谢。   祝繁星:哎?   她扭头看向身后,刚好郭晓春也回过头来,与她视线相对。祝繁星偷窥被抓包,又尴尬了,没想到,郭晓春微微一笑,用口型再次说了一遍:“谢谢。”   祝繁星粲然而笑,也用口型回答:“不客气。”   ——   漫长且折磨人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除了郭晓春,寝室里的三个姑娘纷纷准备回家。祝繁星第一个走,把家里的地址留给郭晓春,让她31号直接过去就行。   郭晓春告诉过祝繁星,放假第二天,她就要去店里上班。她找的工作在市中心的步行街,是一家卖钱塘土特产和各种小玩意儿的商店,规模不小,店员有三四十人。寒假是旺季,游客们来钱塘旅游,大多会去步行街游玩,但有些老员工过年想回家,老板为了生意,只能招零工,工资其实不高,郭晓春选择这家店,纯粹是因为能包吃包住。   祝繁星也想趁着寒假出去打工,本来,她是想去那家海鲜酒楼重操旧业的,但陈念安不同意。他说国庆节做迎宾就算了,现在是冬天,哪怕迎宾小姐们穿着加绒的旗袍,站在门口也很冷啊,他怕姐姐被冻坏。   祝繁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站七八个小时的滋味,至今仍让她心有余悸,她的确怕冷,还不想让陈念安每天晚上顶着冷风去接她下班,于是,迎宾工种被两票否决。   郭晓春说步行街上几乎所有的店寒假都缺人,老板最喜欢招的就是本地人大学生,因为不用安排住宿,脑子聪明,素质高,又听话,反正工资都是透明的,每天一两百,建议祝繁星去那儿问问。   祝繁星真去了,先去找郭晓春,看到她穿着店员制服,负责在门口吆喝卖货:“正宗钱塘丝绸围巾!百分百真丝!厂家直销啊!十块钱一条!二十块三条!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祝繁星笑得不行,在步行街上逛了起来,郭晓春说她是一家家店去问的,因为她要找能包住宿的店,所以找工时还费了一番工夫。祝繁星不用店家安排住宿,找的就特别顺利,老板们看她长得漂亮,几乎家家都要她,最后,她选了一家卖丝绸制品的专卖店,成了一名导购员。   这家店卖的可不是十块钱一条的“真丝”围巾,里头最便宜的一条围巾都要两百多,一条真丝吊带睡裙一千五,一套真丝睡衣三千多,还有各种真丝的床上用品,动辄几千上万块一套,祝繁星摸摸那料子,确实是好东西。   她的底薪是一百一天,外加提成,工作时间是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半,算晚班。丝绸店里的顾客逛的多,买的少,祝繁星很轻松,只要陪着介绍就行。店长招她时就有自己的考量,事后证明很有眼光,有些逛店的有钱人看到这么漂亮的导购,会觉得这家店很高端,真的会刷卡买单。   祝繁星第一天上班就卖出了一套价格上万的婚庆款床上用品四件套,乐得她躲在厕所都想笑。   就这样,祝繁星和郭晓春一起在步行街打起工来,一个在街西头,一个在街东头,晚上下班后,一个回学校,一个回家。   到了1月31号,郭晓春不能回学校了,祝繁星在她的店门口等她,把她的小箱子放在自己电动车上,她骑上小电驴,郭晓春踩着自行车,两人一起回光耀新村。   步行街离光耀新村不算近,骑行距离7公里,祝繁星骑得不累,只觉得冷,郭晓春就不一样了,四十分钟骑下来,身上居然出了一身汗。   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多,祝满仓睡觉了,陈念安在等她们,他帮忙把箱子拖进屋,又给姐姐摘下头盔,问:“冷不冷?”   “还行。”祝繁星甩甩头发,拉过郭晓春,说,“这是我室友郭晓春,你见过的,你就叫她晓春姐吧。晓春,这是我弟弟陈念安,你也见过的,叫他小陈好了,我还有个弟弟叫满宝,已经睡着了。”   郭晓春说:“小陈,你好,这两天要麻烦你们了。”   陈念安说:“不麻烦,姐姐,晓春姐,外头风大,你们先进来吧。”   祝繁星拉起郭晓春的胳膊:“来,我家很随便的,你别拘束。”   郭晓春走进102室,换好拖鞋后,祝繁星领她去朝北的次卧,陈念安把箱子也推了进去。   屋里暖洋洋的,郭晓春环视着这个房间,面积大概是十一二个平方,粉绿色的墙面,深紫色的窗帘,摆着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和一个大衣柜,东西很多,却不凌乱,桌面上一尘不染,还有几个可爱的小手办,各种细节都能显示出,这是一个妙龄少女的房间。   陈念安早早地为姐姐打开了热空调,他穿着一身厚厚的藏青色居家服,袖口有一圈白绒,胸口处印着一只小熊,郭晓春看着他,想起祝繁星在寝室常穿的那套衣服,除了颜色是粉红色,别的细节和陈念安这套一模一样。   陈念安发现郭晓春在看他的衣服,也低头去看,以为自己衣服上有污渍。   “没脏。”郭晓春说,“我就是在想,这套衣服,你姐姐也有。”   “当然了,是我买的呀。”祝繁星笑着说,“这是亲子款,别人家都是爸爸一套妈妈一套宝宝一套,我们家刚好也是这么个配置,就一人一套咯。我自己还多买了一套,在家里穿的,黄颜色,一会儿你就看到了。”   “姐姐,你们肚子饿吗?”陈念安问,“我今天包了些饺子,有玉米猪肉馅,还有芹菜猪肉馅,你们要吃吗?”   他和祝满仓都放寒假了,姐姐出门上班,他就负责在家做家务、做饭、管满宝,白天时闲的没事干,干脆包了一堆饺子。   “吃吗?”祝繁星看向郭晓春,没等她回答,已经帮她做了决定,“吃吧,一人来一碗。”   郭晓春点点头:“好啊。”   “要什么馅儿的?”陈念安又问。   祝繁星说:“唔,我要芹菜的,晓春,你呢?”   郭晓春迟疑了一下:“我和你一样吧。”   “你好像不爱吃芹菜啊。”祝繁星回忆了一下,“对,你不爱吃芹菜,你说过的。小老虎,你两个馅儿各来十个吧。”   郭晓春说:“这样就要煮两回了,太麻烦你弟弟了。”   “不用煮两回。”陈念安比划着说,“那个玉米馅儿,煮好了能从外面看见黄色玉米粒,芹菜馅儿是有点绿色,我会一起煮,分得出来的。”   “那就这么办吧。”祝繁星笑了起来,“小老虎,还没过年呢,你怎么就包饺子了?”   陈念安说:“没过年也能吃饺子的呀,姐姐,你们慢慢聊,我先去煮了,煮好了叫你们。”   “去吧。”等陈念安离开后,祝繁星关上房门,开始换衣服,边换边说,“吃完饺子,咱俩排队洗澡,洗完澡就睡觉,你明天早上还要上班呢。”   郭晓春:“嗯。”   她的上班时间比祝繁星早,为了多赚钱,她上的是统班,早上九点半到晚上九点半,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能挣两百块。   郭晓春蹲在地上拉开行李箱,拿出自己的衣服,祝繁星换上那套黄色家居服后,打开衣柜找东西,找了半天没找到,走出次卧,扒着厨房门问:“小老虎,咱家备用的枕头被子在哪儿你知道吗?我记得是在我衣柜里的呀,但我找不着。”   “我早拿出来了。”陈念安说,“白天晒过太阳了,被套也套好了,在我床上,一会儿我拿给你。”   “真贤惠。”祝繁星蹦跳着回到房间,对郭晓春说,“我弟弟真的好操心哦……”   然后,她就愣住了,郭晓春坐在椅子上,正仓促地别过头去,还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第95章 第21章姐姐,你这个香香是什么味道……   同住数月,尽管郭晓春早出晚归,和寝室里另三人都不是很熟,但祝繁星已经能大概地摸清她的性格。   郭晓春并不难相处,在一些生活小事上,她不会斤斤计较。比如寝室里的用水用电,张思彤作为寝室长,曾经发过愁,觉得郭晓春在寝室的时间最少,又最穷,如果问她收四人平摊的钱,她会不会不愿意?张思彤便向祝繁星和申露建议,她们三个多交点水电费,让郭晓春少交点。   祝繁星和申露答应后,张思彤才敢去和郭晓春说,结果郭晓春只回了一句:“不用这么算,就四人平摊,你告诉我要交多少钱就行,我有钱的。”   她穷得坦坦荡荡,从不羡慕室友们拥有漂亮衣服、包包和一堆化妆品,申露和张思彤在寝室与家人打电话时,难免会撒娇,有时候还会哭穷,让爸妈多给点生活费,郭晓春听见了也不会有特别的反应,没说过任何阴阳怪气的话。   祝繁星一直认为,郭晓春是一个内心特别强大的姑娘,还厚脸皮地觉得,自己也是。所以,在看到郭晓春偷偷流泪后,祝繁星傻眼了。   她什么都不敢问,只能装作没看见。   陈念安煮好了两碗饺子,叫她俩去客厅吃。   饺子没做成干捞,陈念安说天气冷,吃汤饺子会更热乎,他在饺子汤里放了榨菜、葱花和紫菜,有点像馄饨汤的配料,祝繁星和郭晓春坐在桌边,配着一碟米醋,吃得津津有味。   “好吃吗?”陈大厨也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看她们吃。   郭晓春说:“好吃。”   祝繁星向陈念安竖起大拇指:“小老虎,你好牛啊,第一次包就包得这么好。”   陈念安笑了笑,说:“我今天包得有点多,给爷爷也拿了一些。你上次让我问爷爷过年的事,我问了,爷爷说今年,他们是和奶奶家的兄弟姐妹一起过,去酒楼吃年夜饭,不和我们一起吃。”   “这样啊,行,问过就好。”祝繁星眼珠子一转,又问郭晓春,“晓春,今年年夜饭你在哪儿吃?我们店除夕那天四点半就关门了,你们呢?”   郭晓春说:“我们五点关门,年夜饭……我可能和店里的同事一起吃吧。”   “你来我家吃呗!”祝繁星说,“过年啊,我们家就三个人,楼上的爷爷奶奶也不和我们一起过,你过来嘛,晚上还可以和我一起睡,第二天再去店里。”   郭晓春愣愣地看着她。   陈念安说:“对啊,晓春姐,年夜饭要人多才热闹,你和我们一起吃吧,正好尝尝我的手艺。”   郭晓春说:“这……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的,我们家又没大人,随意得很。”祝繁星继续劝她,“来嘛,我弟弟做菜可好吃了,去年的年夜饭他做了一桌子菜,吃都吃不完,刚好,你来帮我们一起战斗。”   一户没有大人的家庭,的确不会给人太大的压力,郭晓春看着祝繁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啊,那我就来蹭年夜饭了。”   祝繁星笑弯了眼,郭晓春心中五味杂陈,又咬了一口饺子,玉米鲜甜,猪肉劲道,汤汁咸香,热乎乎的真的很好吃。   是家的味道,她有多少年没品尝过了。   ——   吃完饺子,洗完澡,两个女孩一人钻一个被窝,挤在祝繁星的床上准备睡觉。   台灯还没关,郭晓春睡外边,说自己早上六七点就要起床,会注意控制声量,尽量不吵醒祝繁星。   “干吗起这么早啊?”祝繁星侧卧着看她,问道。   郭晓春说:“我习惯了早上起来背书。”   “你这习惯和陈念安一样。”祝繁星说,“我们家大房间外面还带着一个院子,陈念安每天早上都会在院子里背书,这样就不会吵到满宝。”   郭晓春只见过陈念安两次,每一次,那个男孩的表现都让她叹为观止。第一次是报到那天,陈念安手脚利索地帮祝繁星收拾上铺,当时,不仅是郭晓春,张思彤一家人也看呆了。   今天是第二次见面,陈念安为她俩煮饺子,那饺子是他自己包的,白天他还晒了被子,套好被套,等她们吃完饺子,他又抢着去洗碗,祝繁星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妥,可在郭晓春看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你弟弟,一直是这样的吗?”郭晓春也侧卧着,和祝繁星凑得很近。   祝繁星一愣:“怎样?”   “就是……做家务,做饭,听你的话,照顾小弟。”郭晓春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几岁啊?”   祝繁星说:“过完年虚岁十五了,按周岁算,他现在正好十四岁半 。他一直是这样的,我爸妈还在的时候,他就很勤快了,我爸妈出事那会儿,他才十一岁,腿骨折了,打着石膏,每天还得支着两根拐杖在厨房做饭。“说到这儿,祝繁星忍不住笑,“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一个周扒皮啊,让一个小瘸子天天给我做饭吃。”   “我也有一个弟弟。”郭晓春说,“他比小陈还大一岁,到三月份,满十六了。但他什么都不会干,长到这么大,连只袜子都没洗过,吃饭,要给他把饭盛好,喝水,他只要叫叫就行,自然会有人给他倒。你都想象不到,他去年才学会系鞋带,还是因为他想买一双阿迪达斯的鞋子,他为了能穿那个鞋,不得不学会系鞋带。他以前穿的鞋,就是那种套进去的,穿衣服也不爱穿有扣子的,嫌麻烦,只喜欢拉链。”   祝繁星迟疑着问:“你弟弟……是有残疾吗?脑瘫?”   “啊?不是,哈哈哈哈……”郭晓春躲在被窝里笑了起来,笑得全身都在抖,“他很健康,就是懒,非常非常懒,被我爸妈和爷爷奶奶宠坏了,有一个词形容他最贴切,就是好吃懒做。”   祝繁星:“……”   “一直以来,我看多了别人家的爸爸妈妈对孩子好,知道那很正常,我觉得我只是不够走运,碰到了一对不爱我的爸妈。这没什么,在我们那儿,很多人家都这样,女儿是可有可无的,养女儿的目的就是为了挣彩礼,再拿着那个彩礼,去给儿子娶媳妇。”郭晓春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弟弟,会对姐姐这么好。”   祝繁星皱眉道:“晓春,你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你们三个是不是都很好奇?”郭晓春笑了一下,“其实没什么,一点儿也不新鲜,就是重男轻女呗。”   她第一次对祝繁星说了一些家里的事,J省某县城的一户普通人家,六口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她和弟弟郭一鸣。   那个地方普遍重男轻女,每家每户程度不同罢了,郭晓春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已是习以为常。   “一鸣惊人”,是父母对郭家幺儿的期盼。   可最后真正一鸣惊人的,却是从小不被待见的郭晓春。   “你知道吗?高考的时候,我是我们那个县城的理科榜眼,有个大老板给我家发奖金了,状元两万,探花五千,我是一万,但那个钱全被我爸拿走了。”郭晓春说,“他让我填师范,说可以免学费,毕业了还能回家当老师。我当然不答应啊,他就揍我,用皮带抽,哪怕我承诺以后上班挣钱了,会把钱拿回家,他也不放我去外省。”   “因为他知道,我走了,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祝繁星问:“后来呢?”   郭晓春说:“后来,是我的班主任帮了我。”   她一开始填的是上海同济,被郭父改了,改成J省省会城市的一所师范院校。郭晓春发现了,又改回同济,她爸爸再改成师范,志愿填写的最后截止时间前,郭晓春跑去班主任家,哭着求班主任帮忙,总算把志愿修改成功。   班主任建议她报A大,理由是,钱塘的生活成本应该比上海低,郭晓春就这么填了A大,被顺利录取,付出的代价是一顿狠揍,以及失去了来自家里的一切经济支持。   法语专业是她自己选的,填同济时,她报的是德语,在她看来,德语法语西班牙语,什么语都行,她打定主意要学一门小语种语言,是为了出国。   “出国?!”祝繁星惊呆了,“你不是说你不打算读研吗?”   “出国工作,不是出国读研。”郭晓春目光坚毅,“我要是毕业后还留在国内,不管去哪儿,总是有可能被他们找到的。我不想被他们找到,我要去一个以他们的本事,这辈子都找不到我的地方,报警也没用,求助媒体也没用,我十二岁那年就做了这个决定,一定要逃离那个鬼地方。”   “为什么呀?”从小被爸爸妈妈关爱着长大的祝繁星无法理解。   郭晓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她穿着长袖长裤的薄睡衣,撩起衣服下摆给祝繁星看。   祝繁星手肘支床抬起上身,借着台灯的光亮,看到郭晓春腰腹处有一大片疤痕,触目惊心,和陈念安腿上的疤不一样,像是烫伤。   郭晓春说:“这是我十二岁那年,我爸弄的,用烧开的水泼的我,一大壶,深二度烫伤,他当时还不肯把我送医院,就任我在地上疼得打滚。后来还是我妈回到家,才把我送的医院,耽误了好几个小时,留下这么大一块疤。医生说可能会影响生育,就是怀孕了肚子会变大嘛,我这个地方的皮肤已经这样了,再撑开,承受不了的。”   祝繁星看得浑身寒毛竖起,捂住嘴才没喊出声来,郭晓春放下衣摆,又钻回被窝,问:“你知道起因是什么吗?”   祝繁星摇摇头。   郭晓春说:“起因就是,我当时在做作业,我弟弟来吵我,我赶他走,他不走,还撕我作业本,我就推了他一把,他摔倒了,脑袋磕到桌角,破皮流血了。他就哭啊,我爸看见了,以为我要杀了他的宝贝儿子,他正在烧水,拎着水壶就冲我过来了。”   祝繁星:“……”   “我已经不生气了。”郭晓春说,“心早就死了,你明白吗?他们再也伤害不了我了。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他们,离得越远越好。我学法语,就是为了出国工作,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我改变主意,那是我唯一的出路。”   说是这么说,可她眼里还是泛起了泪光,祝繁星伸出手臂搭在她的被子上,温柔地拍拍她,说:“Boncourage。”   那是法语里的“加油”,郭晓春笑了,说:“Merci。”   那是谢谢。   她发自内心地感谢祝繁星,从她离开老家来到钱塘,半年了,祝繁星是第一个听她倾诉心事的人。   郭晓春的确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但不代表她真的刀枪不入、无所畏惧。她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她习惯了把苦与恨往肚子里咽,将之转化为前进的动力,别人的幸福与她无关,她的苦难也无需他人同情。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躲在一个温暖的被窝里,她卸下了防备,试着对祝繁星敞开了心扉。   大概是因为,祝繁星也来自一个并不完美的家庭。   祝繁星说,那两个宝贝弟弟,是她自己找回来的,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大人们同意她把他们留在身边。   “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想一个人生活,我想给自己找一个家人,先找的陈念安,后来出了意外,又找了满宝,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家人,我们三个人就这么住到了一起,磕磕绊绊地过到现在。”   祝繁星的经历给了郭晓春一个启发。   父母弟弟让人厌恶,那就不要了。以后,她可以一个人生活,如果觉得孤单,也可以试着给自己寻找新的家人,一只狗,一只猫,也   行,人的话……人心太复杂,还是算了吧。   ——   第二天早上,祝繁星醒来时,天光大亮,身边的被窝已经空了。   她走出房间,看到陈念安在拖地,问:“晓春呢?”   “九点多了,她早就走了。”陈念安说,“早上我要给她蒸小笼包,她说什么都不肯吃,非要出去吃早饭,我就没勉强她。”   祝繁星挠挠乱糟糟的头发,说:“没关系的,她就是这么个人,可能我不在吧,她对着你多少会有点尴尬。”   她走去卫生间洗漱,陈念安杵着拖把站在门口,祝繁星刷牙时,他也没走。   “干吗?”祝繁星含着泡沫,奇怪地问道。   陈念安说:“姐姐,我现在出去打工,会有人要我吗?”   “噗!”祝繁星喷出一口水来,“你想什么呢?陈念安,你疯了吗?谁家初三的学生想着去打工的?你现在最要紧的任务就是中考!还有最后一个学期了你知不知道?”   陈念安说:“我就是……想帮帮你,你太辛苦了,每天晚上这么晚才回来。”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祝繁星继续刷牙,“你也不想想,你去打工,满宝怎么办?”   陈念安说:“我去打工,你就能在家了呀。”   祝繁星白眼一翻:“帮帮忙,你还是饶了我吧,我宁可去工作的,让我在家陪满宝一整天,杀了我算了。”   祝满仓突然蹦到卫生间门口:“姐姐,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我哪有说你坏话?我那么爱你。”祝繁星看着他,“早上你见到晓春姐姐了吗?”   祝满仓说:“见到了,我起床的时候她还没走呢。”   “你叫她了吗?”   “叫了。”   “真乖。”祝繁星刷完牙,弯下腰往祝满仓脸上亲了一口,“闻闻姐姐香不香?”   祝满仓笑嘻嘻地说:“香!”   然后他也抱着祝繁星的脖子,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陈念安咽了咽口水:“……”   祝满仓跑走了,陈念安还是没动,手里抓着拖把,欲言又止地看着祝繁星。   祝繁星扎起头发,准备洗脸,问:“你要和我说什么吗?”   “没有。”陈念安说,“你先洗脸。”   祝繁星觉得他怪怪的,也不管他了,认认真真地洗了个脸,洗完后又给自己抹香香。   陈念安问:“姐姐,你这个香香是什么味道的?”   祝繁星看了眼瓶子:“好像是……芦荟味。”   陈念安说:“让我闻闻。”   祝繁星刚要把瓶子递给他,陈念安已经凑了过来,闭上眼睛,偏头去闻她的脸颊。 第96章 第22章芦荟味,原来是这样的呀。……   高挺的鼻梁这时候反而碍事,陈念安的鼻尖触碰到祝繁星的脸颊,嘴唇和她的皮肤之间却还有一点距离。   他闻到了姐姐身上那股淡雅的芦荟香,那香味经由嗅觉,丝丝缕缕地游进他的大脑,中枢神经快速地运转起来,心脏扑通乱跳,热血涌上脸颊,他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愉悦和满足,还很刺激。   祝繁星只微微将上身后仰,没有做夸张的躲避,因为这是陈念安,让人安心的陈念安。他只是个子长得高,其实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做的这个动作看似冒犯,实际上和满宝刚才的早安吻,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陈念安没有胆大包天到敢亲吻祝繁星,自己也知道那太奇怪了。   他收回上身,站直身子,说:“芦荟味,原来是这样的呀。”   祝繁星摸摸左脸颊,寻思着陈念安这年纪,可能是对异性产生了好奇,又不懂怎么把握分寸,看来,青春期X教育刻不容缓啊,她得提醒他一把。   祝繁星正色道:“小老虎,我是你姐姐,不会和你计较,但你在学校,千万不能对女同学做这样的动作哦。你是男生,和女生交往时要有分寸,这种算很亲密的行为了,人家小姑娘会被你吓到的。”   陈念安说:“我知道,我不会对别的女生这么做的,咱俩不一样啊,你都说了,你是我姐姐。”   “你知道就好。”祝繁星往他胸膛上推了一把,顺势关上厕所门,“我要蹲大号了,你走远点,很臭的。”   陈念安没走,站在卫生间门口摸摸鼻尖,偷偷地笑了起来。   ——   郭晓春在102室借住三晚,每天早出晚归,3号那天早上,祝繁星还在睡觉,郭晓春拖着行李箱出门,让陈念安转告祝繁星,晚上,她会搬去宿舍,不过来了。   “晓春姐,九号那天,你要来吃年夜饭啊。”陈念安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热乎乎的鸡蛋饼,“这个你拿着,我早上买回来的,今天是早餐店老板年前最后一天营业,明天他就回老家了,这个蛋饼特别好吃,你一定要尝尝,要不然得年后才能吃到了。”   郭晓春接过了蛋饼:“谢谢你,小陈。”   “不客气。”   陈念安送她出门,祝满仓也跟了出去,陈念安帮忙把行李箱绑在自行车后座上,问:“晓春姐,你喜欢吃辣吗?有别的忌口吗?”   郭晓春说:“我能吃辣,也可以不吃,没什么忌口。”   “我知道了。”陈念安搂着祝满仓,说,“到时候我会做几个辣菜,我们家就满宝不吃辣,我和姐姐都喜欢吃。”   郭晓春看着这对小兄弟,要说不羡慕,就是自欺欺人,她稳住情绪,说:“外头冷,你们快进去吧,这几天谢谢你们了,我先走啦,除夕见。”   “晓春姐你路上小心,除夕见!”陈念安向她挥挥手。   祝满仓也跟着喊:“晓春姐姐再见!”   ——   这一年的年三十,千家万户团圆夜,光耀新村102室的年夜饭饭桌上多了一个人。   郭晓春出生在1994年的春天,还没满十九周岁,性格再老成,实际上也只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三小只就变成了四小只。   大门上的春联和倒福由小龙变为小蛇,祝繁星买了一个大红色四格装零食盒,陈念安往里头堆满零食,一格松子,一格德芙巧克力,一格绿盛牛肉粒,外加一格大白兔奶糖,用来招待唯一的客人。   水果也有不少,新鲜桂圆,砂糖橘,还有价格昂贵的草莓,陈念安平时舍不得买,这会儿也下手了,因为姐姐和满宝都爱吃。   他穿着围裙大显身手,做了八菜一汤加一道点心,大概是为了在郭晓春面前显摆,全程没让姐姐们帮忙,又一次成功地让郭晓春惊掉下巴。   郭晓春对祝繁星说,这是她这辈子过过的最轻松的一个年,不用干活,不用挨骂,看看电视嗑嗑瓜子,托了陈念安的福,坐着等吃就行。   祝满仓不甘示弱,坐在桌边给姐姐们剥巴西松子,小手指都剥红了,愣是给两个姐姐各剥出一碗松子肉,被大大地表扬了一番。   郭晓春不是空手来的,给祝繁星三人都带了礼物,全是她工作的那家商店的商品。她实话实说,本来是想花钱买的,结果老板一听就送给了她,因为她自己解决了三天住宿,也算给老板省了点钱。   祝满仓得到了一辆玩具小汽车,祝繁星是一顶漂亮的毛线帽,浅蓝色,帽子顶上还有一颗大绒球,陈念安的礼物是一个古代小状元模样的摆件,状元的脑袋下连着弹簧,拨一下脑袋会晃,手里还拉着一幅纸,印着四个大字——“金榜题名”。   “好东西呀!”祝繁星拨着那小状元的脑袋,“小老虎,再过几个月,你就要上战场咯。”   年夜饭正式开席,对着一桌美味佳肴,祝繁星问郭晓春:“你会喝酒吗?”   郭晓春一惊:“啊?”   陈念安叫起来:“姐姐!你自己都不会喝。”   “我以前是不会喝,也不能喝,可我现在成年了呀,早就能喝了。”祝繁星又碰碰郭晓春,“哎,晓春,我听说下学期有个老师会教我们品鉴红酒,不如我们自己先试试?”   郭晓春也没喝过酒,见祝繁星兴致高昂,不忍扫她的兴,又想着这晚不用再出门,就说:“好啊,稍微喝点儿试试。”   陈念安:“……”   祝繁星从客厅柜子里找出两个玻璃高脚杯,又翻出一瓶老爸珍藏的红酒,说:“我爸给我留的几瓶酒都挺贵的,我一直舍不得送人。”   她也不管那酒是什么年份什么产地,直接开瓶,给自己和郭晓春各倒了一点。   两个女孩装模作样地举起杯子,学着法国电影里人们喝酒的样子,轻轻碰杯,用法语说:“porteruntoast。”   陈念安和祝满仓嘴角抽抽地看着她们。   祝繁星喝了一口红酒,眉头皱了起来:“噫……味道怪怪的。”   郭晓春也尝了尝,还咂巴了一下嘴,把杯子端到眼前,晃动酒杯,说:“这就是红酒啊,葡萄酿的?”   “对啊,这肯定是真红酒,我爸不会搞假酒。”祝繁星抱着酒瓶研究,“还真是法国进口的耶……什么波尔多,2005年,哇,这酒有八年了呀。”   “原来葡萄酿出来的酒是这么个味道。”郭晓春又尝了一口,“好像还可以哎,不难喝。”   “是吗?”祝繁星也继续尝试,“你这么一说,后味是还行。哎,我以前亲眼见过一个法国阿姨喝红酒,哇塞!她那个陶醉的样子,好像喝到了什么绝世甘露,都把我给看馋了。”   陈念安面前是一杯可乐,听她们说了半天,忍不住开口:“姐姐,我能喝一点吗?”   祝繁星瞪他:“不行!未成年不能喝酒。”   陈念安求她:“咱家又没别人,我就稍微喝一点,不会有人知道的。”   祝繁星还想拒绝,郭晓春说:“你让他喝一点么,他天天在家,你现在不让他喝,等我们明天去上班了,他自己也能倒来喝,这么大一瓶,咱俩今晚又喝不完。”   有道理啊……祝繁星妥协了:“只能喝一点点哦。”   “嗯!”   陈念安立刻给自己找来一个玻璃高脚杯,祝繁星给他倒了一丁点红酒,陈念安小小地抿了一口,眉头只皱了一下下,很快舒展开来:“这个比白酒好喝多了!姐姐,你再给我来一点,这也太少了。”   郭晓春惊讶:“你还喝过白酒啊?”   “就喝了一口,被辣得直呛。”祝繁星又给陈念安加了一点酒,举起红酒杯,说,“来来来,咱们碰一个,今天过大年!祝大家新春快乐,新的一年顺顺利利!逢考必过!”   “新春快乐!”   三个红酒杯碰到一起,还有一个装着芬达的小杯子。   祝满仓也升级了,除了旺仔牛奶,姐姐还给了他可乐和芬达的选项,祝满仓毫不犹豫地选了芬达,甜甜的碳酸饮料多好喝呀,旺仔牛奶?那是小宝宝喝的,他快九岁了,已经不是小宝宝啦!   三个没喝过酒的人非要喝红酒,结果就是……有人喝醉了。   喝醉的人是郭晓春,她最能接受红酒的味道,喝得就最多,低估了酒精的威力,吃完饭后脑袋发晕,也许是酒入愁肠,令她回想起一些旧事,郭晓春难掩心中委屈,抱着祝繁星痛快地哭了一场。   祝繁星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终于,郭晓春平静下来,说自己喝多了,不看春晚了,简单洗漱后回到次卧,直接上床睡觉。   祝繁星发现自己的酒量居然还不错,脑袋不晕,也不想吐,反而有些兴奋,她把房间留给郭晓春,自己坐在客厅看春晚,还跟着节目里的明星一起唱歌。   陈念安喝得最少,只是微醺,不妨碍他收拾餐桌、洗碗洗锅。把厨房弄干净后,他回到客厅,看到姐姐独自一人坐在餐桌边。   祝满仓不爱看春晚,已经回房了,在小床上玩小汽车,祝繁星手里拿着电视机遥控器,当成话筒,正扯着嗓子和电视里的CelineDion一起深情演唱:   “Nearfar   Whereveryouare   Ibelieve   Thattheheartdoesgoon……”   陈念安在她身边坐下,祝繁星顺势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软了下来。   她对陈念安吐槽过好几次,102室哪哪儿都好,她也不嫌房子小,就是没有沙发让人头疼,每次只能坐在硬硬的餐椅上看电视,没地儿躺,又没地儿靠,坐久了会很累。   所以,每当陈念安坐在身边,祝繁星就会把他当成一个人形靠垫,至少脑袋有地方靠了,腰背也能放松不少。   她唱出一句最应景的歌词,还仰头看了陈念安一眼。喝过酒的女孩面颊酡红,眼神迷离,倒是没有被酒精影响记忆力,唱英语歌时照样流利又动听:   “You'rehere   There'snothingIfear   AndIknow   Thatmyheartwillgoon……”   在她唱得最投入时,陈念安抓住她的手,压低下巴,亲吻了她的额头。   祝繁星像是一无所知,与他十指相握,依旧沉浸在凄美动人的音乐世界里。   陈念安没有再做过分的举动,只这一下,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是他来到钱塘的第四年,和姐姐一起过的第四个除夕夜。   陈念安感谢上苍,能让他与祝繁星相遇,不仅相遇,他们还能同住一个屋檐下,成为彼此最亲密的家人。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陈念安想,至少最近几年,姐姐是不会离开他的。将来,就算姐姐谈了恋爱,要结婚,要搬走,那也是姐姐的决定,是姐姐的人生,只要她能幸福快乐,他必定会送上最真心的祝福。   至于他自己,随便吧。   陈念安没去看医生,自己给自己做了诊断。   他的确是病了,还病得不轻。   无药可救。 第97章 第23章你手很脏,别往脸上抹。   二月下旬,学校开学,祝繁星和郭晓春双双结束辛苦的寒假打工生活,拿着工资返校报到。   郭晓春跟个铁人似的,几乎全月无休,挣了四千多块钱。祝繁星的工作时间没她长,每周还要休息一天,收入就比她少一些。   她卖了不少蚕丝被,有些还是卖给老外,每当店里走进外国人,店长都让祝繁星去接待,她的英语口语非常流利,面相又是笑容可掬,撞见投缘的老外,还真能促进成交。   最后,连底薪加提成,祝繁星一共挣了三千八,她表示:满意!爱干!下次还来!   唯一不满意的人,是陈念安。   上学时,他和姐姐每天只能短暂地见面几分钟,到了周末,姐姐又要出门做家教,因此他一直在期盼寒假,想着一个月的假期,姐姐可以天天待在家,结果却成了泡影。姐姐每天午饭后出门上班,深夜才回家,陈念安守着祝满仓待在家里,成了一块忧愁的望姐石。   他迫切地想帮姐姐分担生活压力,却想不出办法来,他还不到十六岁,打工没人要,又面临着中考,哪怕出去捡破烂也是要花时间的。   开学后,日子还像以前那样子过,陈念安每晚留校上晚自习,祝满仓独自一人在刘爷爷和俞奶奶家吃晚饭,祝繁星依旧每天傍晚骑车回家,陪满宝做作业,自己复习功课,等陈念安到家后再赶回A大。   经过一个寒假,她和郭晓春的关系迅速升温,尽管两人下课后几乎见不着面,但在课堂上,她们不再是两个陌生的女同学,每次都会坐在一起,练发音、练对话时也有个伴儿。   祝繁星没有把郭晓春家里的事透露给张思彤和申露,觉得那是郭晓春的隐私,只说她俩寒假时都在步行街打工,郭晓春还去她家借住了几天,所以才会变得要好。   张思彤和申露并未感到意外,因为祝繁星是个性格超级Nic   e的女孩,郭晓春也不算个怪咖,她俩相处多了,关系变好,正常得很。   于是,303寝室的氛围变得更加融洽,祝繁星觉得自己很幸运,高中、大学遇见的都是好室友,和谐稳定的生活能让人的心灵变得更加平和、自在,所谓的幸福感,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滋生出来的。   三月底,严冬离去,万物复苏,祝繁星收起厚重的冬装,迎接着新一年的春暖花开季。   李清照写过: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在这样一个花红柳绿的季节,蛰伏了一个冬季的年轻人们果真蠢蠢欲动,303室的四个单身女孩中,终于有人坠入情网,官宣恋爱。   那是申露,她在学校健身俱乐部举铁半年,不仅甩掉了十斤肉肉,还收获了一个肌肉强健的男朋友。   那位男同学姓姜,念大三,来自安徽合肥,和申露算是半个老乡,据说两人眉来眼去足有半年,直到开春后,小姜才鼓足勇气对申露表白,申露羞答答地答应了。   小姜很上道,和申露在一起后没多久,就提出要请申露的室友们吃饭。可惜郭晓春要打工,只有祝繁星和张思彤能出席,吃到了第一顿“室友男朋友请的官宣饭”。   小姜是个性格木讷的男生,个头不高,长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吃饭时,都是祝繁星和张思彤在活跃气氛,把小姜说得面红耳赤。申露护短地嚷嚷:“哎呀!你们别笑他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平时话很少的,你们得看看他锻炼时的样子,可有毅力了,教我的时候特别耐心。”   祝繁星看着申露和小姜相视而笑时的甜蜜脸庞,好奇地想,这就是谈恋爱吗?   回到光耀新村后,她兴冲冲地告诉陈念安,申露谈恋爱了!   陈念安没吱声,祝繁星托着下巴,说:“原来,谈恋爱后,男朋友要请女朋友的室友们吃饭的呀,她们说这是惯例,我以前都不知道的。”   陈念安看了她一眼,心里居然计算起自己有多少私房钱。   呃……太莫名其妙了,他甩甩脑袋,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祝繁星没有得到陈念安的反馈,问:“你怎么了?最近学习压力很大吗?”   “不是。”陈念安在她身边坐下,说,“姐姐,孟老师来找过我了,问我要不要保送志成中学。”   “志成中学?”祝繁星想了一下,“好像离我们家不远哎,你怎么说?”   钱塘市志成高级中学也是一所重点高中,是所有重高里距离光耀新村最近的一所,只有五六公里远。   陈念安说:“我拒绝了,说我要考二中,但孟老师说,我这个成绩考二中是有风险的,如果把二中填做第一志愿,到时候分不够,没录上,哪怕志成是第二志愿,也会录不上,可能会滑档去普高,所以她叫我再考虑一下。”   祝繁星知道,这是事实。   这些年,钱塘的重点高中招生一直采用中考+保送+特长生选拔模式,各所重点高中有40%的保送生录取名额,这个名单需要各所初中参考学生们的平时成绩向重高推送,对口重高再组织考试,通过后出最终的录取名单。   哪怕在这次考试中没发挥好,考生也可以继续参加中考,但要是被录取了,那就是一锤定音,不能再改变主意。   青芽中学教学口碑优异,数年来都是保送大户,按陈念安的班级排名,被提名保送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祝繁星当年也有保送资格,只是她放弃了,为了冲击二中,直接去拼的中考。   “志成中学……”祝繁星说,“不难考啊,它的分数线比二中低多了,孟老师说了你只能保送志成吗?”   “不是。”陈念安又说了另两所重高的校名,都在郊区,需要住宿,口碑和志成差不多。他看着祝繁星,说,“孟老师说,她觉得以我的情况,走读会更合适,所以才建议我保送志成,说是比较保险。”   近几年,市里的重点高中纷纷外迁至郊区,建起先进的新校舍,采用寄宿制,是为了方便管理、提高教学效率,而志成中学还没搬迁,依旧是走读制。   在钱塘那些重高里,它的口碑只能算一般,以陈念安的成绩,如果把它当成第一志愿去考,90%能考上,所以这个保送就有点儿鸡肋,同意吧,不甘心,放弃吧,又怕中考失利,考不上二中。   考不上二中,再考志成就难了,它好歹也是一所重高,因为校区在市里,体量就没那些搬迁过的重高大,招生人数也没别的学校多,却能吸引到一大批不想住校的学生,不是人人都想住校的呀!保送生加第一志愿的考生就能把它塞满,哪儿轮得到第二志愿的考生?   这就是一场博弈,是中考前,成绩优异的考生们需要提前面临的一项选择。   “孟老师估计也是好心,怕你考不上二中,你这个成绩也真是不上不下的,我都有点担心。”祝繁星小声说,“而且,她知道咱家还有个满宝,觉得你需要顾着家里,但这事儿你不用管,我说过了,你去住校,我可以走读,小老虎,你尽管放手去拼就行。”   陈念安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姐姐。”   他也觉得保送志成的建议太过保守,还是想靠自己冲一下二中。   ——   保送名单要四月底提交,一直到四月中旬,陈念安都没有改变主意。   吴昊浩没有被保送的资格,说第一志愿就想填志成,因为离家近。展翔被保送五中,他和爸爸妈妈商量了一下,决定接受这个安排,五月初去五中参加考试。如果通过,他就会比陈念安和吴昊浩先一步解放。   陈念安的成绩稳中有进,渐渐觉得,二中似乎并没有那么难考。   然而,就在他铁了心想考二中时,发生了一个意外。   那是四月中旬的一个周三晚上,陈念安下了晚自习,穿着雨衣,冒着雨骑车回到家。   这些天,钱塘一直在下雨,气温也只有十几度,阴雨天对人们出行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尤其像陈念安和祝繁星这样的骑车族,出门时总会抱怨几句。   陈念安到家后,祝繁星准备回校,她穿上雨衣,叫陈念安别送她出门,自己骑上小电驴,一拧把手,便骑出了小区。   从光耀新村到A大的这条路,祝繁星来来回回骑了大半年,对路况已是相当熟悉,哪怕下雨天的晚上,她也骑得优哉游哉,眼睛和耳朵一直关注着身边车辆,速度并不快。   骑到距离A大校门还有三四百米处时,祝繁星知道右手边有一条只进不出的单行线小巷子,一看左手边的机动车道上没车右拐,便没有拧刹车,打算匀速通过。   谁知,居然有辆车逆行!   巷子里突然窜出的轿车吓到了祝繁星,她“啊”地一声叫,下意识地拧下刹车,又把车头右转,好险才没撞上那辆车。可她忽略了雨天路滑,这么一拐,整辆车失去平衡,祝繁星连人带车往右边倒下,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哎呦呦呦呦!”她呼喊出声,感觉到右脚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可小电驴依旧压在她的右   腿上,身上还穿着雨衣,一下子根本爬不起来。   那辆轿车的司机也不知看没看见她,直接右转开走了,情急之下,祝繁星只看清那是辆白色轿车,车牌号是一个号码都没记住。   她倒在泥泞的地上,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雨水劈头盖脸地往她身上落,手往地上一撑,摸到的全是水,还有泥,祝繁星又痛又委屈,嘴巴一咧就哭了起来。   这时候已近晚上十点,路上的骑车人不多,有些人绕过她匆匆离开,倒是有一个阿姨在她身边停下,下车来看她,问她需不需要叫救护车,祝繁星摇摇头,说自己没大碍,不用叫救护车。   她请阿姨帮忙,帮她把压着腿的电动车抬起来,要不然她爬不出来。阿姨试了一下,刚把电动车搬起来一点,祝繁星就杀猪般地尖叫起来:“啊!!疼疼疼疼疼……”   阿姨不敢动了,说:“你这么摔,大概是骨折了,我还是帮你叫救护车吧?”   正在祝繁星犹豫不决时,另一辆电动车在她们身边停下,车上下来一个人,也穿着雨衣、戴着头盔,问:“怎么了?”   阿姨说:“这姑娘摔了一跤,爬不起来了。”   祝繁星依旧躺在地上,哭哭啼啼地喊:“你能帮我把车子抬起来吗?我脚好痛!呜呜呜……”   那人走上前来帮忙抬车,祝繁星又是一阵哀嚎:“疼疼疼疼疼……”   “忍着点。”那人说完,手臂用力,祝繁星的电动车总算被扶正了,她撑着地坐起身来,那人蹲在她身边,观察她的腿和脚,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清,问,“哪儿疼?”   祝繁星说:“右脚踝。”   “可能是骨折了。”   那人伸出手,轻轻地触碰她的右脚踝,祝繁星喊得撕心裂肺:“啊!!别碰别碰,好疼啊!”   边上的阿姨都不忍听:“哎呦,这肯定是骨折了。”   那人说:“我还是帮你叫个救护车吧?”   这一次,祝繁星答应了,还用手抹了一把脸,脸上立时留下一片泥水印,那人一愣,撩开雨衣,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扯了一张帮她擦脸,说:“你手很脏,别往脸上抹。”   四周光线昏暗,他又戴着头盔,祝繁星看不清他的脸,听声音,像是个年轻男生。   男生拨打了120,阿姨见祝繁星没大碍,先行离开了,男生没走,一直守在祝繁星身边,问她:“你手机在的吧?要不要通知一下家里人?”   祝繁星想了想,摇头道:“先不通知了,等看过医生再说吧,我不想让家里人担心。”   最好没事……她心存侥幸地想,陈念安快中考了,她不能在这种时候让他分心,他一定会急死的。   男生没勉强她,几分钟后,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脱掉祝繁星的右脚鞋,初步检查后,判断她是右脚踝骨折,小心地剪破她的雨衣,用担架将她抬上车。   那男生帮忙把祝繁星的电动车停到路边,拔了钥匙揣进兜里,略一沉吟,又把自己的电动车也停了过去,摘掉头盔、脱掉雨衣,在车上放好后,大跨步地登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里灯光明亮,祝繁星泪汪汪地躺在那儿,浑身又湿又脏,看着身边突然坐下一个陌生男人,才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好心人。   只是,他的外表还挺出人意料的!   祝繁星偷偷瞅他,那人剪着一头清爽短发,皮肤白净,眉眼俊朗,下巴上有个凹,是传说中美人专属的屁股下巴,他穿着黑色卫衣配牛仔裤,看肩膀和腿长,个子绝对不会矮。   喔!居然是个帅哥。   祝繁星眨巴着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的右脚好像没那么疼了。 第98章 第24章那人就是个当代活雷锋啊!……   救护车启动了,“呜哇呜哇”地鸣着笛向医院开去。   祝繁星望着车内的天花板,心想,这么一趟要花多少钱啊?唉……辛辛苦苦打工做家教,摔一跤,钱就哗啦啦地流走了。   她是第一次坐救护车,兴许是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这时候居然好奇起来,睁着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眼角还带着泪痕。随车的男医生被她逗笑了,开始问她问题: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几岁了?上班族还是学生?怎么摔的车?   祝繁星一一作答,听到她说自己是A大的大一学生时,跟着上车的帅哥眉毛一挑,嘴唇微启,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祝繁星又义愤填膺地说起自己摔倒的经过:“那条巷子是单行线啊!不应该有车子开出来的,可我骑到巷口的时候,有一辆白车突然冲了出来,我要是不刹车就撞上去了,我一刹车,方向一扭,我就摔倒了。”   医生问:“你这可以报交警啊,记住车牌号了吗?”   祝繁星沮丧地噘起嘴:“没有,啥都没看清。”   帅哥始终一言不发,医生看了他一眼,问:“你是她的……男朋友吗?”   “不是。”帅哥说,“我就是个路人甲。”   医生:“啊?”   祝繁星没忍住,“嘿嘿”笑了两声,医生更纳闷了:“你笑什么呀?刚才还哇哇哭呢,你俩在逗我玩吗?”   祝繁星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没逗你,我和他的确不认识,他就是个好心人,刚才看我摔倒了,特地停车来帮我的,呃……”她对着那帅哥说,“大哥,谢谢你啊,就是,你跟着我去医院,会不会耽误你时间啊?”   “不耽误。”帅哥说,“你别叫我大哥,我也是A大的学生,和你同届。”   祝繁星:“……”   医生乐了:“呦,真巧,你俩校友啊?”   “嗯。”帅哥说,“我看她一个人么,又是个女孩,不太放心,陪她检查完我再走。”   祝繁星感动极了:“真的太谢谢你了,同学。”   医生问她:“你证件带了吗?钱有吗?”   “哦,有,都带了。”祝繁星拎过搁在身边的背包,递给那帅哥,“同学你帮我拿着吧,身份证和钱都在钱包里,钱包在包的小夹层里。”   帅哥接过包:“这么放心我?”   祝繁星嘟囔:“你不是说……咱俩是校友么。”   帅哥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骗你?”   祝繁星:“……”   帅哥从裤兜里掏出一张A大饭卡晃了一下,以示身份:“梁知维,能源工程学院的。”   “梁……什么?”祝繁星问。   “知维,知识的知,维护的维。”   ——梁知维,姓梁啊?   祝繁星从小到大,最怕遇到的男生姓氏就是梁。   梁祝嘛!家喻户晓,初中班里有个男生就姓梁,同学们还拿他俩打趣过,管男生叫“山伯”,管祝繁星叫“英台”。问题是祝繁星和那男生一点都不熟,每次被起哄就会很尴尬。幸好,升上高中和大学后,身边再也没出现过姓梁的男生。   瞧,这儿又冒出来一个,也是有缘。   救护车把祝繁星送到最近的一家三甲医院,梁知维掏出祝繁星的钱包,帮她付救护车车费。钱包有揿扣,“啪嗒”一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小小的全家福照片,一对中年男女身边围着三个孩子,每个人都穿着亲子装,脸上漾着笑。   照片里的祝繁星要比现在稚嫩许多,显然,她是最大的姐姐,下面还有两个更小的弟弟。   ——三个孩子?   梁知维有点儿惊讶,这个年代,在城市里,有两个孩子的家庭都不多见,三个孩子真是很稀奇了。   祝繁星的伤势不用躺轮床,梁知维便借来一部医院里的轮椅,扶着她坐上去,推着她去急诊室挂号、做检查。   她的右脚踝肿得老高,医生让她去做CT,梁知维一直陪在她身边,该扶的时候扶一把,该哄的时候哄一句。   他哄人是这样的:“你能哭得小点声吗?真觉得疼,要不,我手借你掐?”   祝繁星的确很疼,但说实话,还没疼到会嗷嗷大哭的程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梁知维面前,突然就变得“娇弱”起来,“嘤嘤嘤”个不停,还真大着胆子去掐他的手。   怎么了嘛,是他自己让她掐的。   他的手好大呀,热乎乎的,大拇指和小拇指都没有留指甲,十个指甲干干净净,手指头也很修长,是一双特别好看的手。   急诊CT很快就能出结果,祝繁星还算幸运,右脚踝踝骨没有骨折,只是骨裂,因为骨裂处无位移,医生建议保守治疗,打个石膏外固定即可。   除此之外,她还有些擦伤,都在右腿和右手臂上,右膝盖处伤得最明显,裤子都磨破了,擦掉了一块皮,护士把裤子剪掉一大块,祝繁星好肉疼,这条裤子去年秋天才买的,她可喜欢了。   之前,她的注意力都在脚踝上,这会儿被护士处理膝盖上的伤口,才感觉到疼,免不了又是一阵“嘤嘤嘤”。   被掐着手的梁知维:“……”   “医生,真的只是骨裂吗?”梁知维问医生。   医生指着片子说:“对啊,就是骨裂,你看,这条缝多明显。”   “我还以为她是粉碎性骨折呢。”   “没有没有,没那么严重。”   梁知维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祝繁星:“祝同学,你别哭了,只是骨裂。”   “还是很疼的嘛!”祝繁星大声说,“骨折骨裂有什么区别?不都是骨头断了么!我从来没有骨折过,呜呜呜……”   医生见这女孩娇滴滴的样子,帮腔道:“骨裂也是很疼的,这种疼,做不了假。”   祝繁星有医生撑腰,更来劲了:“你看嘛,医生都帮我说话了。”   梁知维:“……”   医生还要拱火:“小伙子,你要对你女朋友包容些。”   梁知维无语:“我不是她男朋友。”   医生笑笑,看着他俩牵着的手,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   这时,祝繁星的手机响了,是张思彤打来的,她接起电话,语调一秒变正常:“喂,彤彤。”   张思彤问:“星星你在哪儿呢?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啊?晓春都回来了,马上要门禁啦。”   “哦,我今天不回来了。”祝繁星之前一通忙,根本没时间看消息,说,“我骑车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脚踝摔骨裂了,现在在医院呢,一会儿还要去打石膏。”   “啊?!”张思彤大惊失色,“要不要紧啊?”   “还好还好,不用做手术,打个石膏,过些天就好了。”祝繁星说,“你帮我和丁老师说一声吧,我明天请假,后天去学校上课。”   张思彤应下,又关心地问了几句,祝繁星叫她别担心,挂掉了电话。   她打开微信,看到张思彤发来的几条消息,又打开Q/Q,果然,陈念安也在问她。   【小老虎】:到寝室了吗?   【小老虎】:姐姐,你到寝室了吗?   这是她和陈念安的约定,回到寝室要给他发消息。   祝繁星回复。   【Stella】:到了   至于到哪儿了,你猜~   她收起手机,听到医生问:“小姑娘,你要配拐杖吗?院办商店有卖。”   祝繁星说:“哦,不用配,我家有拐杖。”   梁知维:“?”   祝繁星解释道:“我弟弟几年前骨折过,家里有一副拐杖,一直没丢。”   梁知维失笑:“你还挺有先见之明。”   祝繁星不需要住院,打石膏很快,半个多小时就搞定了,她知道A大寝室楼的门禁时间已过,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问梁知维:“梁同学,你晚上怎么回学校啊?”   梁知维满不在乎地说:“敲门让宿管开门呗,只要能说出正当理由,阿姨会让我进去的。我先送你回家吧,你这个样子,也没法一个人打车。”   祝繁星忙说:“不用不用,方向也不一样,我已经耽误你很久了,你把我送上出租车就行,你赶紧回学校吧。”   梁知维问:“那你下车了怎么办?”   祝繁星说:“我家那个小区,和保安说一声,出租车是可以开进去的,一直能开到单元门口,我可以单脚跳进去,没几步路。”   梁知维问:“有电梯吗?”   “没有。”祝繁星莞尔一笑,“没事的啦,我家住一楼。”   她头发凌乱,衣服上沾着泥印,脚上还打着石膏,这么狼狈的时刻,笑容却灿烂得像个小太阳,梁知维被她的笑容晃了下眼睛,怔愣片刻后才点头道:“行,那我送你上出租车。”   所有的事都已处理完毕,梁知维帮祝繁星取来口服药,连同她的右脚鞋一起塞进背包,推着她来到医院门口。   天还在下雨,一辆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祝繁星左脚落地,单脚跳着被梁知维扶上后排座位。   车门关闭,车辆启动,她突然想起什么,扒着窗户喊:“梁同学!加个微信啊!”   梁知维正要去还轮椅,一时没听清,问:“什么?”   “微信!没加微信!”祝繁星着急地喊,“我是外语学院的!法语专业!我叫祝繁星!到时候我请你吃饭啊!”   梁知维的声音远远传来:“好啊——”   好什么呀?   那么大个学校,怎么去找你啊?难道还要她杵着两根拐杖去能源工程学院的男生寝室楼下面等吗?那也太没面子了。   祝繁星坐在车后排生闷气,气那个开车逆行的傻X,也气自己之前居然忘了问梁知维要联系方式。   还好,她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学院,知道他的年级,真要找,总能找到的。   祝繁星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晚的表现有些诡异,和平时很不一样,有些时候甚至可以说是“矫揉造作”了。   为什么会这样呀?   梁知维……也没有那么特别嘛,个子是挺高的,长得也不赖,但他的性格一点也不温柔,大多数时间都板着一张脸在耍酷。   不过,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好看的。   ——回学校后,我一定要找到他。   祝繁星暗下决心。   嗯……要谢谢他呀,请他吃顿饭,今天要不是有他在,她一个人该多无助啊,对吧对吧?   对的!   祝繁星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她只是要报恩,绝对、绝对,没有别的居心。   ——   出租车开到光耀新村门口,祝繁星透过车窗和保安沟通了几句,保安都是小区里的老街坊,认得祝繁星,立刻就打开门闸,放他们进去。   没想到,保安这关好过,小区里的路不给力啊!老小区向来停车难,到了深夜,有些晚归的车辆停得乱七八糟,出租车只开了几十米远,就被迫停下了。   司机和她商量:“妹子,真过不去了,我再往里开,就出不来啦。”   祝繁星没办法,只能原地下车,背着包,单脚跳到路边。她没有伞,雨水淅淅沥沥地淋到身上,望着家的方向,她觉得自己很难一路跳回去,咬咬牙,还是拨通了陈念安的电话。   ——老天保佑,小老虎的手机没静音。   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电话真的接通了,听陈念安的声音,像是从睡梦中被吵醒,又很惊讶:“姐姐?”   “小老虎你仔细听我说。”祝繁星做好了被他骂的心理准备,“我现在在咱家小区的4栋楼下,你带一把伞来接我,记住,带一把就行。”   陈念安什么都没问,一口应下:“好,你等着,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祝繁星扶着楼栋外墙,悬起右脚,静静地等待着。   已是凌晨一点多,四周很黑,还很安静,天下着雨,人们都睡着了。她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大概要等十分钟左右,但还没到五分钟,视野里就出现了一道狂奔的人影。   小老虎很有做消防员的潜质嘛,祝繁星看着那个白衣少年大步跑到面前,他没撑伞,只把伞握在手里,完全不顾地上的水洼,白T恤上被溅到不少泥点子,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问:“你怎么回来了?你车呢?你……”   祝繁星什么都没说,默默抬起打着石膏的右脚给他看。   陈念安:“……”   ——   几分钟后,陈念安背着祝繁星走在回家的路上。   四周雾蒙蒙的,路灯在夜色中亮着朦胧的光,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伞面上。祝繁星撑着伞,挡在两人头顶,其实撑不撑都无所谓,他俩早就被淋湿了。   前半段路,无人说话。   陈念安又气又心疼,生气是因为姐姐受伤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他,他真的要疯了,心疼……还用说么?姐姐受伤了,别人是不知道,他知道啊,骨折可疼了,他恨不得自己来替姐姐遭这个罪。   “对不起嘛,我一开始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所以才没通知你。”祝繁星伏在陈念安背上,左手撑着伞,右手捏捏他耳朵,开始哄人,“你别生我气了,我看过医生后,就知道今晚我是要回家的,所以你看嘛,我也没瞒你啊。”   陈念安偏过头,咬牙道:“你都打石膏了,瞒得住吗?”   “哎呀,我这个打石膏和你那会儿不一样,我都不用动手术的,比你那个骨折轻多了。”   “你怎么去的医院?”   “打的120,救护车送我去的。”   “你一个人吗?”   “呃……不是 。“祝繁星说得半真半假,“有个好心人刚好路过,陪着我去的医院,哎我和你说,那人就是个当代活雷锋啊!等我看完病,他才走的。”   陈念安没多想,托着祝繁星的大腿,往上颠了一下。   “我是不是很重啊?”祝繁星右臂圈着他的脖子嘿嘿笑,“小老虎,你还记得你回到钱塘的那一天吗?我也背过你呢。”   陈念安怎么会忘记呢?   那是2009年8月24号,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他被舅舅从安徽带到钱塘,丢在那个闷热的楼梯间,是姐姐把他背回的家。   那会儿,姐姐才十五岁,身型单薄,肩膀瘦削,他都记得。   “风水轮流转啊,终于轮到你来背我了。”祝繁星还在逗他。   “姐姐。”陈念安说,“以后,不管时间多晚,地方多远,只要你遇到了麻烦,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好吗?”   “嗯。”祝繁星简短地应下。   “你答应我!”   “知道了,我答应你,今天就是个意外。”祝繁星说,“如果我要住院,我刚才在医院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   陈念安满意了,又说:“你电动车呢?停在摔跤的地方吗?你把钥匙给我,明天我去给你骑回来,停在外面很容易被偷的。”   “电动车……”祝繁星回想了一下,叫起来,“糟糕!我电动车钥匙好像落在梁知维那儿了!他没把钥匙还给我!”   陈念安眉头一皱,心里莫名其妙地一咯噔:“梁知维?谁啊?” 第99章 第25章你不会是想自己走出去吧?……   “就是那个……”祝繁星老实回答,“呃,好心人。”   陈念安不爽地问:“你还知道他名字了?是男的吗?”   “嗯,是个男生。”祝繁星伏在他背上,声音飘在他耳边,“小老虎我和你说哦,很巧呢,那人也是A大的学生,还和我同届。”   陈念安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下一个问题直接偏题:“帅吗?”   “啊?”祝繁星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他长得帅吗?”   祝繁星笑了起来:“你怎么回事?关注的点好奇怪哦。”   陈念安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想着反正姐姐看不到,他面色未变,只放软了语气:“我就问问。”   “还挺帅的,个子也很高。”祝繁星心里浮现出梁知维的模样,居然有点儿害羞了,“我感觉他比温明远还高呢。”   陈念安:“……”   “哎,说起来,你现在多高呀?”祝繁星问。   陈念安拒绝回答。   “问你呢。”祝繁星用食指戳戳他的脸,“你有1米85了吗?”   陈念安硬邦邦地回答:“没有!”   “还没到啊?”祝繁星说,“你不会是不长个儿了吧?”   陈念安快爆炸了:“不知道!”   “你什么态度啊?”祝繁星往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不会好好说话吗?这么凶干什么?”   陈念安知道自己的语气的确是冲了点,但他控制不住,学校里上过生理卫生课,说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正处在青春期,会有敏感易怒的现象,尤其容易和家长因为观念碰撞而产生矛盾。   陈念安上课时还觉得自己不可能变得暴躁,家里只有姐姐和弟弟,他那么爱他们,怎么可能和他俩产生矛盾?   可现在,姐姐只是提到了身高问题,他就炸了。   这是陈念安不能宣之于口的心病,说出去估计会被人笑死。   那次住院,他亲耳听到温明远说自己升上高一后,一学期长了两公分,当时,温明远已经长到了1米85。   陈念安没指望过自己能长得像杨锋那么高,倒是一直把温明远的1米85当做目标,他天天喝牛奶,打羽毛球时不停地蹦蹦跳跳,就是为了长高。   前两年,他的身高窜得比竹子还快,每年长十几公分,去年春天顺利突破1米8,但最近一年,他明显感觉到身高涨势变缓了,今年年初他是1米83,本来以为春天能再窜一窜,可现在快到五月了,他只有183.5,几个月只涨了0.5公分,把他焦虑得不行。   他对吴昊浩和展翔倾诉过烦恼,吴昊浩目瞪口呆:“你都1米84了,还嫌自己不够高?”   陈念安沮丧地说:“我没到1米84。”   展翔说:“穿上鞋就过1米85了呀,你已经很高了!”   陈念安说:“我想不穿鞋就能过1米85。”   吴昊浩说:“这又不是你想就一定能做到的,我还想过1米8呢,那我爸只有1米74,我妈1米62,就很难嘛,我现在长到1米75,已经很满意了。”   展翔说:“对啊,我1米78,我也很满意了。”   只有陈念安不满意,1米85是个坎儿,温明远能够到,杨锋能远超,那什么好心人比温明远还高,凭什么就他长不到?   陈念安把祝繁星背回102室,让姐姐坐在餐椅上休息,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去阳台,从角落里找出那副铝合金腋拐。   拐杖上落满灰尘,陈念安用抹布把它擦干净,心里默默叹气,真是没想到这玩意儿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腋拐可以调节长度,祝繁星总算能自由行走,她身上很脏,想清洗一下,陈念安开动脑筋,搬了一把椅子去卫生间,让姐姐坐下,叫她把脑袋伸到台盆上,先帮她洗头。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俩心里都记得,陈念安骨折的时候,祝繁星也这样帮他洗过头。   祝繁星摔跤后在泥地上躺过,发梢沾了不少泥水,陈念安洗得很仔细,指腹轻柔地在她头皮上揉搓,又用清水将泡沫冲净,最后用干毛巾帮她把头发包了起来。   头发洗完了,两人在狭小的卫生间换位子,祝繁星依旧坐在椅子上,陈念安在她面前蹲下,小心地帮她脱下报废了的长裤。   她的长裤里只有内裤,这时候也顾不上害臊了,拿着一块浴巾盖住胯/部,露出两条长腿,看着陈念安帮她处理伤处。   她右膝盖上贴着纱布,右脚踝还打着石膏,陈念安先用保鲜膜帮她把伤处一圈圈地绑起来,再用塑料袋裹住她的脚,在袋口贴上宽胶带。   “衣服你自己脱,洗的时候把脚抬高,尽量别让水碰到受伤的地方。”陈念安仰着脸与她对视,“姐姐,有事你就叫我,别不好意思。”   “知道了。”祝繁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小老虎,谢谢你,大半夜的还把你从被窝里挖出来,你困吗?”   “不困。”陈念安也笑,“你赶紧洗吧,洗完就去睡觉,明天我请假……”   “不许请假。”祝繁星打断他,“我没事的啦,明天你别管我,我在家休息一天就行,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呢。”   陈念安担心地问:“你能走路吗?”   “能啊。”祝繁星指指靠在门边的拐杖,“以前,你也是这么去上学的呀。”   陈念安不说话了,起身离开卫生间,一直守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冲水声。   等祝繁星洗完澡,穿上衣服,陈念安拿来吹风机帮她吹头发,折腾到半夜,祝繁星困得要命,背脊靠在椅背上,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陈念安抓着她的头发“呼呼”吹,那头发越吹越香,卫生间只有两个平方,陈念安享受着在这方寸之间与姐姐共处的时光。如果可以,他希望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十四年来,他追求的,无非就是这般平淡温馨的生活。   ——   这一晚,祝繁星睡得很熟,一觉睡醒已是周四早上十点多。   雨还未停,她撑着拐杖走到客厅,看到陈念安给她留的早饭,煎饺、牛奶、鸡蛋、苹果,还有一张纸条。   【姐姐,早饭你热热吃,冰箱里有饺子、馄饨和面条,中午你自己煮。我找到你电动车的备用钥匙了,你起床后给我发消息,告诉我你的车停在哪,放学后我去看看,把   车骑回来。   今天我没骑车,不上晚自习,和爷爷说过了,晚上我来做饭,满宝也在家里吃。   陈念安[笑眯眯的卡通老虎头]   13.04.18】   ——真是拿他没办法。   祝繁星会心一笑,拄着拐杖,把煎饺端去厨房加热。   下午,祝满仓先被俞奶奶接回家,一进门就冲进次卧找姐姐:“姐姐姐姐!哥哥说你脚摔坏了,你怎么啦?”   祝繁星靠在床上,给他看自己的石膏脚:“和你哥哥以前一样,骨头断了,没事儿,过一个月就好了。”   俞奶奶也来探望她,心疼地说:“哎呦星星,怎么摔得这么严重啊?”   “我倒霉嘛。”祝繁星绘声绘色地把自己的受伤经过说了一遍,说完后,想起一个严峻的问题,“奶奶,下礼拜我去学校上课,晚上估计回不来了。”   “哦哦,没事儿。”俞奶奶说,“我和老头子会管着满宝的,念安九点多就回来了嘛,你在学校安心养伤,别记挂家里。”   祝繁星愧疚极了,不仅是对爷爷奶奶,还有陈念安。距离中考只剩两个月,最关键的冲刺阶段,她想,自己可真是会添乱。   傍晚,陈念安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湿淋淋的伞,还提着一兜菜,祝繁星一看他这样子,心就凉了半截:“车没了?”   “嗯。”陈念安说,“我在那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   祝繁星肺都要气炸了,隔空对着那逆行司机破口大骂。   陈念安安慰她:“算了,车丢了也没办法,你人没大碍已经很好了。”   祝繁星气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这么一摔,先不说花了那么多医药费,晚上还没人陪满宝,我自己缺课,一个月上课不方便,现在又丢了电动车!都是那家伙害的!”   气死了气死了,气得都不想吃晚饭了!   陈念安默默走进厨房,准备做饭,祝满仓溜去他身边,问:“哥哥,晚上吃什么呀?”   陈念安说:“红烧猪脚。”   祝繁星还在客厅生闷气,听见后,扬声问:“吃什么?”   祝满仓传话:“哥哥说吃红烧猪脚!”   陈念安说:“爷爷说吃哪儿补哪儿,猪脚……你们爱吃吗?”   祝满仓说:“我爱吃,爷爷也会做,可好吃了!”   陈念安一笑:“我就是跟爷爷学的。”   祝繁星咂咂嘴,嗯,有点饿了呢。   ——   在家休息过一天,周五早上,连绵数日的阴雨天终于结束,钱塘迎来一个大晴天,祝繁星准备回A大上课。   她是硬伤,除了拄拐不方便,没有别的不适。陈念安不放心她一个人打车去学校,非要送她,姐弟俩早上七点多就出门了,出租车开到A大门口,祝繁星下了车,塞给陈念安五十块钱,让司机继续把他载去青芽中学。   “晚上要我来接你吗?”陈念安坐在后排,仰脸看着姐姐,问道。   “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下午不赶时间,也可以坐公交。”祝繁星撑着拐杖站在路边,说,“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出租车开走了,祝繁星悬起右脚,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进校门。她没去寝室,直接按着课表来到教室,八点上课,没多久,张思彤、郭晓春和申露结伴而来。   课前几分钟,班里同学围在祝繁星身边,听她讲述事故经过,说到自己的损失,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直说到上课铃响,众人才散去。   上午的课需要换教室,张思彤和郭晓春护着祝繁星,在教学楼里穿梭。下课后,她们准备去食堂吃饭,祝繁星拄着拐杖从五楼走到一楼,一想到食堂和寝室是两个方向,头都大了,对张思彤说:“彤彤,你帮我带一份饭菜吧,我懒得去食堂了,先去寝室爬楼梯。”   张思彤说:“好,我给你带。”   郭晓春说:“我陪你回寝室吧?”   祝繁星说:“不用,今天没下雨,我自己回去就行,咱学校的路又宽又平整,我不会摔跤的。”   三个女孩拗不过她,只能结伴去食堂,祝繁星独自一人,拄着拐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前一阵子阴雨连绵,这一天难得放晴,又是周末,路上的学生着实不少,祝繁星望着那些与她擦肩而过的年轻人,突然想起梁知维来。   她想,他现在在哪儿?   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呀?   她看着别人,别人也在看她,祝繁星发现,自己这个样子,回头率还挺高。   真丢人啊……她低下头,不再左顾右盼,加快脚步往前走。   正奋力挥动拐杖时,身后传来一道男声:“祝繁星。”   祝繁星:“……”   她猛地回头,就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身后不远处。   他推着一辆自行车,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短发清爽,皮肤白净,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美人凹,让人过目难忘。   他身穿灰色卫衣和黑色长裤,春日里的阳光沐浴在身上,令他有了与那一晚截然不同的气质,不那么冷硬了,整个人显得柔和许多,眼睛亮亮的,嘴角还泛着笑。   梁知维?   祝繁星惊呆了,她是得到了阿拉丁的神灯吗?想什么就来什么?这也太神奇了吧!   梁知维推着自行车来到她面前,笑道:“别这么惊讶,我那天听你打电话,说今天会来上课,就在这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你。我刚和你招手了,你倒好,从我面前‘吧嗒吧嗒’地走过去,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   ——他这么迫切的吗?这么迫切地想找到她?   祝繁星心中小鹿乱撞,都有点手足无措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一直在看路,你找我是……啊!吃饭,对!我要请你吃饭,我得谢谢你。”   梁知维说:“先别急着吃饭,你现在有空吗?”   祝繁星疑惑又期待地看着他:“现在……我就是回寝室啊,怎么了?”   梁知维说:“前天晚上,你回家以后,我去你摔跤的地方拿电动车,顺便拨了个110,把你这事儿和警察说了。后来来了辆警车,我就跟着警察去了派出所。你知道么,那个巷口有监控的,我知道你摔跤的时间,警察查了监控,把那个逆行的司机找到了,也看到了你摔跤前后的录像,我也看到了。警察说,你这个情况,那个司机至少有70%的责任。你现在要是有空,就跟我去一趟派出所,做个正式笔录,然后再把你看病的那些病历、发票整理一下,找一天交过去,司机会赔你钱的。”   祝繁星:“!!!”   见她一脸震惊的样子,梁知维笑了起来:“还有,你那辆电动车,我昨天帮你骑回来了,停在学校外面的车棚里,喏,钥匙还你。”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祝繁星,钥匙扣上挂着一只小小狗,正是她的电动车钥匙。   祝繁星:“!!!!!”   震惊+1   狂喜+10086   “我说完了。”梁知维问,“所以,你现在有空吗?”   祝繁星反应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让心情平静下来,只能呆滞地点头:“有空。”   “那我们走吧?”梁知维将自行车调头,自己跨坐上去,左脚点地,回过头,用下巴示意祝繁星,“上车,我带你去校门口打车。”   祝繁星:“……”   “嘿,祝同学,你不会是想自己走出去吧?”梁知维问。   祝繁星摇摇头,赶紧侧坐在他身后。   她背着包,怀里抱着两根拐杖,悬起双脚,矜持地没有贴近梁知维。   梁知维说:“你最好,能找个地方扶一下,你这样子悬空坐在后面,我不敢骑。”   祝繁星低头寻找,傻乎乎地问:“扶哪儿?”   梁知维叹了口气:“一般来说,是扶我,的身体。”   祝繁星:“……”   她腾出右手,红着脸抓住梁知维的卫衣下摆,梁知维说:“坐稳了,出发。”   他踩下踏板,自行车向前行去。   他的车很大,像是28寸,不是那种酷炫的山地车款式,倒也没有早年的二八大杠那么古老,就很朴实无华的一辆车。   但他骑得很稳,速度也不快,祝繁星坐在他身后,被风吹乱了头发,扭过头,看着他宽阔的肩膀、修长的身躯,能听见自己紊乱又快速的心跳声。   之前,面对杨锋热烈的追求,她没有排斥,尝试过与他接触,想更多地了解对方,但总觉得,自己缺了点心动的感觉。   她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感觉,因为遇见过温明远。   可当时,她对温明远动心,是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天天见面,日积月累,在那样一间小小的教室里,从量变到质变。   而现在,她只和梁知维见过两次面。   两次面!   救命啊!   祝繁星震惊地意识到,她好像,对他动心了。   其实,当他在救护车上往她身边一坐时,她的心思就乱了。 第100章 第26章陈念安!你太让我失望了!……   坐在梁知维身后,祝繁星偷偷地笑,晃着脚给张思彤发微信,让她别带饭了,说自己要去派出所做笔录,下午的课可能会迟到,让张思彤帮忙和老师说一声。   三个室友还在食堂吃饭,张思彤回答“收到”。   梁知维把车骑到校门外,停好后,和祝繁星一起打车去派出所。   派出所里,笔录进行得很顺利,警察说那个驾驶员违规逆行,虽然祝繁星没撞上他的车,但监控画面记录得很清楚,她并未超速,摔跤就是对方逆行造成的。如果她没刹车,直接撞上去,后果可能会更严重,司机搞不好要进局子待几天。   那司机已经认识到错误,愿意全赔医药费,还答应赔偿祝繁星一笔营养费,尽管钱不多,也算是平息了祝繁星的怒火。   谢过警察叔叔后,她和梁知维一起离开了派出所。   站在路边,祝繁星的心情变得特别好,扭头看着梁知维,都不知该怎么感谢他。梁知维并没有特别的反应,看过时间后,说:“走吧,打个车回学校,下午还有课呢。”   祝繁星问:“你不吃午饭吗?”   梁知维说:“现在吃饭,上课就要迟到了。”   “那……”祝繁星环视四周,看见一家卖煎饼的店铺,说,“我去买两副煎饼吧?咱们带着路上吃。”   梁知维一看,说:“行,你站着别动,我去买。”   刚说完,他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   “哎哎哎!”祝繁星急得要死,杵着拐杖又追不上他,只能站在原地大喊,“梁同学!说好了是我请客啊!”   梁知维已经站在店门口,回头一笑:“你就打算请我吃煎饼吗?”   祝繁星:“啊?”   梁知维说:“怎么的,也该是顿火锅吧?”   祝繁星一愣,继而开怀大笑:“好啊!吃火锅,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梁知维说:“等你脚好了再说。”   祝繁星抿抿唇,越想越开心,又喊起来:“煎饼里头给我加个里脊啊!”   梁知维没转身,反手给她比了个“OK”。   煎饼买回来后,两个年轻人没有污染出租车里的空气,坐在路边的花坛上啃煎饼。梁知维还买了两瓶饮料,一瓶可乐,一瓶橙汁,让祝繁星先选。   祝繁星挑了可乐,梁知维拧开橙汁瓶盖,“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大半瓶。他吃东西的样子并不斯文,像在赶时间,大口大口地咬,搞得祝繁星也着急起来,努力把煎饼往嘴里塞。   一不小心,她被噎到了,没忍住,打了个超响亮的嗝。   梁知维转头看她,眼睛瞪得老大,正在咀嚼的嘴巴都不动了。   祝繁星:“……”   啊啊啊怎么办?好丢脸!她脸涨得通红,刚想说话,出口的又是一声“嗝”,紧接着便大声咳嗽起来,嘴里还喷出一些来不及咽下的面粉沫儿。   这一刻,祝繁星想死,想原地消失,想拿个大榔头把梁知维打到失忆。   梁知维忍住笑,帮她拍背:“你慢点吃,吃这么快干吗?”   祝繁星咳了半天,眼泪都咳了出来,好不容易缓过气,说:“我看你,吃那么快,我以为,你想,早点回去。”   “我吃东西向来很快,是个坏习惯,你别学。”梁知维说,“稍微迟到一会儿没关系的,你慢慢吃,我等你。”   “嗯。”祝繁星开始小口咬煎饼。   钱塘的春天短暂却美好,这一天,天气不冷不热,因为前阵子下过雨,室外的空气变得清新怡人,花坛上盛开着一大片玫红色的蔷薇花,鲜艳,娇嫩,祝繁星安静地坐在梁知维身边,面颊绯红,心里也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那个……”她从兜里摸出手机,说,“梁同学,咱俩加个微信吧?”   梁知维刚吃完煎饼,拿出纸巾抹抹嘴,也掏出手机,爽快地回答:“好啊。”   ——   祝繁星如愿以偿,加上了梁知维的微信。   这一年春节后,仿佛是一夜之间,智能手机开始大范围地普及,走在路上,放眼望去,中青年手中鲜有按键机,一个个都换成了大屏幕触屏机。   祝繁星想着,等陈念安参加完中考,也得给他换个智能手机,现在大家渐渐习惯用微信聊天,可以发语音,还可以打视频,小老虎那部用了三年半的直板按键机属实是Out了。   吃完煎饼,梁知维和祝繁星打车回校,祝繁星的教室在二楼,梁知维把她送到教室门口,两人就此别过。   祝繁星没急着进教室,就站在走廊上,望着梁知维远去的背影,直到他走上楼梯,才收回视线。   下午的课结束后,祝繁星没回寝室,直接背包回家。   脚摔坏了嘛,这时候,她最想念的就是家里的床,还有陈念安做的美味家常菜。   晚上,一吃完晚饭,陈念安还在洗碗呢,祝繁星已经麻溜儿地爬到床上,先看了会书,看着看着,发现自己静不下心来,干脆拿起手机给梁知维发微信。   【Stella】:梁同学,你吃过饭了吗?   梁知维的微信昵称很有意思,叫【梁大壮】。   【梁大壮】:吃过了,你呢?   【Stella】:我刚吃完,在家吃的[微笑]   【梁大壮】:你每周末都会回家?   【Stella】:对啊,我是本地人嘛,你呢?你是哪儿人啊?   【梁大壮】:我是淳县的,我家就在岛湖镇上   【Stella】:哦!我去过岛湖,那你也是钱塘人啊~   【梁大壮】:算是吧,但我家离这边其实挺远的,开车要两个多小时   祝繁星和梁知维聊了起来。   梁知维的确算是钱塘人,但他家不在市区,而是在钱塘下辖的淳县岛湖镇上,那儿有一个全国闻名的5A级湖泊景区,梁知维的家就在景区旁。   他家有四口人,爸爸妈妈,他和妹妹,妹妹比他小五岁,正在念初二。家里是一栋四层小楼,三楼做民宿,四楼住自家人 ,爸妈在一二楼开了一家餐厅,专做鼎鼎大名的岛湖鱼头汤。   这所有的信息,全是祝繁星一点一点问出来的。   梁知维不像杨锋那么主动,第一次和杨锋聊天时,祝繁星还没问呢,杨锋就竹筒倒豆般把自己家的事全给交代了。梁知维不是这样,他不会主动说,需要祝繁星来问。   聊天过程中,几乎都是祝繁星提问,梁知维回答,他倒也没瞒着什么,只要祝繁星想知道的信息,问出口了,他都会说。   但他没问过祝繁星的信息,他不问,祝繁星就没主动提。她家的情况和别人家不太一样,几个月前还被杨锋的家人打击过,祝繁星觉得,真要说,也得当面说。   她问梁知维,【梁大壮】是什么意思?梁知维说,他出生时特别瘦小,才四斤多重,爸爸妈妈希望他能长高长壮,就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大壮”,一直到现在,家里人还这么叫他。   祝繁星看着那些文字,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在床上打滚。   “咚咚咚”,这时,敲门声响了,她赶紧摆出一副端庄表情,说:“请进!”   房门打开了,陈念安端着一碗小番茄进屋,把碗搁到床边的书桌上,说:“姐姐,吃水果。”   “谢谢。”祝繁星拿起一颗小番茄送进嘴里,“唔……好吃,一点都不酸。”   陈念安没出去,在床边的转椅上坐下了,祝繁星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瞄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我……”陈念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状似无意地问,“你在玩什么呀?刚才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祝繁星晃晃手机,说:“没玩什么,我在聊天啊。”   陈念安问:“和谁聊天?”   祝繁星不满地瞪他:“你管得好宽哦,和那个好心人啦,梁知维。”   陈念安:“……”   祝繁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说:“小老虎,他是岛湖人哦,岛湖你知道的吧?我以前去玩过,风景可好了,今年暑假,咱们要是有时间,也可以去岛湖玩一趟,两个多小时就到了,还可以去梁知维家吃鱼头汤呢!”   陈念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晚饭时,他已经知道了梁知维为姐姐做的那些事,报警,找到逆行的司机,拿到赔偿,还帮忙把姐姐的电动车骑回学校……陈念安恨自己没有社会经验,原来路上是有监控的,哪怕没撞车也可以报警。   潜意识里,他觉得有些事正在悄悄发生,却想不出办法阻止,看着姐姐笑意盈盈的脸庞,小少年的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最终,陈念安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开房间,还帮祝繁星带上了门。   ——   在家里度过一个悠闲的周末后,周一早上,祝繁星打车去A大上课。   从这天开始,她晚上不再回家,教学楼、食堂和寝室三点一线地过,几乎不用走路,郭晓春会骑车载她来回。   唯一的困难是爬上铺,每天晚上,祝繁星会控制饮水量,到点了就开始单腿爬床,室友们在底下护着她,爬上床后,她一晚上都不会下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下床。   她没再和梁知维见过面,梁知维说了,那顿火锅,要等她脚好了再请客。   但他俩会在微信上聊天,每天都聊,聊得室友们全知道了,张思彤经常在寝室逗她:“又和你家大壮聊天呢?聊的什么呀?给我看看嘛。”   祝繁星坐在椅子上,捂着手机“咯咯”直笑,申露在边上摇头:“春天就是妙啊,有人动春心啦。”   五天匆匆过去,周五下午,祝繁星又一次打车回家,先接回祝满仓,再等陈念安回家做饭。   陈念安回来时,不像平时那么开心,都没有和姐姐弟弟打招呼。祝繁星一开始以为是因为她脚受伤了,陈念安才会心情欠佳,后来发现,他眼神躲闪,竟不敢与她对视,拎着菜直奔厨房,躲在里头不出来了。   祝繁星好歹和陈念安共同生活近四年,对他已是相当了解,心想,小老虎如此反常,绝对是有事瞒着她,刚好,他俩一周没见了,晚上得找个机会,和他聊一聊。   吃完晚饭,祝满仓乖乖回主卧做作业,陈念安收拾好厨房后也打算回主卧,次卧门开着,祝繁星靠在床上,一直关注着他的动静,当即叫他:“小老虎,别走!到我房里来。”   陈念安磨蹭到次卧门口,问:“干吗?”   “过来。”祝繁星向他招手,“和你聊会儿天。”   陈念安不情不愿地走进来,在转椅上坐下,问:“聊什么?”   其实,祝繁星也不知道要聊什么,想了想,问:“你们什么时候填志愿?”   陈念安一下子紧张起来,说:“五月十六号。”   祝繁星说:“那只有半个月了?”   陈念安低下头去:“嗯。”   “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填。”祝繁星说,“第一志愿是二中,底下几个志愿也蛮要紧的,哪怕是普高,咱们也得好好挑一挑,不能瞎填,当然了,你应该不至于去读普高……”   “姐姐。”陈念安突然抬起头来,“我想和你说件事。”   祝繁星止住话头,问:“什么事?”   “保送的推荐名单,今天,学校上交了。”陈念安说,“我和孟老师说,我同意保送志成中学,她已经把我推荐上去了。”   祝繁星:“…………”   她看着陈念安,陈念安也看着她,几秒钟后,祝繁星爆发了,拎起一个抱枕向着陈念安狠狠砸去,边砸边吼:“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陈念安!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做决定?都不来问我一下?”   “你把我当什么?啊?陈念安我问你!你把我当什么?!”   “你考上二中的希望是很大的!就算你觉得自己考不上二中,你也可以考别的呀!五中!十四中!俊兰!你考哪个不行?!你干吗非要保送志成?志成那么烂!”   “陈念安!你太让我失望了!”   抱枕、玩偶、枕头……祝繁星把床上一切能丢的东西都丢过去了,那些东西都很柔软,砸不坏人,但她的怒意是那么真实,除了怒意,还有失望、心寒、难以置信……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刺了,无法理解,想不明白,陈念安为什么要瞒着她?   陈念安被骂哭了,咧着嘴,抖着肩,“呜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他无措极了,都不敢看祝繁星,呜呜咽咽地说:“姐姐……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这么辛苦……” 第101章 第27章笑屁啊!哭作猫。   “这和我辛不辛苦有什么关系?”祝繁星挥舞着双手,大声说,“你又不是要去辍学打工!无论如何你都会上高中的呀!上志成和上二中又有什么区别?你难道不应该挑一所在你的能力范围内最优质的高中去上吗?”   陈念安哭着说:“志成是走读的,不用住校,而且它离咱家最近。”   祝繁星晕了:“走读它也要上晚自习的呀!我就不明白了,这和住校有什么不一样?你还能不上晚自习吗?”   不知何时,祝满仓站在了次卧门口,慌张地看着他们,祝繁星扭过头,厉声喝道:“做你的作业去!别来管我们!”   “姐姐,你别骂哥哥。”祝满仓被吓到了,嘴一咧也哭了起来,不仅没走,还勇敢地走进房间,挨到陈念安身边,说,“姐姐你要是太生气了,就打我屁股吧,你别骂哥哥,哥哥比我听话多了,呜呜呜哇……”   他大哭起来,陈念安伸臂抱住他,兄弟俩当场给祝繁星生动地演绎啥叫抱头痛哭。祝繁星傻眼了:“你俩哭什么呀?我还没哭呢!你俩倒哭上了?陈念安你先给我把话说清楚,你到底为什么答应保送志成?”   陈念安用手背抹掉眼泪,刚要张嘴,祝繁星就拉过了他的手:“干吗用手擦呀?不是有纸巾吗?”   她坐到床沿边,扯来纸巾帮陈念安擦眼泪,陈念安呆呆地看着她,嘴唇一抖,眼泪又滑落下来。   祝繁星:“……”   她看着陈念安,他已经长得很高了,身子骨依旧清瘦,哭起来的样子和祝满仓没啥两样,咧着嘴,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还有鼻涕。   祝繁星发现自己总是会忽略他的年龄,把对自己的要求安置到他身上。陈念安太能干、太懂事了,平时从不会让她操心,只有在特定的时刻才会让她想起,小老虎还没满十五岁,这时候的他,比她失去爸爸妈妈时的年龄还要小上几个月。   其实,他还是个大孩子啊。   祝繁星心中不忍,又扯了几张纸巾塞给陈念安:“别哭了,丑死了,先把鼻涕擦一下,这么大个人了还哭鼻子。”   祝满仓给她拆台:“姐姐你   也老哭的。”   “你是不是找打?”祝繁星扬起手,作势要打他,祝满仓脑袋一缩,又躲进陈念安怀里。   陈念安擤掉鼻涕,搂住祝满仓,抽抽搭搭地说:“满宝,哥哥前天和你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祝满仓眼里含着两泡眼泪,点头道:“记得的。”   陈念安说:“你自己和姐姐说。”   “哦。”祝满仓看向祝繁星,哽咽着说,“姐姐,下个学期我就上四年级了,到时候、到时候我会自己上学放学。放学后,我会先去爷爷奶奶家吃饭,吃完饭我就回来,回来做作业。我可以一个人做作业,保证不看电视,不玩iPad,在哥哥回家前把所有的作业都做完。如果有不会的题,就等哥哥回家教我,然后让哥哥检查、签字。哥哥说了,下个学期,他不去住校,这样你就不用每天回来了,就、就不会摔跤了。你在学校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再管我们了,我们……我和哥哥,我们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祝繁星:“……”   原来,这才是陈念安的计划,他不住校,每晚回来陪满宝,这么一来,她就不用每天回家了。   “陈念安,你……”祝繁星皱着眉指他,“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你这么做,会让我觉得,我、我去年为什么不报北大?你说说,我为什么不报北大?我留在钱塘,咱俩都商量好了,你上高中后,你住校我走读,现在你突然改变主意,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姐姐,不一样的!”陈念安泪汪汪地看着她,“如果你去了北京,我们连周末都不能见面了。但现在,我和满宝每个周末都能见到你,也许你并不在乎和我们相处的时光,并没有那么想见到我们,可对我来说,每个周末能见到你,就是我整个星期最大的动力,所以,不一样的,姐姐。”   听到这些话,祝繁星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水夺眶而出:“你在说什么?你凭什么说我不在乎和你们相处的时光?你又不是我!你知道什么呀?我哪有不想见到你们?我是有哪儿做得不好吗?我对你们……我那么爱你们!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呜哇……”   她嚎啕大哭,换成陈念安和祝满仓傻眼了,祝满仓赶紧挨到姐姐身边,小手扯着纸巾为她擦眼泪,还哄她:“姐姐你别哭了,我知道你很爱我们的,我们也爱你啊。”   祝繁星搂住他,哭着说:“这些年,我一直想着,我是姐姐,我要带你俩过上好日子。你哥哥他,他成绩那么好,我就特别希望他能考上一所好重高,将来再上一所好大学,他都不和我说一声,自说自话地就把二中放弃了,满宝,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祝满仓如今的智商已经能听懂姐姐说的话,开动小脑筋,说:“姐姐,哥哥不和你商量,是他不对,但他和我商量了,他说咱们家做决定是少数服从多数,我们已经两票了,所以你那一票就没用了。”   “……”祝繁星气得头皮都要炸开,“这种事也能少数服从多数的吗?!”   “姐姐,没和你商量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我真的觉得,这是对我们三个来说最好的解决办法。”陈念安说,“满宝长大了,晚上两三个小时没人陪是没有问题的,但他不能连睡觉都没人陪。我知道读大学其实一点也不轻松,你走读三年、在家过夜的话,你会非常非常辛苦,这个事反正我已经做惯了,就还是让我来吧,满宝又是男孩,我陪他过夜会比你陪他更方便。”   祝繁星渐渐冷静下来,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拍拍祝满仓的手,说:“满宝,你先回房间做作业,姐姐想和哥哥再聊会儿天。”   祝满仓眨巴着眼睛说:“那你不能再骂哥哥了。”   “知道了,不骂他。”祝繁星又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听话,去吧,帮我们把门关上。”   祝满仓乖乖地离开次卧,并关上房门。祝繁星和陈念安面对面坐着,都是一脸哭相,你看我、我看你地对视了一会儿后,祝繁星率先破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是陈念安,见姐姐破涕为笑,他也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笑屁啊!哭作猫。”祝繁星用左脚踢了他一下。   陈念安说:“你也是啊。”   他弯下腰,捡起那些被姐姐丢得满地都是的抱枕玩偶,拍掉灰尘,又向着姐姐丢了过去。   祝繁星接住一只玩偶,做了个深呼吸,问:“小老虎,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陈念安说:“我怕你不同意。”   祝繁星瞪大眼睛:“你也知道我会不同意啊?”   “我知道,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最好。”陈念安说,“姐姐,我要是住校了,你每天骑车来回,我在学校一定会提心吊胆的,怕你再出什么意外。还有,我前几天去找过金校长了,咱家没大人么,我就想去问问他的意见。”   在钱塘,对一个普通小家庭来说,孩子中考也算是人生中的一件要紧事,有多少家庭买房时都会考虑学区,愿意用金钱去给孩子加码。而在祝繁星家,因为没有大人,这些事就只能由几个孩子自己商量,祝繁星去年已经经历过一回,现在又轮到了陈念安。   她抱住玩偶,问:“金校长怎么说?”   陈念安说:“我把所有的情况都和他说了一遍,也说到了你这次摔跤,把脚摔骨裂了。金校长说他能明白我的顾虑,说只要我摆正学习态度,去哪个重高都一样,他觉得志成更适合我,真的,这是他的原话。”   “能一样吗?”祝繁星不禁反驳。   “姐姐,二中也不是万能的。”陈念安说,“你寝室里的五个姐姐,洪芸薇不就没考上好大学么?还有林娅洁姐姐,大学也很一般。而志成,去年高考,也是有人考上清华北大的。金校长说他们有个实验班,只要能进那个班,好学校就没跑了。姐姐,你相信我,就算我去了志成,照样能考上A大。”   “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祝繁星说,“我又不是A大招生办老师,我相信你有什么用?三年后你能考成什么样,谁知道啊!”   “至少,这三年,你会轻松很多,能顾好自己的学业,不用再为我们分心。”陈念安说,“这样子,我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祝繁星低头沉思片刻,又抬起头来,说:“小老虎,现在还是可以反悔的,只是交了推荐名单而已,你去志成考试时交个白卷就行了,你照样能参加中考的。”   陈念安摇摇头:“姐姐,我答应孟老师的时候,已经做好决定了,我去考试,一定会全力以赴。因为,推荐名单很珍贵,我不能随便放弃,我放弃了,就是浪费了青芽的一个名额,学校里有好多人想要这个名额,我不能做这么恶劣的事。”   祝繁星无话可说了,   这个场景和去年很像,她见过温明远后回到家,把自己的决定掰开了揉碎了讲给陈念安听,直说到他哑口无言为止。   现在也一样,陈念安把理由都讲透了,祝繁星发现自己也找不到驳斥的话语。   唯一的区别……她是事先透底,而陈念安是先斩后奏。   这才是她生气的真正原因。   祝繁星正色道:“以后,你再做这种决定时,必须要和我商量,不能再这么自作主张了,知道吗?”   “嗯。”陈念安点点头,“我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怕你听说以后,立刻赶回家骂我,你脚还打着石膏呢,要是路上再出点意外,我会疯掉的。”   祝繁星瞪着他,拍拍身边的床沿:“坐过来。”   陈念安听话地坐到她身边,没想到,祝繁星直接抱住了他,连身躯带胳膊,把他搂得紧紧的。陈念安懵了,哪儿还敢动弹?坐在那里任凭心跳加速、脸皮升温,只希望姐姐别抬头看他。   “小老虎,我从来没有不想见到你们,我特别特别珍惜和你们相处的时光,刚才,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呀?”祝繁星的语气里满是委屈,“你明明知道的,咱家只剩你、我、满宝三个人了,我和你一样,每个周末能回家住两晚,就是我一个星期最大的动力,我没有哪儿做得不好吧?”   “没有,我刚才就是……口不择言,我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陈念安从姐姐怀里挣脱出来,没有犹豫,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这样的姿势更加舒服,祝繁星窝在他怀里,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她悠悠地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这很正常,但是小老虎,你毕竟比我小四岁,很多事,你还是要和我商量的。哪怕以后你长到十八岁、二十多岁,我还是比你大呀,咱们家的事就得咱俩商量着来,你答应我,好吗?”   “嗯,我答应你。”小少年清朗的嗓音响在她耳畔,“姐姐,其实我知道的,人长大以后,会认识更多的人,见识到更多的事,生活圈子会越变越大。你……平时,如果有人约你出去玩,吃饭啊,唱歌啊,爬山啊什么的,你要是想去,尽管去,不用顾着我们,你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了。姐姐,我就是希望,你能像你的同学们一样,比如申露姐姐,你可以像她那样,更畅快地享受大学生活。”   为什么要用申露来举例呢?   祝繁星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这才是陈念安,她熟悉的陈念安。   他话里有话,祝繁星觉得,小老虎大概是从她的日常言行中发现了什么,在让她宽心呢。   这场家庭“冲突”从单方面责备开始,经过三人痛哭、掏心掏肺地交流,最后以一个温暖的拥抱画上句点。   祝繁星接受了“陈念安被保送志成中学”这件事,很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说自己也是口不择言,志成中学一点都不烂,每年考上985、211高校的毕业生还是很多的。   对于钱塘二中,陈念安并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二中最吸引他的一点,其实是——那是姐姐的母校。   陈念安曾经想和姐姐做小学校友、初中校友、高中校友、大学校友,觉得那会很有意思。现在情况有变,为了他们的小家,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了二中。   没有关系,他想,如果他还留在五峤村,连高中都读不上。人要知足,要感恩,他已经过上了梦想中的生活。   ——   五一小长假结束后,陈念安来到志成中学,和各个初中的优秀毕业生们一起坐进考场,参加学校专门为保送生准备的学科能力测试。   他是骑车去的,花了半个多小时,没觉得累。   上午考完后,陈念安站在校园里,望着周围陌生又紧凑的教学楼,心想,志成中学没有想象中那么小啊。   市里的地段寸土寸金,志成中学建校二十多年,无法外扩,后期增加楼栋只能在校内见缝插针地建。学校没有寝室楼,全员走读,操场很小,一圈跑道只有200米,倒也设置了足球场、篮球场和几张乒乓球台,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穿着志成中学黄白相间运动校服的高中生们在跑圈。   陈念安背着书包站在外围,想象着自己穿上这身校服的模样。   他在考试中毫无保留,认真对待,知道这考试可能会影响入学分班,而实验班,是他的目标。   两天后,录取名单公布,陈念安在所有参加志成中学保送生考试的学生中排名第二十七,顺利地被钱塘市志成高级中学提前录取。   这意味着,他不用再参加中考,在这一年的五月,他的初中生涯提前结束了。 第102章 第28章你哥哥这种叫经济适用男。……   祝繁星拄拐行走满一个月,右脚骨伤恢复得不错,赶在祝满仓九周岁生日前,陈念安陪她去医院拆除了石膏。   5月17号是个周五,晚上,陈念安和祝繁星都在家,加上刘爷爷和俞奶奶,大家热热闹闹地为祝满仓过生日。   祝满仓好开心啊,前三年,他的生日都在周中,姐姐没能回家,只有哥哥和爷爷奶奶陪他过,这一次难得全家到齐,他激动坏了,还没吃饭呢,先把生日蛋糕从冰箱里捧了出来。   蛋糕是个蓝色小汽车造型,祝繁星插上一根数字蜡烛——9,扭头看着祝满仓,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她和陈念安一起把小弟养大了,养得健康活泼,性格并没有因为失去父母而变得敏感古怪,依旧是个招人喜欢的好孩子。   祝满仓小朋友如今身高1米42,体重65斤,长得白白嫩嫩、眉清目秀,俞奶奶说他是个帅哥胚子,长大后相貌不会比陈念安差。祝繁星对着小弟左右端详一番,打趣道:“满宝这长相,长大了估计是个小白脸哎。”   祝满仓天真地问:“姐姐,什么是小白脸啊?”   祝繁星说:“就是有钱姐姐最喜欢的帅哥类型。”   祝满仓眼睛一亮:“那我是不是也会变得很有钱?”   刘爷爷和俞奶奶大笑起来,这时,陈念安从厨房端出一盘菜,祝满仓看到他,问:“哥哥也算小白脸吗?”   陈念安:“?”   “你哥哥不算。”祝繁星剥着荔枝,说,“你哥哥这种叫经济适用男,不懂风花雪月,最适合居家过日子。”   陈念安:“???”   “经济适用男”这个词语这两年流行于网络,祝繁星看过相关文章,觉得陈念安除了身高外貌有点超标,别的方面样样符合标准,什么性格温和,有耐心,有爱心,有孝心,有上进心,会做饭做家务,举止斯文,不说脏话,谦虚谨慎,稳重大方……看看,这不就是陈念安么?   至于他工作后的表现,是否抽烟喝酒赌博泡吧,祝繁星现在还无从知晓。   但是!在感情方面,经济适用男对待爱情忠贞不二,负责任,有担当,工资都会拿给老婆花。这一点,祝繁星深信不疑。   她居然有一种奇怪的“婆婆”心态,想着,她养出一个这么好的陈念安,若干年后,会有某个女孩成为他的女朋友,天啊!那姑娘也太幸福了吧!   见陈念安又要回厨房,祝繁星叫住他:“小老虎,过来。”   陈念安走回她身边:“干吗?”   祝繁星拿起一颗雪白晶莹的荔枝:“张嘴。”   陈念安:“啊——”   祝繁星把荔枝投喂进他嘴里,陈念安一口咬下,甜蜜多汁的果肉在口腔里发酵,能甜到心里去,祝繁星笑着赶他:“抓紧时间去做菜,我好饿啊。”   祝满仓迫不及待地戴上卡纸做的生日帽,面对着蛋糕,说:“姐姐,你给我拍照吧。”   “好嘞。”祝繁星拿起手机,说,“我先给你拍单人照,一会儿叫你哥哥出来,我们再拍合影。”   “嗯!”祝满仓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在蛋糕旁做出各种耍宝的动作和表情。   祝繁星有一个移动硬盘,专门用来储存视频和照片,家里不管谁过生日,或是出去下馆子、过年吃年夜饭、出门旅游……她都会拍很多照片和视频,过后导到电脑上,再存进硬盘里。   陈念安和祝满仓已经习惯了这个流程,会主动要求拍照,祝繁星的硬盘里便有了越来越多的文件夹,标注着时间和地点,方便日后翻阅。   ——   临近六月,春意渐远,钱塘迎来了漫长的夏季。   每年四月到六月,A大会举办校内篮球赛,以各个学院为单位,经过小组赛、淘汰赛,最后决出冠亚季军。   梁知维身高1米87,向来爱好打篮球,自然加入了能源工程学院队,祝繁星知道他这两个月一直在打比赛。   但她没去现场为他加油过,因为脚受伤了。拄着拐都要“身残志坚”地去看一个男生打球,祝繁星觉得有点跌份儿。   五月下旬,梁知维在微信上告诉她,自己所在的球队要打8进4的比赛,祝繁星这时候已经能脱拐行走,得知时间是周六下午,她不用做家教,便大大方方地说自己脚好了,会去现场给他加油。   周五晚上,祝繁星倚在厨房门边,对陈念安说:“小老虎,明天下午我要出去一趟,满宝要是想去哪儿玩,你带他去吧,回来我给你们报销。”   陈念安回头看着她,问:“你要去哪儿?”   “呃……”祝繁星没打算撒谎,说,“去学校看一场篮球赛,梁知维会参加,我想去给他加油。”   陈念安搞定了升学事宜,最近依旧会去学校上学,但不用再参加晚自习,周末也变得空闲许多,问:“我和满宝能去吗?”   祝繁星一愣:“啊?你们又要去?”   陈念安皱起眉:“什么叫‘又要去’?我们什么时候去过了?”   祝繁星说:“就上次啊,你们不是跟着我去学校看过运动会嘛。”   “运动会是运动会。”陈念安闷闷地说,“篮球赛是篮球赛,你又没带我们去看过篮球赛,怎么,我们不能去吗?”   祝繁星叹了口气:“能去能去,我带你们去总行了吧?你好黏人哦。”   陈念安:“……”   他的确对梁知维好奇得要死,目前只知道对方是A大的大一学生,淳县岛湖人,长得挺帅,个子比温明远还高,可姐姐和对方聊天一个多月了,他也没机会见上一面。   周六下午,祝繁星又一次带着两个拖油瓶来到A大,她穿着一条很挑肤色的玫红色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化着淡妆,身材高挑纤细,像一朵娇嫩的蔷薇花。   这裙子是淘宝买的,49块8,张思彤说也只有祝繁星这样高个子、白皮肤的女孩才敢穿,别人一穿,就是村姑。   和两个弟弟一起走进体育馆后,祝繁星愣了一下,看台上已经坐着不少观众,有些人还举着大红横幅,上面印着学院名——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   祝繁星知道,那是杨锋所在的学院,而杨锋曾经告诉过她,除了练短跑,他还会代表学院参加校内的篮球赛,因为他长得高,是个典型的大中锋,就算球技一般,往篮板下一站,那些小个子也拿他没办法。   ——不会那么巧吧?   ——唔,杨锋大四了,也许不会来参加。   祝繁星心里七上八下,领着两个弟弟在前排找到空座坐下。陈念安和祝满仓啥都不知道,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陈念安还从包里掏出饮料和零食,和满宝一起边吃边等开赛。   没多久,能源学院和传媒学院的参赛球员来到场上,各占一边进行热身,祝繁星的预感成了真,不仅看见了穿着绿色球衣的梁知维,还看见了穿着红色球衣的杨锋。   “小老虎,你包里有什么东西能挡挡脸吗?”祝繁星小声问陈念安。   陈念安奇怪地看着她,翻了下包,拿出一把塑料小扇子:“这个可以吗?我怕这儿太热,带来扇风的。”   “好东西!”祝繁星如获至宝,拿着扇子挡住下半张脸,小声说,“你看那边,红衣服的四号,杨锋。”   陈念安:“!”   他也拿起黑色背包,默默地挡住了脸。   祝繁星乐了:“你挡什么呀?”   陈念安说:“他看到我,不就等于看到你了吗?”   祝繁星:“说的也是。”   祝满仓正美滋滋地吃着辣条,问:“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也说给我听听嘛。”   陈念安凑近他,说:“看到红队四号了吗?”   祝满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大狗熊!”   “嘘……别让他发现我们。”   “哦。”祝满仓也拿起辣条包装袋,挡住了自己的脸。   球员们很难注意到看台上乌泱泱的观众,陈念安又凑向祝繁星,问:“姐姐,哪个是梁知维?”   祝繁星一笑,依旧用扇子挡住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说:“你猜猜,绿队的。”   陈念安的目光在绿队队员身上巡视,最终锁定一个人:“六号?”   “猜对了。”祝繁星的眼睛弯得更厉害了,“怎么样?帅吧?”   陈念安又看向绿队六号,看着那个大哥哥起跳、投篮,点头道:“帅。”   梁知维果然很帅,祝繁星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穿篮球服的样子。他没有裸/身穿球服,里头还有一件白色短袖衫打底,身型不像杨锋那般健壮,但身材比例优越,双腿修长,身姿矫健,再配上那张白皙英俊的脸庞,绝对是绿队球员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热身结束了,比赛即将开始,球员们来到休息区做准备,红队休息区就在祝繁星所在观众席的下方,三小只噤若寒蝉,没有被杨锋发现。   没想到,梁知维往观众席上搜索一番后,径直跑了过来,站在红队队员们身边,冲着看台大喊:“嘿!祝繁星,你在这儿呢?”   祝繁星:“……”   ——大哥!别喊啦!   已经晚了,杨锋循声抬头,目光投向看台,也看到了祝繁星和她的两个弟弟。   “你还带家属来了?”梁知维一无所知,依旧仰着头,和祝繁星聊天,“是你的两个弟弟吗?”   祝繁星认命了,放下小扇子,大声回答:“对啊,他们今天放假,我就带他们一起来凑凑热闹。”   “好,那我先过去了,过会儿联系。”梁知维说完后一转身,“砰”一下撞到一个大高个身上,赶紧道歉,“对不起啊。”   “兄弟,你女朋友吗?”杨锋没让他走,一把箍住他脖子,指指看台上的祝繁星。   祝繁星:完蛋,要糟。   陈念安:“……”   心里有点兴奋是怎么回事?   梁知维眨了眨眼睛,看看祝繁星,又看看杨锋,冷冷回答:“关你什么事?”   “哼,你有种。”杨锋松开胳膊,冷笑一声,“一会儿场上见。”   梁知维:“……”   比赛开始了,绿队红队从一开始就拼得很凶,杨锋镇守篮板下,抢篮板时占尽先机,进攻时又横冲直撞,他身体条件出众,速度快,力量大,那些身高在1米8以下的球员根本奈何不了他。   可梁知维并不怵他,几公分的身高差距,他可以用优越的弹跳力和更高的投篮命中率补上。   显然,梁知维是绿队的得分手,队友们一拿球就爱找他,杨锋也发现了,开始全力防他,两个大高个在场上针锋相对,偶尔还会有一些肢体上的拉扯,被裁判各判一次犯规。   两人擦肩而过时,杨锋小声说:“你敢和她谈恋爱?你知道她家是什么情况吗?”   梁知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病啊?”   杨锋:“哼,自讨苦吃。”   陈念安从头到尾在帮绿队加油,双手拢在嘴边,喊得好大声:   “梁哥!投啊!”   “防他防他防他!梁哥,好机会!出手吧!”   “耶!进啦!”   “梁哥加油!绿队必胜!”   祝繁星:“……”   祝满仓拉拉陈念安的胳膊,疑惑地问:“哥哥,梁哥是谁啊?”   陈念安说:   “就是绿队六号,姐姐骑车摔跤那晚,是他把姐姐送去的医院,他是个好人。”   祝满仓明白了,也扯着小男孩特有的尖嗓子大喊起来:“梁哥加油!梁哥加油!绿队必胜!”   祝繁星:“…………”   比赛结束了,杨锋的狠话不管用,梁知维率领绿队,以8分的优势赢得比赛,进入本科组四强。   梁知维浑身都是汗,拿着一块毛巾小跑着来到祝繁星的看台下,祝繁星从陈念安包里翻出一瓶没开封的绿色尖叫,跑到看台边,直接丢给他:“赢啦!你好棒啊!”   杨锋就在边上,气得脸都歪了。   陈念安也有点不开心。   这瓶尖叫,是给姐姐买的。   梁知维把饮料一口气喝完,笑着问:“等会儿,你们有什么安排?”   祝繁星羞涩地说:“没什么安排,就吃个晚饭再回家,你呢?你要是有空,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她期待着梁知维的回答,他却说:“今晚不行,我们队里要聚餐。”   祝繁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下一秒,梁知维说:“明天吧,明天可以吗?中午晚上我都有空。”   祝繁星立刻回答:“可以啊,明天晚上吧。”   梁知维说:“行,时间地点由你定,晚上我们再敲一下。”   祝繁星才不管杨锋呢,笑得特别灿烂:“好啊~”   梁知维用毛巾擦着汗,向她挥手:“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   祝繁星也向他挥挥手:“明天见。”   梁知维回到队友们身边,祝繁星转过头,看到陈念安牵着祝满仓站在坐席旁的过道上等她。   一大一小两个男孩都没说话,陈念安面无表情,祝满仓挠挠脑袋,问:“姐姐,晚上我们吃什么?”   祝繁星反问道:“你们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吃?”   陈念安:“回家吃。”   祝满仓:“在外面吃!”   异口不同声,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祝满仓先妥协:“回家吃吧。”   祝繁星笑了起来:“算啦,好不容易跑出来,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们去对面商场的电玩城玩一趟吧?玩好了我们可以吃披萨,或是吃牛排,怎么样?”   陈念安问:“可以吃火锅吗?我很久没吃火锅了,你们学校对面那家火锅店还挺好吃的。”   上回看完运动会,姐姐就是带他去吃的火锅,他还记着那味道呢。   然而,祝繁星没答应,扭捏着说:“今天不行,我明天要请梁知维吃火锅呢,连吃两天我会上火的。”   陈念安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没事,满宝,你想吃什么?披萨还是牛排?”   祝满仓说:“我想吃披萨!”   陈念安说:“好,那就吃披萨。”   ——   在电玩城玩了两小时,又吃过一顿必胜客后,祝繁星和弟弟们愉快地坐车回家。   走在光耀新村小区里,祝满仓一个人在前头蹦来跳去,祝繁星和陈念安在后面并肩而行,陈念安看着姐姐走路的步态,问:“今天你走了很多路,脚疼吗?”   祝繁星心情大好,摇摇头:“一点都不疼了。”   “姐姐,明天,你和梁知维是……”陈念安问,“两个人吃饭吗?”   “对啊。”祝繁星看着他,“怎么?你也想去啊?”   陈念安矢口否认:“没有,我去干什么?”   “哈哈哈……”祝繁星大笑,“我和你说,就算你想去,我也不会带你去。”   陈念安不高兴了:“为什么?今天他要是有空和你吃饭,你也会甩下我们吗?”   “你都听到了?”祝繁星说,“今天不会啊,今天他要是有空和我吃饭,我肯定带着你俩啊,咱们是一起出门的嘛。”   陈念安硬邦邦地问:“那为什么明天不能带我们?”   “因为……”祝繁星突然挽住他的胳膊,坏笑着说,“是谁前阵子说,如果有人约我吃饭,我尽管去,不用顾着那谁和谁的,嗯?”   陈念安烦躁地别开脑袋。   “小老虎,我和你说实话。”祝繁星小声说,“我真的有点喜欢梁知维哎。”   陈念安:“……”   什么叫大脑一片空白,他总算是知道了。   “不过现在说这个还太早,我和他最近都没怎么见面。”祝繁星还是挽着他的胳膊,说,“据我观察,他应该没有女朋友,就是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感觉,哎,你刚才见过他了,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怎么样?”   “还行……吧。”陈念安说。   全靠杨锋衬托。   “你刚才一直给他加油呢,还叫他梁哥,笑死我了。”祝繁星笑道,“我和你说,他人真的很好的,那次送我去医院就能看出来了,他是个特别善良的人。”   陈念安试图劝她:“姐姐,你是不是应该矜持一点?你是女孩,要多观察他一下,人家说男生追女生至少要追几个月的,你和他认识才多久?”   祝繁星一句话就把陈念安KO了:“谁说非得男生追女生的?这都什么年代了,就不能我去追他吗?” 第103章 第29章我弟弟表示,同!意!   周日下午,从小豪家做家教回来后,祝繁星洗了个头,换上一条浅咖色亚麻长裙。裙子是森系风格,陈念安帮她绑了两根松松的麻花辫,辫子俏皮地搭在肩膀上,祝繁星回眸一笑,已然变成一个清新淡雅的森系女孩。   陈念安和祝满仓站在客厅,目送她出门。   祝繁星这一走,又要一个星期不回家。托了陈念安保送志成中学的福,本学期的最后两个月,晚上都是陈念安照看满宝,祝繁星可以专心应对学业,一边准备半个月后的英语四级考试,一边准备期末考,还能多出一点点时间,花在梁知维身上。   陈念安心里堵得慌,却什么都做不了。   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换到陈念安这儿也一样,姐姐想谈恋爱,谁都挡不住。   大门关上了,祝满仓仰起脸问:“哥哥,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陈念安心中烦躁,语气又呛了起来:“吃吃吃,你怎么就想着吃?”   祝满仓无辜被骂,嘴巴一翘:“你干吗这么凶?是因为姐姐出去吃饭,不带我们吗?”   陈念安:“……”   他看着厨房,一点也不想做饭,说:“姐姐晚上吃火锅,咱俩也吃火锅!我现在出去买菜,买牛肉卷,甜不辣,贡丸,蛋饺,你还想吃什么?”   祝满仓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高兴地说:“我还要午餐肉和金针菇!”   “好,你在家待着,我去买。”陈念安板着脸,“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   祝繁星和梁知维约在紫悦城北门见面。   她到得早,独自一人站在玻璃移门外,望着马路对面的A大南门,从走出校门的人群中搜索梁知维的身影。   正张望时,身后突然有人叫她:“祝繁星。”   祝繁星匆忙回头,果然是梁知维。   梁知维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打扮,微微一愣,看着那两根麻花辫,居然有一种想伸手去撩的冲动。但他已经不是小学时爱撩女孩辫子的小男孩了,默默地将双手插进裤兜,摆出一副从容淡定的姿态。   祝繁星惊讶地看着他,又指指校门:“你……你从哪儿来的呀?”   梁知维说:“从商场西门进来的,我电动车停在那儿。”   “你下午不在学校吗?”   “嗯,我在附近做家教。”   祝繁星有点惊喜:“你也在做家教啊?”   “对啊。”梁知维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着高中知识还没忘光,挣点儿零花钱。我每周上门三次,周三周四晚上,还有周日下午,怎么,你也在做家教?”   祝繁星点点头:“嗯,我也在做家教,不过我都是周末去上课。下个学期,我周中也能去上课了,哎,你要是有这附近的客户,你上不过来的话,可以介绍给我。”   梁知维:“……”   祝繁星:“……”   尴尬对视后,梁知维笑了起来:“你把我当中介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忘了吧。”祝繁星脸红了,指指玻璃门,“要不……我们先进去?那家火锅店生意可好了,去得晚会没位子。”   梁知维:“好,走吧。”   直到他们走进箱式电梯,从电梯镜子上看到自己,才发现,这一天,他俩的穿着撞色了。   梁知维的短袖衫也是咖啡色,颜色要比祝繁星的裙子略深一些,底下配着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更巧的是,他上衣胸口的图案是米白色,而祝繁星刚好背着一只米白色帆布包,脚上还踩着一双平底小白鞋,两人并肩而立,身高般配,年龄相仿,男帅女靓,活脱脱就是一对穿着情侣装的小情侣啊!   还好,他俩都不傻,没人说破这件事。   梁知维看着镜子里的祝繁星,问:“你现在走路,脚还疼吗?”   “不疼了。”祝繁星说,“石膏十多天前就拆掉了。”   梁知维:“那就好。”   电梯到了四楼,两人走出电梯,周围是各式各样的餐饮店,祝繁星领着梁知维找到那家火锅店,刚过五点,店里还未坐满,他们在一张二人桌旁面对面坐下,祝繁星说:“你来点菜吧,随便点,今天说好了,我请客。”   梁知维没和她客气,拿过菜单,问:“你吃辣吗?”   “吃。”   “那点个单辣锅?”   “可以呀。”   两个年轻人商量着点了不少菜,祝繁星眼珠子一转,问:“喝什么?你喝酒吗?”   “我……”梁知维一笑,“我还真想喝一点冰啤酒,你介意吗?”   “不介意。”祝繁星说,“那我也喝啤酒好了,我平时不喝酒的,今天想试一下。”   梁知维说:“我平时也不喝酒,就回家的时候会陪我爸喝一杯,他爱喝白的,我不行,我只能喝点儿啤酒。”   服务员端来辣锅,在电磁炉上加热,看着那一大块橙色   牛油锅底料在汤水中慢慢融化,祝繁星觉得很解压。   她继续和梁知维闲聊:“你暑假会回家吗?”   “回啊,两个月呢,不回家去哪儿?”梁知维喝着茶水,说,“我们家那边的景区,暑假是旺季,我一般会在店里帮忙,端端菜、洗洗碗,就是个没薪水的服务员。”   祝繁星壮着胆子说:“那我要是暑假去岛湖玩,可以住你家的民宿吗?”   “可以啊。”梁知维说,“不过我家房间不多,只有四间房,你要是想过来玩,要早点和我说,我帮你把房间留出来,不收你钱。”   祝繁星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我能带弟弟吗?一个标间就可以,我两个弟弟可以睡一张床。”   梁知维放下茶杯,问:“你爸妈不来吗?”   祝繁星:“……”   哎呀,大意了,前情未铺垫,梁知维必定是疑惑的。   见她不说话了,梁知维没有继续问下去,换了个话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听了别生气,就是,昨天,那个传媒学院的四号……是你前男友吗?”   祝繁星连忙否认:“啊!不是不是,他上个学期追过我,但我没答应。”   “哦……这样啊。”梁知维的表情舒展了不少,“早知道昨晚就问你了,害得我半宿没睡着。”   祝繁星心脏砰砰跳:“你干吗睡不着?”   “就胡思乱想么。”梁知维看着她,“昨天,打比赛的时候,那个四号和我说了一句话。”   祝繁星心跳一顿:“什么话?”   梁知维略去杨锋的前半句:“他说,你知道她家是什么情况吗?‘她’指的就是你,我也不懂他在说什么,就骂了他一句。”   祝繁星沉默了,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梁知维也只有十九岁,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起身道:“呃……我先去拿调料,咱俩轮流去,留一个人看包。”   他去了调料台,祝繁星心中生气,觉得杨锋真是个长舌男,她和梁知维八字还没一撇呢,杨锋居然会对梁知维说这种话,他就这么见不得她好吗?也不知道梁知维会怎么想她,她家这情况,真的有这么糟吗?   祝繁星忐忑不安地坐了一会儿,服务员开始为他们上菜,羊肉卷、毛肚、虾滑、撒尿牛丸、菌菇拼盘……在锅底周围摆得满满当当,还有些菜放在桌边的小架子上。   梁知维端着调料回来了,在对面坐下:“呦,菜都来了,你去拿调料吧。”   “梁知维。”祝繁星突然叫他。   梁知维收回拿菜的手,安静地看着她,祝繁星说:“今天,我和你见面,本来,就是想和你说说我家的事,你愿意听吗?”   “愿意啊。”梁知维说,“唔……边吃边说,可以吗?我真饿了。”   祝繁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然可以,我先去拿调料。”   梁知维把菌菇、玉米、丸子等需要久煮的食物丢进锅里,没多久,辣锅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散发着浓郁的火锅香。   祝繁星和他面对面坐着,两双筷子在锅里搅来搅去,梁知维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听祝繁星“讲故事”。   她足足讲了一个小时,嘴巴没停过,还不忘吃东西。   祝繁星记不得是第几次对别人讲家里的事了,一遍又一遍地讲述后,她的心情早已不似当初那般悲伤。   她记得,在九院门口的公交站台,她对温明远讲述时,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   而如今,四年过去了,面对梁知维,她明明讲着同样的内容,语调却轻快了不少,眼泪是一滴都没掉。   她端起啤酒杯,和梁知维碰杯,豪气地将冰啤酒一饮而尽,抹抹嘴后,指天又指地:“这就是杨锋说的‘我家的情况’!梁知维你说说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没有吧!我那两个弟弟,你昨天也见到了,大的那个,多帅!成绩又好!会做饭,人品那是没的说!小的那个也很可爱啊,对不对?我们三个没病没灾,相亲相爱!我还有两套房!全款无按揭的两套房!我就不懂了,我这条件不差吧?我还长得这么漂亮!他们家居然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家儿子呢!傻大个一个!”   梁知维:“……”   他看看桌边,三个空酒瓶,他喝了一瓶,祝繁星喝了两瓶,她好像喝醉了。   “服务员!”祝繁星扬手,“再来一瓶啤酒!”   “服务员,不要啤酒了!谢谢啊!”梁知维说,“祝繁星,别喝了,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清醒得很,我给你表演一个法语绕口令。”祝繁星脸上透着古怪的红晕,眼珠子乱转,开始说鸟语,“Unchasseursachantchasser……”   梁知维哭笑不得,看看桌上的菜已经吃得差不多,赶紧叫来服务员买单,祝繁星还在嘀咕,“……saitchassersanssonchiendechasse。”   梁知维扶起她,又拎上她的帆布包挎在自己肩上,搀着她走出火锅店。   祝繁星能自己走路,还想跳着走,梁知维头都大了,低声吼她:“你脚刚好,跳什么呀!”   “你凶我?”祝繁星噘起嘴,推了他一把,“梁知维你凶我!我不喜欢你了!”   梁知维:“…………”   这时,从一家酸菜鱼店走出三个男生,看见梁知维后和他打招呼:“大壮,来吃饭啊?”   有个小胖子好奇地看着祝繁星,问:“大壮,这是你女朋友吗?”   梁知维正在“捉”祝繁星乱挥的手,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只能敷衍:“回头再聊回头再聊。”   男生们嘻嘻哈哈地走远了,祝繁星歪着头问:“他们是你的同学吗?”   “嗯,隔壁寝室的。”梁知维说,“对不起,我刚才应该否认的。”   祝繁星傻乎乎地看着他:“否认什么呀?”   梁知维说:“否认你是我的女朋友。”   “……”祝繁星小声嘀咕,“为什么要否认啊?梁知维,你不喜欢我吗?”   梁知维:“不是,我……”   “你也嫌弃我吗?”祝繁星嘴巴一瘪,又觉得   委屈了,迟到的眼泪盈满眼眶,推开梁知维的手,说,“我真觉得自己挺好的呀!”   梁知维这辈子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毫无经验,只能依据本能回答:“我没嫌弃你,我也觉得你挺好的,你特别厉害,真的,祝繁星,你比我想象得厉害多了。”   “真的吗?”祝繁星又笑了,“那你喜欢我吗?”   梁知维沉默着看她。   祝繁星不开心:“你不喜欢我吗?”   梁知维还是不吭声。   “算了。”祝繁星扭头就走,“不喜欢拉倒,再见!”   梁知维三两步跑上前,一把拉住她胳膊,难以置信地问:“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什么太快了?”祝繁星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梁知维指指她,又指指自己:“咱俩,你,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祝繁星说,“我和我弟弟都说过了,我喜欢你,我要追你,我弟弟表示,同!意!”   梁知维:“……”   “好,这可是你说的,酒醒了不能反悔啊。”梁知维说,“我也喜欢你,祝繁星,听清了吗?我也喜欢你。不是今天喜欢的,不是最近喜欢的,从你去医院那天开始,我就喜欢你了,嘿,你现在的脑子,能听明白吗?” 第104章 第30章小老虎,我和梁知维谈恋爱了……   这一晚,祝繁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寝室,只记得回到寝室后,她囫囵洗了个澡,早早地爬上床,脑袋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周一早上,303寝室的姑娘们纷纷起床洗漱,祝繁星最后一个爬下床,挠着头发问正在化妆的张思彤:“彤彤,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张思彤搓着粉底液,说:“你很早就回来了,七八点吧,回来的时候醉醺醺的。”   祝繁星努力回想,说:“我昨天和梁知维吃的火锅,是喝了点酒,后来……我怎么不太记得了?我只喝了一点点啤酒啊,这也能喝醉?”   张思彤回头看她:“能啊,你昨天就是喝醉了嘛,回来还唱歌呢。”   祝繁星小脸一窘:“不可能!”   “不信你问露露,她也在的。”   申露在抹香香,说:“我作证,你是喝多了,对着我们大开演唱会,洗澡的时候还在唱呢,你喝成这样,没吐吗?”   “……”祝繁星一脸迷茫,“我忘了。”   “吐没吐都能忘?”张思彤说,“那你得去问问你家大壮,估计是他把你送回来的,搞不好你在路边就吐过了。”   “啊?我才不去问呢,多丢人啊。”祝繁星去卫生间洗漱,过了会儿又叼着牙刷冲出来,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对梁知维表白了,他还答应了!他说他也喜欢我,这应该……是梦吧?”   张思彤和申露二脸懵圈,祝繁星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郭晓春:“晓春,我酒量你知道的,过年的时候咱俩喝红酒,我都没喝醉,我昨天喝的只是啤酒,就喝了一点点,应该不会醉的,你说对吧?”   郭晓春问:“一点点是多少?”   祝繁星说:“一两瓶……吧。”   “一瓶应该不会醉。”   “那两瓶呢?”   郭晓春:“……”   “算了算了,不管了,肯定是梦。”祝繁星溜回卫生间继续刷牙,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我怎么可能现在去向梁知维表白?我又不是脑残。”   ——   上午的课结束后,祝繁星和室友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寝室里只有她和郭晓春有自行车,她俩各带一个,四个女孩说说笑笑地骑在路上。   有人默默地跟了上来,也骑着车,祝繁星没发现,坐在她身后的张思彤看见了,拉拉她的衣摆,说:“星星,有个帅哥在‘跟踪’你,是不是你家大壮?”   张思彤看过梁知维的照片,最近一直以“你家大壮”来称呼他,祝繁星抽空回头瞄了一眼,车把一抖,差点没把张思彤甩下车去。   梁知维赶紧骑上前,与她并排而行,说:“你小心点骑,脚刚好呢。”   祝繁星这会儿看见他,心里直打鼓,问:“你干吗跟着我?”   梁知维惊呆了:“我干吗跟着你?”   祝繁星噘起嘴,语气还理直气壮:“对啊,你干吗还学我说话?”   梁知维化身为一台复读机:“我干吗学你说话?”   张思彤憋笑到内伤,出面打圆场:“你俩别鹦鹉学舌了,星星,介绍一下呀,这位帅哥是……”   “哦,梁知维,就是传说中的梁大壮,能源工程学院的。”祝繁星又看了眼梁知维,“我后面这位女同学是我室友,张思彤,那辆车上的两个,骑车的是郭晓春,蹭车的是申露,都是我室友。”   梁知维微笑:“你们好,我是梁知维。”   郭晓春专心骑车,张思彤说:“你好呀,梁同学。”   申露嘿嘿笑:“久仰大名啊。”   食堂到了,三辆自行车一起停下,张思彤笑嘻嘻地说:“星星,你和梁同学去吃饭吧,我们就不做电灯泡啦。”   祝繁星锁个车的工夫,张思彤已经把郭晓春和申露拉跑了,   梁知维单肩挂着背包往祝繁星面前一站,双手掐腰,一脸不爽地看着她,祝繁星心虚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你……”梁知维指指她,一口气都差点上不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说,“先给你看一段视频,看完再说。”   他把手机凑到祝繁星面前,点击播放。   视频是横屏拍摄,自拍模式,夜晚的A大校园,一对年轻男女凑在一起看着镜头,女孩笑得特别开心。   男生问:“你再说一遍,我得录下来做证据,祝繁星喜欢谁?”   女孩摇头晃脑地说:“祝繁星喜欢梁知维!”   “有多喜欢啊?”   “想追他的那种喜欢!”   “那我是谁?”   “你?”女孩扭脸看他,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脸,说,“你就是梁知维啊。”   “你知道就好。”男生说,“梁知维也喜欢祝繁星。”   “真哒?好开心啊!”女孩蹦了起来。   男生又问:“现在,梁知维能做祝繁星的男朋友了吗?”   “能啊!”女孩手舞足蹈,大声说,“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梁知维就是祝繁星的男朋友了!”   男生也笑了:“现在是2013年5月26号,晚上七点零八分,特此证明,反悔无效。”   视频结束了。   祝繁星脑子里嗡嗡作响,视频里的那些对话,她依稀在梦里听见过,但那不是梦吗?怎么会是现实?还被录下来了?   她呆若木鸡,尴尬得要爆炸,脸上的毛细血管不堪重负,红色液体都快从皮肤上溢出来了,她缩着肩,不敢看梁知维,小声说:“我昨天喝多了。”   “所以呢?”梁知维问,“你是打算反悔吗?”   祝繁星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旁边要是有一堵墙,梁知维能一头撞上去。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说:“行,昨天你是喝醉了,我当你在胡言乱语,现在你总清醒了吧?我再好好地和你说一遍。祝繁星,我喜欢你,从第一天认识你就喜欢你了,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祝繁星:“……”   食堂门口人来人往,很多学生经过他们身边时会看他们一眼,因为这两人的身高外形都很引人注目。   祝繁星眼睛乱眨,两只手也慌得无处安放,祸是她自己闯的,这会儿要是拒绝,她就真是一个脑残了。   但又没法一口答应下来,天啊,她昨晚怎么会捅这么大个娄子啊!   她吞吞吐吐:“我家里的情况……”   “我全都知道了。”梁知维说,“我爸妈也知道了,昨晚我给他们打过电话,他们觉得你挺好的。”   祝繁星无言以对。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当时她十三岁,或是十四岁,已经对“爱情”有了概念,在看过一部青春校园连续剧后,好奇地问爸爸,上大学时,他和妈妈相恋前,是谁追的谁。   爸爸听完问题后大笑起来,让她猜。   她说:“我猜,是我妈追的你。”   “猜对了。”爸爸说,“你妈妈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认准了一件事就会去做,认准了一个人,哪儿会放过?不过,因为我心里也喜欢她,所以她一追我,我就答应了,她都没花什么力气。”   有些事,本来就很简单,为什么要把它变得复杂呢?   祝繁星看着梁知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好,我答应你。”她说,“梁知维,我们谈恋爱吧。”   ——   一顿火锅,两瓶啤酒,一段看多少次都会让人尴尬到想尖叫的视频,这些都只是催化剂,能加快进程,却影响不了结果。   在大一结束前的最后一个月,祝繁星拥有了一个男朋友。   这个时间点其实并不适合谈恋爱,期末考   即将来临,所有人都忙得四脚朝天,祝繁星和梁知维还要做家教,他们教的小朋友也正面临着考试,一个比一个紧张,搞得他俩根本没时间约会。   梁知维不是温明远那样的天之骄子,他没有温明远优渥的家境,也没有温明远Bug一般的智商。梁知维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有一对普通的父母,从小到大只能说不缺吃穿,并未过过特别好的生活,比如出门旅游,他只去过妈妈的老家山东威海,还不如祝繁星去的地方多。   他告诉祝繁星,小时候,他家条件其实不太好,不仅是他家,整个淳县多年来都是贫困县,现在情况稍有改善,像他们家依靠5A级景区开出民宿和饭馆,这些年总算是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   他能考上A大,靠的是勤奋与刻苦,所以他在大学里也很自律,不会轻易旷课,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一家人的希望。   祝繁星想象不到,很多年后,有一个词被发明出来,专门用来形容像梁知维这样的学生——小镇做题家。   当时的她只觉得他很好,非常好,特别好,她的爸爸也是这样的人,善良又努力,出身平凡,却闪闪发光。   回到光耀新村后,趁着陈念安在做饭,祝繁星溜进厨房倒水喝,轻描淡写地说:“小老虎,我和梁知维谈恋爱了。”   陈念安正往锅里磕鸡蛋,手一抖,整个鸡蛋连着壳一起掉进锅里,砸碎在肉饼上。   祝繁星拿着水杯:“……”   姐弟俩无声地看着锅内,陈念安定定心神,用筷子把蛋壳一片片地夹出来,说:“哦。”   ——哦。   除了“哦”,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第105章 第31章别的……我得摸摸看,才能回……   六月中旬,中考结束后,陈念安参加了青芽中学的毕业典礼,而A大要到七月初才放暑假。   放假前的半个月是紧锣密鼓的期末考试季,祝繁星想着反正陈念安已经全天在家,便放心地把祝满仓托付给他,自己天天泡在学校图书馆复习,连周末都没回去。   嗯,身边还有一个梁知维。   没办法呀,他俩没时间约会,只能一起吃饭、一起学习,别说,效率还挺高,看书看累了,偷偷地瞄一眼对方,甚至忙里偷闲牵个手,都能让祝繁星美上半天,就跟充电似的,学得更加起劲。   梁知维问她暑假里打算什么时候去岛湖玩,他好安排房间,祝繁星说:“七月二十六号左右吧,那天是我生日。”   梁知维问:“十九岁生日吗?”   “嗯。”祝繁星看着他的眼睛,羞涩地说,“我想和你一起过。”   梁知维说:“没问题,我和我爸妈说一声,让他们把房间留出来。”   可是,当祝繁星回到寝室,告诉室友们,自己暑假要带两个弟弟去岛湖玩,吃住都在梁知维家,却听到了不同的声音。   申露极力反对:“你别去啊!要去也不是今年暑假去,星星,你现在还不是时候去见梁大壮的爸妈。”   祝繁星不解地问:“为什么?”   申露谈了几个月恋爱,已是小有经验,说:“你和大壮刚确定关系,这时候去他家太唐突了。他家要是住在普通居民区就算了,你大不了不上门。可他家又有民宿又有饭馆,你去了岛湖,不去吃饭吧,说不过去,去吃饭吧,让他爸妈怎么想你?给不给你见面红包?给的话,太早了,不给的话,又没道理,你会让他们很为难的。”   祝繁星看向张思彤:“会吗?”   张思彤说:“我也觉得太早了,星星,你再考虑一下吧。”   祝繁星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申露说:“还有,他们家住自建房,说明附近都是熟悉的亲戚邻居,你作为他家儿子的女朋友,一上门,搞不好会有七大姑八大姨来看你,多尴尬呀!你俩认识才多久?谁知道会谈成什么样。”   祝繁星说:“你别乌鸦嘴。”   “我不是咒你,我就是帮你假想一下。”申露说,“你说你还想带两个弟弟一起去,这更离谱了,很像去蹭吃蹭住哎。如果我是你,今年暑假肯定不会去,到年底都不会去。”   祝繁星问:“那你暑假会去小姜家吗?六安和合肥那么近。”   “当然不去啊,我就没想过要去。”申露说,“不过他可能会来六安找我玩,我还没和家里人说过呢,绝对不会把他带回家的,我哥能拿扫帚把他打出去。”   张思彤听得哈哈笑,祝繁星被说服了,苦恼地问:“可我已经和他说了呀,怎么办?”   申露说:“你找个借口嘛,就说你要去学车,你本来就要学车,也不算骗他。”   祝繁星记住了,再见到梁知维时,硬着头皮对他说,自己暑假要学车,生日时就不去岛湖了。   梁知维没有因为她的出尔反尔而生气,其实猜到了祝繁星的真正顾虑——她还没做好准备去见他的家人。   的确是早了点,梁知维自己也这么认为。   “那……我回家之前,咱们好好约个会吧?”梁知维说,“我听室友说,最近钱塘水乐园在搞活动,七月十号之前夜场门票半价,还晒不着太阳,你想去吗?”   钱塘水乐园?听起来就很好玩的样子。   祝繁星没去过,陈念安和祝满仓也没去过。   她心思一动,问:“我能……带弟弟吗?”   梁知维:“?”   ——   A大的期末考结束后,梁知维买好7月6号回家的大巴票,4号下午五点,他和祝繁星在钱塘水乐园门口碰头,准备进园游玩。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祝繁星还带着两个电灯泡。   陈念安是第二次见到梁知维,上次在体育馆见面,姐弟三人在看台上,梁知维在场内,这次才算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站在一个水平线上,陈念安发现,梁知维果然很高,和姐姐站在一起,特别登对。   “小老虎,满宝,正式给你们介绍一下。”祝繁星牵着梁知维的手,笑得很甜,“这是梁知维,我的男朋友,嗯……你们叫他什么好呢?”   陈念安的视线落在他俩相牵的手上,心里一阵钝痛。   他告诫自己,这次一定要表现得自然一点,不能再像第一次见温明远时那样排斥,梁知维是个好人,他不能让姐姐为难。   “就叫我大壮哥吧。”梁知维有意活跃气氛,“我小名叫大壮,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谁是你家里人啊?   陈念安在心里吐槽。   祝繁星咯咯笑:“你还真不和他们见外。”   梁知维也笑:“他们是你弟弟嘛,其实叫我什么都行,梁哥,知维哥,大壮哥,我都OK的。”   陈念安还在沉默,祝满仓先开口了:“大壮哥哥好!我叫祝满仓,你可以叫我满宝。”   梁知维揉揉他的脑袋:“你好啊,满宝,你姐姐经常和我说起你,她说你很乖的。”   祝满仓:^_^   ——那说我了吗?   陈念安想。   祝繁星给他使眼色:“小老虎?”   陈念安回过神来,说:“大壮哥好,我叫陈念安,你叫我小陈好了。”   “小陈?”梁知维问祝繁星,“不是叫小老虎吗?”   陈念安倏地看向祝繁星,眼神里满是拒绝。   “呃……”祝繁星灵机一动,“你就叫他小陈吧,他马上要念高中了,早就不喜欢别人叫他小老虎了,我这是叫习惯了,一直改不了口,你听他的吧,叫他小陈,挺好的。”   梁知维一笑:“这样啊,我还觉得小老虎这名字挺有趣的。”   “呵呵。”祝繁星讪笑,“幼稚了点,别叫了。”   “行,小陈,你好。”梁知维说,“已经五点了,可以进去了,你们先等我一下,我去取票。”   他去了售票处,祝繁星拉了一把陈念安的胳膊:“你别老板着个脸,我是带你们出来玩,开心点。”   陈念安嘴角下挂:“你可以不带的。”   “你什么意思啊?陈念安。”祝繁星噘起嘴,“我带你们出来玩,还带错了?”   陈念安看着她:“你和他约会,干吗要带我们?”   “因为我听说这里很好玩啊,现在还是半价。”祝繁星气鼓鼓地瞪着他,“你要是不想玩,现在就可以走,我不拦着你。”   祝满仓吓坏了,拉住陈念安的手:“哥哥别走,我想玩的!”   陈念安:“……”   他很努力地扯开一个笑:“我哪有不想玩?呵呵。”   “呵你个头。”祝繁星再次警告他,“别闹脾气啊,梁知维可是我恩人。”   陈念安说:“知道了。”   钱塘水乐园是个露天乐园,每年六月底才开园营业,乐园里有各种刺激的大滑梯,还有造浪池,是年轻人和孩子们夏日消暑玩水的好去处。   四人检票入园,在更衣室门口分别,祝繁星去女宾更衣室换泳衣,梁知维带着两个男孩进到男宾更衣室。   更衣室里,男人们大大咧咧地换着衣服,梁知维很有哥哥的觉悟,租好柜子后,问:“满宝,要哥哥帮你换泳衣吗?”   祝满仓知道他曾经把姐姐送去医院,对他充满好感,说:“谢谢大壮哥哥,我自己会换的。”   “真能干。”梁知维把小泳裤递给他。   陈念安拿出自己的泳衣,看了下周围,说:“大壮哥,我去卫生间换。”   梁知维感到奇怪,等陈念安离开后,问祝满仓:“你哥干吗要去卫生间换衣服?他这么害羞的吗?”   祝满仓在左腿上比划了一下,说:“我哥哥这儿有疤,他不愿意给别人看。”   梁知维明白了,三下五除二地脱光后,穿上一条三角泳裤,又帮祝满仓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好,看着小男孩自己穿上小泳裤。   陈念安回来了,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袖泳衣和长款泳裤,他和梁知维打了个照面,梁知维一愣:“小陈,你好瘦啊。”   陈念安:“……”   他偷偷打量梁知维的身体,那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男性才能拥有的体魄,宽肩窄腰,骨骼舒展,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胳膊和大腿有着漂亮的肌肉线条,小腹上还有明显的腹肌,六块。   陈念安羡慕极了,他还是一副细胳膊细腿的样子,胸膛薄薄的,没有结实的胸肌。   梁知维帮祝满仓吹起一个救生圈,三人走出更衣室,等了一会儿后,祝繁星也出来了。   她穿着一条红白相间的连体泳衣,长发盘在脑后,肌肤雪白,身姿曼妙,大方地露着双腿与双臂。   十九岁的女孩青春正好,见到只穿着泳裤的梁知维时,眼里亮起两抹奇异的光,红晕悄悄地爬上她的脸颊。   梁知维心中也悸动不已,眼里满是惊艳,祝繁星眉开眼笑地跑到他身边,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快乐地喊:“走了走了!玩水去咯!”   陈念安眼睁睁地看着梁知维和姐姐手牵着手冲向大喇叭滑梯,祝满仓也抱着救生圈追了上去:“姐姐!大壮哥哥!你们等等我!”   陈念安叹了口气,知道这一晚,自己会很难熬。   夏天的傍晚,太阳还没来得及落山,造浪池里依旧很晒,祝繁星和梁知维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玩滑梯,等天黑了再去池子里泡水。   水上滑梯种类很多,大多需要排队,但祝繁星一点也不觉得排队无聊,因为是和梁知维在一起。   她没有避着两个弟弟,腻腻歪歪地黏在梁知维身边,偶尔还会搂住他的腰,小小地撒个娇。   陈念安装作没看见,心里早已苦不堪言。   终于轮到他们了,梁知维坐在双人皮筏的后座,祝繁星坐前座,坐好后,她扭头对陈念安说:“我们先走啦!你等下看好满宝啊,别让他摔着。”   陈念安木然回答:“知道了。”   工作人员用脚一蹬,皮筏顺着水流从全封闭滑道快速往下滑,祝繁星尖叫起来:“啊啊啊——”   梁知维在她身后大笑:“哈哈哈哈……好爽啊!”   下艘船是陈念安带祝满仓,皮筏滑下时,祝满仓又害怕又觉得刺激,叫得好大声:“啊啊啊——”   陈念安一点也不害怕,但他叫得更大声,简直是撕心裂肺了:“啊啊啊啊啊!!!”   已经从水里往上爬的祝繁星疑惑回头:“是陈念安在叫吗?”   梁知维说:“好像是。”   “鬼哭狼嚎的。”祝繁星撇撇嘴,“他胆子也太小了。”   把几个大滑梯轮流玩过一遍后,四人去小食店买了些烤肠、关东煮充饥,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造浪池上的舞台处有乐队在表演,灯光闪耀,音乐播得震天响。   八点整会有一场造浪,七点四十多分,祝繁星四人先去池子里等待,大池子里人很多,孩子们都在玩水,祝满仓抱着救生圈在水里扑腾,过会儿又把救生圈丢给陈念安,说要练习蛙泳。   陈念安这晚的任务就是照看小弟,姐姐叮嘱过他,眼睛一秒钟都不能离开满宝,小孩子在水里是很危险的。   可是,陈念安还是会忍不住地望向深水区,姐姐和梁知维在那边玩。   祝繁星的头发早就湿透了,梁知维也一样,她在水里游了会泳,觉得累了,干脆伸出双臂,圈住梁知维的脖子,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休息。   他的皮肤在水里滑溜溜的,摸起来真舒服,戳一戳,还有弹性。祝繁星腾出右手,食指指腹摸上他下巴上那道浅浅的“凹”,笑着说:“原来屁股下巴摸起来是这样的呀。”   梁知维说:“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下巴很丑。”   “不丑啊,好看的。”祝繁星说,“我喜欢。”   “只喜欢我的下巴吗?”梁知维问。   祝繁星抿着嘴直笑。   “嗯?”梁知维追问,“别的呢?不喜欢吗?”   “别的……我得摸摸看,才能回答。”祝繁星动了歪心思,右手不停地往梁知维身上戳,梁知维觉得痒,与她在水里打闹起来,闹着闹着,双手便抱住她的腰,微微低头,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她没化妆,皮肤依旧细腻如白瓷,眼睫毛根根分明,还沾着水滴,那双明亮的瞳仁像极了她的名字——繁星点点,尽在眼里。   梁知维的眼眸黯了下来,呼吸也不再平静,他一点一点地凑近她,这时,脚底突然传来一阵浪涌,他一惊,才想起是造浪开始了,立刻抱紧祝繁星,祝繁星也收紧手臂,牢牢地圈住他的肩颈。   头顶是乐队的音乐声,周围是人们的惊呼声,波涛汹涌,他们随波逐流,只用脚尖轻轻地点着池底。   此时,祝满仓在浅水区被浪头打得嗷嗷叫,陈念安一边保护他,一边伸着脖子往深水区张望。   他看到——   当又一波大浪打来时,姐姐闭上了眼睛,而梁知维正低下头去,温柔地吻住了她。 第106章 第32章他怕自己的命运会和汉森一样……   “哥哥!”祝满仓手脚并用地从水里爬起来,问,“你怎么不玩呀?”   陈念安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胸膛重重地起伏着,突然屏住呼吸往水里一扑,任凭大浪兜头兜脑地打到自己身上。   祝满仓:“?”   他不懂哥哥为何要这么做,以为是一种新玩法,也有样学样地扑到水里,“咯咯咯”地大笑出声:“哥哥,这里好好玩呀!”   陈念安闭着眼睛,脸朝下在水里漂浮着,像一具浮尸。   他在心里做了决定,往后,姐姐再和梁知维出门约会,打死他都不跟着了。   如果她去岛湖呢?   嗯,去外地不一样,他还是得跟着,万一姐姐被人欺负,他还能保护她。   ——   在祝繁星的记忆里,2013年的暑假过得充实、自在、无忧无虑。   经过Brown先生的介绍,她去了另一户外籍人士家庭面试,得到一份新工作,给一个来自加拿大的   九岁女孩做中文家教。   她还去驾校学车,去步行街打零工,日程表几乎排满,压根儿没时间带两个弟弟出门旅游。   忙碌之余,她心里还多了一份牵挂,不是那种没着没落的牵挂,知道在160公里外的某个地方,也有一个人在牵挂她。   7月20号,是陈念安的十五岁生日,这一年生日蛋糕轮给他,在祝满仓和爷爷奶奶的陪伴下,陈念安戴着生日帽,和祝繁星一起吹熄了蜡烛。   祝繁星不用再为生日礼物发愁,没有使用敷衍的礼物兑换券,陈念安已经猜到姐姐会送他什么,果然,祝繁星送给他一部华为智能手机,催他:“快快快,换卡换卡,我帮你下一个微信。”   陈念安终于跟上大部队,用上了微信。   他没再用【小老虎】做昵称,怕以后好友越加越多,别人也会叫他“小老虎”。那是姐姐的专属称呼,连满宝都知道,不会乱叫。   他给自己取了个新昵称,叫【磐石】,祝繁星猜不透这个名字的含义,问:“啥意思呀?”   陈念安说:“安如磐石。”   “安……”祝繁星失笑,“你是在玩脑筋急转弯吗?可为什么,你要像一块石头啊?”   陈念安表情冷淡,说:“石头挺好的,又大又硬,还不用动脑子,不会不开心。”   祝繁星:“?”   陈念安加的第一个好友就是姐姐,生日当晚,他发出第一条朋友圈,配图是蛋糕、晚餐,以及和家人们的合影。   照片上,祝繁星托着下巴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镜头。   夜里,陈念安躺在床上,拿着手机,长久地看着这张照片,仔细观察他和姐姐的脸庞,悲哀地发现,横看竖看,他都是个未成年。   一周后,是祝繁星的十九岁生日,陈念安一早去菜场买菜,准备给姐姐做一顿生日大餐。可下午三点多,祝繁星接到一个电话,惊喜地跳了起来,她翻箱倒柜,换上漂亮裙子,手忙脚乱地准备出门,临走前丢下一句话:“小老虎,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砰”,大门被关上,祝满仓见陈念安呆呆地站在客厅,问:“哥哥,姐姐去哪儿了呀?”   陈念安说:“大概,是去见大壮哥了。”   祝满仓问:“大壮哥哥不是回老家了吗?”   陈念安说:“今天是姐姐生日。”   ——   祝繁星欢天喜地地向着小区大门跑去,远远地就看到一个高个子男生等在大门外。   他背着一个双肩包,都没找个阴凉地待着,直愣愣地站在烈日下。   祝繁星加快脚步跑向他,边跑边喊:“梁大壮!”   梁知维听到喊声,转过头来,向她张开双臂,祝繁星冲到他面前,一头扎进他怀里。   心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她抱着他,嗔怪地问:“你怎么过来了?都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梁知维抱紧她:“你不是说,生日,想和我一起过吗?”   他记得她说过的话,既然她去不了岛湖,那就由他坐大巴赶来钱塘,陪她过生日。   祝繁星感动极了,这种被人宠、被人疼、被人深深在乎的滋味真是令人着迷,仰起脸就在梁知维唇上啄了一下。   梁知维发现保安亭里的大叔正在看他们,不敢放肆,小声说:“有人看着呢。”   祝繁星与他分开了些,问:“你晚上住哪儿?要不住我家吧?陈念安可以和满宝睡一张床,我睡陈念安的床,你睡我房间好了。”   梁知维摇摇头:“我晚上睡室友家,已经和他说好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就走。”   祝繁星有点失望,嘴巴翘了起来:“只待一晚啊?”   梁知维揉揉她头发,绽开笑:“开学后,咱俩天天都能见面的。”   这时,有几个老太太正要走进小区,其中一个是401室的王奶奶,祝繁星想躲没躲成,王奶奶已经看见了她。   “星星?”王奶奶站住脚步,惊讶地问,“这是你对象吗?”   祝繁星只能拉过梁知维,老实回答:“嗯,奶奶,他是我男朋友。”   “哎呦喂,你都找对象了?”王奶奶打量着梁知维,“小伙子长得很帅啊,也是大学生吗?”   祝繁星说:“对,他也是A大学生。”   王奶奶欣慰地直点头:“高材生,好的呀!星星,你真是长大了,奶奶也老啦。”   “奶奶你一点都不老。”祝繁星推着梁知维,“奶奶,我们先走了,要去找地方吃饭,再见啦!”   “再见,好好的啊。”王奶奶向着他们挥挥手,和老姐妹们一起走进小区。   祝繁星领着梁知维来到公交车站,问:“去哪儿?”   梁知维说:“我对钱塘不熟,你有什么建议吗?”   祝繁星眼珠子一转,说:“去步行街吧,郭晓春在那边的一家烤鱼店打工,说店里的烤鱼特别好吃,我还没吃过,一起去尝尝?”   梁知维欣然同意:“好啊。”   他们登上去往步行街的公交车,晚上,陈念安便通过朋友圈,看到了姐姐的约会实况转播。   他真的变成了一块磐石,坐在书桌前,纹丝不动。   照片上,有姐姐美美的单人照,还有姐姐和晓春姐的合影。   餐桌上摆着一大盘麻辣烤鱼、芝士年糕、凉拌黄瓜、冰镇西瓜汁,最后一张照片是一个插着单支蜡烛的迷你小蛋糕。   ——生日蛋糕不是吃过了吗?为什么还要再买一个?   饭后,他们似乎去了步行街,喝了冰奶茶,还吃了臭豆腐和蛋筒冰淇淋。   ——晚饭没吃饱吗?吃那么多冰东西,会不会闹肚子?   接着,又是两张电影票,《速度与激情6》,外加一桶爆米花。   ——这部电影我也想看的,姐姐之前说过,等上映了就带我们去看,现在是闹哪样?   在连续刷屏三条九宫格朋友圈后,祝繁星似乎还不过瘾,勇敢地贴出自己和梁知维在影厅内的自拍合影。   【我和大壮[爱心]】   陈念安:“……”   影厅里,祝繁星看着朋友圈下不停出现的赞和留言,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她官宣啦!   【任叔叔】:你谈恋爱了??   【姑姑】:星星,这是谁啊?   【方熠】:小祝同学脱单了?[偷笑]   【李思莹】:友情提醒,你屏蔽那谁没?[偷笑]   祝繁星一愣:哎呀,忘了。   不知何时,温明远悄悄给她点了个赞,还留下四个字:生日快乐。   祝繁星尴尬得要命,只能统一回复:谢谢大家~   陈念安没点赞,也没评论,倒是给她发来一条微信消息。   【磐石】:姐姐,你晚上回家吗?   【Stella】:回的呀,怎么了?   【磐石】:没什么,你回来的话,我就不反锁大门了。   【Stella】:别反锁!不回来我睡哪儿[笑哭]?   【磐石】:大壮哥晚上睡哪儿?睡我们家吗?   【Stella】:不睡,他睡他同学家   陈念安不回了,电影即将开演,祝繁星笑着收起手机,对   梁知维说:“陈念安跟我爸似的,居然问我晚上回不回家。”   梁知维眨了眨眼睛,目视前方,耳根子诡异地红了起来。   祝繁星看了他一会儿,问:“你干吗脸红?喂!你想到哪里去了?”   梁知维说:“我什么都没想,我一句话都没说啊。”   祝繁星的脸皮也开始发烫,心虚地嘀咕:“不许瞎想。”   灯光熄灭了,梁知维别开头低声地笑,祝繁星板着脸看向大荧幕,没多久,身边的男生伸长胳膊,揽住了她的肩。   ——   深夜十一点多,祝繁星结束约会回到家,手里捧着一束鲜花,步子轻快得像在跳圆舞曲。   主卧关着门,陈念安没有出来迎接她,祝繁星觉得弟弟们应该睡了,便把花束搁在餐桌上,放轻动作去洗澡。洗完澡后,她走出卫生间,惊讶地发现,那束鲜花已经被插进蓄着水的玻璃花瓶里。   “小老虎?”她冲着主卧轻声喊,“陈念安?”   一室寂静,没有人回答她。   祝繁星捧着花瓶回到房间,一眼就看到书桌上搁着一个小盒子,还有一张贺卡。   她打开贺卡,看到几行熟悉的字体。   【姐姐,   19岁生日快乐。   今夜星汉灿烂,祝你岁岁平安。   陈念安[笑眯眯的卡通老虎头]   2013年7月26日】   盒子里是一对珍珠耳钉,祝繁星前不久刚和张思彤一起去A大北门的商业街打过耳洞,她拿起一枚耳钉,看着那颗莹润的珍珠,微微一笑,把两枚耳钉戴在耳朵上。   她关掉房里所有的灯,拉开窗帘往外看,一楼的视野实在糟糕,因着北面那栋六层住宅的遮挡,她只能看见一小片天空。   几颗星星在夜空中释放着微弱的光芒,祝繁星仰着头,心中突然感慨万千。   她十九岁了,已经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做很多很多事情。曾经的胆怯与彷徨已然消失,如今的她内心自信、丰盈,又充满力量。   没有经过大人们的同意,她谈恋爱了,姑姑和任叔叔再是震惊,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因为这是她的人生,是她的选择,她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掌控一切,谁都没资格对她指手画脚。   她知道,自己的世界正在越变越大,心智也在逐渐成熟。   今夜星汉灿烂,她想,未来,她一定会岁岁平安。   ——   八月下旬,志成中学的高一新生们提前开学,陈念安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报到,参加为期一周的军训,吴昊浩与他同行。   吴昊浩也顺利地考入志成,两个大男孩又一次成为校友,看过分班表后,陈念安去了高一(1)班,吴昊浩在隔壁的高一(2)班。   陈念安背着书包,目不斜视地走进教室,径直来到最后一排,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教室里全是陌生同学,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陈念安正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周围,隔壁座的高个男生向他打招呼:“嗨,你叫什么名字?”   陈念安刚要回答,耳边响起一声惊呼:“陈念安?!”   一个女生从前排跑到他面前,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语气惊喜万分:“真的是你?我刚才看名单,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呢!”   陈念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女生问:“你不记得我了?”   陈念安脑子里的搜索引擎快速运转,终于,一个名字跳了出来。   “黄……怡然?”   “没错!就是我。”黄怡然高兴得直蹦跶,“天啊!我居然和你一个班了!我舅舅还不知道呢!回去我就给他打电话!”   黄怡然,任俊的外甥女,毕业于东城区现代实验中学,从小学播音、学表演,长着一张小圆脸,梳着一把马尾辫,白皮肤大眼睛,三年不见,依旧漂亮又可爱。   隔壁座男生的目光已经黏在黄怡然身上,问:“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黄怡然耸耸肩:“嗯哼,我和他一起泡过温泉。”   陈念安:“???”   ——我们一起吃过饭,一起逛过庙会,一起放过烟花,为什么你偏要说一起泡过温泉?   隔壁座男生瞪大眼睛,“喔”了一声。   陈念安转向他,说:“我叫陈念安,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说:“我叫郑立,立正的立。”他还在看黄怡然,“同学,你呢?”   黄怡然瞟了他一眼,又指指陈念安:“他刚才不是叫出来了吗?”   说完,她马尾辫一甩,扭头回了自己的座位。   郑立看向陈念安,陈念安说:“她叫黄怡然。”   他发现,除了郑立,班里还有不少男同学在偷偷地看黄怡然。   ——真要命。   陈念安头疼不已,高中三年啊!黄怡然那个性格,他可招架不住。   ——   几天后,新学期开学,祝满仓成了一名小学四年级学生,开始自己背着书包上下学,在202室吃过晚饭后,独自一人回到102室,乖乖地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最开始的那几天,他怕得要死,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的野猫叫一声都能把他吓得跳起来。   祝繁星把旧手机留给小弟,还帮他办了一张Sim卡,教会他聊Q/Q。   祝满仓笨拙地按着按键,给姐姐发消息。   18:32   【满仓宝宝】:姐姐,我语文抄写做完了。   【Stella】:真乖~   19:01   【满仓宝宝】:姐姐,我英语作业做完了,课文也背好了。   【Stella】:等你哥哥回到家,你背给他听   19:31   【满仓宝宝】:姐姐,我数学作业也做完了,我可以吃块巧克力吗?   【Stella】:棒呆!可以吃~   20:00   【满仓宝宝】:姐姐,我看课外书了。   【Stella】:看吧~   20:30   【满仓宝宝】:姐姐,我能看会儿电视吗?哥哥回家后我就不看了。   【Stella】:不行,你洗澡了吗?   【满仓宝宝】:还没有。   【Stella】:那你先洗澡,等你洗完澡,哥哥就回来了   【满仓宝宝】:好的,姐姐。   祝满仓去衣柜里找出自己的换洗衣裤,走进卫生间洗澡,想到以后每个晚上,都只有他一个人待在家,越想越委屈,洗着洗着就哭了起来。   突然,外面传来开门声,祝满仓立刻关掉花洒,打开门,探出脑袋往外看。   他以为是哥哥回来了,没想到,正在玄关处换鞋的人是姐姐,还有大壮哥哥。   他惊喜地喊:“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祝繁星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小果男,气得大叫:“快关上门!你不害臊的吗?”   祝满仓赶紧躲回卫生间,梁知维乐坏了,祝繁星给他拿拖鞋:“欢迎光临,这就是我家,陈念安还没回来,我先带你参观一下吧。”   这一晚,她和梁知维在约会,祝满仓跟个闹钟似的,每隔半小时给她发一条消息,祝繁星心里很不是滋味,对梁知维说自己放心不下小弟,想回家看看他。   梁知维就跟来了。   祝满仓洗完澡后回到客厅,见姐姐还给他带了肯德基,心花怒放,抓起一个蛋挞就往嘴里塞。   “别吃光啊,给你哥哥留点儿。”祝繁星揉揉他的脑袋瓜,“满宝,你一个人待在家,害怕吗?”   祝满仓摇摇头:“刚才有点害怕,现在不怕了。”   祝繁星揽过小弟的肩:“你想姐姐每晚回来陪你吗?”   祝满仓吃着蛋挞,再次摇头:“不用了,姐姐,我已经长大了,我答应过哥哥的,可以自己待在家做作业,你不要再回来了……啊!姐姐,我作业都做完了,你帮我检查呀?”   他把蛋挞塞进嘴里,蹦跳着拎出书包,献宝似的把作业本拿给姐姐看,还背了英语课文。   一直到九点四十多分,陈念安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家。   他背着沉重的书包,一进门,就看见梁知维坐在餐桌边,四目相对,梁知维说:“你好,小陈。”   陈念安说 :“你好,大壮哥……我姐姐呢?”   卫生间响起马桶冲水声,祝繁星走了出来:“小老虎,你回来了?哎,你肚子饿吗?桌上有蛋挞和辣翅,你大壮哥买的,给你和满宝做夜宵。”   陈念安:“……”   祝繁星又对梁知维说:“我弟弟回来了,我们也回去吧?”   梁知维站起身来:“好,走吧。”   他俩手牵着手离开了,祝满仓问陈念安:“哥哥,你吃辣翅吗?我去帮你加热呀?”   陈念安毫无胃口,说:“我不吃。”   祝满仓吞了口口水,问:“那我能吃吗?”   陈念安看着他:“满宝,你喜欢大壮哥吗?”   “喜欢呀,你说过的,他是个好人。”祝满仓疑惑地问,“他难道不是好人吗?”   “不,他是好人。”陈念安说,“你去热辣翅吧,我不吃,都给你吃。”   祝满仓乐呵呵地捧着纸盒去了厨房。   ——   2013年9月19号,是个周五,这一天,钱塘发生了一件对普通老百姓来说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这件事也不是那么普通,还上了电视新闻——钱塘动物园里,那只来自东南亚的母虎索尼娅,因病去世了。   周日,一些看过新闻的市民纷纷赶去动物园纪念索尼娅,顺便看看汉森。   陈念安也去了,还带着祝满仓。   姐姐没有空,早上就回了A大,说要去看梁知维打篮球赛。   这些年,陈念安去过无数次动物园,已经和虎山的饲养员高叔叔成了忘年交。   他比普通市民知道更多关于汉森和索尼娅的信息。   2001年,汉森和索尼娅从新加坡被引进到钱塘动物园,当时的汉森只有三岁,还是一只年轻的小老虎。动物园引进一公一母两只虎,就是为了撮合它们,希望它们能情投意合,诞下幼崽。   然而,老虎和人一样,择偶时眼光很挑,几个月后,饲养员们把汉森和索尼娅送入“洞房”,它俩不仅没看上对方,还打了起来,彼此凶狠撕咬,逼得饲养员们用高压水枪才把它们分开。   “婚事”只能暂时搁浅。又过了一段时间,汉森居然看上了它的邻居——一只叫丽杭的母东北虎,而索尼娅也看上了另一只公东北虎笑虎,搞得饲养员们啼笑皆非。   汉森总是在丽杭的笼舍前转悠,看起来焦躁不安,哼哼唧唧地发出求偶信号。   可虎与虎有不同的亚种,为了保持基因纯正,饲养员们没有为汉森开后门,所以,它从未有机会接近丽杭,也没有将就着和索尼娅过日子。   索尼娅也一样,一直到死,都没有接纳过汉森。   陈念安曾经想不明白,替汉森着急,问高叔叔:“为什么索尼娅和汉森就是喜欢不上对方?它们都没有别的选择啊,就不能试着接触一下吗?”   高叔叔说:“老虎也有性格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有啊,老虎有发情期,发情期到了,看对方就会顺眼一些。但是呢,索尼娅和汉森的发情期总是凑不到一起,一个有想法时,另一个嫌它烦,另一个有想法时,一个又冷淡了。我们也没办法呀,强扭的瓜不甜。”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整个中国,再也找不来另外的东南亚虎和它俩交朋友,它俩孤单地在钱塘动物园待了十几年,隔离饲养,再也没找过对象。   如今,汉森已到中年,而索尼娅,死在了这一年的九月。   站在汉森的笼舍前,看着那只大老虎懒洋洋地趴在地上,陈念安心中酸楚,当着众多游客的面放声大哭,哭成了一个泪人。   高叔叔和祝满仓以为他是在为两只老虎哭泣,便不停地安慰他。   只有陈念安知道,他哭,是因为害怕。   他怕自己的命运会和汉森一样。   【第四卷 、心动序曲】完 第107章 第01章陈念安,别这样,大方一点。……   自从陈念安升上高中,不再享受义务教育福利,祝繁星每年要交的学费变成两笔。   A大本科生学费4800元/年,住宿费1200元/年,志成中学的学费、代管费是1350元/学期,再加上姐弟三人的一日三餐费用,按每人每顿10元算,祝繁星敲了下计算器,这几笔固定支出加起来是41000+。   还有水电燃气费、网费、交通费、化妆品、衣服鞋子、水果零食、油盐酱醋、日用品、偶尔出去下馆子及景点游玩、去医院看病……七七八八加起来,家里一年的开销稳过六万。   还有一些预判不到的支出,比如她考驾照交了4400,学校里让买一些书、参加一些活动,一个月也能花掉好几百。   最后是约会费用。梁知维不穷,但也就是普通大学生的生活水平。大一时,家里一个月给他1200元生活费,知道他找了女朋友,大二开始每月给他1500,梁知维继续做家教,每个月还能再挣个千把块。   祝繁星是个有原则的姑娘,接受不了所有的约会开销都由梁知维承担,便和他做好约定,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两人要轮流买单,也不需要送对方昂贵的礼物,碰到节日生日纪念日,意思一下就行了。   把各类支出全部加起来,祝繁星觉得,家里一年得花七万出头。   那收入呢?每月的固定收入依旧是房租和姥姥给的八百块,加起来也是七万多,正好和开销持平。   祝繁星打零工、做家教挣来的钱算是外快,可以存下来,留给陈念安做大学学费。   情况不容乐观啊,祝繁星看着银行卡上的七万多块余额,知道那就是她的全部家底,觉得国庆长假还是得去打工。   梁知维是个务实、懂事的男生,也没有被恋爱冲昏头脑,节前就告诉祝繁星,长假七天,家里的餐厅和民宿会很忙,他得回家帮忙。   这么一来,他俩交往后的第一个国庆长假,一个在钱塘打工,一个回岛湖“打工”,别说出去玩了,连面都见不上。   放假前,任俊给祝繁星打电话,说有一阵子没见面了,趁着放假,让她把两个弟弟带出来,任叔叔请吃饭。   祝繁星欣然赴约,到了餐厅才知道,来吃饭的不光是任俊一家三口,还有任家的爷爷奶奶和任婷一家人。   “星星!”任诗蓓坐在圆桌边,向她招手,“过来过来,坐我旁边。”   祝繁星坐去她身边,问:“蓓蓓,读大学感觉如何?”   任诗蓓说:“爽!没人管我,太爽了!”   “没良心。”傅佳颖瞪了她一眼。   这一年,任诗蓓在高考中发挥不佳,没能考上A大,她和爸爸妈妈磨了许久,说不想留在钱塘上学,最终,任俊同意她去甬城的一所本科院校,学多媒体技术专业。甬城距离钱塘两百公里远,任诗蓓一个月回家一次,日子过得逍遥又快活。   祝繁星坐下后,礼貌地把长辈们喊了一遍,又叫陈念安和祝满仓找位子坐。   祝满仓见到黄易辰后很高兴,两个小男孩只差一岁,三年前在台城玩得非常好,黄易辰便叫祝满仓坐去他身边。   陈念安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儿。   没走进包厢前,他就看见了黄怡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开学一个月,黄怡然已经成为高一(1)班众多男同学心目中的女神,俗称“班花”。她不仅在班里受欢迎,别班也有很多男生知道她,每次出操,都会有几个小男生脸红红地伸长脖子往(1)班队伍看,胆子大的还会跑过来,和黄怡然搭讪。   黄怡然从不领情,永远昂着头颅,谁来搭讪都不理,碰到那种脸皮厚、没分寸的男生,还会直接开骂。   “离我远点!你爸妈给你交学费是让你来学校骚扰女同学的吗?”   如果只是这样,陈念安会觉得黄怡然很酷,可问题是!黄怡然在面对他时,态度与对待别人截然不同,真可谓是和颜悦色、笑容可掬。   同学们也不傻,一个月观望下来,自然觉得黄怡然和陈念安之间有猫腻。   碍着任俊的关系,陈念安不   敢和黄怡然翻脸,一天天的,只能故作高深地对待对方,他越冷漠,班里同学看戏看得越起劲,这不就是“高冷班草VS小太阳班花”的晋江校园小说吗?   郑立八卦地问陈念安:“你和黄怡然是一对吧?”   “不是。”陈念安说,“我和她一点都不熟。”   “我不信。”郑立嘿嘿笑,“你俩就演吧,我可是看过《恶作剧之吻》的,你俩私底下肯定有联系。”   陈念安:“……”   ——郑立是乌鸦嘴吗?好端端的放个长假,为什么又和黄怡然见面了?这要是被班里同学知道,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一桌十二个人,只有黄怡然和傅佳颖之间有空位,陈念安没办法,无奈地在黄怡然身边坐下。   他一落座,女孩就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今天吃饭,是我让舅舅叫你们来的,还让他不要提前告诉你们,惊喜吧?”   陈念安强颜欢笑。   ——哪有惊喜?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来了。   黄怡然还要和他咬耳朵:“我听舅舅说,星星姐姐谈恋爱了,是真的吗?”   陈念安躲着她:“你别凑这么近。”   “干吗啦?”黄怡然坐直身子,不满地说,“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么?咱俩可是同班同学。”   陈念安:“……”   黄怡然又笑了起来:“你还没回答我呢,是真的吗?”   “嗯。”陈念安不想多说。   黄怡然兴奋极了,低声问:“你见过她男朋友没?帅不帅?”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念安说:“你管这个干吗?我都不去管她。”   “我好奇嘛。”黄怡然说,“我在想,星星姐姐又高又漂亮,找的男朋友肯定很帅,对吧?”   陈念安快郁闷死了。   祝繁星看着陈念安和黄怡然在说悄悄话。三年过去,他俩从一对初一学生成长为高一新生,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画面十分养眼,忍不住对左手边的任俊说:“任叔叔,你看陈念安和怡然,怡然越来越漂亮了,你已经知道了吧?他俩居然一个班哎。”   任俊说:“我知道啊,怡然开学报到第一天,回家就给我打电话了,真是巧。”   他告诉祝繁星,黄怡然打算走艺考生路子,高中三年依旧要参加艺术类培训,所以填报志愿时只考虑走读的学校。她的学习成绩没法和陈念安比,能考上志成是靠的特长生加分。   聊完黄怡然,任俊仔细地端详祝繁星,说:“星星,过年后就没见过面了,这大半年,你们过得好吗?”   祝繁星说:“任叔叔,我们过得挺好的,就是……你别紧张啊,我还真出过一点小意外,四月份骑电动车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右脚骨裂了,打了一个月石膏,不过现在已经好了,脚一点儿也不疼了。”   她把事故经过说了一遍,任俊和傅佳颖听完后一阵后怕,任俊问:“你当时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很小的伤呀。”祝繁星笑着摆手,“我是觉得没必要麻烦你们,我都这么大了,自己能搞定的,再说了,家里还有陈念安啊,我在学校养伤,陈念安就在家管满宝,也就一个月嘛,很快就熬过去了。”   傅佳颖问:“你那个男朋友,就是这么认识的?”   “嗯。”祝繁星难为情地低下头,“是他送我去的医院。”   任俊说:“你早说么,可以让他一起来吃饭啊,任叔叔帮你把把关。”   祝繁星脸更红了:“他不在钱塘,回岛湖了。”   偷听的陈念安:“……”   ——一个黄怡然就够他头疼的了,再来一个梁知维?他们是想让他死吧!   服务员开始上菜,一桌子都是熟人,也不客气,碰过杯后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时,黄怡然拿出手机,打开自拍模式,给自己拍了几张照,见陈念安正在啃排骨,突然将手机对准他,陈念安什么都不知道,黄怡然已经按下拍摄键。   “咔嚓”一声响,陈念安猛地抬头:“你干吗?”   “拍个照。”黄怡然把照片给他看,“哎呀,你在吃东西,拍得好丑哦,来,我们好好拍一张。”   陈念安拒绝:“我不拍。”   “干吗不拍?”黄怡然不高兴地努嘴,“你这个人也太小家子气了吧?拍个照都不行?”   祝繁星隔着桌子说:“陈念安,别这样,大方一点。”   姐姐都发话了,陈念安只能和黄怡然拍合影。   黄怡然还要指挥他:“别那么严肃,笑一个。”   陈念安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   手机屏幕上是两张青春洋溢的脸庞,黄怡然满意地收起手机,说:“我发个朋友圈。”   陈念安大惊失色:“你别给班里同学看到!”   “为什么?”黄怡然说,“我就是拍给他们看的。”   陈念安说:“你不怕他们说三道四吗?”   “不怕。”黄怡然一脸坦然,“你心理素质好差呀,还怕别人说三道四?我一点都不怕,我的手机,想拍什么就拍什么,想发什么就发什么,别人管得着么?”   陈念安无话可说,黄怡然就是这样的性格,她并不算刁蛮任性,只是活得相当自我,是陈念安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一种状态。   祝繁星目睹了一切,说:“小老虎,你要多向怡然学习,她这种性格很好的,你太在意别人眼光了,做人就是要洒脱一些,要不然会很累的。”   ——真的吗?   陈念安看着她,心想,也许吧。   只是,他不敢。   “怡然,咱俩也加个好友呗。”祝繁星拿着手机跑过来。   黄怡然说:“好呀。”   两个女孩加上微信好友,黄怡然真的发了朋友圈,不仅有她和陈念安的合影,还有她和家人的合影。班里同学一个个地冒出来,点赞的点赞,留言的留言,留言大多只有一个表情:[偷笑]   祝繁星看着那条新发的朋友圈,乐得捂嘴笑:“小老虎,你拍得很帅嘛,怡然也很漂亮呢。”   “哇!星星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黄怡然翻着祝繁星的朋友圈,激动地叫,“他好帅啊!”   “是吗?”祝繁星有一种眼光被认可的自豪感,“他还很高呢,1米87哦。”   黄怡然眼睛都发光了:“哇!”   祝满仓插嘴:“是在说大壮哥哥吗?他人可好了,给我买过肯德基,还带我去水乐园玩呢!”   大人们哈哈大笑,任俊摇头叹气,只有陈念安在努力干饭,他化烦恼为食欲,愣是吃掉了四个酒酿馒头配红烧肉。 第108章 第02章星星,好好为将来做个计划吧……   吃完饭,众人走出餐厅,任婷一家人先行离开,任俊喝过酒,没法再开车,傅佳颖问祝繁星:“星星,你们怎么回去?”   祝繁星看看两个弟弟,说:“我们坐公交车回去。”   傅佳颖知道祝繁星暑假在学车,问:“你拿到驾照了吗?”   祝繁星说:“拿到了。”   “拿到后开过车没?”   “还没有。”   傅佳颖一笑:“手痒吗?”   祝繁星:“哎?”   傅佳颖安排任俊陪着任诗蓓和两位老人打车回家,她陪祝繁星走,顺便让刚拿到驾照的女孩儿练练车。   陈念安和祝满仓钻进后排,祝繁星坐上驾驶座,新手驾驶员难免紧张,系上安全带后,说:“后排的两位乘客,麻烦也系一下安全带哈。”   傅佳颖在副驾笑个不停,陈念安给自己和祝满仓系上安全带,担忧地问:“姐姐,你行不行啊?”   “你别小瞧我。”祝繁星启动车辆,“我每个科目都是一次性考过的。”   车子慢慢地驶离停车场,开得还挺稳,祝繁星聚精会神地把着方向盘,不敢有丝毫懈怠。   虽然爸爸妈妈是因为车祸而去世,但她并没有对开车这件事抱有恐惧,觉得开车只是一种生活技能,她有两个弟弟,未来还要工作,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都得学会开车。   至于买车,那还是一件遥远的事。   傅佳颖一路指导祝繁星,车子就这么开上了钱塘的大马路,汇入到一众车流中。   陈念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姐姐,心里的感觉很奇妙。   姐姐会开车了,还开得有模有样,起步刹车都很稳,偶尔会问问佳颖阿姨,自己的操作对不对。   她没有扎辫子,长发披散在肩上,出门前还化过妆。   她越来越像一个大人,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即使在家,她都不怎么和他们聊天了,总是躲在房里用电脑、玩手机。有时候,陈念安站在客厅,会听到她在房里和梁知维打电话。   陈念安失落极了,总觉得,自己和姐姐的关系正在产生变化,不再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满宝还小,依旧可以理直气壮地向姐姐索要拥抱与亲吻,可他不行,连俞奶奶都提醒过他,说姐姐长大了,他也长大了,他得和姐姐保持适当的距离,要不然,会被人说闲话的。   “你和满宝不一样。”俞奶奶说,   “满宝是星星的堂弟,而你和星星没有血缘关系,她现在又有了对象,念安,你要懂得把握分寸,尤其是在她对象面前,要注意言行。”   陈念安曾经迫切地想长大成人,而现在,他突然觉得,长大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小时候好,那会儿,姐姐动不动就会拥抱他,会牵着他的手在街上乱晃。   祝繁星在路上兜了一大圈,开过十几个红绿灯,终于把车开到光耀新村大门外。   停车后,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过瘾,笑着看向傅佳颖:“佳颖阿姨,我开得怎么样?”   “非常好。”傅佳颖说,“到时候你想练车,就给我打电话,我陪你练,驾照拿到了还是要多开,总是不开手会变生的。”   “嗯!谢谢佳颖阿姨!”   祝繁星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傅佳颖突然按住她的手,对后排两小只说:“陈念安,你先带满宝回家去,我和你姐姐很久不见了,想和她聊几句。”   祝繁星略微惊讶,陈念安倒是什么都没问,和傅佳颖道别后,领着祝满仓下了车。   看着两个男孩走进小区,傅佳颖才开口:“星星,你那个男朋友……你给我介绍一下他的情况吧。”   祝繁星知道佳颖阿姨是好意,便把梁知维的家庭情况和性格脾气说了一遍,傅佳颖听得很认真,表情并不严肃,听着听着,眉头还舒展了些。   “听起来,小伙子人还不错啊。”傅佳颖笑了笑,“星星,我想问问你,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和他谈恋爱?是因为无聊、寂寞,想找个人陪呢?还是以结婚为前提与他交往?”   如果是别人提到“结婚”,祝繁星会觉得被冒犯,这都什么年代了,在大学谈个恋爱哪能和结婚划等号?但说的人是傅佳颖,就不会令人多想,因为傅佳颖和任俊正是在大学里相识相爱的,彼此是对方的初恋,毕业后又结婚生女,堪称从大学到婚纱这类恋爱模式的最佳典范。   祝繁星认真思考了一下,说:“佳颖阿姨,我和他交往才几个月呢,现在说结婚……太早了吧?但我也不是因为寂寞无聊才和他谈的恋爱,我是真的喜欢他,每次和他见面都很开心,他人特别好,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发现他有什么坏毛病。”   傅佳颖点头道:“嗯,我明白,年代不一样了,你年纪还小,现在说结婚是夸张了点。星星,有些事,我知道我不该管,但是吧,我还是会担心你,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姨妈,我没有恶意,我就想知道……你和他发生过关系没?”   祝繁星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傅佳颖看了她一会儿,笑了起来:“我不是老古板,我就是……嗯,星星,如果有这么一天,你要懂得保护自己,明白吗?”   祝繁星红着脸点头:“我明白的,佳颖阿姨。”   “你大二了,对未来有什么计划没?”傅佳颖说,“本科毕业后,打算读研吗?”   祝繁星眼里显出一丝迷茫:“我还……没想好。”   “得计划起来了。”傅佳颖说,“如果想读研,不可能等到大三大四才做准备的,会来不及。你读书向来不用人操心,我是觉得,你要是愿意继续读下去,最好还是能读个研,当然了,这个要看你自己考虑,那个……家里钱还够用吗?”   “现在够用的。”祝繁星说,“佳颖阿姨,我和你说个我室友的事,我那个室友吧,成绩特别好,和我一样,能拿奖学金的,可她家里人对她很糟糕,重男轻女么,她和我说,不打算读研了,毕业后就想出国工作,逃得远远的。我之前也想过,是不是应该本科毕业了就上班,毕竟我们家和别人家不太一样。陈念安上大学也要花很多钱,后面还跟着一个满宝,如果我一直读书到二十五岁,等陈念安考上大学,我还没上班,家里钱不够用怎么办?”   傅佳颖说:“钱不够用,我借你,不收你利息。我还是那个意思,星星,你要是能读,就继续往下读。钱,以后能挣,可读书的时机错过了,以后再想捡起来,就很难了。”   祝繁星说:“我知道了,佳颖阿姨,我会好好考虑的。”   ——   夜里,祝繁星躺在床上玩手机,陈念安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橘子,问:“姐姐,你吃橘子吗?”   祝繁星说:“我不吃,晚饭都吃撑了。”   陈念安问:“那你要吃多酶片吗?”   “啊?”祝繁星一愣,“不用,怎么了?你吃多酶片了?”   陈念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晚饭好像吃多了,肚子胀得难受,刚才吃了几片多酶片。”   祝繁星听笑了:“谁让你晚上吃那么多个大馒头的?活该!”   “我只是不想和黄怡然聊天,才会一直吃东西。”陈念安说,“你都没告诉我今天她也会去吃饭,早说的话,我就不去了。下次任叔叔再叫你吃饭,你一定要问清楚,如果黄怡然也去,我就不去。”   “为什么呀?”祝繁星疑惑地看着他,“怡然很漂亮啊,性格也好,你不喜欢和她做朋友吗?”   “她……”陈念安都不知该怎么解释,“你不是一直提醒我不要早恋吗?那我就得少和她来往,我真的吃不消她!”   祝繁星恍然大悟:“怡然喜欢你啊?”   “我不知道!”陈念安气道,“她什么都没说过,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姐姐,喜欢她的人可多了,我又不算帅,我就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老来黏着我?”   祝繁星脑子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陈念安同学,你觉得自己不帅吗?”   “不帅啊!我哪儿帅了?”陈念安说,“我皮肤又不白,人还这么瘦,我比温明远,还有大壮哥,丑多了!”   祝繁星:“???”   她挥手赶他:“好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任叔叔再来叫吃饭,我会问清楚的。你先回房吧,别在这儿升堂了,我又不是包公。”   “哦。”陈念安发泄过一通后,问,“我明早要去菜场买菜,你想吃什么?”   祝繁星:“随便。”   陈念安退下了。   祝繁星盯着关上的房门,丢开手机,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老虎真的很搞笑,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呀?就他那身高长相,放在任何一个高中班级,就算排不到第一,排进前三肯定是没问题的。   祝繁星突然意识到,现在的陈念安就是当初她和温明远相识时,温明远的年纪。   好神奇啊,当时在她眼里,十五六岁的温明远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大男生了,可现在再看陈念安,总觉得他年纪好小,上嘴唇两边还长着丑丑的小绒毛……嗯,回头得问问梁知维,陈念安现在能刮胡子吗?   陈念安,祝满仓,梁知维……   祝繁星又回想起佳颖阿姨离开前,最后说的那番话。   她语重心长地说:“星星,别光顾着谈恋爱,你要为自己的未来多做考虑。”   “你得知道,蓓蓓有我和任俊兜底,怡然和易辰也有他们的爸爸妈妈兜底,你小叔,那么混蛋的一个人,当初也有你爸爸为他兜底。而你呢?没有人为你兜底。”   “你把两个弟弟抚养大,是你一直在为他们兜底。星星,你要未雨绸缪,社会上的竞争很残酷,等你们三个长大了,工作挣钱了,陈念安和满宝找了对象,结了婚生了孩子,谁会来管你?他们的心思只会放在自己的小家庭上。”   “但你学到的东西永远是你自己的,别人抢不走,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能力,这样子,以后在社会上才会拥有更强的竞争力。”   “我的意思是说,你和陈念安、满宝,还有你那个男朋友,现在,也许你会觉得,他们是你最亲密的人,但以后,十几二十年后,不一定的!那时候你只能靠自己,因为你没有爸爸妈妈,你明白吗?爸爸妈妈和弟弟是不一样的。说句不恰当的比喻,任俊要是没了,任婷是分不到遗产的,受益人只会是任俊的爸妈,我,还有蓓蓓。”   “换到你身上也一样。星星,好好为将来做个计划吧,恋爱可以谈,两个弟弟也可以管,但你要合理地分配时间,要把更多的精力花在自己身上。”   ——佳颖阿姨是什么意思呀?   祝繁星已经很久没听别人对她说这些话了,刘爷爷和俞奶奶的观念不一样,他们认为亲情至高无上,尤其是俞奶奶,总说等陈念安和祝满仓长大了,祝繁星会享福。   难道没福可享吗?   佳颖阿姨是让她早早地准备起来,和两个弟弟亲兄弟明算账?   这也太早了吧?陈念安才上高一呢。   她是必定要供他们读大学的,砸锅卖铁也得供,大不了卖一套房嘛。至于以后,他俩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不来管她了……不管就不管呗,她可没那么脆弱,一个人也能过日子的。   思绪一转,祝繁星又乐观起来。将来,祝满仓会如何,她还真不敢   保证,但陈念安!她可以拍着胸脯打包票,小老虎是一定不会丢下她的。   就算她病了,残了,瘫了,傻了,陈念安也不会丢下她。   嗯,就是这么自信! 第109章 第03章能与她同频的人,唯有陈念安……   志成中学高一(1)班的班主任是个五十出头的男语文老师,姓赖,头发永远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   赖老师深耕讲台近三十年,思想偏保守,至今没换智能手机,自然没和学生们加上微信。不知哪个调皮学生给他看了陈念安和黄怡然长假时的合影,搞得小老头忧心忡忡,立马把两个孩子分别叫去办公室谈话。   陈念安真是百口莫辩,举手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早恋,那只是一场普通的家庭聚餐,赖老师让他写下保证书,说再有状况发生,就要叫家长了。   家长?哪里来的家长?陈念安面无表情地写下保证书,回到教室后,又遭到同学们的哇哇起哄,他烦不胜烦,视线对上黄怡然,她竟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还冲他俏皮地笑,把他气得够呛。   升上高中一个多月,陈念安能明显地感觉到,各门课程比起初中时更难了,身边的同学们也更厉害了。   志成中学的生源虽然不如二中优质,但经过中考分流,还是能招到不少想走读的高分学生。陈念安只是保送生中的第二十七名,在统共四百多名高一新生中,他并没有特别出挑,开学时的模拟考也只考了全年级第七十三名。   他在网上查询2013年志成中学高三学生高考后的升学情况,发现,清华录取两个,其中一个是竞赛保送,北大录取一个,总数比起二中来少得可怜。哪怕是对省内考生更为友好的A大,也只录取了三十二个来自志成的毕业生。   志成的一本上线率是68%,而姐姐说过的五中是73%,十四中是76%,二中更是高达94%。   光看数据,不怪姐姐当初说志成“那么烂”。   陈念安想,自己至少要保持在全年级五十名以内,才有机会考上A大,想更稳妥些,就得在三十名以内。   这三年,还是要开足马力,继续往前追啊。   陈念安适应着高中生活,除了学习变得更加紧张、和黄怡然的“绯闻”令人头疼外,其余的一切,他都很喜欢。   喜欢学校食堂的午餐和晚餐,菜量大,味道好,米饭不够吃还能免费加。   喜欢体育课,教体育的关老师是个退役的羽毛球运动员,曾经代表A省参加过全运会,陈念安加入了关老师执教的羽毛球社团,每周能去练两回,在场上挥汗如雨,相当解压。   他最喜欢的还得是学校图书馆,这是他就读过的三个学校中最大的图书馆,藏书众多,除了中外名著,还有许多当代文学,甚至有国外的畅销书。   这几年,陈念安早把姐姐买的书看遍了,一直苦于没书看,来到志成后,他就像老鼠掉进大米缸,乐颠颠地把书一本本借回家,每晚睡觉前都要看会儿书才能入睡。   交友方面,他的新朋友大多是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郑立,肖程泽,宋嘉恒,清一色的大高个。   慢慢熟悉起来后,班里同学大多知道了陈念安家里的情况,都觉得他好惨啊!可陈念安早没有了自怨自艾的心态,他坦然地面对着自己孤儿的身份,在赖老师的提醒下,甚至向学校申请了贫困补助。   他是姐弟三人中唯一一个有资格申请贫困补助的人。   祝繁星名下有两套全款房,经不起查,便从未申请过,而祝满仓父母双全,只是失踪了,姐姐说满宝要是去申请补助,人家搞不好会报警,把他的爹妈从地图上某个犄角旮旯找出来,那才是一场灾难。   只有陈念安符合标准,孤儿,名下无任何资产,法定监护人还在老家,他一个人落户在钱塘。用钱塘方言来说,他就是个袋儿户口,多年来一直没法落户在102室,这个状况要等他升上大学、把户口迁到学校才能解决。   就这样,陈念安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贫困生,学费被减免,每个月还能拿到两百块生活补贴。   得知消息后的祝繁星下巴差点掉下来。   秋风乍起后,同学们不再穿夏装校服上学,陈念安终于穿上了那身黄白相间的运动装,每天早上,他给满宝准备好早餐,七点多骑车出门,晚上九点四十分回到家。   祝满仓已经变成一个独立能干的小伙子,早上自己起床穿衣、洗脸刷牙、吃早饭,再系上红领巾,背着书包、拎着饭袋独自出门上学,晚上,一个人待在家也不会害怕,再也不会狂发消息“骚扰”姐姐。   十月下旬的一天晚上,陈念安骑车回家,刚拿出钥匙,大门就被打开了,祝满仓站在门后,叫他:“哥哥,你回来了?”   他像是一直等在客厅,陈念安进门换鞋,问:“你作业做完了吗?”   “早就做完了。”   “洗过澡了吗?”   “洗过了。”祝满仓跟在陈念安身边绕圈圈,说,“哥哥,我想和你说件事,今天我在楼上吃饭时,爷爷告诉我的。”   “什么事?”陈念安问。   祝满仓说:“爷爷说,四楼的王奶奶,快死了。”   陈念安一惊:“你说什么?”   祝满仓连说带比划:“爷爷说401的王奶奶得了癌症,什么癌我忘了,爷爷说是什么晚期,医生说救不活了,不给她开刀,让她回家休息,俞奶奶说就是叫她回家等死。”   陈念安经常能遇见王奶奶,那是一个风风火火的老太太,年纪比俞奶奶大上两三岁,留着一头奶奶们最爱的短卷发,身型不胖不瘦,出门健步如飞,看不出来有病啊。   这几年,王奶奶和老伴儿邓爷爷帮过陈念安不少忙。邓爷爷退休前是个电工,祝繁星念高一高二时,102室灯泡坏了,电路跳闸了,都是邓爷爷来帮忙维修,陈念安向他学了不少电工知识。   而王奶奶给他们送过好多吃的喝的,在刘爷爷和俞奶奶出门时,也帮忙照管过祝满仓。   陈念安在401室吃过几顿饭,对王奶奶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当初祝怀军去202室讨钥匙时,陈念安亲眼看见,王奶奶挺身而出,狠狠地打了祝怀军一个巴掌。   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   第二天早上,陈念安上学前,先去二楼找爷爷奶奶打探情况。刘爷爷正在吃早饭,给陈念安也盛了一碗泡饭,又拿了个咸鸭蛋,俞奶奶递给他一瓶腐乳,让他自己夹,陈念安就坐在餐桌旁,一边吃泡饭,一边听刘爷爷讲述事情始末。   王奶奶的病是九月底查出来的,在那之前,她已经不舒服了大半年,但一直没去医院看,实在疼得受不了了才叫女儿阿华陪她去看医生。   一检查,肝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多个脏器,医生说,没有手术的必要了。   阿华带着王奶奶去上海看病,上海的医生给了相同的结论,他们建议阿华把母亲送去临终关怀医院,或带回家休养,总之,留在任何一家医院治疗,花的钱就是打水漂。   阿华下不了决心,还是王奶奶自己拍的板,她说,不治了,她想回家。   平时,俞奶奶和王奶奶很要好,两人是打牌搭子、散步搭子,还一起参加过夕阳红旅行团。   俞奶奶神情颓丧地坐在椅子上,显然是受了打击,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上半年社区体检,我叫玉香一起去,她死活不肯去,说这把年纪了,最怕的就是体检,她说查出一身的毛病,钱花下去,治又治不好,何必去遭罪?这种想法就是不对的,她要是早点去检查,也不会是晚期啊,念安,你说是不是?”   陈念安点点头:“嗯。”   “其实这样也好。”刘爷爷很看得开,说,“熬个个把月,玉香就解脱了,阿华也不用花太多钱,玉香趁着现在能想能说话,赶紧把身后事安排一下,股票账户么算算清楚,银行存折也准备好,总比怀康走的时候要清爽,对伐?”   陈念安知道,妈妈临走前给姐姐打过电话,算是说了遗言,而祝叔叔一句话都没能留下,是姐姐一辈子的遗憾。   “也是。”俞奶奶说,“只是现在难熬啊,我昨天去看她,人都变样了,认都认不出来,哎呦呦,吓得我一晚上睡不着。”   刘爷爷说:“老太婆,以后我要是生了病,你也别给我治了,我这个年纪,活也活得差不多了,千万别插管,别抢救,念安,刚好你也在,我这话你要记住,不是和你们开玩笑啊,我认真说的。”   “爷爷你别说这种话。”陈念安说,“得了病该治还是得治,王奶奶是拖坏了,你和奶奶年年去体检,不会有大毛病的。”   “就是。”俞奶奶说,“老头子,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是要治的,现在的日子多好呀,我还想再活二十年呢。”   刘爷爷嘎嘎笑:“变成一个老妖婆。”   俞奶奶和陈念安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俞奶奶又一次摇头叹气:“唉……覃姐搬走了,玉香又得了癌,这栋楼里,以后就只剩我一个老太婆了。   陈念安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着城市建设步伐的加快,钱塘的城区范围越扩越大,人们为了改善居住环境,纷纷放弃老破小,搬去新楼盘,这栋楼里,原住民已是越来越少。   101室的房东2007年就搬走了,把房子托付给中介,变成一套群租房,租客们频繁更换,进进出出从不和邻居们打招呼。   301室也卖得早,现房东是个年轻人,早出晚归,和大家也只是点头之交。402室、501室租掉了,502室被覃奶奶的儿子卖给一对小夫妻,经过大半年的装修和通风,他们已经入住新家,同样的,没和邻居们有任何互动。   原住民只剩下201室的娟娟阿姨和贾叔叔、202室的刘爷爷俞奶奶、302室的吕大伯一家和401室的邓爷爷王奶奶。   还有102室,离开过、又不得不回来的三小只。   周五晚上,祝繁星回到家,陈念安把王奶奶生病的事说给她听,祝繁星惊呆了,问:“你上楼看过她没?”   陈念安摇摇头:“还没有,我想等你回来了,和你一起去。”   第二天早上,祝繁星包了一个五百块的红包,领着两个弟弟走上四楼,去看望王玉香奶奶。   她不是第一次走进401室,这栋楼里的01户型是三居室,在祝繁星的印象里,王奶奶的家宽敞明亮、干净整洁,采光好得叫人羡慕,可如今,那套房子拉着窗帘,变得阴暗、压抑、腐朽……空气里还散发着难闻的中药味。   邓爷爷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步履蹒跚地领着祝繁星三人去到主卧床边,王奶奶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头发稀疏,面容蜡黄,眼窝深陷,肚子还胀得老大,疼得直哼哼。   她已经没法和探望者聊天,只能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祝繁星,祝繁星握住她的手,说:“奶奶,我是星星啊,我来看你了,你好好养病,会好起来的。”   王奶奶摇摇头,眼角滑落下一滴眼泪。   陈念安牵着祝满仓站在姐姐身后,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   祝繁星三人没待太久,在这样一个地方,面对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谁都没法待太久。祝满仓早就吓坏了,硬忍着才没当场哭出来,从头到尾拉着陈念安的手,身子不停地发着抖。   回家后,祝繁星心里特别难过,拿起手机就拨通了梁知维的电话。   她说:“大壮,你还记得我生日那天,你来钱塘找我,在小区门口见到的那个奶奶吗?住我家楼上四楼的那个,我和你说过的。”   梁知维沉默了两秒钟,才回答:“有点印象,怎么了?”   祝繁星说:“她生病了,肝癌晚期,医院已经不给治了,她现在就在家等死,这些年,那个奶奶帮过我很多忙,我刚刚去看她……”   “星星。”梁知维说,“我现在在老师办公室,有事要找他聊,过会儿我给你打电话,好吗?你别太难过了,人有生老病死,谁都躲不过的,那个奶奶……我记得,应该也有七十多岁了吧?”   祝繁星愣住了。   梁知维说:“我先不和你说了,晚点再打给你,拜拜。”   电话被挂断,祝繁星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知道梁知维不是在敷衍她,他是真的有事。   他也不是冷漠,他要是个冷漠的人,当初也不会在半路上救助她。   他只是不认识王奶奶,仅仅一面之缘,他对王奶奶没有丝毫感情。   祝繁星低下头,双手捂住脸,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哭,梁知维说的没错,人有生老病死,谁都躲不过,但祝繁星还是不想看到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地离她而去,不想让他们遭受折磨,不想看到他们用这么痛苦的方式离开世界。   她没有控制声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有个人默默地走进房间,站到她面前,伸出双手,将她拥进怀里。   他什么都没说,只温柔地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祝繁星回抱住他的腰,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她知道,他能读懂她的眼泪,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这个世界上,此时此刻,能与她同频的人,唯有陈念安。 第110章 第04章喏,最大的这颗,赏给你。……   祝繁星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和梁知维闹矛盾,事后,也没有把心里的真实想法告诉对方。   她的情绪全部宣泄给了陈念安,宣泄过了,就好了,知道梁知维根本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懒得去和他计较。   梁知维的确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没有参与过祝繁星的过去,自然理解不了她当下的悲伤。他哪能想到呢?只是一通不经意的电话,几句仓促的话语,他让他的女朋友失望了。   ——   这一年的秋末冬初,银杏叶泛黄时,王玉香奶奶离开了这个世界。   最后那几天,她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阿华和邓爷爷将她送去医院的临终关怀病房,在那里,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享年七十岁。   追悼会在周中举行,陈念安和祝满仓要上学,没能去参加,祝繁星便作为102室的代表,和刘爷爷、俞奶奶一同出席葬礼。   告别大厅里老人居多,有王奶奶早年的同学、同事,还有光耀新村的一些老邻居,以及她的兄弟姐妹们。   邓爷爷伤心过度,站都站不住,只能坐着接受众人的慰问。   七十岁的年纪与世长辞,很难归类为“喜丧”,况且王奶奶是因病去世,走得并不安详。祝繁星站在角落,旁观着那些来悼念的人,无一不是神情沉重、面带泪痕,不禁心有戚戚焉。   她看向刘爷爷和俞奶奶,这些年,她与这两位老人已经产生了远超邻里关系的深厚感情,也许她还好一些,因为一直在住校,很少去202室吃饭,真正与两位老人亲如祖孙的,其实是陈念安和祝满仓。   祝繁星无法想象,未来的某一天,如果二老去世了,小老虎和满宝该有多伤心。   但这是没法避免的事,孩子会长大,老人会离去,世间所有生灵,总归会走向同一个结局。   王奶奶去世后,401室只剩下邓爷爷一个人,阿华让老父亲搬去她家住一阵子,邓爷爷没答应,说现在还爬得动楼梯,不想离开住了几十年的家。   阿华怕父亲一个人生活太过孤单,便送来一条小狗,给邓爷爷作伴,让他平时能有点事做。小狗只有三个月大,不是什么名贵品种,通体全黑,活泼爱闹,每当有人上门,它就会睁着一双明亮的小狗眼,好奇地朝人看。   陈念安去401室帮邓爷爷搞手机时,不小心和小黑狗对上了眼,只一瞬间,他的心就化了。   “它好可爱啊!”陈念安把小黑狗抱在怀里,揉着它的小脑袋,问,“爷爷,它叫什么名字?”   小黑狗舔着他的脸,舔得陈念   安边笑边躲,邓爷爷说:“前天才到家的,这么黑,我管它叫煤球,是不是不好听啊?要不,念安,你给它取个名?”   “可以吗?”陈念安看向邓爷爷。   邓爷爷笑得慈祥:“可以啊,你有文化,你来取吧。我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平时你和满宝要是想和它玩,就带回家去玩两天,正好让我休息一下,你家有院子,小狗能在院子里跑。”   小黑狗在陈念安怀里“呜呜”叫,他撸着它背上的毛,说:“叫……南瓜吧。”   邓爷爷没问这名字的寓意,当即拍板:“行啊,就叫它南瓜。”   陈念安是来帮邓爷爷操作智能手机的。母亲去世后,阿华给老父亲买了部新手机,希望他能学会使用微信,两人平时好打视频电话,邓爷爷也能通过视频看看外孙女,阿华就不用天天过来看望他。   老年人文化水平不高,接受新事物普遍较慢,会有一种排斥心理,捣鼓不了就觉得心烦,邓爷爷一不小心把微信卸载了,不敢告诉女儿,只能让陈念安来帮忙。   陈念安帮他重新装好微信,又在纸上详详细细地写下微信各个常用功能的使用步骤。邓爷爷不会拼音,陈念安就教他用手写打字,实在不行还可以发语音消息。   一老一小坐在桌边反复练习,直到邓爷爷可以完整地从打开微信、找到联系人、点开对话框,一直到手写打字发出消息,陈念安才放心地下楼回家。   不仅是邓爷爷,刘爷爷和俞奶奶在使用新手机时遇到问题,也习惯来找陈念安解决。   陈念安就像一只反哺的鸟,小时候受到老人们的照顾,长大后开始反过来帮助他们。刘爷爷对他是一点也不客气,周末会使唤他去超市买米买油买白酒,陈念安毫无怨言,采购回来后,把东西吭哧吭哧提上楼。   有些日用品,他建议爷爷奶奶网购,比如卷纸、洗发水、洗衣液之类,说在淘宝买会更便宜。爷爷奶奶不会操作,陈念安就帮他们买。一来二去,二老尝到了网购的乐趣,俞奶奶甚至学会了在淘宝浏览衣服鞋子,看到喜欢的就点个收藏,等陈念安有空了,再把他抓回家,让他帮忙挑选、下单,若是买到不中意的货品,还会让陈念安帮忙退货。   邓爷爷总说陈念安比女儿还贴心,有些事告诉阿华,阿华会埋怨几句,而陈念安从来不会不耐烦,他对几位老人说,有事尽管喊他,他晚上都在家,一定会帮忙。   到了这一年的年底,深冬季节,小狗南瓜拥有了两个窝,一个在401室,一个在102室。平时,邓爷爷会照顾南瓜,给它喂食,带它出门玩,到了周末,南瓜会被陈念安抱回家,变成两个男孩儿的亲密玩伴。   祝满仓喜欢极了,南瓜一到家,他电视也不看了,iPad也不玩了,就喜欢陪着南瓜在院子里转悠,还会给小狗套上牵引绳,带它去小公园放风。   南瓜也很喜欢和他们玩,它聪明又乖巧,从不会乱叫,也不会在家里乱尿尿,陈念安坐在书桌前做作业时,南瓜会安静地趴在他脚边,享受着暖暖的热空调,舒服地睡上一觉。   祝繁星第一次见到南瓜是在一个周五晚上,她回到家,一进门就感觉怪怪的,祝满仓一脸紧张地看着她,陈念安的脸色也很不自然,祝繁星问:“怎么了?你俩背着我干坏事了?”   “没有。”陈念安说,“姐姐,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小老虎这么认真,可不是好征兆,祝繁星头皮发麻:“满宝又闯祸了?”   祝满仓不满地叫:“我什么时候闯过祸啊?”   陈念安吞吞吐吐:“不是,就是,呃……”   祝满仓忍不住了,大声说:“姐姐,我们能养一只小狗吗?”   “不行!”祝繁星一口拒绝,“我养你们两个都养不过来了,还养狗?平时我们三个都要上学的,谁来照顾小狗?”   话音刚落,她突然听到一阵古怪的“呜呜”声,还有东西在挠门,是从主卧传出来的。祝繁星大步向前,一把推开主卧房门,就看到一团黑东西冲了出来,直扑她的棉拖鞋。   “啊啊啊——”祝繁星吓得原地起跳,“什么东西啊!”   陈念安赶紧把到处乱窜的南瓜抱起来,说:“姐姐,你别害怕,就是一条小狗,还很小呢,它不会咬人的。”   祝繁星:“……”   南瓜:QωQ   当听说南瓜只会在周末来家里“度假”后,祝繁星愉快地接纳了它。其实她也很喜欢小狗,把南瓜接到怀里,看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笑着说:“南瓜南瓜,你怎么这么黑啊?本来你虎哥是咱们家最黑的一个,现在换成你了。”   陈念安:“?”   他知道姐姐是在开玩笑,在钱塘生活了这么多年,陈念安的皮肤早就不黑了,只是不如姐姐弟弟那么白。他外形俊朗,性格沉稳,学习成绩也不赖,在学校里,算是女孩们公认的帅哥之一。   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六下午,天气很好,陈念安和祝满仓带南瓜去小公园玩耍,祝繁星也去了。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秋千上晃荡,看着两个弟弟牵着小狗在广场上奔来跑去。   冬日里的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孩子们爬上爬下,哇哇乱叫,这时,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循着童声走进小广场,孩子们立刻围了过去,有人大声喊:“妈妈妈妈,我想吃冰糖葫芦!”   祝繁星立刻看向祝满仓,小家伙黏在陈念安身边,仰着脸,左手像拔萝卜似的拉着哥哥,右手指着那个小贩,不知在说些什么。祝繁星掩嘴而笑,知道小老虎零花钱不保。   果然,陈念安认命地走到小贩面前,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满宝一串,自己拆了另一串的薄膜丢进垃圾桶,就在祝繁星以为他要咬下去时,陈念安居然向她跑来,举着那串草莓糖葫芦,边跑边喊:“姐姐,糖葫芦!给你吃!”   他站定在她面前,祝繁星接过糖葫芦,说:“谢谢,你怎么只买两串?自己干吗不吃?”   陈念安在另一架秋千上坐下,说:“太甜了,我不爱吃。”   他也穿着羽绒服,因为奔跑,一张脸红扑扑的,嘴里呵出一团团的白气。祝繁星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喏,最大的这颗,赏给你。”   陈念安没拒绝,就着她的手叼下那颗最大的草莓,一口咬下去,冰凉的汁水溢满口腔,他鼓着腮帮子笑弯了眼,说:“姐姐你吃吧,我够了。”   祝繁星美滋滋地咬下第二颗草莓,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小老虎,今年寒假,我想去一趟岛湖。”   陈念安的笑容凝固了,问:“大壮哥叫你过去?”   “嗯。”祝繁星点点头,“不是春节,是春节后,开学前,放寒假的那段时间,他说岛湖冬天是淡季,他家的民宿有空房,让我带你俩过去玩一趟。”   陈念安咽下草莓,问:“你答应了?”   “还没有,我说我要回家问问你们。”祝繁星说,“你要是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你要是愿意去,我们三个就一起去,唔……我不想一个人过去。”   陈念安看着姐姐,他当然不想去,但他不去,姐姐就不能去了,显然,姐姐是想去的,只是不想一个人去。   怎么和绕口令似的?答案明明那么清晰,有且只有一个,陈念安说:“行啊,我和满宝陪你一起去。”   祝繁星放松地绽开笑:“别紧张,咱们就去三天,最多四天,到时候我去买大巴票。”   陈念安问:“过年,咱们还是在家过吗?”   “嗯。”祝繁星咬着草莓,说,“在家过习惯了,我哪儿都不想去。”   陈念安说:“晓春姐要是不回家,你把她也叫过来吃年夜饭吧,人多热闹。”   祝繁星说:“行,回头我问问她。”   ——   几天后,日历从2013年翻到了2014年。   这一年的除夕夜是1月30号,A大将于1月21号开始放寒假,1月12号到18号进行期末考。   祝繁星叫郭晓春年三十去她家吃年夜饭,郭晓春答应了。离开家乡一年半,她早已   习惯独来独往,自己解决一切问题,但还是会被祝繁星释放的善意而感动。她珍惜这份友谊,也怀念那个叫陈念安的大男孩做的美味家常菜。   1月17号是个周五,期末考的倒数第二天,下午考完后,303寝室的四个女孩回寝休息,准备过会儿去食堂吃晚饭。   郭晓春坐在书桌前复习,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喂,丁老师。”   辅导员丁老师问:“郭晓春,你在寝室吗?”   “在啊。”   “你现在要是有空……”丁老师的语气有点紧张,“就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   郭晓春眉头一皱,问:“丁老师,什么事啊?”   丁老师说:“你来了再说。”   临近寒假,郭晓春十分警惕,说:“你先和我说什么事,行吗?”   丁老师那边很安静,听不到别的杂音,她压低音量,说:“你爸爸来了,在我办公室,你现在能过来吗?”   郭晓春:“……”   她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丁老师说:“郭晓春?郭晓春?郭……”   电话被抢走了,郭晓春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晓春吗?是晓春吗?我是你爸!你赶紧过来!听到没有?”   那令人厌恶的声音在耳边环绕,郭晓春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喉头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还在嚷嚷:“我跟你说!你躲是没有用的,我晓得你明天还要考试,明天考完就能放假了,你现在就给我滚过来!这趟见不着你,我是不会回去的!”   “知道了。”郭晓春喃喃出声,“我现在就过去。”   祝繁星一直在偷听,等郭晓春挂掉电话,问:“晓春,丁老师找你什么事?”   郭晓春看着她,说:“我爸来了。”   张思彤和申露都愣住了,只有祝繁星知道内情,心惊肉跳地问:“他、他在丁老师办公室?”   “嗯。”郭晓春已经站起身,拿好手机和钥匙,准备出门。   祝繁星一把拉住她胳膊,说:“我陪你去。” 第111章 第05章你要抱抱它吗?它叫南瓜,很……   郭晓春猜测父亲不是一个人来的钱塘,有祝繁星陪伴,的确能让她更有底气,但当她和祝繁星赶到丁老师的办公室,见到那四个男人时,郭晓春还是被吓到了。   四个人,全是家中男性亲戚,父亲、大伯、堂哥,还有她的亲弟弟郭一鸣。   郭一鸣先看到她,拉拉父亲的衣袖,说:“爸,姐来了。”   郭父转过头来,目光落在郭晓春身上。   那目光平淡,不带任何情绪,郭晓春内心却涌起一股深埋已久的恐惧。   来到钱塘后,她平时再辛苦再委屈,也不会感到害怕,因为这里的空气是自由的。哪怕打工时碰到客户不给钱,最多和人吵几句,大不了报警解决。可面对眼前这几个人,她心中只剩下惊恐、绝望和深深的无力感,觉得连老师和警察都帮不了她。   还好,还好,身边有祝繁星。   郭晓春死死抓着祝繁星的胳膊,祝繁星也被那四个男人的阵仗给吓到了。那些人个个穿着臃肿的深色衣裤,年龄有老有少,打头的是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瞪着一双死鱼眼盯住郭晓春,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的五官和郭晓春很像,只是那双眼睛阴沉猥琐,一点儿也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见到祝繁星后,还不怀好意地瞄了她几眼。   刚才他叫过人,祝繁星知道,他就是郭一鸣。   丁老师在接待这四人的过程中,已是心力交瘁,见到郭晓春后总算是松了口气,说:“郭晓春,你来了,你爸爸他们……”   她还没说完,那个打头的中年男人已经走到郭晓春面前,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扬起手,重重地甩了郭晓春一个巴掌。   “啪!”   郭晓春很瘦,被打得一个踉跄,往右边跌去,祝繁星赶紧扶住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第二个反手巴掌居然又甩了过来。   “啪!”   郭晓春像一株正在被狂风凌虐的杂草,又往左边倒去,这一次是丁老师扶住了她。   等第三个巴掌甩过来时,祝繁星勇敢地冲上前,用双手抓住那男人的右手,怒不可遏地喊:“你干什么?你凭什么打人啊?!”   男人凶相毕露,甩掉祝繁星的手,咬牙切齿地说:“凭我是她爸。”   办公室是二人间,另一个男老师被这一幕惊呆了,见祝繁星出手拦人,也跑了过来,和丁老师一起挡在郭晓春面前,将她与郭父分隔开。   丁老师的声音直发抖,还带着哭腔:“郭晓春爸爸,郭晓春爸爸!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打人是不对的,打人解决不了问题,咱们有话好好说啊。”   男老师胆子要大一些,指着郭父说:“这是大学!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你再敢动手,我就报警了!”   “你报啊!报啊!”郭父昂着头,指着郭晓春大吼,“她失踪一年半了!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还想问问警察呢!大学是这么教育人的吗?教人忘本?教人不认爹妈?啊?一年半不回家!我还以为她死在外面了呢!”   丁老师并不知道郭晓春从未回过老家,搀着她问:“你没回过家吗?”   郭晓春没吭声,任凭鼻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祝繁星连忙拿出纸巾帮她堵住鼻孔,说:“丁老师,你也看到了,这样的家,不回也罢。”   “你说什么?!”   郭父闻言,勃然大怒,又要来打祝繁星,被男老师拉住了:“你再敢打人,我叫保安了啊!”   “还有没有王法了?我是在教训自家女儿!”郭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喊大叫,“老师!你们得给我评评理,我和她妈,辛辛苦苦养了她十八年!他妈的养出个白眼狼来!读了个鸡ba大学就不回家了,那我们找不到人,能怎么办?只能过来接她呀!”   丁老师安抚他:“你先别动气,别动气,我会劝她的。”   “劝什么呀?丁老师!”祝繁星气得要命,“他这是倒打一耙!郭晓春读大学,他们一毛钱都没给!她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换我我也不回家!回家还要倒贴路费呢!”   “你谁啊你?就你话最多。”郭家堂哥说,“人家美国人养孩子都是只养到十八岁的,也没见人家和父母恩断义绝啊。”   祝繁星说:“你都说了是美国人了,你是美国人吗?还恩断义绝,你们对郭晓春哪儿来的恩?她不找你们报仇你们就该偷着乐了!”   郭父急眼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丁老师吓坏了:“祝繁星,你少说两句。”   祝繁星才不怕呢,大声地说:“丁老师,我说的是事实!郭晓春在家受过虐待!她这两年怎么过的,我最清楚了!寒假暑假,我和她一起在外头打工,她一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生着病都坚持去上班,谁管过她呀?他们要她回家她就得回家?这不应该遵循她自己内心的意愿吗?”   郭父冷哼:“呦,这是挣了不少钱啊。”   祝繁星:“?”   简直是鸡同鸭讲。   郭晓春低着头,鼻血不流了,滴到地板上的,变成了另一种透明液体。   郭家堂哥说:“咱们要讲道理,晓春当初要是肯报师范,我叔肯定会给她缴学费,她自己不听话,赖得了谁?不给她缴学费也改变不了她是我们老郭家女儿的身份,过年总得回家吧?”   祝繁星被气乐了:“你们真是搞笑,她那么高的分,什么学校不能读?非要让她读师范?你们不就是想抓着她,不让她跑远么?要我说,你们就是鼠目寸光!井底之蛙!这辈子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   “你!”郭家堂哥气得发抖,“你读个大学了不起啊?你晓得我一个月挣多少钱吗?”   祝繁星冷冷地说:“我没兴趣知道,我也不觉得读大学有多了不起,我只知道你们四个人的心眼儿,加起来都没有郭晓春一个手指甲大。”   郭家大伯   脾气稍好一些,拦住要发飙的儿子,说:“小姑娘,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们是没文化,但我们都是为晓春好啊!在我们那个地方,老师可是个好工作,铁饭碗,离家又近,将来晓春结了婚有了孩子,娘家也能帮衬一把。”   “哼。”祝繁星冷笑,“别是婆家都给她找好了吧?一定要她回家过年,是想让她回去相亲吗?”   她是说者无心,没料到听者有意,郭家四人俱是面色一顿,祝繁星脑内灵光闪过,莫不是……被她歪打正着地给猜对了?   郭一鸣相当紧张:“爸,爸,姐晓得了?”   郭父也很纳闷:“晓春,谁跟你说的?”   郭晓春低低地笑了起来。   郭家大伯是个老实人,说:“晓春,既然你已经晓得了,我们也不瞒着了。那户人家条件很好,男方在县一中做老师,有编制的,他爸在县政府上班,还没退休,婚房早就买好了。男方看过你的照片,晓得你在A大上学,对你是特别满意,就等着春节和你见一面呢。”   祝繁星:“……”   郭父说:“郭晓春,听到没有?别他妈装死!我告诉你啊,我晓得你明天考完试就放假了,明天你就跟我回家!”   这下子,连丁老师也听不下去了,说:“郭晓春爸爸,郭晓春才、才二十岁啊,现在说结婚,也太早了吧?”   “哪儿早了?”郭一鸣插嘴道,“我在网上查过,大学生是可以结婚的,我姐三月份就满二十了,到时候就能扯结婚证了。”   祝繁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时,沉默许久的郭晓春终于抬起脸来,目光掠过那些人,问:“他们家给多少彩礼啊?”   郭家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由郭家大伯来回答:“要是见面后相中了,彩礼……给二十万。”   郭晓春笑了笑,又问郭一鸣:“你不是应该在念书么?这会儿跑出来,不用考试啊?”   郭一鸣窘迫地避开她的目光,郭父大剌剌地说:“一鸣已经不上学了,现在这个世道,挣钱不靠学历,全凭本事。晓春,不瞒你说,我和你妈想给一鸣盘个店开,手头么,有点紧,正好,这趟你跟我们回去,和那小伙子见上一面……你晓得我意思的。”   郭家大伯补充道:“晓春,大伯跟你讲,那小伙子人品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就是个头矮了点,相貌一般般,要不然凭他的条件,早就找到对象了。他们家说了,你俩要是相中了,今年过年就能订婚,他家会先给十万彩礼。”   郭晓春笑了笑,她左右脸颊都肿了,鼻孔还堵着纸巾,笑起来的样子相当瘆人,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走吧,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郭家四人又躁动起来,郭父骂骂咧咧,撸着袖子就要上前打人,男老师拦住他,大吼一声:“她明天还要考试呢!怎么的也得等她考完再说吧!你们是想今天就把她抓回去吗?!”   祝繁星趁机拉着郭晓春离开了办公室。   郭父在后头大叫:“郭晓春!我晓得你住哪栋楼,你有本事考完了别回去!这趟不把你带回家,老子不姓郭!”   ——   回到寝室后,郭晓春就没说过话,晚饭也不吃,死了一样地躺在床上。   申露和张思彤什么都不敢问,祝繁星发愁地想,明天该怎么办呢?   丁老师给她发来消息,说郭父一行人是开车来的,在学校外面的小旅馆订了两间房,一辆车能坐五个人,来了四个,说明他们是铁了心要把郭晓春抓回家。   第二天早上,郭晓春的脸还没消肿,精神状态倒是好了不少,祝繁星陪她下楼,惊悚地发现,郭父和郭家堂哥已经等在寝室楼下。女孩们飞快地骑上车,一溜烟地跑了,那两人徒步追不上,只能气哼哼地继续在楼下守株待兔。   午休时,寝室楼下换成了郭家大伯和郭一鸣。   下午,最后一门考完,祝繁星、张思彤和申露一起陪着郭晓春回到寝室,楼下,郭家四人全员到齐,四大金刚似的守在唯一的入口处。进出楼栋的女生见到他们,都会吓一跳,还有几个男生闲闲地站在不远处,偶尔朝这边看几眼,像是在等女朋友下楼。   郭父说:“晓春,上去收拾行李,跟我们回家。”   郭晓春没理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寝室楼。   半小时后,她下来了,身上背着个双肩包,三个室友还陪在她身边。郭父心中一喜,又有点疑惑,上前询问:“你就这么点行李?”   郭家另三人也走了过去,像是要左右架住郭晓春,不让她逃跑。说时迟那时快,边上那几个闲散的男生突然一窝蜂地冲了过来,针对目标,逐一击破,梁知维直奔郭父,抱住他后大喊:“星星!叫晓春快走!”   他的室友们也来帮忙了,抱胸的抱胸,拦腰的拦腰,合力围住郭一鸣和郭家大伯。   小姜是个练家子,郭家堂哥想揍他,拳头刚挥出来就被小姜反制,申露星星眼地望着自家男朋友,大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校外流氓来学校殴打学生啦!”   被反剪双手的郭家堂哥:“???”   他妈的谁殴打谁啊?!   宿管阿姨着急忙慌地跑出来,手里举着一根防爆鱼叉,中气十足地喊:“都别慌!我叫保安了!我已经叫保安了!”   张思彤急得像个兔子似的蹦来跳去,祝繁星推了一把郭晓春:“认得我的车吧?粉红色的!快走!他在家!我已经和他说过了!”   郭晓春眼含热泪、发足狂奔,跑出几十米后,回头望了一眼。寝室楼下已是乱成一锅粥,梁知维和郭父扭打作一团,祝繁星像个泼妇似的对着郭一鸣又抓又挠,宿管阿姨举着防爆鱼叉英勇地向前冲,连许多不认识的女同学都来帮忙了。   郭家四人低估了大学生们的战斗力,被困在原地,谁都没法突出重围。郭父遥遥地望着跑远了的郭晓春,愤怒至极,又毫无办法,大喊道:“你逃不了的!郭晓春!你逃不了的!”   ——不,你错了。   ——我一定能逃掉的。   郭晓春回过头,抹掉眼泪,向着校门狂奔而去。   ——   此时的光耀新村102室,岁月静好,像一个世外桃源。   院子里,祝满仓和南瓜玩着“你丢我捡”的游戏,陈念安穿着围裙在厨房做饭。闲暇时,他走到客厅,看了一眼时钟,知道,客人马上就要来了。   敲门声终于响起,陈念安跑去开门,看见郭晓春狼狈地站在门外。她一路骑着祝繁星的电动车回来,都没来得及戴头盔,一头短发被风吹得凌乱,两只眼睛红通通的,脸颊肿胀,左脸比右脸更肿,变成了一张大小脸。   陈念安愣了一下,没想到晓春姐会变成这样。   他赶紧喊她进屋,给她拿拖鞋,祝满仓和南瓜也跑了出来,小男孩吓一跳:“晓春姐姐,你……你脸怎么了?”   “没事,被人打了几下,你别害怕。”郭晓春说。   祝满仓很生气:“谁啊?这么坏!”   小狗南瓜好奇地在郭晓春脚边打转,郭晓春低头看着它,问:“你们什么时候养的小狗啊?”   “不是我们养的,是四楼一个爷爷养的,周末会来我们家玩。”陈念安抱起南瓜,笑着说,“晓春姐,你不怕狗吧?”   郭晓春摇摇头:“不怕,我小时候也养过狗。”   “你要抱抱它吗?它叫南瓜,很乖的。”陈念安把小狗递给她,南瓜冲着郭晓春摇尾巴、吐舌头,像是在笑。   郭晓春把南瓜搂到怀里,软乎乎、毛茸茸的小动物能抚慰人的心灵,南瓜有着一个濡湿的小鼻子,一点也不认生地去嗅郭晓春的脸。郭晓春笑了,揉着它的脑袋,说:“南瓜,你好啊。”   南瓜:“呜呜,汪!”   陈念安已经提前打开次卧的热空调,让郭晓春去姐姐房里休息。过了一会儿,他端来一碗温热的冰糖雪梨银耳羹,让郭晓春趁热吃,又过了一   会儿,他拿来一瓶云南白药喷剂,让她给脸颊消消肿。   他什么都没问,一直淡淡地笑着,说话很温柔,祝满仓也没有问东问西,郭晓春能听到兄弟俩在外头说话。   祝满仓问:“哥哥,晚上吃什么呀?”   陈念安失笑:“你怎么每天都要问?今天吃炖鸡,干炸带鱼,还有辣椒炒肉片。”   “能少放一点辣椒吗?我也想吃那个炒肉片。”   “不行哦,辣椒放少了不好吃,晓春姐喜欢吃这道菜,你学着吃点辣吧,吃不了辣,长大后去吃食堂,很吃亏的。”   “哦,今天姐姐回来吃饭吗?”   “应该回的,大概要晚点儿才回来,你别在这儿待着了,厨房油烟大,乖,带南瓜去玩吧。”   “噢!南瓜,走吧!”   “汪汪汪汪汪……”   ……   郭晓春听着这些对话,像是离开了一个异世界,又回到了人间。   她舀了一勺银耳羹送进嘴里,真好吃啊,心想,同样是弟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叮咚。”   她的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是祝繁星的消息。   【Stella】:警报解除!警报解除[庆祝]!来了五个保安!把他们四个都抓去保安室了,他们保证不会再进学校。你的行李我等下给你拿一部分回去,剩下的过几天你自己来收拾,放心吧,他们可能今天就回去了,保安队长警告过他们,要是再不走,就报警抓他们~[微笑]   郭晓春心中动容,有千言万语想对祝繁星讲,最后只写下了两个字。   【郭晓春】:谢谢。 第112章 第06章跟你一比,我简直是个废柴。……   被各自班级的辅导员训过一通后,一群年轻人臊眉耷眼地走出办公楼。一到户外,他们的表情立刻变了,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不知是谁起的头,当第一道笑声响起,所有人都“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祝繁星兴奋极了,觉得他们打了一场胜仗,给了新时代封建残余势力一次沉重的打击。   申露激动之余还有点小担心,问:“我们不会被记过吧?”   “不会。”小姜揽着她的肩,说,“真要记过,也是我们几个动了手的才会记过,你又没动手,怕什么?”   “姜学长,你别瞎说啊,我们可没动手。”祝繁星说,“我们是为了保护同学,目的是阻拦那些人,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只是被迫反抗罢了。”   梁知维说:“就是,我听老师的意思,什么事都不会有,这事儿学校也有责任,随便放校外人员进来抓学生,这安保也太松懈了。”   张思彤笑嘻嘻地说:“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解决了,可以回家啦!”   期末考已经全部结束,按照学校的规定,大家都能离校了。   祝繁星向梁知维的室友们道谢,室友之一何沐打趣道:“光说谢谢怎么够?你是不是应该请我们吃饭啊?”   “等放完寒假吧,我请你们吃大餐。”祝繁星笑着说,“明天就要放假了,没时间了呀。”   何沐说:“今晚不是有空吗?”   祝繁星与梁知维对视了一眼,梁知维说:“今晚我请,晚上一起去吃烧烤。”   何沐问:“你女朋友不来吗?”   “对不起啊,今晚我得回家吃饭。”祝繁星语气里带着歉意,“我那个同学还在家等我呢,她心里肯定很乱,我得回去陪她,这顿饭我先欠着,放完假一定请。”   张思彤说:“诶,梁大壮,你是不是也欠我们一顿饭啊?”   那顿“官宣饭”,梁知维一直没请成,不是他小气,主要是因为大家都有空的时间段,郭晓春总是凑不上,拖着拖着就拖了一整个学期。   梁知维很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也等放完寒假吧,星星,到时候你叫上郭晓春。”   祝繁星眉开眼笑:“好呀。”   众人在路口分别,互道“明年见”,梁知维的室友们先回寝室休息,申露和小姜去吃晚饭,张思彤回寝室楼拿行李,说爸爸的车已经等在校外,准备接她回家。   路边只剩下梁知维和祝繁星二人,他俩并肩走过一段路,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站定。梁知维牵起祝繁星的手,仔细看她手背上的两道划痕,是混乱中被郭一鸣挠出来的,破了皮,没流血,梁知维担心地问:“要打狂犬疫苗吗?”   祝繁星乐坏了:“不用,你赶紧多看看,再不看它就要结痂了。”   梁知维抬眸看她,说:“你刚才干吗要动手?我们四个男生在,一对一又不会输,还有阿姨帮忙。张思彤和申露都没动手,只有你傻乎乎地往前冲,你是女生啊,怎么打得过男人?”   祝繁星说:“昨天郭晓春挨了她爸两耳光,人家一没道歉二没给钱,我都快气死了,当然要趁着这好机会揍他儿子几巴掌报仇啦。你放心吧,那小子虚得很,都被我打哭了呢。”   梁知维无奈地摇头,祝繁星不再与他开玩笑,认真地说:“梁知维,今天真的要谢谢你,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还来叫你。”   “还有下次?!”梁知维惊了,“你真不怕被记过啊?”   “不怕,因为邪不能胜正。”祝繁星抱住他的腰,腻腻歪歪地问,“梁大壮同学,你明天回家吗?”   梁知维也抱住了她,“嗯”了一声。   “又要好多天见不着面了。”祝繁星失望地噘起嘴。   梁知维说:“等过完年,你不是要来岛湖玩吗?”   祝繁星又笑了:“嗯,你等我过去,给我留一个标间就行。”   梁知维摇摇头:“房间有多的,我给你们留一个标间,还有一个大床房,那是我家最好的一间房,给你住。”   祝繁星眨巴着眼睛看他,梁知维眼里有期待,还有忐忑,他的意思,她当然明白。   祝繁星羞涩地捶   他:“你想干吗啦?”   “没想干吗。”梁知维一本正经地说,“就是觉得,小陈大了,你再和他住一个房间,不太好。”   “会吗?”祝繁星说,“他才念高一。”   梁知维说:“他快十六岁了,十六岁的男孩子,什么都懂了。”   祝繁星说:“可我是他姐姐啊。”   梁知维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的。”   祝繁星想了一会儿,妥协了:“好吧,反正是你们家的房间,我听你安排。那个……有个事要先和你说好,你记得和你爸妈打个招呼,让他们别给我见面红包,给了我也不会收的,到时候推来推去就不好看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去了。”   梁知维皱眉道:“不用这么计较吧?过年啊,长辈给小辈发红包,很正常的。”   祝繁星说:“可能别人会觉得正常,但我不喜欢这样,而且我还带着两个弟弟,吃你们家住你们家,已经很麻烦你爸妈了,再给红包……我会不好意思的,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梁知维说:“好好好,我答应,我会和我爸妈说清楚的。”   祝繁星这才满意,推了推他:“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晓春还在家等我呢。”   梁知维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坏笑道:“这就想溜了?”   祝繁星脸颊泛红,低头娇笑:“那你还想怎么样嘛。”   梁知维的瞳仁里亮着光,嗓音变得喑哑:“你说呢?”   夕阳西下,天边泛着一片渐变色的红光,傍晚的风比白天凉了许多,男生抬起手,帮女孩拂开耳边的乱发,微微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   祝繁星收拾好拉杆箱,又帮郭晓春拿了些换洗衣物和日用品,快乐地离校回家。   到家时,正赶上开饭,陈念安把热菜一盘盘地端出来,叫她:“姐姐,洗个手,吃饭了。”   祝繁星说:“我先去看看晓春。”   她走进房间,发现郭晓春竟端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摊着一本法语教材和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祝繁星惊呆了,这位女同学刚刚逃离魔爪,这会儿居然在复习功课?   她讷讷地开口:“晓春,考完了呀,你怎么还在看书?”   郭晓春回过头来,说:“我准备考证啊。”   祝繁星:“……”   郭晓春打定主意毕业后就出国工作,从大一就做起了准备,需要考一堆法语类的证书来增强自己的求职竞争力。   语言学习是一个漫长且枯燥的过程,需要长时间的积累,没法速成。郭晓春打工繁忙,一直是见缝插针地背单词、做阅读,她的法语专业课成绩和祝繁星不相上下,但祝繁星知道,自己的努力程度远远不如郭晓春。尤其是和梁知维谈恋爱后,在学业方面,她的确不如大一时那么紧绷了。   想起几个月前,佳颖阿姨苦口婆心说的那番话,祝繁星真是羞愧难当。   “吃饭了,吃完饭再学吧。”她走到郭晓春身边,翻了下她的教材和笔记本,“啧啧”感叹,“你也太用功了吧?跟你一比,我简直是个废柴。”   “别胡说,你只是没花工夫下去,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高考英语考了多少分。”郭晓春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好了,先吃饭吧。”   “等等,我看看你脸。”祝繁星盯着郭晓春的脸左右端详,“是不是好了一点?好像没那么肿了。”   郭晓春指指书桌上那瓶云南白药:“你弟弟给我药了,他真的好细心。”   晚餐十分丰盛,四人边吃边聊,祝繁星向郭晓春汇报下午的战况,说得眉飞色舞,陈念安和祝满仓也听得热血沸腾,祝满仓是个最好的捧哏,不停地问:   “姐姐,后来呢?”   “然后呢?”   “坏人都被打跑了吗?”   祝繁星说:“全被打跑啦!”   祝满仓欢呼起来:“姐姐,你们好厉害啊!”   祝繁星又转向郭晓春:“晓春,这几天你就在我家住着吧,明后天我陪你去一趟学校,把剩下的行李拿回来。你也别忙着去打工了,先在我家休息一阵子,你看看你,这么瘦,一年到头忙得脚不沾地,身体要搞垮的。”   郭晓春想了想,说:“行,那我先休息几天,正好能看看书、做做题,呃,不打扰你们吧?”   “不打扰不打扰。”祝繁星摆着手说,“陈念安和满宝还没放假呢,下周还得去学校,你尽管住,到时候你去找工作,我和你一起去。”   郭晓春绽开笑:“嗯。”   祝繁星好奇地问郭晓春打算在本科期间考哪些证,郭晓春一一说给她听,除了法语四级八级考试外,还有法语文凭考试(DELF,DALF)、全国翻译专业资格考试(CATTI)、法语知识测试(TCF)、法语水平测试(TEF)等等等等。   大部分考试,祝繁星都知道,只是没想过大二就要开始考,心里顿时生出紧迫感来,问:“我是不是也该去考几个?”   郭晓春说:“你当然要考了,咱们学的是语言,不考这些,光靠着四级八级证书,找工作不够用的。”   祝繁星焦虑得托住下巴,吃饭都不香了。   陈念安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说:“姐姐,你去考嘛,你成绩这么好,肯定能考过的。”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祝繁星嘟囔,“要花很多时间准备的。”   “那就从现在开始做准备。”郭晓春说,“祝繁星,你应该会读研吧?”   祝繁星愣了一下,发现陈念安和祝满仓都在看她,一时也没法确定地回答,只能说:“我……还没想好。”   ——   晚上,两个女孩挤在一张床上,头挨着头,小小声地聊着天。   郭晓春问:“梁知维打算读研吗?”   祝繁星摇摇头:“我和他聊过,他说不想读,因为他那个专业,现在找工作可吃香了。去年秋招,他们学院的人被好多公司疯抢,尤其是男生,超级受欢迎,工资开得也不低。梁知维说如果再读三年研,等他进了单位,搞不好当年的本科同学已经是他上司了。”   郭晓春点点头:“嗯,也是有可能的。”   梁知维的大学专业是新能源科学与工程,2011年才开始第一届招生,A大还没有过毕业班。秋招时受欢迎的毕业生其实是相对传统的能源工程专业,但依旧被各个新能源相关企业疯抢。   2008年北京奥运会后,国家开始大力支持新能源汽车的推广应用,新兴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梁知维自己都没想到,高考后随意填的这个专业居然变成了就业市场上的香饽饽,觉得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风口,很坚定地对祝繁星说,他不打算读研,大四就开始找工作。   一个从小镇出来的男生,没有家庭的支持,自身条件却不错,祝繁星能看出来,梁知维对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有着迫切的渴望。   “那他会留在钱塘发展吗?”郭晓春又问。   祝繁星说:“不知道,不一定,那些企业好像在哪儿的都有,北京,上海,广州,深圳……钱塘也有,现在去问他,他自己也说不准,难道上海的好单位给他发Offer,他不去吗?非得留在钱塘?不可能的呀。”   “那你呢?”郭晓春说,“我总觉得,你适合读研。”   祝繁星问:“为什么?”   “你真的很有学语言的天赋,你自己没发现吗?”郭晓春说,“不管是发音、理解能力、记忆力、对语言的那种敏感性,还是胆量、兴趣,你都比我们强。你现在只花了六分力,专业课在班里已经很出挑了,你要是花八分力、九分力下去,那还得了?”   “你别这么夸我呀,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祝繁星捧着脸,说,“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只花了六分力?我觉得我已经很用功了。”   “哪有啊?”郭晓春说,“你看Esme多喜欢你,她有好多个项目想找你做,可你呢?一会儿要回家陪弟弟,一会儿要打工,一会儿又要约会了,Esme都去问过张思彤了,问你到底想不想读研。”   Esme是一位年近五十的法国女士,博士学历,在A大外语学院工作近十年,中文说得贼溜,因为祝繁星个子高、外形靓丽、性格开朗,专业成绩又出众,Esme非常喜欢她。   “唉……她也来问过我。”祝繁星苦恼地说,“但我真的没想好,晓春,我不是没想好读不读研,而是……我没想好去哪儿读研。”   郭晓春一愣:“你是想跟着梁知维走吗?”   “啊?不是不是不是,你误会了。”祝繁星说,“我其实……以前读高中时,一直是把北大当目标的,后来因为满宝还小,我才填的A大,哎,这事儿我和你说过吧?”   郭晓春点头:“嗯,你说过。”   祝繁星继续说道:“我有个发小,去年高考去了甬城,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她爸爸妈妈希望她能留在钱塘读大学,但她不肯,吵着闹着要出去。我有时候会和她聊微信,她和我说,以后,她估计会在钱塘生活一辈子,因为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她舍不得丢下爸妈,又觉得钱塘也挺有发展前景。但是呢,她还是会有点不甘心,不想一辈子只在钱塘待着,所以就想趁着读大学的机会,去别的城市生活几年,哪怕是那么近的甬城,她都满足了。”   她扭头看向郭晓春,“我现在好像也有这种想法,晓春,我在钱塘待了二十年了,就会觉得……你说,我能有机会去北大读研吗?” 第113章 第07章我是想……去那边过元宵节嘛……   郭晓春没说话。   祝繁星等了一会儿后,有些泄劲了,问:“不能吗?”   “不是。”郭晓春说,“我只是在想,北大的研究生和A大的研究生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祝繁星:“啊?”   “你想过吗?”郭晓春说,“按你的绩点,在咱们   学校保研成功的概率是很高的,而你去考北大,不仅要和他们本校的毕业生竞争,还要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毕业生竞争,难度要比你在A大读研高得多,万一没考上,就是得不偿失。”   祝繁星说:“如果确定了目标,我会努力备考的。”   郭晓春说:“我相信你会很努力地备考,但我还是觉得,没有太大的必要。星星,你为什么想去北大?是因为那是国内Top2的大学,毕业证拿出去更好使?还是因为你也想像你那个发小一样,想在读书阶段去别的城市生活几年?或者是因为,你觉得北大的教学水平远远高于A大?不管是师资力量还是学术氛围,都能吊打A大?你心里清楚的吧?这不一定的。”   祝繁星无言以对,都有些迷茫了。   “我知道北大很好,非常好,但你在考虑读研的问题时,你还得考虑咱们的专业。”郭晓春说,“咱们学的是法语,语言类,如果你不想转专业,还是想读法语类的研究生,那我和你说实话,A大和北大,我会劝你选A大,因为成本低,风险小,A大本硕的毕业证含金量已经足够高了。但你要是不想读A大,那我直说了,你去北大,不如出国。”   祝繁星呆住了:“出、出国?”   郭晓春说:“对啊,你一个学法语的人,去国内哪个大学读研,能比去法语国家学得更好?”   祝繁星说:“可出国要花很多钱的,我哪儿来的钱?”   郭晓春说:“我知道,所以我没让你必须要出国,我的意思是说,你要么读A大,要么出国,北大的话,可能是因为我向来没有清北情结,我个人会觉得,意义不大。”   这是郭晓春的意见,她没有顺着祝繁星的心意说出“你想去北大,就为之努力吧”之类的话。她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不觉得北京大学比起A大,有太过明显的优势。   郭晓春是个意志坚定、目标明确、头脑又很清醒的女生,不管是上学还是打工都会做好详尽的规划与准备。曾经有个学长想拉她一起“创业”,其实就是批发一些小玩意儿去游乐场或景区售卖。郭晓春没有立刻答应,去了学长说的那些地方观察人流量,看小贩生意状况如何。她去了三次,两次看到城管来抓人,小贩们被撵得东奔西跑,还有人摔跤,货物撒了一地,郭晓春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把这些事告诉给学长,学长不听,自己去干了,三个月后赔得血本无归,还被城管请去喝了一次茶。   郭晓春就是这么一个人,因为本身没有任何资产,她做事习惯把风险降到最低,严控投入产出比,说自己还没混到敢撬动大杠杆的阶段。   她没有清北情结,可是,祝繁星有啊。   是从爸爸那里继承来的情结,埋在心里十几年了。   夜深人静,郭晓春睡着了,祝繁星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在黑暗中眨动着眼睛,想着自己未知的前程。   她和梁知维也聊过读研的事,不敢提起北大,梁知维的意见是让她争取在本校保研,最省时省力又省钱,这一点倒是和郭晓春意见一致。   祝繁星心里乱糟糟的,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好像又一次走到了人生的一段分岔路,怎么选,叫人头疼。   爸爸妈妈健在时,她什么都不用考虑,按部就班地过着舒心的生活,当爸爸妈妈去世后,她带着两个弟弟一起过,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各种需要取舍的状况。   她遇到过,陈念安也遇到过,他们分别做了选择。幸运的是,之前,她做的每一个选择,至今都没有让她后悔,但她不能保证,往后的日子,她不会下错棋,走错路。   她想,要是爸爸妈妈还在就好了,她还能找他们商量。   这个假设也不对,要是爸爸妈妈还在,当初高考完,她就去北京了。   嗯,可以换一种方式假设——爸爸妈妈还在,而高考时,她分不够,没能考上北大,如今在A大就读,考虑着读研的去处,爸爸妈妈又会给出什么样的建议呢?   祝繁星其实知道答案,只是觉得这个答案太不现实。   唉……算了,先睡觉吧。   她卷着被子闭上眼睛,心想,还有两年时间留给她做准备,当务之急,是开学后先把学习抓起来,不管是保研、考研,还是申请国外的院校,都得看成绩。   ——   郭家人没有再来找郭晓春麻烦,至少在开学前,她是安全的。   郭晓春只在光耀新村住了五天,就找到了寒假打工的地方,包吃包住,她向祝繁星道别,拖着行李搬了过去。   那是景区附近的一家奢华酒店,整个酒店只有四十多间房,全是独栋别墅,房价高达四五千一晚,入住客人中有不少外宾,前台和餐饮部十分需要能熟练使用外语的服务生。郭晓春入职后在西餐厅上班,表现优异,领班问她,有没有同学也想寒假来兼职?   郭晓春立刻通知祝繁星,祝繁星骑着电动车就屁颠屁颠地赶来了,换上一身利落挺括的工服,培训两天后,成了一名西餐厅Waitress。   “Dsirez-vousundessert”拿着菜单的年轻女孩笑容灿烂,询问客人是否需要甜点。   客人对她的服务很满意,买单时还给了她一笔数目不小的小费。   “Mercibeaucoup。”祝繁星心里偷着乐,和郭晓春擦肩而过时,小声说,“我碰到一个超大方的客人,下班后请你吃烤串呀。”   这一年的年三十,光耀新村102室的大门贴上了新对联,送走小蛇,迎来小马,四小只欢聚在客厅,说说笑笑地吃着年夜饭。   祝繁星又开了一支红酒。她和郭晓春在学校除了学习法语,还学到了很多关于法国的历史知识、风土人情。有个女老师在法国待过六年,告诉她们,红酒在法国文化中占据着重要地位,是普通法国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佐餐饮品。她教学生们品鉴红酒,欣赏法国电影和法国流行歌曲,还推荐大家去剧院观看法语音乐剧或歌剧。   那些剧目在钱塘演出时,票价昂贵,祝繁星和郭晓春哪舍得去买票?所以从来没去过,只能在家尝尝红酒,也算是体验了一把法国文化。   祝繁星喝到微醺,懒洋洋地靠在陈念安身上看春晚,被沈腾、马丽的小品逗得直笑。   她没有将心中的烦恼向陈念安倾诉,因为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她太了解陈念安了,小老虎听说后,一定是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脸挚诚地看着她,说:姐姐,你去北大吧。   祝繁星毫不怀疑,就算她说自己要上月球,陈念安也不会有废话,只会满世界地帮她找翅膀。   姐姐的烦恼,陈念安一无所知,小少年满脑子想的都是年后去岛湖的事。   他跟着姐姐去超市采购礼品,祝繁星说梁知维有个念初三的妹妹,问陈念安:“小老虎,你知道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现在都喜欢什么吗?”   陈念安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祝繁星推了他一把:“你怎么傻乎乎的?一问三不知,算了算了,我自己挑吧。”   最后,她给梁知维的父母买了一箱牛奶、一箱橙子和一个坚果礼盒,又给梁知维的妹妹买了一大盒进口巧克力。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很快,春节的七天法定节假日过完了。祝繁星也走了几趟亲戚,去姑姑家吃过饭,和任叔叔一家人聚过餐,还被刘爷爷叫去202室,吃了一顿家常大餐。   眼看着距离开学越来越近,祝繁星还没有要动身的意思,陈念安着急起来,志成中学比东耀二小和A大要早开学一个星期,他正月十七就得去学校报到,这都正月十二了,姐姐怎么还不去岛湖?   终于,祝繁星买回了三张大巴票,定下正月十四去岛湖,正月十六回来,只在那边待三天两晚。   陈念安有点不开心:“我周日报到,咱们周六才回来,这也太赶了,你   就不能早几天去吗?”   祝繁星说:“我要上班的呀。”   陈念安说:“早一天也不行吗?我真不想前一天才到家,第二天就去学校,你至少让我最后再休息一天嘛。”   祝繁星看着他,硬着头皮说:“我是想……去那边过元宵节嘛。”   陈念安没话说了。   祝繁星提前结束了西餐厅的工作,正月十四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弟弟坐上了去往岛湖的大巴车。   陈念安和祝满仓上一次去外地玩,还是前年暑假的那趟长线旅游,一年半了,他俩就没离开过钱塘。祝满仓对这趟周边游充满期待,一路上小嘴“叭叭”个不停,陈念安原本有些郁闷,但看着满宝这么高兴,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他想,去了岛湖,他得表现得大方得体,不能让姐姐丢脸,一切要以姐姐的诉求为行事准则,她高兴,他才会高兴,她生气,他也不会好过。   两个多小时后,大巴车抵达岛湖客运总站,祝繁星和弟弟们下了车,拖着箱子、提着礼品走出出站口。   梁知维已经等在那里,高高的个子,英俊的脸庞,在接站人群中是那么醒目。祝繁星丢下箱子向他飞奔而去:“梁大壮!”   梁知维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   陈念安:“……”   刺骨的寒风直扑他的脸颊,还刺痛了他的心。   “嗨,小陈,满宝,新年好。”梁知维牵着祝繁星走过来,看到那些礼盒很是惊讶,“买了这么多东西?”   祝繁星说:“没过元宵,就还是春节,上门做客当然要带礼物啦。”   梁知维一笑,拖起箱子,说:“走吧,我开我爸的车来的,我家离这儿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   梁父的车是一辆黑色别克,梁知维也是去年拿的驾照,但因为家里有车,开车的机会要比祝繁星多,一路顺畅地把车开回了家,停在店门外的泊位上。   岛湖湖区范围巨大,梁知维家在码头附近的一片本地人住宅区。房子多是四五层楼高的自建房,家家户户开着饭馆、民宿,一眼望去,全是“岛湖鱼头王”、“老李鱼铺”、“正宗岛湖鱼头汤”等招牌。梁知维家的招牌是“老梁鱼味馆”,边上还有几个小字:餐饮、住宿、棋牌、超市   祝繁星仰头看着店招,笑开了:“哇,大集团啊。”   梁知维把箱子搬下车,说:“小心我告诉我爸妈啊,说你笑话他们。”   祝繁星讨饶:“别!我开玩笑的。”   正说着话,有个阿姨从店里走出来,看到他们后,惊喜地喊:“大壮,接回来了?”   那是梁知维的妈妈,四十多岁的年纪,扎着一把粗辫子,个子高高的,身材有点胖,羽绒服袖子上还套着两个袖套,面相和善,笑声爽朗。   梁知维告诉过祝繁星,他的外公外婆是山东威海人,早年调动工作来到岛湖,便在这里安了家。他的爸爸是岛湖本地人,个子不高,他遗传了妈妈家的高个儿基因,可妹妹只有1米63,成天埋怨老爸拖她后腿。   祝繁星这会儿才感到紧张,拘谨地站在梁知维身边喊人:“阿姨好,我是祝繁星,你叫我星星好了。”   “你好你好。”梁母端详着祝繁星,“哎呦,星星,你好漂亮呀。”   祝繁星脸都红了,把礼盒送给梁母,梁母连连说着“太破费了”,又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店。   梁知维事先和母亲打过招呼,祝繁星会带两个弟弟一起来,所以,见到陈念安和祝满仓,梁母一点也没有不高兴,还拿出两份见面礼给两个男孩。   “小陈,满宝,阿姨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大壮又说不能给红包,把我愁的呀,干脆买了两个背包。”梁母说,“这叫什么牌子来着……小敏?”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在边上笑:“耐克啦!”   “哦哦,对,耐克。”梁母说,“小敏是我家老二,这包是她和她哥一起去挑的,说适合男孩儿背。”   陈念安紧张地看着姐姐,不知道该不该收礼物。   祝繁星说:“收下吧,要说谢谢。”   陈念安和祝满仓这才收下背包,并向梁母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梁母笑容满面,“星星,你也有礼物哦,喏,这个包包漂亮吧?你上学可以背。”   她从那个叫小敏的女孩手里接过一个背包,祝繁星认得,这是一个潮流品牌,张思彤就有一个它家的包,基础款都要卖七八百,眼前的这个包至少值一两千,天啊!这和给红包有啥两样?   但到了这份上,祝繁星也没法推辞,只能收下:“谢谢阿姨,让你破费了。”   梁母说:“哪里破费?就是个小姑娘背的小包包。”   一直待在边上的女孩叫梁知敏,是梁知维的亲妹妹,祝繁星把那盒巧克力送给她,梁知敏眨巴了几下眼睛,说:“星星姐姐,明天就是情人节了,这个巧克力,你是不是应该送给我哥哥呀?”   陈念安:“???”   梁知维“啧”了一声:“别瞎说。”   梁知敏吐吐舌头,收下了巧克力,梁母掩嘴而笑,看着祝繁星的眼神满是喜欢。   陈念安震惊地看向姐姐和梁知维,发现他俩都被闹了个大红脸,心里茅塞顿开。   明天是正月十五,阳历二月十四号。   什么元宵节!姐姐分明是来过情人节的! 第114章 第08章克己复礼,是为君子也。……   梁家的房子每层有一百多平米,一楼是厨房和餐饮大厅,收银台边还有几个小货架,算是“超市”,二楼是吃饭包厢和棋牌室,三楼做民宿,四楼住自家人。   正值饭点,店里有几桌客人等着吃饭,梁父在后厨忙碌,祝繁星暂时没见到他。   她不那么紧张了,能感觉到梁知维的妈妈是个性格直爽的阿姨,对她及两个弟弟的态度颇为友善,梁知敏也很乖巧懂事,主动去货架上拿了些小零食,分给陈念安和祝满仓吃。   梁母说:“大壮,你先带星星他们去三楼放行李,完了下来吃饭,我让你爸把菜做出来,鱼头要现杀现吃才好吃。”   “行。”梁知维应下,“星星,我们先上楼吧。”   祝繁星三人跟着梁知维上楼。这样一栋小楼居然有电梯,只是轿厢狭小,四个人加一个箱子几乎把空间塞满。祝繁星贴在梁知维面前,一抬头就是他的脸,两人也不说话,只暗戳戳地眉目传情,藏在底下的手还要搞些小动作。   陈念安站在角落,脑袋抵着电梯壁,微微仰头,一双眼睛空洞洞地盯着天花板,在心里背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三楼到了,电梯出来是一条走廊,能看到四扇房门和一扇“工具间”的门,梁知维刷开302室,说:“小陈,满宝,进来吧,这是你们的房间。”   房间不大,布置得干净整洁,陈念安看到两张单人床,扭过头问祝繁星:“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住吗?”   “呃……”祝繁星说,“你大壮   哥好像给我安排了一个单间。”   “对,你姐姐住隔壁301。”梁知维说,“现在是淡季,房间只订出去一间,有三间空着,你们不用挤一个屋,晚上能睡得更舒服些。”   陈念安不再言语,卸下背包开始收拾行李。梁知维又去开301室的门,祝满仓好奇地跟了过去,两扇门都打开着,陈念安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祝满仓“哇”地一声叫:“姐姐!你这个房间好好啊!我也想住这里!”   接着是祝繁星的笑声:“不行哦,这是我的房间。”   祝满仓说:“可这个床很大呀,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满宝,你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你长大了,我们不能一起睡了。”   “为什么?我们上次出来玩,就是把两张床拼在一起,我们三个人一起睡的。”   “因为那时候你还小啊,现在你都快十岁了。”   “那我能和哥哥睡这儿吗?”   “这……”   姐姐语气为难,梁知维说:“满宝,你是男生,应该礼让女生。”   陈念安听不下去了,替满宝害臊。祝满仓算是被他和祝繁星宠着长大的,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会无所顾忌地去争取。小事情上,祝繁星和陈念安会让着他,但这种时候,满宝说出这样的话就很不妥了,陈念安怕梁知维觉得小弟缺乏教养、太过自私。   “满宝!”陈念安走出302、拐进301,说,“这是大壮哥给姐姐安排的单间,姐姐是女生,当然要住得好一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终于明白祝满仓为什么会这么稀罕这个房间。   301室的布置和302室完全不一样,房间更大,窗户宽阔,采光特别好,居中是一张1米8宽的榻榻米床,窗边还摆着一个大浴缸。   祝繁星正站在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惊喜地说:“哇!那就是岛湖吧,这还是个湖景房。”   祝满仓也跑了过去,小男孩对湖景没啥兴趣,喜欢的其实是那个浴缸,说:“姐姐,我可以不睡这里,但我晚上能过来泡会儿浴缸吗?”   “可以。”祝繁星答应了,“晚上姐姐给你放水。”   祝满仓回头喊:“哥哥,你也一起来泡呀?”   梁知维:“……”   陈念安果断摇头:“我不泡。”   祝满仓说:“为什么?我们家都没有浴缸的,泡澡可舒服了。”   陈念安说:“满宝,这是姐姐的房间。”   放好行李,四人下楼吃饭,祝繁星见到了梁知维的父亲,梁父给他们端出一大锅热腾腾的鱼头汤,还有几道炒菜,考虑到祝满仓不吃辣,都没放辣椒。祝繁星又饿又馋,连吃两碗米饭,梁母笑眯眯地看着她吃,不停地给她夹菜。   吃完饭,梁知维没耽搁,提出带祝繁星三人去坐船游岛湖。梁知敏也想去,被梁母拦住,说别跟去捣乱,陈念安找不到理由不去,只能跟上。   去码头的那段路,是祝繁星开的车,梁知维在副驾为她保驾护航。   祝繁星把着方向盘,对梁知维说:“我妈妈……哦,就是陈念安的亲妈,葬在安徽六安下面的一个村子里,我亲妈葬在河北保定,我们每隔两年会去祭拜她们一次,今年夏天又该去了。到时候我打算租辆车自驾过去,你是不知道,前年我们是坐大巴过去的,一路上那个颠沛流离,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满宝都发烧了呢。”   “今年夏天吗?”梁知维说,“别租车了,就用这辆车吧,我陪你们一起去,和你换着开。”   “你也去?”祝繁星有些惊讶,“很远的,一来一回好多天呢。”   梁知维说:“你去年才拿的驾照,一个人开车上高速,我不放心的,怎么?你是觉得我去……不合适?”   “我不是这个意思。”祝繁星说,“就是不想麻烦你。”   “小陈。”梁知维回过头来,“你怎么想?你姐姐一个人开车上高速,你也不放心吧?”   陈念安:“啊……”   梁知维说:“咱们四个人,刚好订两间房,还能住得舒服点。”   祝繁星忍着笑,问:“怎么住?我一个人住一间?你们三个挤一间?”   “也行啊。”梁知维耸耸肩,“到时候,小陈和满宝一人一张床,我呢,就打地铺,反正你也不会心疼我。”   “你打住吧。”祝繁星白了他一眼,“装给谁看呢?大尾巴狼。”   梁知维笑了起来,没再胡说八道。   陈念安:“……”   冬天的岛湖寒冷萧瑟,风景一般,一艘游轮上都没坐几个游客,祝繁星拉着梁知维在甲板上拍照,祝满仓从船头跑到船尾,还被姐姐抓住,让他帮忙拍她和梁知维的合影。   陈念安坐在船舱里,胳膊搭着窗沿,望着湖景发呆。   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姐姐的世界里,多了一个人,一个比他和祝满仓更重要的人。她满心满眼都是对方,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与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做彼此最温暖的依靠。   陈念安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想不明白自己之于姐姐还有什么意义,是一个保姆吗?能帮她看孩子、做家务,除此之外,在别的方面,精神上,心灵上,她似乎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心里对姐姐多少有些怨怪,怪她那么残忍,似乎完全体会不到他的心情。   可姐姐又做错了什么呢?   没有,她什么都没做错,依旧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明朗的少女,活得肆意张扬,喜怒哀乐都能展示在阳光下。   而他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死死藏住那龌龊不堪的心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梁知维的确是个不错的男生,陈念安自己是男生,对于同性,会有基本的辨别与认知。   梁知维为人踏实、勤奋、善良、体贴、有上进心,他能考上A大,说明智商不低,长得还很帅,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几次接触下来,陈念安能感受到梁知维是发自内心地接纳他与满宝,没觉得他俩是姐姐的累赘。   这样优秀的一个男生,出现在姐姐的世界里,陈念安束手无策,只能怪自己太过离经叛道,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小老虎!”   祝繁星跑进船舱来喊他,“你怎么不去外面玩?难得来一趟,我帮你拍照呀?”   陈念安摇摇头,手撑额角,撒了个谎:“我有点晕船,不去拍了。”   “你晕船啊?”祝繁星见他眼圈发红,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去摸他额头,“还好,没发烧,你别是感冒了吧?”   陈念安躲着她的手:“可能是有点感冒了,姐姐,你离我远点,我怕传染给你。”   “一会儿回去,我给你弄点感冒药吃。”祝繁星观察着他的脸色,柔声问,“你怎么了?今天下车后,你就不对劲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高兴啊?”   陈念安愣愣地看着她。   原来,姐姐是能感觉到的。   “就是有点感冒,没有不高兴。”陈念安微微一笑,“你去和大壮哥玩吧,我休息一下就好。”   祝繁星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递给他:“多喝点热水,别喝凉的,窗子关上,感冒了还吹风?”她拖拖拉拉地站起身来,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你真的没事吗?”   陈念安保持微笑:“真的没事。”   “那你在这儿休息,我去外面了。”   “嗯。”   祝繁星又出了船舱,跑去梁知维身边。船上风大,梁知维帮她系紧围巾,揽住了她的肩,祝满仓在他们身边蹦蹦跳跳,看背影,像极了一家三口。   陈念安垂下眼睛,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滴落下来。   一个下午,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想到还有三天两晚,真是度日如年。   傍晚,他们从景区回到梁家后,梁父给他们换口味,没再做鱼头汤,搞了一个羊肉火锅,吃完后,祝满仓吵着要泡浴缸,祝繁星便去房间帮他放水。   陈念安借口感冒、晕船,饭后一直躲在房里休息。   过了一个多小时,祝满仓才回到   房间,浑身泡得红通通,手里还拿着一盒泰诺。   陈念安帮他穿衣服,祝满仓说:“我走的时候,大壮哥哥来找姐姐聊天了,姐姐让我告诉你,身体不舒服就吃点药,多喝热水,早点睡觉,一会儿别去找他们了,他俩说要在房里看电影,可能会看到很晚。”   陈念安心口一滞,点头道:“哦,我知道了。”   一整个晚上,他听话得哪里都没去,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来来去去,数次路过他的房门,也没从猫眼去窥探。   克己复礼,是为君子也。   只要是姐姐的命令,陈念安无条件执行。 第115章 第09章你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   一夜过去,陈念安真的感冒了。   他不知在哪儿着了凉,头晕乏力、鼻塞流涕、喉咙肿痛,早上根本起不来床,祝繁星只好把稀饭端到房里叫他吃,他吃了点小酱瓜,说尝不出味道来。   这一天正逢元宵节,梁知维安排的行程是去镇上逛街,下午去一个溶洞景区游玩,祝满仓可期待了,因为那个溶洞是《西游记》的取景地之一。   陈念安躺在床上,能看出姐姐的为难,说:“姐姐,你带满宝去玩吧,我不去了,今天就在房里休息一天。”   他说话的鼻音好重,祝繁星坐在床边,摸摸他的额头,说:“你这样子,我怎么去玩啊?玩也玩得不安心,我陪着你吧?”   “这样不好。”陈念安虚弱地说,“杨锋的家里人说过,说我和满宝是你的拖油瓶,你忘了?咱们不能让大壮哥的爸妈也这么觉得。你别管我了,我一个人待着没事的,就一天,明天咱们就回家了。”   祝繁星还是放心不下他,最后,是梁母来到三楼,把她劝出了门:“星星,你和满宝跟着大壮去玩吧,小陈交给我,我来照顾他。中午我给他煮点清淡的面条,盯着他吃药,小伙子身体素质好,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就这样,祝繁星和祝满仓跟着梁知维出门游玩,同行的还有梁知敏,陈念安独自一人留在房间休息。   他吃过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整天,中午吃了一碗梁母端上来的青菜鸡蛋面,味觉依旧失灵,硬撑着才把面条全部吃完。吃多了,胃反而难受,下午,他抱着马桶一通吐,把胃里的东西吐得精光。   一直到傍晚,祝繁星和祝满仓才回来,和梁知维一起来房里看望陈念安。陈念安只觉床垫一震,掀开眼皮就看到祝满仓那张放大了的脸,赶紧用被子蒙住头,说:“满宝,你离我远一点,感冒会传染的。”   祝满仓爬下床,问:“哥哥,你好点了吗?”   陈念安整个人躲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脸来,说:“好很多了。”   其实一点也没好,症状还有加重的趋势,他身上忽冷忽热,觉得自己在发低烧。   祝繁星问:“小老虎,你晚上能下楼吃饭吗?”   陈念安摇摇头:“姐,我没力气,也不想吃东西。”   梁知维说:“小陈,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大壮哥,真不用。”陈念安说,“就是感冒,没那么严重,你们下去吃饭吧,我睡会儿就行。”   祝繁星没勉强他,说:“那你在房里好好休息,一会儿我把稀饭端上来,你吃不下也得吃,吃几口算几口。”   陈念安:“嗯。”   祝繁星帮他掖好被子,和梁知维、祝满仓一起退出了房间。   元宵佳节团圆夜,梁父梁母在一楼餐厅摆家宴,梁知维的爷爷奶奶和叔叔姑姑们都来了,老老小小坐满两大桌。   亲戚们知道祝繁星是梁知维领上门来的女朋友,吃饭时频频拿梁知维说笑,还有人把话题往结婚上带,祝繁星尴尬得要命,梁母替她解围:“大壮和星星还小呢,二十岁都没到,说什么结婚呀!现在他俩就是要开开心心地处对象,处得好了,自然会有好结果的。”   她往祝繁星碗里夹了一块肉,说,“星星,大壮姑姑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啊,多吃点。满宝,你也多吃点。”   祝满仓:“噢,我在吃呢。”   梁知维的叔叔没提结婚,倒是提到了房子,问祝繁星:“星星,我看新闻,钱塘现在的房价在跌啊,是真的吗?”   祝繁星对房价没有太过关注,也就是看新闻时会刮到两眼,说:“叔叔,我不太清楚,好像是……比去年跌了一点。”   最近几年,钱塘的房价经历过数次波动,2008年跌到一个低点,祝怀康在那一年买了榕晟府,事后看,买房的时机相当正确。2010年,房价冲到一个高点,12年又下跌,13年再上涨,至于今年,楼市会是怎样的走向,没有专业知识的老百姓哪能看透?   梁家叔叔对梁父说:“哥,再过两年,你家大壮就要毕业了,你们该考虑给他在钱塘买个房啦,哎,大壮,你毕业后是留在钱塘工作吧?”   梁知维说:“现在还不能确定,要看我找工作的结果。”   梁家叔叔很是意外:“还不能确定?你对象都找好了,星星可是个钱塘姑娘,你不留在钱塘,打算跑哪儿去?”   梁知维说:“我也想留在钱塘,那我要是在钱塘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去外地也是有可能的。这事儿我和星星聊过,她明白得很,叔叔,到时候再说吧,我争取留在钱塘,星星还想在A大读研呢,我也想陪着她。”   祝繁星默默吃菜,不敢插嘴。   “星星还要读研啊?”梁家姑姑问,“读研要几年啊?”   梁知维说:“三年吧。”   “那读出来,不得二十六了?”   “星星月份小,读完研也才二十五岁呢。”   梁家姑姑念叨着:“二十五岁……那会儿结婚也不错。”   祝繁星:“……”   梁母晕倒:“姐!我都说了,别提结婚,别给两个孩子压力,你怎么总不听呀?”   “哎呀哎呀,是我不好。”梁家姑姑讪笑着说,“我就是觉得星星是个好姑娘,大壮,你要多上点心啊。”   “我知道,姑姑。”梁知维看了一眼祝繁星,笑着说,“我俩是很认真的。”   梁家叔叔喝着酒,说:“既然是认真谈,买房子就得考虑起来,趁着钱塘现在房价低,大壮,赶紧的,让你爸妈给你买一套。”   梁母说:“不瞒你们说,其实啊,大壮刚考上A大时,我们就有这个想法了。”她转向梁知维,“大壮,开学后你回钱塘,有空的时候,和星星一起多关注一下房子的事,重点看新楼盘,地段、交通、配套、价格、学区,都了解一下。有看中的楼盘,你就和我们说,我和你爸也跑一趟钱塘,要是合适,咱就不等了,直接下手。”   梁知维目瞪口呆:“妈,买房啊,你怎么搞得跟买菜似的?”   “你二十岁了。”梁母说,“我和你爸这么辛苦地开店,攒着钱,不在镇上买房,就是想给你在钱塘买。我和你爸琢磨这事好几年了,反正早晚都得买,晚买不如早买。”   祝繁星吃着菜,一直在听他们聊。   梁知维告诉过她,岛湖这几年经济有所发展,吸引来不少高星级酒店环湖而建,也带火了房地产行业。镇上开发了不少新楼盘,好多本地人在镇上买了房,但梁知维的父母一直按兵不动,家里除了这栋自建房,再无其他不动产。   梁知维能考上A大,是家族的骄傲,毕业后不可能回镇工作。他的父母原本计划等儿子大学毕业、落实工作后,在他工作的城市给他买房。如今,他交了一个钱塘本地的女朋友,祝繁星听他们的意思……是想把买房计划提前搬上日程了?   但这是梁知维家里的事,祝繁星不会给任何意见,就算他们要在钱塘买房,买在哪儿,买多少价位的房子,她都不会指手画脚。   她和梁知维只是谈恋爱,远远没到谈婚论嫁的阶段,祝繁星清醒得很,她自己有房子,不需要依附梁知维而活。   ——   晚饭后,祝繁星端着稀饭和小菜上三楼,告诉陈念安,她和梁知维、祝满仓,以及那一大家子人准备出门看元宵灯会。   陈念安:“……”   姐姐离开后,周围变得格外安静,四楼没人,三楼的房客这天也退房了,二楼没人吃饭、没人打牌,一楼……陈念安听不到一楼的声音,觉得也剩不了几个人。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昏昏沉沉地睡在被窝里,连爬起来喝口粥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房门被刷开,陈念安睁着一双红眼睛仰起头来,很想见见姐姐,和姐姐说说话,发现,进门的只有一个祝满仓。   “你回来了?”陈念安的脑袋跌回枕头上,有气无力地问,“姐姐呢?”   祝满仓举着一根没吃完的糖葫芦,说:“姐姐和大壮哥哥去酒吧了。”   陈念安惊讶极了:“酒吧?”   “嗯。”祝满仓说,“哥哥,今天是情人节呀,小敏姐说他俩要去过二人世界,我不能跟着去,就跟着阿姨   和小敏姐回来了。”   陈念安一颗心哇凉哇凉的,祝满仓趴在床边看他,还看到了那碗没动过的白粥,问:“哥哥,你没吃饭吗?”   “嗯,我吃不下。”   祝满仓碰碰粥碗,早就凉了,把糖葫芦一丢,捧起粥碗就出了门。   没多久,他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热乎乎的白粥和一碟肉松,说:“哥哥,我给你盛了一碗新鲜的粥,还让阿姨给我拿了点肉松,你要是没力气吃,我喂你吃吧?”   陈念安看了他一会儿,说:“好啊,你喂我吃。”   他靠在床头,第一次享受到来自祝满仓的照顾,快满十岁的小男孩懂事了许多,坐在床边,舀一勺白粥,噘起小嘴吹凉后,才送进陈念安嘴里。   “哥哥,烫吗?”祝满仓问。   陈念安说:“不烫,温度刚刚好。”   祝满仓咧着小嘴笑了,又舀起一点肉松喂给他。   陈念安嘴里很苦,还是尝不出味道来,身体依旧难受,心里却不再堵得慌。看着祝满仓亮晶晶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存在还是有意义的,至少,他一手带大的满宝,会记挂他。   ——   小镇也有酒吧,面积不大,装修普通,面向的客群是那些来岛湖旅游的游客,所以消费不高。   梁知维有个高中同学在酒吧做调酒师,他带着祝繁星去捧场,坐在吧台前,听着音乐,看那个叫周吉的老同学表演花式调酒。   祝繁星还是第一次来酒吧玩,又兴奋又新鲜,周吉耍完帅,把一杯粉色渐变的鸡尾酒摆到她面前,说:“女士,请品尝。”   “谢谢。”祝繁星拿起手机给鸡尾酒拍照,“好漂亮啊!”   梁知维喝啤酒,凑过来说:“你喝喝看。”   祝繁星喝了一口酒,满脸的惊艳:“好喝啊!甜甜的。”   “后劲可大呢,你悠着点喝。”周吉顿了一下,“……看我这记性,大壮,你刚才说你女朋友姓什么来着?”   “祝。”   “朱?”   “祝,祝贺的祝。”   “祝……”周吉一琢磨,“卧槽,你姓梁,她姓祝,梁祝哎!你俩这是天生一对啊!恭喜恭喜恭喜!”   “你有没有文化的?”梁知维皱眉道,“恭喜什么呀?梁祝可是悲剧。”   周吉说:“也不算悲剧吧?结尾不是比翼双飞了吗?超浪漫的。”   梁知维摇头苦笑,周吉又对祝繁星说:“小祝同学,你好厉害啊,在下佩服。”   祝繁星没懂:“啊?”   周吉说:“你知道你身边这位男士,是什么来头吗?”   祝繁星看向梁知维:“什么来头?”   周吉说:“他可是我们岛湖一中公认的校草!一中扛把子,上学那会儿,不是我吹,喜欢他的女同学能从校门排到码头……”   “闭嘴吧!”梁知维受不了了,“周吉你是不是喝多了?”   周吉大笑,说:“小祝你千万别误会,喜欢他的女孩是很多,但他始终洁身自好。我可以作证啊,此人高中打了三年光棍,一点桃花都没沾,不知道伤了多少女孩儿的心。”   祝繁星笑得花枝乱颤,梁知维无语地看着周吉:“我真后悔来给你捧场了,你是在夸我吗?”   周吉还不罢休,说:“小祝同学,我们兄弟几个之前一直在猜,梁帅帅到底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现在看到你,我才知道这人眼光有多高,像你这样的女孩,我们学校的确是没有啊!”   祝繁星说:“我怎样啊?我又没长两个脑袋。”   周吉肢体语言极其夸张:“360度全方位优秀!也只有大壮能配得上了。”   梁知维一把拉起祝繁星:“别理他,走,咱们换个地方坐。”   周吉冲他们挥手:“情人节快乐啊!”   祝繁星端着鸡尾酒,和梁知维在卡座落座。酒吧里光线昏暗,音乐劲爆,有年轻人三五成群,大声地玩着骰子,也有人在独酌,祝繁星慵懒地窝在梁知维怀里,给祝满仓发Q/Q消息。   【Stella】:满宝,你哥哥好点没?   【满仓宝宝】:好点了,我喂他吃了粥,他吃了两片药,又睡着了。   【Stella】:那你也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满仓宝宝】:好的,姐姐。   祝繁星收起手机,一仰头就看到梁知维英俊的脸,忍不住抬手去摸他下巴,打趣道:“大壮同学,原来,你上高中时,这么受女同学欢迎的吗?”   梁知维说:“你别听周吉瞎说。”   祝繁星撇撇嘴:“无风不起浪,人家没必要瞎说啊。”   “他逗你呢。”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真的有很多女孩喜欢你?”   “没有!”   “我不信。”   “啧。”梁知维说,“是收到过一些信,还有礼物,有些我都不知道是谁给的,全塞在我抽屉里,我也懒得看,直接交给老师了。”   祝繁星“嗤嗤”地笑了起来:“你好绝情哦。”   梁知维掰过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说:“祝繁星,你是我的初恋。”   祝繁星:“……”   梁知维:“……”   “完了。”他别开头,“我知道了,我不是你的初恋。”   “不不不不不。”祝繁星扯住他的衣领,说,“梁知维,你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   梁知维的眼睛眯了起来:“第一个男朋友,和初恋……区别在哪里?”   祝繁星说:“区别就是,我高中时,的确,喜欢过一个男生。”   梁知维:“……”   几秒钟后,他推开祝繁星:“天塌了,日子没法过了。”   祝繁星往他怀里拱:“没有啦!”   梁知维憋不住了,低低地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祝繁星手里:“呐,情人节礼物。”   祝繁星摊开手掌,看到一条闪亮的银色链子,吊坠——又是一颗星星。   就,很,好,笑。   她差点笑场,嘴角绷得难受,说:“谢谢。”   梁知维帮她戴上项链,见她表情古怪,问:“你不喜欢吗?”   “不是不是,我很喜欢,就是……”祝繁星坦白了,“梁知维你知道么?我从小到大,收到过好多好多和‘星星’有关的礼物了,光是这个星星项链,我就有三条了。”   梁知维一愣,说:“我这个,是铂金的。”   “啊?!”祝繁星大惊失色,“这得好几千吧?”   梁知维:“嗯。”   祝繁星一把圈住他的脖子:“梁大壮!谢谢你,不过以后别买这么贵的礼物了,咱俩还在上学呢,我只给你买了一副耳机啊!”   梁知维抚着她的背,说:“我在店里看到这条项链,就想到你了,觉得,一定要买给你。”   祝繁星说:“你这样子,到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给你买什么了。”   梁知维说:“你可以给我买双鞋,我看中了一双,要八百多,我自己舍不得买。”   祝繁星差点笑晕在他怀里。   “其实……”梁知维搂着她,说,“今天吃饭的时候,我姑姑提到结婚,我妈不让她提,不是我妈不喜欢你,她只是不想给你太大的压力,怕你会不开心。”   祝繁星说:“我知道。”   梁知维咬着她的耳朵,低声说:“星星,我是想和你结婚的。”   祝繁星的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起来。   他们离开酒吧,打车回到家,坐电梯到三楼,走出电梯后,两人牵着手,放轻脚步来到301室门口。   祝繁星提心吊胆,生怕302室的门突然打开,窜出两个男孩来。   前一晚,她和梁知维在房里看电影,是真的看电影,有抱抱,有亲亲,别的什么都没干。   可今晚……   “滴”的一声响,梁知维刷开301室的门,两个年轻人闪身入内,飞快地关上房门。   屋里一片漆黑,梁知维都顾不上把房卡插进取电槽,已经转过身来,将祝繁星抵在墙上,低下头,亲吻如疾风骤雨般落下…… 第116章 第10章我是个病号,你也不知道让让……   清晨六点多,祝繁星被细微的声响惊醒,仔细分辨,似乎是雨水在敲打玻璃窗。   她从被窝里爬起来,还不太习惯床垫直接搁在榻榻米上的低矮高度,用手撑了一下才站起身,这小小的动静惊醒了床垫上的另一个人。   女孩裹着浴袍、赤脚走去窗边,撩开窗帘往外看。   果真下雨了,毛毛细雨,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台上。   天色微亮,因着室内外冷热空气的碰撞,玻璃窗上布满水汽,祝繁星伸指在玻璃上画了一颗“星”,又画了一个“爱心”,水珠从图案上滚落下来,她觉得有趣,正要画第三个图案时,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跌进一个热烘烘的怀抱里。   “早上好啊,女朋友。”梁知维说。   祝繁星看着窗外雾蒙蒙的世界,岛湖平静无波地展现在眼前,说:“早上好,男朋友。”   梁知维笑了,抱着女孩,与她一同往外看。   刚刚过去的一夜,兵荒马乱,叫人害臊,又叫人着迷。   祝繁星触碰到了一个陌生的领域,生理上、心理上,一夜之间有过无数种体验,内心深处,她是喜欢的。   ——   陈念安的烧终于退了,只是感冒症状依旧明显,祝繁星见他精神有所好转,便向梁知维提出告辞,说第二天陈念安要回校报到,想带弟弟们早点回家。   梁知维说:“别坐大巴了,小陈在生病,大巴里空气不好,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祝繁星说:“你拿驾照没满一年呢,不能单独上高速。”   梁知维说:“不上高速,我开省道,三个小时肯定能到。”   梁父梁母和梁知敏在店门口送他们上车,梁母不顾祝繁星的阻拦,给她带了许多土特产,放进车子的后备箱。   她拉着祝繁星的手,说:“星星,这次时间太紧,我们招待不周,小陈还生病了,都没能好好玩。”   祝繁星说:“阿姨,我们玩得很开心了,吃得好,住得好,已经很麻烦你们了。”   梁母说:“下次,放暑假的时候,你们过来多住些日子,我让大壮爸爸把店里的招牌菜一道道烧给你们吃。”   祝繁星绽开笑:“好呀,谢谢阿姨。”   四人坐上车,祝繁星和两个弟弟向着车外三人挥手道别:“叔叔阿姨,再见!”   梁知维开车走省道,小雨未停,他有些遗憾地说:“我们这儿其实还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可惜今天下雨了,要不然早上还能再去玩个景点。”   祝繁星说:“有机会的。”   省道沿途会经过不少村庄农田,车子开过半小时后,祝满仓趴在车窗上,看到路边支着好多大雨伞,伞下是一筐筐鲜红的草莓,老板守着摊在卖。他们身后是一个个种植大棚,还竖着不少牌子,祝满仓念出声来:“草,莓,采,摘,姐姐!这儿有草莓采摘!”   梁知维笑道:“对,我们这儿的草莓是蛮有名的。”   祝繁星心思一动,扭头问:“小老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下车走走吗?”   陈念安说:“我……还好,怎么了?”   祝繁星说:“想不想去摘草莓?你昨天都没出去玩,刚好现在去玩一下,怎么样?”   陈念安还没回答,祝满仓先叫起来:“我想摘草莓!”   祝繁星还是看着陈念安:“小老虎,你呢?”   陈念安说:“那就,去吧。”   祝繁星愉快地打了个响指:“大壮,找个大棚停车,我们摘点草莓再回家。”   梁知维把车停在一个草莓大棚外,四人冒雨下车,祝繁星和祝满仓嬉笑着冲到伞下躲雨。伞下面积不大,陈念安站在外沿,祝繁星拉了他一把:“快进来,都淋到雨了。”   梁知维问过老板价格,老板说门票一人十五元,摘的时候随便吃,摘下来的草莓得称重卖,价格比菜场里的草莓贵很多,几乎翻倍。   陈念安一听完,就说:“姐姐,我不进去了,我在车上等你们,你们三个去摘吧。”   祝满仓仰起脸,不解地看着他。   祝繁星也看着他,问:“你是觉得贵吗?”   陈念安说:“嗯,十五块钱,我也吃不了几个,一人摘一筐的话,太多了,带回去也吃不完的。”   祝繁星问:“你以前摘过草莓吗?”   陈念安一愣,摇头道:“没有,但我以前在老家,经常帮姥爷摘菜,差不多的。”   “你都没摘过草莓,来到大门口了,就为了十五块钱,你不进去,在外面等我们?不用这么节约吧?”祝繁星说,“摘多了,我们可以送给爷爷奶奶和娟娟阿姨他们吃,这么新鲜的草莓,还能没人吃吗?”   陈念安说:“你要送人,为什么不去菜场买?菜场卖的要比这儿便宜多了。”   祝繁星:“……”   她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来,觉得陈念安真扫兴啊,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摘了,上车走人”,但看着祝满仓眼巴巴的样子,还是忍住了,生硬地说:“随便你,梁知维,你把车钥匙给他,让他去车上坐着。满宝,走,我们去摘草莓。”   梁知维劝她:“星星,别这样,小陈生着病呢。”   陈念安大声说:“我已经好了!”   梁知维:“……”   祝繁星说:“你看他都能狮子吼呢!他已经好了!”   祝满仓无措地看看姐姐,又看看哥哥,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刚才,大家明明都很高兴的呀。   “哥哥,一起去摘嘛。”祝满仓拉住陈念安的手,做着最后的努力。   陈念安固执地别开头,还退了一步:“我不去。”   “他不去拉倒,满宝,你别管他。”祝繁星领来两个小红筐,拖着祝满仓钻进了大棚。   陈念安望着他们的背影,站在原地没动弹。   细雨落在他身上,梁知维搭上他的肩:“走,去车上坐会儿。”   车子解锁后,陈念安在后排坐下,以为梁知维会离开,没想到,梁知维也钻进后排,坐在了他身边。   陈念安如坐针毡,戒备地问:“大壮哥,你不去摘草莓吗?”   “我过会儿去,先和你聊几句。”梁知维说,“小陈,你怎么了?干吗要冲你姐发脾气?”   陈念安说:“我没冲她发脾气,是她冲我发脾气。”   梁知维说:“她只是希望你能和她一起玩。前天坐船,你晕船了,都没上过甲板,昨天你又生了一天病,哪儿都没去。你姐姐心里不好受,觉得这一趟把你带过来,尽是在遭罪,所以才想趁你身体好点了,带你再玩些什么。摘草莓的确没什么特别的,和你在老家摘菜差不多,但重点不是摘什么,而是……和谁一起摘。”   陈念安说:“她只想和你一起摘,又不想和我一起摘。”   梁知维:“……”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梁知维犹豫着开口,“小陈,现在这儿就我们两个人,你可以   和我开门见山地说,我不会告诉你姐姐的,你是觉得,我有哪里做得不到位吗?”   陈念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怕心事被梁知维察觉,立刻回答:“没有,你很好,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   都是男生,梁知维自然能感觉到陈念安对他的态度不太正常。正常的态度应该像祝满仓那样,或是像梁知敏对待祝繁星那样,虽然不熟,但抱有好感,愿意与对方多接触,想更多地了解对方,最终接纳对方。   而不是像陈念安这样,每次见面,梁知维都能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一丝若隐若现的敌意。   他很困惑,但也没往奇怪的方面想,觉得大概是青春期男孩心思敏感,家里又没有爸妈,陈念安便对姐姐产生了过度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他充当了祝繁星男性家长、也就是“爸爸”的角色,对一切接近祝繁星的男性会有不自觉的排斥。   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呢?   梁知维想,他得表明态度。   “陈念安。”梁知维喊了他的全名,说,“我和你姐姐谈恋爱,是很认真的,她是我的初恋,是我第一个女朋友。我喜欢她的性格,喜欢她笑起来生动的样子。她是个能量感很强的女生,不是指体力上,而是指精神上,任何人和她在一起,都会变得很开心。我知道你可能是怕她被我欺负,怕我会伤害她,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伤害她,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陈念安看着他,没说话。   那眼神深邃得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仿佛要透过梁知维的皮相,去窥探他的血肉、他的大脑,辨别他所说话语的真伪。   梁知维没想到“岳父”这关不用过,“弟弟”这关却这么难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昨天晚上吃饭,你没下楼,我们其实说到了买房。我爸妈打算在钱塘给我买一套房,让我在钱塘安家。我说这个,是想告诉你,我和你姐姐交往,不是排遣寂寞,更不是游戏心态,我是以和她结婚为前提,很认真地和她交往的。”   陈念安惊呆了:“结婚?我姐姐还没满二十岁!”   “我知道,我自己都没满二十岁呢。”梁知维说,“这和年龄没关系,和人有关系。可能你现在年龄太小,还明白不了这种感觉。”   陈念安:“……”   ——不,我明白的。   梁知维叹了口气,看着陈念安:“你是她弟弟,我也把你当弟弟看,还有满宝,我们都是男生,其实可以玩得很好的。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能对我不那么排斥,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去挑拨你和你姐姐的关系,也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和你姐姐闹矛盾。你暂时不接受我,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接触,慢慢了解,至少要保持表面上的和平,别让你姐姐不开心,可以吗?”   陈念安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垂眸思考片刻,又抬眼看他,说:“你答应我,你会一直尊重她,理解她,爱护她,对她忠诚,不会变心,不能打她骂她,不能逼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不能骗她,不能害她,不能……先这些,你能答应吗?”   梁知维点头:“能,我答应你。”   陈念安说:“你要是违反了其中任何一条,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梁知维说:“好,任凭处置。”   陈念安举起右手,伸出尾指:“咱俩拉钩。”   梁知维:“……”   车厢后排,一个十五岁半的少年和另一个还差两个月才满二十岁的男生郑重拉钩,结下契约。   陈念安收回手,眼神突然柔了下来,面上露出微笑,说:“大壮哥,好好对我姐,这世上,没人比她更好了。”   ——   陈念安被梁知维拉进草莓大棚,祝繁星和祝满仓正摘得热火朝天,只找又大又红的草莓,两只小红筐已装满大半。   祝满仓边摘边吃,吃得嘴边都是汁水,一抬头看见陈念安,惊喜地喊:“哥哥!你来了?”   祝繁星已经走到大棚另一端,闻声回头,遥遥地望着陈念安。   陈念安也望着她,嘴角一牵,对她绽开一个笑。   祝繁星绷了一会儿,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冲他招手:“小老虎,快过来!前面的大草莓都被人摘完了,这儿的比较大!”   陈念安拎着小筐、踩着泥土往里走,祝满仓蹦跳着跟在他身后:“哥哥,这儿的草莓可甜了,喏,这是我摘的最大的一颗,给你吃!”   陈念安就着他的手吃下草莓:“嗯,是很甜。”   趁他低头,祝满仓小声说:“你别和姐姐吵架了。”   陈念安一笑:“放心吧,不吵了。”   大棚里特别闷热,祝繁星已经脱掉羽绒服系在腰上,一张脸还是被蒸得红扑扑,额头冒着汗,说:“赶紧摘,热死人了,摘完了我们就回家。”   陈念安弯腰寻找草莓,说:“不,我偏要慢慢摘。”   祝繁星作势踢了他一脚:“故意找茬呢?还想吵架是不是?”   “谁和你吵架了?”陈念安摘了一颗草莓丢进小红筐,嘀咕道,“我是个病号,你也不知道让让我。”   祝繁星大笑起来,伸手去撸他头发:“是谁刚才说自己已经好了?”   “喂!你手上都是泥!”陈念安躲着她,一回头,见梁知维也走了过来,赶紧后退三步,“你别这么幼稚,快二十岁的人了。”   祝繁星:“???”   “他说我幼稚!”祝繁星向梁知维告状,“他一个高一的小崽子,说我幼稚!”   刚和高一小崽子拉过钩的大二男生尴尬微笑。   祝满仓生怕哥哥姐姐又吵起来,赶紧背锅:“你们别吵架啦,我最幼稚了,行了吧?你们快点摘吧,这儿真的好热啊!” 第117章 第11章小老虎,你越来越不乖了。……   梁知维把祝繁星三人送回钱塘,祝繁星请他在家门口的小饭馆吃午饭,又让他在家午睡了两小时,梁知维才返程回家。   摘来的四筐红草莓,梁知维带回家一筐,祝繁星留下一筐,剩下两筐送给了二楼的爷爷奶奶和娟娟阿姨。   陈念安没有把自己和梁知维的谈话内容告诉祝繁星,他观察过姐姐的态度,梁知维似乎也没有泄密。   他的心事依旧藏得很好,无人知晓。   陈念安想,就一直藏着吧。   2014年的寒假结束了,这个假期看起来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对祝繁星来说,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她不知道的是,陈念安也这么觉得。   在情人节的第二天,他说服了自己,真心地接纳了梁知维。   开学后,陈念安再与梁知维见面,不再竖起尖刺,会试着用一种对待好哥们儿的态度与对方交流,两个男生聊体育、聊科技、聊政治,聊得还挺投机,自然也会聊到学习。   初春季节,一个周日的早上,梁知维来102室做客,带来一大袋水果零食。祝繁星往院子里搬了几把椅子,四个人围桌而坐,晒着太阳喝着茶,嗑瓜子,吃水果,小黑狗南瓜乖乖地趴在陈念安脚边,时不时地摇摇尾巴,用爪子去扒拉陈念安的裤脚,想让小主人陪它玩。   祝繁星喜欢这样的约会方式,既不用丢下弟弟,又能见着男朋友,多么温馨,还很省钱。   要说缺点吧——   俞奶奶在二楼阳台晒衣服时看到他们,笑着问:“星星,对象来玩啦?”   梁知维脸红得不敢抬头。   “对呀,奶奶。”祝繁星尴尬地笑,“今天天气好,他来晒晒太阳。”   他们悠闲地喝茶聊天,说到了陈念安文理分科的事。   彼时A省高考文理分科尚未取消,新高考改革也未启动,陈念安即将面临文理科的选择。   梁知维的建议是学理,因为大学的理工科专业招生多,也更好就业,陈念安又是个男生,如果数理化没有特别大的短板,就应该选理科。   祝繁星看了陈念安一眼,说:“小老虎数理化还可以,真要学理,也不是不行,但我知道,他自己其实更喜欢文科。”   “文科?”梁知维问,“男生选文科,能读什么专业?”   祝繁星说:“能读的专业肯定有,关键看他自己喜欢什么,他平时爱看书,喜欢写点儿东西,这是不是能报中文系?或是读历史相关的专业?历史他也喜欢的。”   陈念安一直没说话,默默地嗑着瓜子,梁知维问:“小陈,你自己怎么想?”   “我还没想过选专业那么远。”陈念安说,“如果只说文理分科的话,我想选文科。”   梁知维说:“文科专业不好找工作,你看外头那些听着高大上的高薪行业,互联网,房地产,人工智能,移动通信,有几个工种是面向文科生的?”   陈念安不说话了,祝繁星仔细地想了想,似乎……的确是这样。   房地产行业已经火了好多年,招的是土木工程、建筑设计、工程造价等工科生。而最近几年,互联网经济蓬勃发展,有一家电商巨头总部就在钱塘,集团旗下有众多子品牌,招的都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软件工   程、电子通信等相关专业的毕业生。   她又想起自己读高中时的情况,每一年都是理科生多,文科生少,文科生中又是女生多,男生少。大家像是默认了,一个男生,只要成绩不是太差,就该选理科,还会觉得选文科的那些人是没办法,因为学不好数理化,所以只能选历史政治这些死记硬背的科目。   这说法当然有失偏颇,像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却不得不叫祝繁星多想。   陈念安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选文还是选理关系到考大学时专业的选择,大学专业又关系到就业,不同的职业有不同的薪资与发展前景。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兜底,而陈念安没有,他将来必须自力更生,一旦行差踏错,以后工作了挣不着几个钱,都没法补救啊。   祝繁星说:“小老虎,你再好好想想吧,到时候也去问问老师的意见,我和梁知维都没正经上过班,也不太懂就业市场,你要是选错了文理,挑错了专业,我怕你将来都没钱讨老婆。”   梁知维笑了起来,陈念安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讨不着,就不讨了。”   “那不行。”祝繁星说,“这么帅一个男孩儿,我还想做姑姑呢。”   陈念安说:“你想做姑姑,找满宝啊。”   祝满仓正在专心吃果冻,一惊:“什么什么?”   “什么什么!叫你好好读书。”祝繁星瞪他,“你呀,真的要加把劲了,你再这么吊儿郎当地混日子,青芽中学是想都别想了。”   这个新学期,祝繁星在自己的学业上投入了更多精力,同时开始狠抓祝满仓的学习。   小男孩已经习惯了晚上独自在家写作业,等哥哥回家检查、签名。但他毕竟年纪小,性格又活泼,自控能力远远不如陈念安,时间久了,就开始和哥哥姐姐斗智斗勇,偷偷看电视,满屋子找iPad玩,找不到iPad就玩手机。那按键手机是祝繁星留给他紧急联系用的,又不能没收,就手机上那几个小游戏,祝满仓都能玩得津津有味。   这么一来,自然影响到了他的学习成绩,以前还能在班里考个十几名,现在每次单元测,只能在二十五名开外打转,甚至考过一次三十四名,把祝繁星气得差点脑梗。   她开始发动突然袭击,晚上只要有空,就骑车回家给祝满仓辅导功课,不会提前通知他。   进门后,她先奔电视机而去,一摸背板,热的!   祝繁星:→_→   祝满仓:QAQ   几秒钟后,他抱头鼠窜:“姐姐,姐姐!你别打我,我下次不敢了!”   梁知维能理解祝繁星的忙碌,她很少有大段的时间与他约会,忙着上课,忙着做作业,忙着帮老师做项目,还有礼仪队的工作、做家教、回家陪伴满宝……连周末都很忙,她必须回家。   校园里,祝繁星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往返于教学楼、办公楼、寝室、食堂、图书馆,以及学校大门。   再换上电动车,戴上头盔,一趟趟地往光耀新村赶。   她一直记着陈念安说的那句话,他说:每个周末能见到你,就是我整个星期最大的动力。   所以,她必须回家。   5月17号,是祝满仓的十周岁生日。这天是周六,全家都有空,祝繁星叫上了爷爷奶奶和梁知维,领着两个弟弟去必胜客吃披萨。祝满仓还邀请了两个好朋友,单欣童和邱梓涵,一堆人高高兴兴地为满宝过生日。   单欣童的妈妈陪女儿一起来,邱梓涵是一个人来的,他就是那个爸妈离了婚的小朋友,看着祝满仓吹蜡烛、分蛋糕,邱梓涵羡慕地说:“我好久没过生日了,我妈妈老记不得我生日。”   小男孩个头瘦小,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头发油腻,指甲缝黑乎乎的,眼神里透着怯意,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被疏于照顾的孩子。   他成绩很差,在班里吊车尾,祝满仓说,男同学都不爱和邱梓涵玩,嫌他脏,骂他笨,笑话他没爸爸,家里还穷。   祝繁星其实也不太愿意祝满仓和邱梓涵有太多来往,怕近墨者黑。她委婉地提过几次,让满宝多和成绩好的孩子一起玩,祝满仓却说:“邱梓涵虽然成绩不好,但他对我很好的,每次王贺和焦晨帆欺负我的时候,邱梓涵都会帮我骂他们,要是连我都不和他玩,他在班里就没有朋友了。”   从此,祝繁星不再干涉祝满仓与邱梓涵来往。   祝满仓的小型生日会结束后,单欣童的妈妈带女儿回家,顺路捎上了邱梓涵,刘爷爷和俞奶奶散步回去,梁知维打车把祝繁星三人送到家,自己回了学校。   姐弟三人走在光耀新村小区里,祝满仓抱着一个奥特曼,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那是梁知维送他的生日礼物,他非常喜欢。陈念安看着小弟欢天喜地的模样,感慨地说:“满宝十岁了。”   “嗯。”祝繁星与他并肩而行,说,“再过一阵子,你那些珍藏着的古董衣服,他可以穿了。”   陈念安笑了起来:“他已经穿过了,前几天,他穿的那件蓝色短袖衫,胸口有个哆啦A梦的,就是我来钱塘那年,你给我挑的。”   祝繁星瞪大眼睛:“他穿着不大吗?”   “不大。”陈念安说,“姐,满宝快1米5了。”   小孩子的生长速度真是令人惊讶,祝繁星记得,去年,祝满仓过生日时还只有1米42,一年时间,他长高了一大截,只是因为他们生活在一起,她都没啥感觉。   祝繁星问:“那你呢?小陈同学,你很久没告诉我你的体检结果了,你现在多高呀?”   陈念安说:“不告诉你。”   祝繁星说:“行啊,我去班级群问你们赖老师去。”   陈念安:“……”   “184.5。”他坦白了,“一直是184.5,我已经一年多不长个了。”   听着他郁闷的语气,祝繁星笑得不行:“你别这么老实呀,人家要是问你身高 ,你就说185嘛,零点五公分,没人能看出来。”   陈念安说:“人家问我身高,我都说我186的,有时候还会说187,反正我穿着鞋肯定能到。”   祝繁星:“……”   怔愣过后,她“哈哈哈”地大笑起来,陈念安自己也乐了,等姐姐不笑了才开口:“姐,问你个事儿,是不是满了十六岁,就能单独坐大巴了?”   祝繁星说:“对啊,怎么了?”   陈念安略一沉吟,说:“今年暑假,我就满十六了,那个……扫墓的话,我想自己坐大巴去五峤村,在那边多住些日子,你和大壮哥不是还要去保定么,曹阿姨那边……我想,我就不去了,可以吗?”   祝繁星脚步一顿,扭头看着他。   陈念安也停在原地,平静地与她对视。   祝满仓听到身后没了动静,回过头来,问:“你们怎么不走了?”   祝繁星这才重新迈步,问:“为什么?”   “因为……”陈念安解释道,“两年前,四年前,我们每次去五峤村,都是当天到当天走,就第一次在我姥姥家吃过一顿午饭,第二次连饭都没吃。我知道,你不愿意在那边吃饭、过夜,而且当时,交通的确不方便。但这次,我满十六了,能自己过去了,我想在姥姥家住一阵子,多陪陪她,大概一两个礼拜吧,完了再自己坐大巴回来。”   祝繁星问:“那你为什么不去保定?我可以开车来接你,反正我和满宝也要去给妈妈扫墓,接上你,我们再一起往北走,不行吗?”   陈念安说:“你和大壮哥去完保定,说不定还要去别的地方玩,一路上订两个房间,太浪费了,我不去的话,你们只需要订一个房间就行了,能省很多钱。”   祝繁星问:“那满宝呢?是跟着你,还是跟着我?”   陈念安说:“我是想带着他的,但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带他坐大巴。一路上要坐好几趟车,也许能混上几辆车,万一中间哪辆车查得严,就会很麻烦。我的想法是让满宝跟着你们,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他带上。”   “我没有不愿意,我愿意带着满宝。”祝繁星脑子有些混乱,说,“只是……小老虎我不明白,我们每次都是一起行动的,我不反对你去五峤村住一阵子,只要我们算好时间,我可以接上你的。至于住宿费,我们又不会住几百块的房间,那些小旅馆的价格你知道的呀,几十块一晚的一大把,这能花多少钱?陈念安,你是不想和我一起出去玩吗?”   “我不想做电灯泡啊。”陈念安说,“姐姐,你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不用每次都带上我们的,满宝……现在是没办法,等我满了十八岁,我去哪儿都会带上他,到时候你和大壮哥就自由了,你们想去哪就去哪,不用再管我们。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愿意去给曹阿姨扫墓,只是……我去过了,这次应该让大壮哥去。以后有机会,我会去给曹阿姨扫墓的。”   陈念安那曲里拐弯的心思,祝繁星理解不了,他的解释那么牵强,在祝繁星看来,他就是不想和她、以及梁知维一起出远门。   他不想做电灯泡?   她都没嫌弃他,他自己还不乐意了?   思考过后,祝繁星尊重了陈念安的意愿,同意他自己坐大巴去五峤村小住。   祝繁星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陈念安说:“20号一过就走。”   “那生日怎么办?”祝繁星说,“今年的生日蛋糕是轮给我的,你不陪我过生日了吗?”   “偶尔缺席一次,没关系的。”陈念安说,“有大壮哥和满宝给你过呢,刚才那个小朋友好几年没过生日了,和他一比,我已经很幸福了。”   祝繁星不禁眼眶发酸,不开心地噘起嘴:“小老虎,你越来越不乖了。”   陈念安笑笑:“我很乖的,你没发现罢了。”   ——   这个学期末,祝繁星参加了法语四级考试,成绩还没出,但她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分数不会低。   祝满仓在被姐姐严抓了一个学期的学习后,期末考又考回到全班前二十名,祝繁星没能松口气,依旧为小弟的小升初而发愁,因为这个排名,是上不了青芽的。   陈念安在期末考中发挥稳定,考了全年级第四十五名。   这次考试很重要,关系到高二分班,学校会按照学生们一整年的学习情况,排出两个实验班来,一个文科班,一个理科班。   文理分科的志愿表发给了大家,需要家长签字。   陈念安的各科成绩相对平均,语文、历史最好,数理化也不差,所以几个任课老师意见很难统一,文科老师希望他报文科,理科老师希望他报理科,语数外的三位老师左右为难,谁都不敢替他拍板。   那一周,祝繁星在学校参加期末考,没能回家,交表前一晚,陈念安给她打电话,说:“姐,我填文科了。”   祝繁星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要想好啊。”   陈念安说:“我想好了。”   祝繁星说:“那你填吧,我知道你喜欢文科,争气点,好好学。”   陈念安一笑:“嗯。”   又是人生中一次小小的选择,他听从内心的声音,果断地选了文科,升上高二后,将被分到文科实验班。 第118章 第12章给你给你,没良心的虎崽子。……   放暑假前的最后一个到校日,陈念安去学校领取成绩报告单和暑假作业。   过了这个暑假,原高一(1)班的四十八个同学将分散到不同的班级,大家虽然只相处了一年,面临分别也难免伤感,赖老师絮絮叨叨地叮嘱孩子们暑假要注意安全,上午最后的下课铃打响后,赖老师宣布:“好了,放假!”   学生们欢呼起来,背起书包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陈念安和郑立约着一起走,赖老师叫住了他:“陈念安,先别走,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陈念安跟着赖老师去他办公室,赖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包裹递给他:“前些天我买了几本书,送给你,一本拆了,两本没拆封,你拿回去,暑假可以解解闷。”   陈念安有些意外,收下书,说:“谢谢你,赖老师。”   赖老师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这位得意门生,拍拍他的肩:“高二高三,可能就不是我来带你了,到时候,你要是语文科目上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你选文科,我其实是有预感的,有想过高考报什么专业吗?”   陈念安老实地回答:“还没想过,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可能要更多地考虑就业问题。”   “我知道,你喜欢写作,可纯文学的路子不好走啊。”赖老师又拿出一张纸,说,“这是一个征稿函,面向中学生的,征的是中短篇小说,优秀作品会在期刊上发表,还有可能集结成书出版,你要是感兴趣,暑假里可以试着写写看,不求结果,重在参与。”   陈念安接过纸看了一眼,抬头是某著名文学期刊的刊名,点头道:“好的,赖老师,我回去研究一下。”   “别的也没什么了。”赖老师说,“去吧,放假了,这个暑假还是可以放松筋骨的,明年暑假就要辛苦咯。”   “嗯,谢谢赖老师,赖老师再见。”   陈念安把装书的包裹和征稿函一起塞进书包,背着包离开了办公室。   他以为郑立会在外面等他,可直到走下楼梯也没见着对方的身影,陈念安掏出手机,正要给郑立发消息,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娇滴滴的女声:“你是在找郑立吗?”   陈念安回过头去,看到黄怡然俏生生地立在墙边,穿着一条可爱的小裙子,梳着高高的马尾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让郑立走了,说我找你有事。”黄怡然走到陈念安面前,仰着头看他,“放假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黄怡然比祝繁星矮很多,身高大约1米6出头,陈念安很少和女生近距离来往,相处时间最多的异性就是姐姐,他习惯了姐姐的身高,此时看着黄怡然,居然有一种看小孩的感觉。   他说:“对不起,我得回家,满宝在家等我呢。”   黄怡然说:“那……一起喝杯奶茶,总行吧?”   陈念安默默地后退一步,问:“你有事吗?”   黄怡然噘噘嘴:“你干吗这么紧张?下个学期咱俩就不同班了,以后都没机会一起玩了,就喝杯奶茶,也不赏脸吗?我请客。”   陈念安想了想,同意了:“行,喝奶茶,我请客吧。”   黄怡然住得远,上学坐公交,放学由父母开车接送,一直没买自行车。陈念安把车从车棚里推出来,黄怡然不客气地说:“你带我吧,去YT百货好了,一点点路,那边奶茶店多,还有空调吹。”   陈念安心里不太情愿,可外头太阳很大,这段路坐公交不值当,陪着黄怡然走过去,能晒死人。   他还是骑车带上了黄怡然,一路骑过去,偶遇几个在人行道上步行的同班同学,少男少女们看到这一幕,激动得“哇哇”乱叫,有个女生问:“黄怡然,你俩去约会吗?”   “去喝奶茶啦!   “黄怡然答得似是而非,还冲他们挥挥手,“下学期见!”   陈念安:“……”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YT百货,黄怡然挑了一家有座位的奶茶店,陈念安点好两杯奶茶,两人在窗边面对面坐下。   窗外烈日炎炎,店里却是冷气逼人,黄怡然白皙的脸颊被太阳晒得发红,咕嘟咕嘟地喝掉半杯奶茶,才舒服地吁出一口气,眼睛亮亮地看着陈念安。   她的确很漂亮,陈念安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男同学喜欢她,可他理解不了,黄怡然为什么单单对他如此特别,他也没做什么呀,初一那年的寒假,他俩相识时,都没说上几句话。   “总算凉快一点了。”黄怡然用手扇着风,率先开口,“郑立说,赖老师找你,他找你什么事啊?”   陈念安说:“他送给我几本书。”   “什么书?”黄怡然向他伸手,“给我看看。”   陈念安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牛皮纸包裹,打开后,看到里头的三本书,两本带着塑封,一本已经拆封了。   他刚想把拆封的那本书递给黄怡然,突然觉得手感有些不对劲,书里像是夹着什么东西。陈念安不动声色,把那两本没拆封的书递给了黄怡然。   黄怡然只能看封面,边看边念:“《唐宋词十七讲》,《繁花》。还有一本是什么?”   陈念安举起书向她展示封面:“《追风筝的人》,你看过吗?”   “没有。”黄怡然把两本书还给他,“赖老师对你可真好,居然会送你书,他怎么不送给我呀?”   陈念安把三本书重新包好,塞回书包,说:“送给你干什么?你又不爱看书。”   “谁说的?”黄怡然反驳道,“我经常在网上看言情小说的!我还花钱在晋江看正版呢!”   陈念安:“……”   他吸了一口奶茶,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我想向你表白呀。”黄怡然说。   “噗!咳咳咳咳……”陈念安被呛到了,好险没喷出来,顺过呼吸后,无语地看着桌对面的女孩,“你别开玩笑了,行吗?去年你发那个朋友圈,我都快被你害死了,还在赖老师那儿写了保证书,你怎么就不消停呢?”   黄怡然很不开心:“我没和你开玩笑,我真的喜欢你呀,下学期咱俩就分班了,再不说,我就没机会了。”   陈念安说:“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事儿,我……”他咬咬牙,还是在各种委婉的措辞中选了最直白又最残忍的回答,“我不喜欢你。”   黄怡然的脸色冷了下来,问:“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陈念安开始讲大道理,“咱们还在念高中,就不应该考虑这种事,而且你爸爸妈妈都认识我,你舅舅舅妈也认识我,咱们两家以后还有可能聚餐吃饭,你不觉得尴尬吗?”   “不尴尬呀。”黄怡然说,“陈念安你知道么?我爸爸妈妈,外公外婆,舅舅舅妈,都很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我觉得你好帅啊,性格也很有意思,咱俩四舍五入也算是发小吧?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呀?我不漂亮吗?”   这算哪门子的发小?陈念安头都大了:“黄怡然,你很漂亮,但我真的不喜欢你,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黄怡然嘴巴翘得老高,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陈念安吓一跳,当即否认:“没有。”   “没有?没有你脸红什么?”黄怡然瞪着他,“呀!耳朵都红了!你肯定有喜欢的人了,她是谁啊?”   陈念安面红耳赤:“我说了没有!”   “王梓瑶?韩可欣?官芸?沈林燕?”   黄怡然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同班女生的名字,陈念安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是!不是!你别瞎猜了!”   “噢!”黄怡然发现了他的破绽,指着他说,“你刚还说‘没有’,现在变成‘不是’了?那就是有了?我想想会是谁啊。”   陈念安快疯了:“你猜不到的!”   这算是承认了吧?黄怡然福尔摩斯上身:“你初中同学?”   陈念安说:“不是!”   “羽毛球社团的女孩?”   “不是!”   “你也没上兴趣班啊。”黄怡然在脑内搜索陈念安的社交轨迹,此人在班里的确没有走得近的女同学,那个神秘的女生……会是谁呢?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的一件小事。六月初,有教育局领导来志成中学考察,那天有升旗仪式,学校给每个班级下发通知,要求所有学生必须穿夏装校服列队。   夏装校服是白色翻领衫加黄色短裤,那一天,大家都按照要求着装到校,只有陈念安还是穿着长裤,赖老师去问他,他说升旗仪式时他会换成短裤。   后来他去卫生间换裤子,回来后在班里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因为他竟穿着一条肉色连裤袜,所有人都震惊了。   黄怡然问过他,哪儿来的袜子?他说是姐姐的。   姐姐……   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不会是……星星姐姐吧?”   黄怡然目光炯炯地盯着陈念安。这一次,她没有等来一句“不是”,肉眼可见的,对面的少年垮下肩膀,神色恹恹,眼圈还泛了红,活像一个被刑讯逼供的罪犯,终是扛不住压力,放弃了抵抗。   他认罪了。   黄怡然:“…………”   “天呐。”她惊呆了,“陈念安,你喜欢你姐姐啊?”   陈念安咬牙切齿地说:“别说出去。”   黄怡然问:“你是有恋姐情结吗?”   “别说出去。”陈念安只重复这句话,“我求求你,别说出去。你答应我好吗?别说出去。”   他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黄怡然心中生出恻隐之心,点头道:“哦,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陈念安吸吸鼻子,垂下眼眸,说:“谢谢。”   黄怡然本来应该是失恋的状态,这会儿吃到瓜,竟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起来,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呀?”   陈念安臊得慌:“你别问了行吗?”   “哇塞,你好牛啊。”黄怡然还回不过神来,“可是,星星姐姐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陈念安近乎目眦欲裂,“你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行不行?我对她没有任何企图,我做她弟弟就够了!”   “啊……”黄怡然呆呆地说,“你好牛啊。”   陈念安:“……”   真是一场糟糕的对话,他藏了这么久的心事,居然被人猜出来了。悲催的是这个人还是黄怡然,一个无法用正常思维去定义的黄怡然!她古灵精怪,是任叔叔的外甥女,还认识姐姐,有姐姐的微信,陈念安又后悔又沮丧,心里感到害怕,还很挫败,仔细一琢磨,心底深处居然还有一丝丝秘密被揭穿后的诡异快/感。   因为无人知晓,他对姐姐的情愫原本是虚幻的、透明的、飘忽不定的,而在说出口后,那感情瞬间像   气体凝华成了固体,变成了一种真真切切的存在。   话说开了,陈念安与黄怡然之间的气氛反而松弛下来,黄怡然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英俊少年,问:“陈念安,你有没有想过去学表演?”   陈念安一愣:“什么?”   “学表演。”黄怡然说,“你刚才那场哭戏,好震撼啊!我在培训班认识的那些男生,排哭戏的时候,没人能演出你这种效果来,简直是教科书级别。而且你长得比他们帅多了,个子又高,你要是去考表演系,希望很大的。”   她可真是天马行空的一个人,陈念安说:“表演这种东西,要看兴趣和天分,我一没兴趣,二没天分,根本就没想过这个方向。”   黄怡然说:“那我看很多明星也没啥演技啊,只要长得够帅够漂亮,照样能红。”   陈念安低下头:“反正我不喜欢。”   黄怡然又问:“那你觉得我有天分吗?”   陈念安抬头看她,认真思考后,点了点头:“有。”   黄怡然高兴得摇头晃脑,哪儿还有半点“失恋”的影子?   奶茶喝完了,两人离开奶茶店,黄怡然要坐公交车回家,临分别前,陈念安再次关照她:“别说出去,你要是说出去,我就……我就去跳楼。”   黄怡然往后一仰:“真的假的?”   陈念安吓坏了:“你不会真要说出去吧?”   “放心吧,我答应你不说,就不会往外说,对谁都不会说,我嘴巴很严的。”黄怡然又扭捏了一下,“那个……你也别去郑立、肖程泽他们面前炫耀我向你表白的事,行吗?我第一次跟人表白,还失败了,很没面子的。”   陈念安说:“我保证,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黄怡然甜甜地笑了起来:“那我们说好了,要替彼此保密,我先走了,谢谢你的奶茶,拜拜,下学期见!”   女孩儿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马尾辫在脑后甩来甩去,陈念安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45度忧郁望天,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想起赖老师给他的那本书,站在路边打开书包,掏出那本《追风筝的人》,翻开书页,看到里面夹着一个信封,信封里除了一封长信,还有五百块钱。   赖老师在信里对他说,如果把钱当面给他,他肯定不会收,动嘴皮子说服他,不如写信解释。   他其实就是惜才,爱才,想给陈念安一点鼓励,一点帮助,没有太过高尚、复杂的想法,希望陈念安不要拒绝,祝他能在文学的道路上走得更加长远、坚定。   陈念安心中感动,眼眶又湿润了,想着,他不能让赖老师失望。   ——   这个暑假,祝繁星没有去打工,还把家教工作全部安排在周末,她托任俊给祝怀康的老上司朱伯伯带话,询问对方,能不能给自己在外贸公司安排一个月的暑假实习。   朱伯伯是外贸行业的资深人士,这点小忙还是能帮上的。七月初,祝繁星成了一名外贸公司的实习生,开始朝九晚五地上下班,跟着业务员师父学习,从打杂做起。   陈念安依旧每天待在家,除了做家务、做作业,还开始构思一篇中篇小说,在笔记本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键盘。   这些年,他在一些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几篇豆腐干文章,陆陆续续拿了些稿费,也参加过一些征文比赛,零星地得过几个奖,只是那些比赛都没什么知名度和影响力,对他的升学毫无帮助。   7月20号,是陈念安的生日,过了这一天,他就满十六周岁了。   这天是周日,祝繁星不用上班,下午要去小区里给一个孩子上家教,她出门时外头还艳阳高照,等到临下课时,天空暗了下来,接着电闪雷鸣,钱塘下起了雷阵雨。   下课后,祝繁星准备回家,小孩的妈妈见她没带伞,说:“小祝,带把伞吧,外面雨下得好大。”   “不用了,谢谢阿姨。”祝繁星说,“就隔着三栋楼,我可以跑回去,很快的。”   她下了楼,走到二楼时,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楼梯上探出脑袋往下看,果然,陈念安站在一楼楼梯口,手里拿着两把伞,他仰起头,正对上她的目光。   祝繁星绽开笑:“心有灵犀呀!”   陈念安说:“我一直在等你电话,你怎么不打给我?”   “我是想看看咱俩有没有默契。”祝繁星快步跑下楼,“你不来也没关系,就这么点路,我跑跑回去用不了一分钟。”   “这么大的雨,别说一分钟,十秒钟你就是个落汤鸡了。”陈念安把伞递给她,“走吧,回家。”   “等等。”祝繁星拉住他胳膊,坏笑着说,“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陈念安:“?”   他俩各撑一把伞,冒着雨来到小区外的那家蛋糕店,祝繁星收起雨伞进到店里,扬声喊:“你好,我来取蛋糕!”   店员从冷藏柜把蛋糕提出来:“已经准备好了,又要四支蜡烛吗?”   祝繁星说:“对,一个一,一个六,一个二,一个零。”   陈念安站在她身边,惊讶地问:“你订蛋糕了?今年的蛋糕不是轮给你的吗?”   “这是**定的规矩还是最高法定的规矩?”祝繁星失笑,“一个蛋糕,咱们又不是吃不起,你不想陪我过生日,还不许我陪你过生日啊?”   陈念安说:“我哪有不想陪你过生日?”   “嘁,我生日那天,你都跑路了。”祝繁星指指蛋糕,“呐,你自己的蛋糕,自己拎,走了,回家去。”   陈念安笑得停不下来,提起蛋糕盒子,和她一起走出店门。   到家后,陈念安向祝繁星伸手:“姐,我的生日礼物呢?”   祝繁星拍了下他的手:“没有。”   “不可能。”陈念安老神在在地说,“你肯定准备了。”   祝繁星伸出食指戳他的胸:“你都不陪我过生日,不配得到礼物!”   陈念安也不躲:“别演了,你这演技差得要死,给我吧。”   祝繁星抿嘴而笑,跑进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给你给你,没良心的虎崽子。”   陈念安低头一看,手里居然是一盒剃须套装。   祝繁星双手抱胸倚在墙边,说:“小老虎,你可以刮胡子了。” 第119章 第13章刮干净了,非常帅。   陈念安可以刮胡子了。   为了这件事,祝繁星特地咨询过梁知维、任叔叔,还有班里的几个男同学,问他们是从几岁开始刮胡子,得到的答案各式各样。   梁知维说他是从十七八岁开始刮的,祝繁星班里的一个男生说自己发育晚,之前嫌麻烦,最近才开始刮,而另一个男生说自己毛发比较茂盛,十四五岁时胡子已经长得很粗,丑得不能看,当时就刮掉了。   网上的说法也不尽相同,祝繁星托任叔叔去询问一个医生朋友,医生说看个人感受,有些男孩大大咧咧,不在乎美丑,那多留几年也无妨,有些男孩要好看,可以早点儿刮起来,只要动作小心,不损伤皮肤和毛囊就行。   祝繁星知道,陈念安其实是个臭美的男孩,日常打扮干净清爽,这些年还很在乎发型,剪头发只认准阿祥叔叔,不让别的学徒碰。他早就嫌自己的小胡子邋遢了,曾经偷偷地用小剪刀剪过几次,剪掉了又会长出来。   他问过刘爷爷,他能刮胡子了吗?刘爷爷是老思想,坚定地说成年前一定不能刮。   祝繁星觉得这个说法太过绝对,十八岁只是中国法律赋予人们的一条成年线,而个体发育分早晚,也分快慢。最近几个月,陈念安的小胡子有变黑、变粗的趋势,他为此而心烦,祝繁星看在眼里,便送给他一份剃须套装做生日礼物,希望能减轻小老虎的心理负担。   陈念安果然很高兴,当场就拆了包装,兴冲冲地跑进卫生间,打算试一下。   祝繁星笑死了:“你有这么急吗?”   她倚在卫生间门口看陈念安捣鼓,祝满仓听到动静,也好奇地跑了过来,陈念安看着盒子里的一堆瓶瓶罐罐,问:“这都是什么呀?”   祝繁星说:“先用洗面奶洗脸,再用剃须泡沫软化胡须,接着用剃须刀刮,刮完了再用温水洗脸,最后抹须后水。”   陈念安:“……”   “这也……太讲究了吧?”他皱着眉看向祝繁星,“难道不是一把剃须刀就能全部解决的吗?”   祝繁星耸耸肩:“套装就是这样的呀,你先试试嘛,要是觉得太麻烦,以后你自己简化流程,我又不懂这些。”   陈念安听话地用洗面奶洗起脸来,往嘴唇上抹泡沫时,祝满仓说:“像奶油!”   祝繁星笑道:“满宝,学着点,你也有这一天的。”   祝满仓瞪大眼睛,看着哥哥操作。   陈念安拿起那把手动剃须刀,开始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刮胡子,祝繁星说是不懂,话却很多:“你把嘴巴绷起来,顺着胡子长的方向刮,小心点,别刮破皮肤,刮破了很容易发炎的。哎,下巴不用刮,啥都没长呢。”   嘴唇上没有刺痛感传来,陈念安刮了几下,觉得OK了,   用温水洗净脸颊,最后胡乱地抹了点须后水,那水带着淡淡的香味,清冽舒爽,还挺好闻。   他照过镜子,扭头看向祝繁星:“怎么样?刮干净了吧?”   祝繁星愣了一下,只是少了嘴唇上那两片碍眼的小胡须,陈念安给人的感觉居然不太一样了,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顶着一张干净又俊朗的脸庞,看着都有点陌生了。   “刮干净了,非常帅。”祝繁星说,“生日快乐呀,小老虎。”   陈念安摸摸滑溜溜的脸颊和下巴,浅浅地笑着,说:“谢谢。”   ——   这个生日只有他们三个一起过,四支蜡烛吹灭后,陈念安切开芒果蛋糕,分给姐姐和弟弟。   祝满仓这时候才知道哥哥即将去五峤村住一阵子,却不能带他,小男孩很不高兴,问:“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啊?”   陈念安说:“因为我不能带你坐大巴,我还没成年,未成年是不能带小孩坐大巴的。”   祝满仓说:“那你自己为什么能坐大巴?”   陈念安说:“因为我满十六岁了,满十六岁的人可以单独坐大巴。”   “你是不是在骗我呀?”祝满仓理解不了这其中的逻辑,苦着脸问,“那姐姐去上班,家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了?”   祝繁星安慰他:“满宝,你已经十岁了,白天可以一个人待在家的,我下班后会回来给你做饭,咱俩坚持几天,八月初我就不用实习了,到时候我和大壮哥带你去五峤村找哥哥,找完哥哥我们再去保定,最后去秦皇岛玩,怎么样?那边有大海哦。”   祝满仓问:“找完哥哥,哥哥和我们一起去吗?”   祝繁星与陈念安对视了一眼,说:“哥哥不去,哥哥会从五峤村直接回家。”   “哥哥!你为什么不去?”祝满仓想不通,赌气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跟着你从五峤村回来。”   祝繁星有点生气了:“满宝,都和你说了,你哥没法带你坐大巴!”   真是一个死局。   祝满仓拉着陈念安的胳膊晃荡:“我不管!我就想和哥哥在一起,哥哥,你和我们一起去嘛,我们每次都是一起出去玩的!”   陈念安搂过他的肩,说:“满宝,你就算跟着我去五峤村也会很无聊的,那边没有网络,不能玩iPad,村子里什么都没有,你待不久的,听话,跟着姐姐和大壮哥去玩吧。”   祝满仓失望地哭了,因为想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行动。姐姐说大壮哥会把车开来钱塘接他们,一辆车可以坐五个人,哥哥为什么不坐?   就算他要先去五峤村,后面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保定?   别说祝满仓想不明白,祝繁星至今也理不顺这个线团,她想,是不是陈念安长大了,想拥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他不愿意继续跟着她这个姐姐东奔西跑,想做点自己的事了?   不管理由究竟是什么,祝繁星和祝满仓都感到了浓浓的失望,对于即将到来的那趟长途旅行,即使有梁知维同行,祝繁星也没有特别期待。   她总觉得,少了一个陈念安,这就是一趟不完整的旅程。   ——   陈念安知道自己的任性伤了姐姐弟弟的心,也加重了姐姐的负担。   他不在家,姐姐下班后得回家做饭,照顾满宝,出门时还要带着祝满仓这么大一个电灯泡,都没法和梁知维享受二人世界。   但他还是决定任性一把,因为……让他一路上看着姐姐和梁知维甜蜜相处,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7月22号一早,陈念安拖着拉杆箱、背起双肩包,独自一人登上了去往安徽六安的长途大巴。   他试过买动车票,没买到,暑假旺季,票早就卖完了。他只能将两年前的行程路线重新经历一遍。   先从钱塘坐大巴到六安,再换上中巴,从六安到县城,陈念安没在县城过夜,下车后,和几个旅客拼了一辆黑车,去往县城下辖的各个镇子和村庄。   历时十二小时,一直到晚上八点多,他才风尘仆仆地下车,站在五峤村村口。   这趟回来,陈念安提前给冯智光打过电话,让舅舅通知姥爷。冯智光也换了智能手机,和陈念安互加微信,他说他和邬丽菊的旧手机给了姥姥姥爷,又把姥爷的手机号码转告给陈念安,让他直接和姥爷联系。   冯智光一家三口住在县城,知道陈念安会在县城转车,但他从头到尾没提“开车送陈念安去村里”之类的话,陈念安明白舅舅的意思,是让他到了地方,别去打扰他们。   他拖起箱子往村里走,夏夜里的小村庄宁静寂寥,少有人声,耳边只剩蝉鸣蛙叫,还有远处传来的几道狗吠声。   正值三伏天,热浪滚滚,陈念安走得浑身冒汗,迎面走来两个村民,一男一女,村里很少有陌生人来,那个婶婶好奇地看了陈念安几眼,陈念安已经不认得她了,只能友好地冲她微笑。   擦肩而过后,婶婶站住脚,回头问:“你是……虎仔吗?”   虎仔……好久远的名字。   陈念安也回过头去:“嗯,是我,虎仔,叔叔婶婶好。”   婶婶满脸惊讶,说话都语无伦次了:“你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哎呀你怎么长这个高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姥姥知道你回来了吗?我的妈呀,虎仔长成小伙子了,真帅啊!”   陈念安说:“姥姥知道的,在家等我呢,我放暑假,回来住些日子,陪陪她。”   “哦哦,你现在还在读书啊?”婶婶问。   陈念安说:“嗯,开学后,我读高二。”   婶婶对身边的男人说:“你发什么呆啊?这是虎仔,采岚的儿子,你忘了?采岚没了的那年,被送到钱塘去上学的那个,这才几年啊,我差点没认出来。”   男人终于想起来了:“老冯家那个外孙?”   婶婶说:“对,就是他,虎仔!”   “好多年没回来了吧?”男人说,“还在上学啊?哎,你比你那个哥出息多了,老冯家的强强,是叫这个名吧?那胖小子早不上学了。”   婶婶见陈念安满头大汗,对男人说:“太晚了,咱别耽误孩子回家,虎仔,你先回去吧,让你姥姥给你做点好吃的,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嗯,那我先走了。”陈念安重新拖起箱子,“叔叔婶婶再见。”   借着月光,他走过一段熟悉又陌生的村道,终于来到那栋小楼的院门前。   姥姥姥爷早就等着了,欢欢喜喜地来给他开门,姥姥像个孩子似的拍着手,拥抱他,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眼泪就流了下来,抱着他不停地喊:“虎仔,我的虎仔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姥爷也很激动,两年前陈念安回来,他俩没见着面,漫长的分别早就冲淡了孙子与外孙的区别,老头子没讨着儿子和孙子的好,这时见到唯一的外孙,还成了一个英俊小伙儿,他喜欢得不得了,让老伴赶紧把饭菜端出来,说要和外孙喝一杯。   陈念安说:“姥爷,我不会喝酒。”   姥爷说:“不会喝,可以学嘛,男人哪能不会喝酒?”   陈念安说:“姥爷,我真的不会喝酒,而且我年纪还小,不能喝酒,我晚上还要做作业呢。”   姥爷:“啥?做啥?”   “做作业,暑假作业。”陈念安卸下背包,拉开拉链,给他看里头装的书本和笔记本电脑,“我得学习,要保持脑子清醒,不能喝酒。”   姥爷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   姥姥已经把饭菜端了出来,叫陈念安去吃饭。   她做了好多五峤村这边的家常菜,还杀了一只鸡,把鸡腿夹给外孙,笑眯眯地看他吃。   陈念安吃着那些菜,其实说不上美味,好几道偏咸,要是让他来做,不会是这样的味道。但他还是大口大口地吃着,扒着米饭,不停地说“真好吃”。   这是家乡的味道,他总归是有些乡愁的。   陈念安坐了一天车,疲惫不堪,姥姥姥爷没拉他聊天,吃完饭就让他去洗澡,叫他早点回房休息。   他还是睡   自己小时候睡过的房间,一个只有7平米左右的小屋子,这是他主动要求的,说不想睡舅舅和表哥的房间。   姥姥提前把房间打扫过了,家具摆设没什么变化,只是变得更加陈旧、破败,陈念安洗过澡回到房里,从箱子里拿出那只巧虎,端正地摆在枕头旁。   接着,他坐到书桌前,一坐下去,忍不住笑出声来,桌子椅子都好矮啊,以他现在的身高,坐久了必定会腰酸背疼。   他寻思着,明天得搬一套高一点的桌椅进屋,要不然,他没法做作业。   书桌上的台灯还能用,或许是姥爷换过灯泡,这个台灯是妈妈买的,说是护眼灯,在早年算是个稀奇东西。   周围一片安静,就着台灯的光亮,陈念安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最后打开Word文档,准备继续写那篇中篇小说。   家里当然没有网络,但没有关系,开工前,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外看。   这里没有钱塘的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只有漫天繁星闪烁,星空下,能看见远处山脉隐约的轮廓,而近处,是家里的小院子。   陈念安弯下腰,闲闲地趴在窗台上往院子里看,那群鸡被关进了鸡笼,偶尔会“咕咕咕”地叫几声,没有小狗在边上蹦跶。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趴在这个窗台上,关掉房里的灯,偷偷地望向院子。那时,院子里坐着一个女孩,在逗冬瓜玩耍,她的笑声清亮、爽朗,肆无忌惮。   是一个比“星星”更耀眼的女孩。 第120章 第14章我喜欢上姐姐了。   第二天早上,陈念安是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钱塘也有鸟儿叫他起床,但叫得没这么密集,其中还夹着鸡叫、狗叫,陈念安迷迷糊糊地捞过手机看时间,才五点多。   他房里的空调已是多年未用,姥姥洗过过滤网,制冷效果依旧差强人意,陈念安睡出一身汗来,特别想要个电风扇。   在床上赖到六点多,他起床洗漱,下楼吃早餐,姥姥在干活,惊讶地看着他:“虎仔,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陈念安说:“我习惯了,平时都是六点多起床的,我们学校七点四十分就得到校早自习。”   “这么辛苦啊。”姥姥怜爱地看着他,“昨晚睡得好吗?那床架子我擦过,被子席子都是干净的,还睡得惯吗?”   陈念安说:“睡得惯,这床我睡了十一年呢,就是……有点儿短。”   “那是你长高啦。”姥姥笑着说,“快,你先坐下,我去给你拿早饭。”   陈念安跟着她往厨房走:“我自己来吧。”   姥姥做了稀饭和包子,还蒸了芝麻糍粑,陈念安吃着早餐,问:“姥爷呢?”   姥姥在他身边坐下,说:“去地里干活了,他每天四五点就起床啦,晚上睡得早,昨天是为了等你,要不然他早就睡了。”   陈念安和姥姥聊起天来,聊到舅舅一家人的近况。姥姥说,冯智光还是在县城的一家厂子里工作,邬丽菊也上班了,在一家超市做理货员。两夫妻辛苦打工,就是为了给冯继强攒老婆本。冯继强在学汽修,学得不咋好,三天两头地翘班去网吧玩,听说还交了个女朋友,比他大两岁,是个理发店洗头小妹。   “你舅舅说,等强强满了十八岁,出师了,看看能不能让他去钱塘工作。”姥姥说,“你在那儿嘛,两兄弟也好有个照应。”   陈念安:“……”   他不忍心对姥姥说实话,他和冯继强幼年时关系就很差,最近几年更是毫无联系,非要让他们靠着那点可怜的血缘关系去“相互照应”,只能是老年人对“兄友弟恭”的美好想象,根本不可能实现。   吃完早餐,陈念安说要去给爸妈扫墓,姥姥想和他一起去,他婉拒了,说前两次都是一堆人过去,行程匆忙,只能简单祭拜,这次难得悠闲,他想一个人过去,能和妈妈好好地说会儿话。   姥姥明白他的意思,帮他准备了一些供品、纸钱和香烛,陈念安拎着袋子,独自一人离开了小楼。   他还记得去往父母墓地的道路,挺远的,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半道上,他遇见过一些村民,多是中老年人,有些他还认得,有些已经没印象了。同样的,能认出他的村民也很少,经过一户农家时,一个干着活的灰衣老太对另一个蓝衣老太说:“你看,这是虎仔吧?老冯家的外孙。”   蓝衣老太答得斩钉截铁:“不是!不可能是,虎仔在钱塘呢,不会回来的。”   陈念安听得想笑,越过她们,继续往前走。   他终于来到父母的坟前,山脚下,那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陈念安摆好供品,给父母上香,又烧掉纸钱,所有的仪式弄完后,他一屁股坐在墓碑前,背靠墓碑,抬头看天。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这次只有我一个人,姐姐和满宝要过些天才过来,我先来打个头阵。”   周围的大树长得枝繁叶茂,能挡住灼热的阳光,陈念安躲在树荫下,絮絮地和父母说着话,主要的倾诉对象是母亲,至于父亲,他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妈妈,我十六岁了,开学后念高二,我是个高中生了,念的重高,没让你们丢脸吧?你看我样子有变化吗?很多人认不出我了,你肯定能认得,姐姐说我是等比例长大的,没长残。”   他笑了几声,继续说道,“最近几年,我过得很好,姐姐和满宝都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尤其是姐姐,她对我真的很好,经常给我买新衣服新鞋子,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她带我去了很多地方,妈妈,我去过北京了,看过天(an)门,爬过长城,去过故宫,我还参观了清华北大,后来是坐飞机回的钱塘。”   “算一算,我离开这儿,有五年整了。小时候根本不敢想,我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平静,安稳,有书念,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还有家人相伴。我知道我应该感恩的,但是……我好像犯了一个错误,说出来你肯定会很生气,我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我控制不住,妈妈,我……”   陈念安眨巴着眼睛,说:“我喜欢上姐姐了。”   沉默。   天边的云朵缓缓移动,偶有飞鸟从视野里掠过,陈念安望着那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说,“妈妈,你别紧张,我不会让她知道的,这是我们的秘密。”   “你知道么,姐姐有男朋友了,那个哥哥人很好,我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姐姐,他家里人也很和善,我都见过。妈妈你放心吧,我会帮姐姐把关的,如果他们敢欺负姐姐,我一定不会饶了他们。”   “现在,除了这件事,我好像没有别的烦恼了,学习的话,我自己心里有数,如果把目标定为A大,再努把力,我是有希望考上的。当初,姐姐为了我们,没去北大,留在了钱塘,我知道我得和她一样,在满宝长大以前,我不能离开钱塘,那是我   的使命。所以,A大是最好的选择,我没有考虑过别的学校。”   “妈妈,我好想你啊。”   “姥姥姥爷老了很多,可舅舅舅妈不愿意照顾他们,舅舅搬去县城了,听姥姥说,一年到头他们也就回来三五趟。你的那笔赔偿金,原本是赔给姥姥姥爷的,最后全被舅舅拿走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也没有办法。”   “这次,我会在这儿住一阵子,想多陪陪姥姥,说实话,妈妈,大概是因为五年没一起生活了,我现在对姥姥的感觉……我知道她很挂念我,我有时候也会想起她,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现在,对我来说,最亲的人必定是姐姐和满宝,也只有姐姐和满宝。如果以后姥姥姥爷生活上遇到了困难,生病了,或是怎么样了,我只能为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可能放弃学业或工作来照顾他们。”   “小时候,他们的确照顾过我,但那个时候,你是给钱的。后来,当我一无所有,腿断了,真正需要别人照顾时,他们做了什么呢?他们默许了舅舅把我丢去钱塘,跟丢一条狗一样。”   “照顾我的人一直是姐姐,还有住我楼上的爷爷奶奶。做人做事,要凭良心,舅舅的责任,我不会帮他担。”   “好热啊,妈妈,我得回去了,回去还要走一个多小时。”   陈念安翻身而起,掸掉裤子上的泥土,面向墓碑,说,“过些天,姐姐来了以后,我会陪着她和满宝再来看你们的,下一次来这儿,估计要两年后了,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参加完高考,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希望来的时候,能给你们带来一个好消息。”   “我走了,爸爸,妈妈,要保佑我啊,下次见。”   陈念安收拾好祭拜的物品,迎着太阳,潇洒上路。   ——   小山村的生活无聊却悠闲,陈念安很久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了,不用顾着姐姐,也不用顾着满宝,每天早睡早起,陪姥姥聊天、做饭,帮姥爷去地里干活,更多的时间,他会待在房里做作业、用笔记本电脑写小说。   他搬来了冯继强的那套书桌椅,是正常高度,又从舅舅房里抱来一台落地扇,对着自己吹,嘴巴馋了,就溜达去小卖部,给自己买一瓶冰可乐,偶尔还会买一支雪糕,像个孩子似的咬着雪糕,在村道上晃荡。   越来越多的村民知道他回来了,有些奶奶婶婶还结伴来家里看他,像是来参观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   陈念安如今的外表无疑是出众的,气质也和乡野少年大相径庭,有个婶婶非常喜欢他,竟拉着自家十五岁的女儿过来给他看,想提前定个亲,搞得小少年哭笑不得。   他每天晚上会和祝繁星通一个视频电话,互相说说这天都干了些什么,也会和祝满仓聊会儿天。   有时候,祝繁星会突然给他打电话,那多半是因为——   “小老虎,红烧排骨大火转小火后,还要炖多久啊?”   “小老虎,我今天特别想吃油爆虾,沼虾已经买来了,怎么做啊?你把步骤写一下,发给我。”   “陈念安!满宝的儿童牙膏用完了,库存在哪里?”   “小老虎,刚才有人来抄煤气了,煤气费怎么交啊?”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陈念安正在房里做作业,手机突然亮起视频申请。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他会心一笑,接起视频。   屏幕上出现了挤在一起的两张脸,祝繁星哇哇大叫:“小老虎!陈念安!没良心的虎崽子!你在干什么呀?”   祝满仓:“哥哥!哥哥哥哥,你能看到我吗?”   “你俩小点声,我又没聋。”陈念安把手机拉远了点,“我在房里做作业,你们还没吃饭吗?我一直等着呢。”   祝繁星笑得好开心:“准备吃了,我把镜头转一下哈,给你看,今天的菜全是祝满仓同学做的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晃动的镜头里出现了三菜一汤,番茄炒蛋,红烧鸡翅膀,青菜汤,还有一道——   陈念安笑出声来:“你别骗人了,那是卤牛肉吧?咱小区门口光光卤味店的招牌菜,我认得的。”   祝满仓:“啊!穿帮了。”   “装盘了你都能认出来?”祝繁星笑着搂过祝满仓,说,“满宝水平有限,能做两菜一汤已经很牛逼了,咱们应该鼓励他,满宝,姐姐觉得你超棒的!”   她往祝满仓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祝满仓嘿嘿地笑了起来。   陈念安看着视频,没有第三个人,问:“大壮哥不在吗?”   “没来,我让他别来。”祝繁星说,“我跟他说了,我已经和你一起过过生日了,而且过几天他要来接我们,这趟来,过几天又来,累不死他。”   陈念安说:“那你给我打视频,是要干吗?我以为你要吹蜡烛给我看。”   “我要听你唱歌呀。”祝繁星说,“今天是我生日,蛋糕可以提前吃,蜡烛也可以提前吹,可生日歌必须当天唱。来吧,我准备好了,你俩一起唱!”   祝满仓问:“哥哥,唱吗?”   陈念安笑弯了眼:“唱,你打头。”   祝满仓大声地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   陈念安在房里跟着唱:“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满仓拍手大叫:“姐姐,生日快乐!”   祝繁星也“啪啪”拍手:“谢谢!谢谢你们。”   “姐,二十岁咯。”陈念安说,“你的生日礼物在我房间衣柜里,自己去找。”   “嗯?”祝繁星把手机塞给祝满仓,立刻冲去主卧,陈念安能听到她的声音,“在哪儿呢?多大的东西呀?……啊!找到了!”   她眉开眼笑地跑了回来,对着摄像头拆礼物,祝满仓任劳任怨地成为了一个人形手机支架。   陈念安送给祝繁星的二十岁生日礼物是一张雷打不动的贺卡,和一瓶香水,那香水虽然只有30毫升,但牌子很好,瓶子也特别漂亮。祝繁星往手腕上喷了两下,凑近闻闻,惊喜地说:“好好闻!我喜欢这个味道,谢谢你,小老虎。”   看着她的笑脸,陈念安说:“不客气,姐,你喜欢就好。”   ——   八月初,祝繁星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实习,收拾好行李,准备开启这个暑假的长途旅行。   8月4号早上,梁知维从岛湖出发,开车来钱塘接人,他没在钱塘停留,一行三人马不停蹄地开上了去往安徽方向的高速公路。   一路上,祝繁星和梁知维轮换着开车,两人拿到驾照都只有一年,开得特别小心,祝满仓独自坐在后排,因为没人陪他说话,无聊得睡着了。   和以往的行程一样,他们在县城休整一晚,订的标间,祝繁星一个人睡,梁知维和祝满仓睡一张床。   第二天一早,他们离开县城,一个多小时后,平安抵达五峤村。   车子在小楼前停下,祝繁星第一个跳下车,接着是祝满仓,小男孩欢呼着冲向小楼:“哥哥!哥哥!我来啦!”   结果,陈念安不在家,姥姥说,他陪着姥爷去地里干活了。   祝繁星在堂屋等了十分钟,就坐不住了,说:“姥姥,你家的地在哪儿呢?我想去找陈念安。”   姥姥说:“再等会儿吧,他们很快就回来了,外头好热的呀。”   祝繁星噘起嘴:“不想等了。”   姥姥以为她是急着扫墓,急着离开,无奈地站起身来,带他们去地里找人,祝满仓和梁知维也跟了出去。   冯家的地不在家门口,要稍微走点路,太阳当头照,姥姥一路上对祝繁星说着话,她却听得心不在焉,只问:“还没到吗?在哪儿呢?”   “到啦,喏,就在那儿。”   站在一块菜地前,姥姥抬臂指向前方,祝繁星摘掉墨镜,手搭凉棚,眯着眼睛往远处看。   姥爷在干活,身边还有另一个人,背对着他们。   那人有着高挑的个子,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衫,长裤挽到膝盖处,头上还戴着一顶大草帽,正在姥爷的指挥下挥动锄头,卖力地锄地。   祝繁星的一颗心瞬间落到实处,边蹦   跳边招手:“小老虎!陈念安!我们来啦——”   祝满仓双手拢在嘴边,跟着一起喊:“哥哥!哥哥——”   干着活的少年听到喊声,猛地回头,一把丢掉锄头,向着他们大步跑来。 第121章 第15章你是我姐,我永远爱你。   祝满仓像个小炮弹似的向陈念安冲去,也就十来天没见,小男孩想哥哥想得快疯了,抱住他后舍不得撒手:“哥哥哥哥,我好想你啊!”   陈念安紧紧地回抱住他,说:“哥哥也很想你。”   除了几年前腿伤住院,他们从未分开过,陈念安不住校,一年365天,兄弟俩天天见面,晚上还会睡在同一个房间。这次的分别时间对祝满仓来说实在太长了,真就是数着日子熬过来的。   陈念安也很想念姐姐弟弟,但他觉得万事开头难,这样的生活以后总归会变成常态。姐姐会工作、结婚、搬家,弟弟升学后会住校,甚至离开家乡读大学。终有一天,他们会由一个整体变为三个个体,各过各的生活,现在只是一次小小的排练。   他牵着祝满仓走到祝繁星和梁知维面前,祝繁星打量着他,男孩儿不爱防晒,在五峤村待了十来天,陈念安又晒黑了,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说:“姐,大壮哥,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梁知维说:“这得问你姐,早上六点多就把我们叫起来了,说想早点过来找你。”   陈念安看向姐姐,祝繁星斜着眼睛看他:“我是在想,有个人是不是在山里找到了世外桃源,要不然,怎么就乐不思蜀了呢?”   “我哪儿乐不思蜀了?我天天干活呢。”陈念安摘下大草帽扣到她头上,自己支棱着一头乱发,笑道,“帽子给你戴,脸都晒红了。”   姥爷也扛着锄头走了过来,一行人返程回小楼。   时间还早,祝繁星说上午就去给妈妈扫墓,至于结束后——   “留下吃饭吧。”陈念安像个主人似的说,“别走得那么急,自驾就该轻松一些,好好吃顿饭,休息好了再出发。”   祝繁星低头看路,说:“行。”   她让梁知维开车去妈妈的墓地,村里没交警,姥姥姥爷一起挤上车,陈念安坐后排靠窗,祝满仓坐在他腿上,脑袋都要顶着天花板了,一路上还要不停地与他说话。   祝繁星挤在后排中间,与陈念安贴得很紧,她没有打断祝满仓的话,听着两个弟弟毫无营养的聊天内容,心里只觉得踏实。   陈念安不在家的每一天,她都在想他,真是奇怪,住校时从未有过这样的状况。她曾试过在学校连待十几天,连周末都不回家,并没有那么记挂家里的两个弟弟,大概是因为对陈念安无条件的信任。   可最近,当她下班回到家,看见家里迎接她的只有祝满仓,每一天都只有祝满仓时!才意识到,她真的好想念陈念安啊。   小老虎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只有他在家,厨房才会飘出饭菜香,地板隔三差五地会被拖一遍,衣服脏了,会被洗净、折好、分门别类地放进衣柜,东西永远不会找不到,水果盘不会有空缺,少了香蕉,会被橘子补上。   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事,其实是因为,有个人一直在为这个家操着心。   车子停下后,众人步行去往冯采岚与陈禄的墓地,这一次的祭拜和两年前、四年前差不多,姥姥负责烧纸钱,姥爷为坟包清理杂草和树枝,大家排队上香、鞠躬。   梁知维上完香,祝繁星拉着他的手,面向墓碑,有些害羞地说:“妈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梁知维。”   梁知维难免紧张,说:“阿姨,你好,我是梁知维,第一次来看你,我……我向你保证,我和星星会好好交往的,我不会辜负她。”   陈念安站在边上,平静地看着他们。   结束后,祝繁星说六个人挤一辆车不安全,让梁知维开车把姥姥姥爷和祝满仓带回小楼,她和陈念安走路回去。   祝满仓一听就不干了:“我也要走路回去!”   祝繁星说:“你听话,坐车多舒服,走路很热的。”   祝满仓跺脚:“我不!我就要和你们一起走路回去!”   梁知维看出了祝繁星的意图,拉过祝满仓,说:“满宝,你姐是想和你哥聊几句,咱们别打扰他们,你先跟我回去。”   祝满仓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车子开走了,陈念安与祝繁星相视一笑,并肩走上回程的山路。   山路难走,常有高坡,每一次都是陈念安先爬上去,再回过身,拉祝繁星一把。   祝繁星看着前方少年的背影,忍不住叫他:“小老虎。”   “嗯?”陈念安回过头来,“怎么了?”   祝繁星说:“之前,你说你想在这儿住一两个礼拜,这都快满俩礼拜了,你还没住够吗?要是住够了,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刚好路过一个大斜坡,陈念安伸手拉她,摇头道:“不了,我还想在这儿待一个礼拜,大概11号左右再回去。”   “为什么呀?你怎么这么倔啊?”祝繁星不解地说,“我真的特别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往北走,你还记得郜行舟吗?我表弟,他前几天还来问我呢,你是不是会一起去保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陈念安找了个理由,说:“姐,我最近在写一篇小说,是个文学期刊的征文,赖老师让我参加的。这儿清静,很适合写东西,这两个礼拜我已经写了四万多字了,我想等写完了再回家。”   祝繁星定定地看着他,问:“是因为梁知维吗?”   陈念安一惊:“什么?”   “寒假去岛湖,你就这样了,不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不和我们一起采草莓。”祝繁星说,“是因为梁知维吗?你不喜欢他?”   “不不不,不是不是,真的不是。”陈念安说,“姐,我喜欢大壮哥的,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寒假不和你们一起出去玩是因为我感冒了呀,我要是不感冒,肯定会去的。这一趟我不去是因为……我说过了,我觉得你应该留出更多的时间和大壮哥相处。其实,平时周末,你也可以多和他约会,不用老待在家里,家里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管。”   祝繁星盯着他的眼睛:“可你说过,每个周末能看到我,是你一个星期最大的动力,现在不是了吗?”   “可能……那会儿我还小,还有点黏人。”陈念安说得艰难,“现在我十六岁了,不是小孩了,再说……你又不是不回家。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以你自己的生活为主,怎么开心怎么来。我也一样,我现在就想待在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地写点儿东西。”   祝繁星心里难受,鼻子一酸,问:“你不需要我了?”   “没有!怎么可能?”陈念安说,“姐,我对你的感情……还有满宝,没有变,永远都不会变。你是我姐,我永远爱你。”   祝繁星又哭了,反正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哭鼻子也不会被人看见。陈念安走到她面前,犹豫地抬起手,最终还是大着胆子将她搂进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说:“姐姐,别哭,我只是不像以前那么黏你了,我还是很爱你的,你应该能感觉到吧?”   “我以为你是不喜欢梁知维。”祝繁星呜咽着说,“你以前就不喜欢温明远,还很讨厌杨锋,我真的琢磨过,是不是我和谁谈恋爱,你都不喜欢啊?”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陈念安说的是真心话,“讨厌杨锋是真的,但温明远……其实我还蛮喜欢他的,更别说大壮哥了,我一点儿也不讨厌他。姐,你别多想,这次是个例外,我答应你,下次,我一定和你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祝繁星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睁着两只湿漉漉的眼睛,说:“这可是你说的,说话算话,不准骗我。”   “不骗你不骗你。”陈念安捧着她的脸,用指腹帮她抹掉眼泪,“别哭了,一会儿让大   壮哥看见,以为我怎么你了。”   “本来就是你不对!”祝繁星气哼哼地推开他,“挺好的一趟旅行,非不去,非不去!倔得跟个驴似的。”   陈念安点头认骂:“是是是,是我不对,我错了,下次改正。”   祝繁星又瞪了他一眼:“走了!回去了,讨厌鬼。”   她迈步向前,甩着手走得飞快,陈念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追了上去,还有意逗她笑:“姐,你身上好香啊,是我送你的那瓶香水吗?”   祝繁星怼他:“你自己送的,自己不知道啊?”   陈念安说:“我就买的时候闻过一回,早忘了。”   祝繁星“哼”了一声,陈念安追到她身边,又凑过去闻闻,问:“是什么味道?”   “柑橘味。”祝繁星说,“还有我的汗味!走开啦,离我远点。”   “哪有汗味?”陈念安嬉皮笑脸地跟了上去,“我姐最香了。”   ——   中午的饭菜由陈念安掌勺,他知道姐姐弟弟不爱吃那么咸,就让姥姥去休息,自己来做饭。   吃完饭,又休息了一会儿,祝繁星三人准备离开了。   他们不用再回县城,上高速后会直接往北走,走到哪儿算哪儿,晚上将在某个未知的城市过夜。   祝满仓没有等来姐姐的好消息,哥哥还是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走,他失望极了,垂头丧气地坐上车,对陈念安挥手道别:“哥哥,再见。”   陈念安隔着车窗刮了下他的小鼻子,说:“别这样,咱们钱塘见。”   祝繁星坐在副驾,仰头看着陈念安,什么都没说。   陈念安也没再说叮嘱的话,只向她挥挥手:“姐,玩得开心,大壮哥,开车小心啊!”   梁知维说:“知道,我车上备着好几瓶咖啡呢。”   黑色别克驶离五峤村,陈念安站在小楼前,久久未动。   ——   这一趟一路向北的自驾旅行,祝繁星曾万分期待,能和梁知维一起出去玩,她当然开心,可如今,身边少了陈念安,祝满仓又是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她心里空落落的,开心的程度大打折扣。   开心,失望,开心,失望……一路上,两种情绪反复碰撞,祝繁星只能努力调节,用大声的笑和无厘头的聊天来掩饰内心的失落,不想让梁知维察觉。   可梁知维还是感受到了她复杂的情绪。   晚上,他们在某个县城过夜,吃饭时,梁知维点了一盘椒盐排骨,祝繁星看到这道菜,竟眼神放空,发起呆来。   梁知维碰碰她,问:“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菜吗?”   “哦,不是。”祝繁星回过神来,说,“我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有一次,我爸妈带我们三个出来吃饭,点了一盘椒盐排骨,陈念安只吃了一块,最后一块排骨被满宝抢走了……”   祝满仓抬起头来:“啊?”   “你还记得吗?”祝繁星看着他,“你哥其实很想吃的,但你说你要吃,他就说他吃饱了,没有和你抢。”   祝满仓一脸茫然:“我不记得了。”   “记不得是正常的,那会儿你才五岁。”祝繁星说,“后来,还是我爸爸厉害,又点了一份椒盐排骨,陈念安吃了好多块,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梁知维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说:“这趟,小陈不来,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嗯,非常不开心。”祝繁星没瞒着他,又说,“不过他答应我了,下次,不会再这么任性。”   “我也想他来呢。”梁知维看一眼埋头干饭的祝满仓,苦恼地摇头,“这样就能订两个房间了。”   祝繁星:“……”   祝满仓的确是个超级大的电灯泡,他已经不是啥都不懂的小朋友了,晚上三个人睡在一个房间,梁知维哪敢和祝繁星做些什么?   抵达保定后,梁知维觉得自己住女朋友的姥姥家不合适,便在小区外的旅馆订了一间房,祝繁星和祝满仓去姥姥家住。   曹家姥姥和姥爷身体还行,和外孙女两年未见,姥姥又一次拉着祝繁星一起睡,祖孙俩聊到半夜。   祝繁星只在保定待了一晚,给妈妈扫过墓后,一行三人便出发去秦皇岛。   在秦皇岛,梁知维斥“巨资”订了一间两室一厅的公寓,进到房间,看到两扇能上锁的房门,他和祝繁星差点笑出声来。   晚上,祝满仓睡着了,梁知维偷偷摸摸爬下床,溜出房间,闪进隔壁卧室,关门上锁一气呵成,回过头,便对上了祝繁星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   秦皇岛的夏天是旅游旺季,因为有海。   北戴河的海滨浴场游客众多,祝满仓穿着小泳裤、抱着救生圈,跟着梁知维和姐姐下海游泳,他笑得开心,叫得大声,喝冰汽水,吃烤肠,缠着姐姐买玩具,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玩累了,祝满仓在沙滩上挖沙,梁知维躲在遮阳伞下,歪着头在躺椅上睡着了。祝繁星披上防晒衣,走到祝满仓身边,叫他:“满宝,别玩了,太阳好晒,你会被晒坏的。”   祝满仓仰起脸来,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祝繁星在他身边坐下,说:“明天就回去了。”   祝满仓举着小铲子,问:“回去的路上要多少天?还过夜吗?”   祝繁星说:“应该还要过一夜。”   祝满仓心算了一下,说:“那就是……后天才能到家?”   “对。”   “哥哥回家了吗?”   祝繁星说:“他好像是今天的大巴票,今晚他就能到家了。”   祝满仓眼睛一亮:“那等我们回去,哥哥已经在家了?”   祝繁星微笑:“对。”   祝满仓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转头看向大海,问:“哥哥来过这儿吗?”   “没有喔。”祝繁星抱着膝盖,说,“他去过的地方,你都去过,他没来过这儿,我也是第一次来。”   祝满仓撇撇嘴:“哥哥要是能一起来,就好了。”   “是啊……”祝繁星把下巴埋到膝盖上,说,“他要是能一起来,就好了。”   8月13号下午,梁知维和祝繁星轮流开车,带着祝满仓回到钱塘。梁知维看时间还早,决定直接回岛湖,不在钱塘过夜。   他借口说家里的民宿和餐馆最近很忙,人手不够,他得回去搭把手。但祝繁星知道,梁知维是想把时间留给他们姐弟三人,硬要留下的话,他反而会变成一个电灯泡。   他真的是一个细心又体贴的男朋友。   祝繁星背着包、拖着箱子,疲惫地走在小区里,祝满仓早不管她了,狂奔回家,很快就没了踪影。   快走到单元门时,祝繁星的视野里出现了两道身影,一大一小两个男孩,手牵着手,向她走来。   小的那个蹦蹦跳跳,大的那个唠唠叨叨。   “姐,你干吗不给我打电话?我好出来接你,大壮哥呢?他走了吗?行李都不帮你搬啊?他开了这么久的车,直接回去了?不在咱们家吃晚饭吗?我还准备了好多菜呢。”   “小老虎你好烦啊。”祝繁星手一松,把箱子和双肩包都丢给他,“这时候最应该说什么?咱家的传统,你忘了?”   陈念安微微一笑,把背包搁在箱子上,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同时没忘了搂上祝满仓。   三个人抱成一团,陈念安说:“亲爱的姐姐,还有满宝,欢迎回家。” 第122章 第16章我想,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好的……   这个夏天到了尾声,九月初,学校开学,祝繁星、陈念安和祝满仓各升一级,祝繁星的专业课变得更多更密,同学们聊天时的话题也开始往升学、就业方向发展。   有些同学早早地计划好要出国留学,进入大三后,开始接触留学中介,分析着不同国家与不同学校的优势,为申请学校进行针对性的准备。   张思彤学了两年法语,学得万分痛苦,之前还嚷嚷过绝对不会读研,可在班级氛围的影响下,她像是一夜之间改了主意,对祝繁星说,她想出国了。   祝繁星问:“你爸妈怎么说?”   “我爸妈本来就想让我出国,他俩给我存着钱呢。”张思彤说,“是我自己一直不答应,可能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吧,现在我觉得,出去看看也挺好的。”   张思彤是独生女,是寝室里四个女孩中家境最优越的一个,她松口愿意出国,张爸爸张妈妈二话不说,赶紧给女儿找起了中介。   申露倒是真没有读研的打算,她想回家考公务员。小姜劝她去考合肥的岗位,申露有点儿动心,因为她的哥哥也在合肥工作,合肥是省会,和六安离得不远,机会要比六安多。   外教老师Esme很喜欢祝繁星,推荐她去参加一些法语类的演讲、翻译比赛,那些比赛大多在秋冬季进行,祝繁星对陈念安说,最近几个月她会很忙,要为比赛做集训,家里就拜托他了。   陈念安说:“姐,你加油,家里交给我,不用你操心。”   小老虎一句话,祝繁星便放了心,全身心地投入到紧张忙碌的集训中去。   她跟着学校的队伍去武汉,去上海,参加了三场全国性的比赛。在一场口译大赛法语类项目中获得第三名,在另一场全国高校法语演讲比赛中获得优胜奖。   她见到了来自全国各地各个高校的顶尖法语生,惊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曾经引以为傲的语言学习天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这也激起了祝繁星的好胜心与上进心,她想,本科绝对不是终点,她必须继续往上念。   只是,直到这时,她还没想好,自己究竟要去哪里读研。   秋季是招聘旺季,俗称金九银十,A大迎来了热热闹闹的校招季,从九月开始,就有知名企业来学校做招聘宣讲,日程排得密密麻麻,各大名企使出浑身解数,为之后的校招做预热。   上一年,也就是2013年,号称史上就业最难的一年,因为全国有700万大学毕业生,而招聘岗位数的平均降幅却高达15%,经济增长放缓和产业结构调整对就业形势产生了不利影响,连A大就业办的老师都认为,2014年和2015年的形势可能会更加严峻。   祝繁星计划读研,还未过多地考虑求职困境,而郭晓春不一样,虽然只是个大三学生,她已经提前为一年后的求职做起准备。   从九月到十一月,郭晓春听过好多场招聘宣讲,还去校招现场逛摊位,了解行情。校招分综合性大型招聘会和针对某些学院、某些行业的专场招聘会,郭晓春目标明确,只瞄着那些需要外派去国外的企业或岗位,厚着脸皮凑过去和招聘方做交流。   祝繁星跟着她去过两回,也算是开了眼界。夹在一群大四、研三的学长学姐中,她俩没有心理压力,也没准备简历,就站在摊位前听别人聊天,偶尔插几句嘴。   逛完后,两个女孩感受相同,那就是——女生找工作,要比男生困难得多。   尤其是郭晓春,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郭晓春已经把就业地点瞄准到非洲。法语是许多非洲国家的官方语言,而中国与非洲有特别多的基建合作项目,比如水电站、风电站、轨道交通、公路建设、港口码头建设等等。那些大型企业需要招聘大量的管理类、技术型人才外派去非洲工作,包吃包住,初始月工资大多为一万到两万人民币,每隔两年才能回来探亲一次,其中,自然也需要专业的法语翻译人员。   但是,人家喜欢男生。   祝繁星能理解招聘方的顾虑,一方面是对女生安全问题的考量,另一方面,非洲条件艰苦,工作地点大多在鸟不拉屎的工地,一个项目一干就是好几年,女生们可能会接受不了。   而且,背井离乡,只有一两万的月薪,对985高校的毕业生来说,并没有足够大的吸引力。   祝繁星自己就接受不了,她能吃苦,但无法接受不安全的工作环境。据她了解,即使工地封闭管理,女孩们不容易被非洲当地人骚扰,可工地里的中国员工大多是男性啊!那些人的素质良莠不齐,在那么遥远、落后、法制又不健全的地方,女孩若受到侵害,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祝繁星想想就觉得害怕。   非洲,她是不敢去的。   可郭晓春不这么想,在她看来,广袤的非洲大陆是个天堂,正因为遥远而神秘,她的家里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那边去,比欧洲和加拿大都安全,只要她能登上去往非洲的航班,她就彻底地解脱了。   祝繁星劝她:“晓春,你不如考虑一下别的行业?比如欧洲的一些外企,也有外派机会的。我家楼上那个爷爷的女儿,当初就是进的一家通信公司,一年后被外派去德国,现在都在法兰克福定居了,找了个德国老公,生了两个孩子,过得可好了,欧洲总比非洲安全吧?”   郭晓春摇摇头,说:“那种,都是要在国内先工作一阵子,才有机会往外走,机会还不是人人都有。我不想等,我必须一毕业就走,趁着户口还在学校,办护照,办签证,都更方便。”   祝繁星和梁知维约会时,聊到了这件事。   两人坐在校园里的一张长椅上,她开玩笑地说:“大壮,我问你,我要是毕业后去非洲工作,你会同意吗?”   “开什么玩笑?”梁知维说,“非洲?你小心被什么部落酋长绑了去,给他儿子做压寨夫人。”   祝繁星哈哈大笑,说:“可人家郭晓春就敢去。”   梁知维说:“郭晓春和你不一样,她是想逃跑,你有什么好跑的?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呢,你不管他们了?”   祝繁星说:“陈念安长大了呀,等我大学毕业,他已经考上大学了,哪儿还用我管?”   梁知维说:“陈念安是长大了,满宝还小呢,等你大学毕业,满宝……满宝几岁来着?”   “十二岁。”祝繁星说,“小学毕业,哈!我们三个一起毕业哎,还蛮巧的。”   梁知维揽过她的肩,说:“你呀,就努力保研吧,钱塘是个好地方,我们学校又不差,到时候我买个房,争取留在钱塘工作,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祝繁星扭头看他,梁知维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问:“你看什么?”   “谁和你结婚啊?”祝繁星努努嘴,“我才不要那么早结婚呢。”   梁知维笑了,问:“那你想几岁结婚?”   祝繁星说:“至少二十八岁吧,毕业后,我要先工作几年。”   梁知维说:“工作和结婚又不冲突。”   “你们男生当然不冲突了,我们女生的话……”祝繁星噘起嘴,说,“我不想太早生孩子。”   梁知维笑得更开了:“和谁生孩子啊?”   “走开啦。”祝繁星害羞地推他,说,“反正我是一定要先赚钱的,我们家存款不多了。”   梁知维说:“你有两套房呢,怕什么?”   “你不懂,除了房租收入,我们家没有别的固定收入了。”祝繁星发愁地说,“陈念安和满宝读大学都要花钱,我要是读研,陈念安的学费是有的,但生活费会很麻烦,不是他一个人的生活费,是我们三个人的。”   梁知维表态:“你别担心,到时候我已经工作了,我会帮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也不是你的责任。”祝繁星叹了一口气,“唉……先走一步算一步吧,这五年多,我们也熬过来了,我想,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好的。”   在这一年的冬天,对于升学,祝繁星依旧没有做出决定。   本校保研无疑最为稳妥,费用低,成功率高,如郭晓春所说,A大的本硕毕业证含金量已经很高,至少在钱塘本地的就业市场,具备足够的竞争力。   可祝繁星总有点不甘心,蠢蠢欲动,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北京,或是别的地方,深深地诱惑着她。   她敬佩郭晓春的勇气,也羡慕她无牵无挂,去哪儿都没有后顾之忧。   她不行啊,她有两个弟弟,还没有钱。   这些想法,祝繁星不敢和梁知维说,也没有告诉过陈念安,困难太多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矛盾。   想出去,会忍不住自我反省、自我谴责——祝繁星,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肩上有责任,这个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再说了,这样的大事,你不该和梁知维商量吗?   他不同意怎么办?   而不出去,留在钱塘,对所有人都好。她依旧是一个顾家又负责的姐姐,是一个可爱又迷人的女朋友。   她也许会一辈子留在钱塘,在这里工作、结婚、生育,活到八十岁。   外面的世界?可以去旅游啊,挣到钱了,哪儿不能去?   二十岁的祝繁星把这些烦恼藏在心底,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无病呻吟,和郭晓春一比,她够幸福的了,怎么还能这么贪得无厌?既要又要?这是不对的。   但是,啊,她又但是了。   真的是……不甘心啊。 第123章 第17章你自己知道的,那不现实。……   陈念安暑假时创作的那篇中篇小说被编辑选中了,全文篇幅五万多字,编辑说要分成四期连载。   2015年初,陈念安在那本文学期刊的1月刊上,看到了自己作品的前两章。   年轻人写小说,容易受一些成名大家或影视作品影响,陈念安也不例外。和编辑沟通时,他坦诚地告诉对方,自己的写作灵感来源于2012年上映的、由李安导演执导的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电影里有一只老虎,他的小说里也有一只老虎,编辑表示理解,说剧情完全没有关系,还夸陈念安虽然文笔稚嫩,整个故事的构思却很完整,视角也颇有新意。   编辑不会知道,老虎,对陈念安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这篇小说的名字很简单,叫《女孩与老虎》。   故事发生在一片丛林,徒步探险的女孩误触猎人设下的陷阱,掉入深坑,从昏迷中醒来后,发现坑中除了自己,还有一只老虎。   老虎呲着牙冲她发威,女孩吓坏了,怕自己会被老虎吃掉,她想爬出去,但那坑挖得太深了,屡试屡败,女孩冷静下来,见那老虎一直待在原地不动弹,才敢仔细地观察它。   原来那是一只幼虎,不知在坑里待了多久,后爪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女孩不那么害怕了,心生怜悯,从背包里掏出急救用品,大着胆子帮老虎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小老虎好奇地看着她,偶尔还会冲她低吼两声,女孩笑着撸它的脑袋,又去撸它背上的毛,小老虎逐渐乖顺下来,有些委屈地把脑袋拱进她怀里,像在撒娇。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被救出去的。”女孩说。   这时候的她对获救充满信心,唯一的担忧是饮用水不够。好在老天没有绝她的命,当天晚上,森林里下雨了,女孩掏出野炊用的锅碗瓢盆,接满了水,还把锅放在小老虎面前。小老虎渴了好几天,伸着舌头大口喝水,这场及时雨救了他俩的命,女孩靠在坑壁上吃干粮,小老虎喝饱了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   它不渴了,但它很饿。   以上,就是小说前两章的内容。   祝繁星和祝满仓争着抢着看完第一期连载,齐齐看向陈念安,祝繁星说:“后来呢?我要看全文!”   “不给。”陈念安说,“你们就跟着读者一起看吧。”   “我们没有特权的吗?”祝繁星不依不饶地追着他,“才五万多字,唰一下就看完了,你还要我追四个月啊?”   “嗯,没有特权。”陈念安岿然不动,“姐,只有编辑看过全文,我谁都没给,连赖老师都没看过。”   其实,他只是对自己的文字信心不足,有点儿不好意思。   祝繁星没再逼他,嘀咕了一声“小气鬼”,又喜滋滋地拿着杂志跑出门,说要给爷爷奶奶看,陈念安追着她喊:“姐,别拿出去!低调一点!”   “干吗要低调?”祝繁星骄傲极了,“小老虎,你是个小作家了你知道吗?我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喊得全小区都知道呢!”   陈念安:“……”   算了算了,他想,随她去吧,她高兴就好。   ——   2015年的年三十特别晚,是2月18号,相应的,各个学校的寒假放得也晚,高中最晚,陈念安一直要到2月10号才能放假。   郭晓春对去年寒假前的经历心有余悸,这一年,经过慎重考虑,她提前给家里打过电话,说自己会回家过年,让父亲千万不要再来学校捣乱。   祝繁星回家前,郭晓春叫住她,把一张银行卡递到她手上,说:“这是我的全部积蓄,星星,你帮我保管几天,如果我在家出了事,这钱就归你了,密码我改过,是你生日。”   祝繁星被她说得浑身汗毛直竖,问:“你会出什么事啊?”   郭晓春笑了起来:“不会出事的,我只是以防万一,这是钱塘商业银行的卡,我老家没这个银行,我不说,他们不会知道的。”   祝繁星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心里很不是滋味,说:“晓春,你这趟回去,你爸爸要是逼你去相亲,怎么办?我都怕他会把你和哪个男的关进一个屋里。”   “放心吧,人家看不上我的。”郭晓春说,“你忘了?我肚皮上有疤,很难怀孕的,我爸肯定没和媒人说这个,到时候我见了人,把衣服一掀,这事儿就黄了呀。”   祝繁星说:“那你爸……会放过你吗?”   郭晓春耸耸肩:“大不了挨一顿揍呗。”   祝繁星吓坏了:“那你还回去干什么呀?”   “总要回去一趟的。”郭晓春神色淡漠,说,“如果一切顺利,这就是最后一趟了。”   几天后,郭晓春坐上了去往J省方向的火车,是离家两年半后,她第一次回家。   2月18号是任诗蓓二十岁的生日,恰逢除夕夜,任俊和傅佳颖在酒店摆了两桌酒席,任家、傅家的亲友欢聚一堂,老老小小一起给任诗蓓过生日。   祝繁星和两个弟弟应邀赴宴,陈念安自然见到了黄怡然。   这一回,陈念安没有因为和黄怡然坐在一起而不高兴,他甚至主动坐到黄怡然身边,生怕她胡言乱语,抖出他的秘密。   大半年过去了,陈念安发现,黄怡然的嘴巴真的很严,他从未在学校里听过关于自己的传闻,偶有小道消息,也是他和黄怡然的“绯闻”。以前,陈念安会尽力解释,想和黄怡然撇清关系,现在他不解释了,觉得有黄怡然为他做“挡箭牌”挺好的,别的女孩都不敢来对他说些什么,上学时能清静不少。   黄怡然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陈大作家,我看过你的小说了,我们全班都看了。”   陈念安听不得“作家”这个称谓,尴尬得要命:“你别这么说,我写得一点都不好。”   “别那么谦虚嘛,写得不好怎么能发表?”黄怡然歪过上身,与他耳语,“我猜,星星姐姐就是那个女孩吧?你就是那只小老虎,对不对?”   陈念安脸红了,瞪了她一眼:“嘘。”   黄怡然笑得直跺脚,陈念安做贼心虚地看向姐姐,正对上祝繁星玩味的目光。   她给了他一个眼刀,陈念安知道,姐姐是让他别和黄怡然吵架,来之前就千叮咛万嘱咐了,叫他一定要给任叔叔面子,就算不喜欢黄怡然,也要和她友好相处。   陈念安冲姐姐点点头,给黄怡然夹了一块酱鸭,小声说:“拜托,别闹了,我姐姐在看我们了。”   黄怡然眼珠子一转,拿起手机,说:“那你和我拍个照。”   陈念安头疼:“你又要发朋友圈吗?”   “对呀!”   黄怡然打开自拍模式,还是美颜相机,她挑了个萌兔子装饰,屏幕上,她和陈念安的脸上出现了两抹小粉红,脑袋上还竖着两只兔耳朵。   女孩连拍好几张,   陈念安笑得脸都僵了,祝满仓和黄易辰凑过来,发现屏幕上的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兔子,祝满仓好奇地问:“怡然姐姐,有别的装饰吗?”   黄怡然说:“有啊,你看,这儿有个粑粑,你们要玩吗?”   祝满仓高兴坏了:“要要要!”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对“屎尿屁”情有独钟,很快,祝满仓就“头顶粑粑”和黄怡然、黄易辰一起快乐拍照,还拉上了陈念安。   陈念安变得特别好说话,只要能安抚好黄怡然,他什么都肯做。   祝繁星见两个弟弟和黄怡然姐弟玩得开心,也不再去管他们,转过头,和任诗蓓愉快地聊天。任诗蓓念大二了,之前交过一个男朋友,没满三个月就分了手,她拉着祝繁星吐槽那个男生有多么奇葩,把祝繁星逗得直笑。   “你呢?”任诗蓓问,“你和你男朋友,现在还好吗?”   “好的呀。”祝繁星抿着唇,甜滋滋地说。   任诗蓓问:“今年寒假,你还去岛湖吗?”   祝繁星摇摇头,说:“今年我不打算去了,不过他爸妈过阵子要来钱塘玩一趟,我得陪着他们去景点转转,再请他们吃顿饭。”   这时,任诗蓓身边的傅佳颖用湿毛巾擦过手,说:“我去趟洗手间。”   祝繁星心里一动,说:“我也想去洗手间,蓓蓓,你去吗?”   任诗蓓说:“我不去,我刚才去过了。”   祝繁星跟着傅佳颖走到酒店的卫生间,上完厕所后,两人在洗手台前洗手,傅佳颖抬起头,通过镜子看到身边的女孩,微微一愣。   祝繁星长发披肩,长着一张线条流畅的鹅蛋脸,五官舒展大气。她化着淡妆,穿一件浅驼色V领线衫和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脖子上的“星星”吊坠熠熠生光,身段好得羡煞旁人,抬眸一笑,真就是个眼神清亮、唇红齿白的俏佳人。   她也看着镜子,问:“佳颖阿姨,你在看我吗?”   “嗯,你长大了。”傅佳颖挽住她的胳膊,细细地打量那个镜中人,说,“和你妈妈长得越来越像了。”   祝繁星想了想,说:“佳颖阿姨,我……有些事想问问你,咱俩能去外面找个地方说话吗?”   傅佳颖说:“可以啊。”   她们走到餐厅的一个角落,祝繁星把心中想法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傅佳颖听完后,沉吟片刻,说:“我建议你还是在A大保研。”   祝繁星说:“可是……”   “星星。”傅佳颖看着她,说,“你自己知道的,那不现实。”   祝繁星不吭声了。   当天晚上,任俊打来电话,和祝繁星聊了一个多小时。   任叔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她分析各个方案的利与弊,最后的目的只有一个,说服她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争取在A大保研。   ——   大年初二,祝繁星领着两个弟弟去姑姑家拜年。   趁着祝怀雯在做饭,她溜进厨房,闲聊似的,对姑姑说出自己的想法,想问问姑姑的意见。   意料之中,祝怀雯说:“你在想什么呀?那肯定是留在钱塘好啊,你也不想想满宝才几岁?陈念安和你俩又没有血缘关系的,哪天他想走就走了。你和满宝都姓祝,你俩才是真姐弟,你怎么能丢下满宝不管?星星,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了,我和你姑父帮你管满宝,管个几天半个月,没问题,长时间的话,我们肯定是不行的。”   见祝繁星神色郁郁,祝怀雯说:“星星,你长大了,应该懂事了,别总是心思活络络的,想着往外跑。A大多好呀,我们家洋洋要是能考上A大,别说研究生了,他只要能考上本科,我就上街放鞭炮去。”   三票否决了。   任俊和傅佳颖两票,祝怀雯一票。   祝繁星想把投票池子变得更大,想问问更多的人,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荒谬。   回家后,她不死心,又去问刘爷爷和俞奶奶。   再次得到两张否决票。   大年初五,梁知维和父母、妹妹一起赶来钱塘,祝繁星做东,领着两个弟弟,请他们在酒店吃了一顿饭。   梁知维在景区附近为父母预订了两间房,第二天,祝繁星做导游,陪着梁家一家四口在景区玩了一整天,她天真地以为,叔叔阿姨就是来钱塘旅游的,还把第三天的行程安排发给梁知维看。   结果,梁知维说:“明天我们不出去玩,有别的安排,星星,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去。”   祝繁星问:“去哪儿?”   梁知维卖关子,说:“先不告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大年初七,很多公司上班了,梁知维开车来接祝繁星,一行五人去到一个位于城西的售楼处,直到这时,祝繁星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来买房的。   2011年,钱塘曾出台买房限购政策,拥有钱塘户口的买房人以家庭为单位,最多买两套房,外地人只能买一套。   之后,楼市起起伏伏,去年,房价跌得很惨,政府不得不出台新政救市,2014年8月,钱塘正式取消限购政策,之后的几个月,楼市迎来转机,有不少外地人涌来钱塘买房。   梁父梁母觉得这是买房的好时机,新楼盘卖不完,纷纷打折促销,有些底层或顶层的房子比开盘时甚至能打到6折、7折,中间层也能打8折,还有层出不穷的买房送车位、送家电活动。   一年来,梁知维看过好多个新楼盘,一开始会叫祝繁星一起去,但她总是没空,其实是不太想去。后来,梁知维就不叫她了,自己去看房。   他最终看中了这个新楼盘,喜欢其中的一套130平的大三居户型,11楼的5楼,打完折只要170万,还送一个地下车库的车位。   这个地段不如榕晟府,但祝繁星知道,比起两三年前,连光耀新村覃奶奶家那种高楼层老破小都能卖出单价19000的行情,如今13000的单价,还是新楼盘,电梯房,真的很便宜了。   他们在样板房里参观,梁父梁母对小区环境、室内户型十分满意,与工作人员热络地聊着天,问东问西。   梁知维牵着祝繁星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他的眼里亮着光,兴奋地对祝繁星说,这儿摆沙发,那儿摆书架……在一个10平米的次卧,梁知维避开父母,抱住祝繁星,说:“星星,这儿,以后就是我们孩子的房间。”   祝繁星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   心里高兴吗?   高兴的。   梁知维有认真思考他们的未来,愿意把她放在他的人生规划里,买房,是想让她安心,安心地留在钱塘。   可是,他俩才二十岁啊。   关于未来,关于前程,关于内心深处真正的渴望,他们这两个还未走出象牙塔的人,真的考虑好了吗?   拍板前,梁知维问祝繁星:“你喜欢这个房子吗?你要是喜欢,我们就下定了。”   祝繁星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说“喜欢”或是“不喜欢”,只能回答:“你喜欢就行,我又不出钱。”   梁知维说:“我也不出钱,星星,我要和你解释一下,这房子不能写我的名字,主要是……我还没工作,不好贷款,我爸妈一下子拿不出170万,所以,这次只能写他俩的名字,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祝繁星打着哈哈,“反正,就是,只要你和你爸妈喜欢就行,不用管我的意见。”   梁家人沉浸在即将置业的喜悦中,无人发现祝繁星的情绪变化。梁父梁母当场下定,约定首付100万,贷款70万,在钱塘给梁知维买了一套房。 第124章 第18章PlanA和PlanC。   《女孩与老虎》,2015年2月刊   小老虎已经在坑底待了三天两夜,它饿坏了,特别想吃肉。   女孩身上散发着肉类的香味,小老虎知道,她是可以作为食物享用的,但它忍住了。   女孩对它很好,帮它治疗腿伤,还会储存饮用水给它喝,她尝试过喂它   吃干肉条,无奈小老虎不爱吃,它饥肠辘辘地趴在地上,抬起头,只能看见头顶那一小片天空。   雨停了,夜晚的森林危机四伏,偶尔会传来几声野兽的嘶吼声,女孩感到害怕,还有点冷,她裹着破烂的外套,依偎在小老虎身边睡觉,睡不着的时候,她会唱歌。   小老虎听不懂她唱的什么,只觉得她的歌声悦耳动听,会让它想起妈妈。它两岁半了,已经学会了单独捕猎,但它经验不够,离开妈妈去捕猎时,掉进了猎人挖的深坑。   它不知道妈妈在哪儿,会不会来找它,小老虎舔着自己的毛,听着女孩的歌声,难过得想哭。   就这样,女孩和这只黄皮黑纹的小老虎又在坑底共处了一天一夜,小老虎越来越虚弱,女孩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生病了,因为淋雨而着凉,发起高烧来,她哑着嗓子喊救命,可一直没人过来,这个地方太偏僻了,她觉得也许连猎人都已经将之遗忘。   当日头又一次西沉,森林再次陷入黑暗,月亮藏在树梢后,女孩昏昏沉沉地靠在小老虎身上,摸着它的皮毛,问:“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小老虎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它饿极了,好想吃肉啊。   就在这时,坑边出现了一道阴影,女孩惊喜地抬头:“是谁?救命啊!这里有人!求求你,救救我——”   没有人回答她,她只听到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咆哮,借着月光,她看清了,趴在坑边的是一只大老虎,体型要比坑底的小老虎大上一倍。   “妈妈!”小老虎听出了虎妈的声音,高兴得直嚷嚷,“妈妈妈妈,救救我,我掉进坑里了!”   有东西掉了下来,女孩定睛一看,是一块血淋淋的生肉,还带着骨架。她吓得贴紧坑壁,小老虎却拖着伤腿努力向前,一口叼上生肉,狼吞虎咽地享用起来。   虎妈低头看着它,问:“儿子,你跳不上来吗?”   “我的腿受伤了。”小老虎委屈地说,“我试过了,怎么都跳不上去,腿好疼啊,而且我饿了好几天,没力气了。”   虎妈看一眼那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孩,说:“你把她吃掉,就能恢复体力,吃掉她,你就能跳上来了。”   小老虎看向女孩,女孩听不懂它和虎妈的对话,正泪汪汪地看着它。   小老虎抬起头,说:“妈妈,我不想吃她,你能再帮我带点肉来吗?”   虎妈沉默许久,转身离开了。   ——   梁父梁母在钱塘买好房,心情彻底放松,继续在景点游玩两天后,一行四人返程回岛湖,说要把首付款筹出来。   离开前,梁母拉着祝繁星的手,有些愧疚地说:“星星,我们家条件不够,房子只能买在那个地方,面积也没有你家的房子大。房本的名字呢……你千万不要多想,是真的没办法写大壮的名字,等以后,你和大壮结婚了,房子的贷款也还清了,我们一定会把房子过户给你们的。”   祝繁星觉得现在说这个实在太早了,而且,没有这个必要。她名下也有房啊,如果她和梁知维结婚了,梁父梁母真的把房子过户给他们,那她名下的房子怎么办?是不是也要礼尚往来,加上梁知维的名字?   祝繁星说:“阿姨,过户就不用了,那是你们买给大壮的房子,我……没关系的。”   “诶!”梁母一撇头,“怎么能没关系?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阿姨是真的很喜欢你,已经把你当儿媳妇看啦!”   祝繁星:“……”   事情似乎在向着一个失控的方向发展,有些事,她原本打算过了年再和梁知维商量,可现在,她都不敢开口了。   寒假结束前,祝繁星在原高一(8)班的同学群里看到一条消息,班长说大家毕业快三年了,想搞一个不那么正式的同学会,让老(8)班的小伙伴们出来唱个歌,聚一聚。   有人响应,也有人请假,寝室小群里,李思莹问几个室友:【我想去哎,你们去吗?】   方熠说:【我去哒!】   王林琳说:【我也去~】   洪芸薇在外地旅游,没法参加,乔雨熙也不去,只剩一个祝繁星还打不定主意。   她私聊李思莹,问:【温明远会去吗?】   李思莹反问:【你是想他去呢,还是不想他去?】   祝繁星说:【我也不知道[沮丧]】   过了一会儿,李思莹说:【我问过班长了,温明远有空的,他会去哦!】   祝繁星:【啊[惊恐]!那我要是去,见到他,是不是会很尴尬?】   李思莹说:【我听说温明远也有女朋友了,别尴尬,大胆地去吧!】   ——真的吗?温明远也有女朋友了?可他的朋友圈从来没发过女朋友的照片。   自从那场为期一天的约会结束后,祝繁星再也没和温明远私聊过,他俩默契地把那三年时光藏在心里,成了朋友圈里的一对点赞之交。   和祝繁星不一样,温明远没有在朋友圈发过自己的照片,他去旅游、去运动、去聚餐,会发风景、发场地、发美食,就是不发他自己。   祝繁星已经有两三年没见过他了,其实是有点好奇的,猜不出温明远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于是,她给自己壮胆,决定去参加那场非正式同学会,想见见温某人。   “高一(8)班的同学会?”陈念安在听她说起这件事时,第一反应就是问,“温明远会去吗?”   祝繁星冲他抛了个媚眼:“Maybe。”   “……”陈念安看了她一会儿,说,“我要去给大壮哥通风报信。”   祝繁星得意地笑:“不用你通风报信,我昨天就和他说了。”   陈念安问:“他怎么说?他不吃醋吗?”   祝繁星不以为然:“这都是啥年代的陈年老醋了?他才没这么无聊呢。”   陈念安:“……”   他把自己代入梁知维,感觉还是蛮不爽的。   可能是因为……梁知维不认识温明远吧。   陈念安认识温明远,还接触过几次,甚至见过温明远和姐姐……打住打住,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得烂在心里,不能让姐姐知道。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祝繁星、李思莹和方熠约着一起去到那家KTV,班长预订了大包厢,来了二十多个老同学,祝繁星刚进门,就听到一阵起哄声,姚鼎大声喊着:“她来了她来了!小温温,你看,谁来了!”   包厢内光线昏暗,不知是谁把灯光调成了蹦迪模式,闪得人眼花。祝繁星站在门口,视野里是一张张模糊的脸庞,只有一个人是清晰的,他众星拱月般地坐在沙发上,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只一瞬,祝繁星就笑了,温明远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儒雅斯文的白衣少年。   这一晚,久未见面的老同学们闹得很凶,以前大家出来玩时不能喝酒,现在他们都长成了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啤酒洋酒叫了一大堆,祝繁星也不矜持,愉快地拿着啤酒瓶与同学们碰杯。   包厢里人太多,还有人在鬼哭狼嚎地唱歌,彼此说话得靠吼,温明远用眼神向祝繁星示意,出去聊几句,祝繁星欣然同意,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包厢,又引来一阵起哄声。   走廊上清静不少,祝繁星站在温明远面前,仔细地打量他,温明远摊开手任她看,笑问:“我有变化吗?”   “没有。”祝繁星摇摇头,笑得止不住,“一点都没变,连发型都和以前一样,你好念旧啊。”   “不是念旧,只是懒得去搞。”温明远双手插兜,问,“你最近怎么样?我看你朋友圈,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哪有啊?”祝繁星掠掠头发,说,“我忙得很,三月份还要考试呢,最近一直在复习,你呢?我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有过。”温明远说,“不过现在没了。”   祝繁星惊讶:“啊?”   “分手了。”   “为什么?”   “我太忙了。”温明远说,“总是没时间约会,没时间陪她,时间久了,人家就把我给踹了。”   祝繁星不太信:“真的假的?”   “真的。”温明远说,“就谈了半年吧,去年底分的手。”   祝繁星不知该怎么接腔。   “我没事,我还蛮享受单身生活的。”温明远扯开话题,问,“大三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会读研吗?”   祝繁星点头:“会,会读研,你呢?你肯定会读吧?是在清华读,还是……”   温明远说:“我打算去麻省理工,硕博连读。”   祝繁星:“哇哦。”   温明远问:“你呢?”   祝繁星摇摇头,说:“我还没想好。”   投票池子又多了一个人,温明远那么聪明,还那么理智,祝繁星觉得,或许可以听听他的建议。   温明远认真地听她说着心事,听完后,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是从未来发展去考虑,我会建议你选PlanC,如果是从现实因素去考虑,我会建议PlanA。”   祝繁星失笑:“PlanB是一点优势都没有吗?”   “对,上下不沾边,的确没有太大的意义。”温明远说,“而且,北京的气候真的很不好,太干燥了,还有沙尘暴,我待了两年半都没待习惯,咱们南方小囡,真吃不了那个苦。”   祝繁星大笑起来。   温明远说:“我没和你开玩笑,如果你没打算北漂,真的没必要过去。”   祝繁星说:“那PlanA和PlanC,一定要二选一,你觉得以我的情况,应该选哪个?”   温明远伸出右手,指指她:“前提,必须是你的情况,那我会建议PlanA,换成别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建议PlanC。”   祝繁星问:“你也觉得PlanC很不现实吗?”   “也不是不现实,只是……”温明远说,“我怕你投入了太多成本,以后会后悔。”   ——   三月初,新学期开学,祝繁星回到学校,见到了郭晓春。   寒假期间,她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中间有两三天,郭晓春失联了,祝繁星提心吊胆地给她发微信,生怕她的手机不在自己手里,便不敢说过分的话,也不敢问她是否要报警。   一直到第三天,郭晓春才给她打电话,说:“放心吧,我没事。”   回到学校的郭晓春脸上淤伤未退,她的眉   眼依旧清冷,却对着祝繁星绽开笑,祝繁星抖着手摸上她的脸,问:“还疼吗?”   “不疼了。”郭晓春说,“我给了他们五千块钱,他们想要更多,我说没有了,打死我也没有了。”   她保住了自己的大部分积蓄,那是她千辛万苦省下来的钱,是她逃离那个魔窟的全部希望。祝繁星不敢细想,这个寒假,郭晓春究竟遭遇了什么。   三月底,有一场法语文凭考试(DELE-DALF)在全国多个考点举行,祝繁星、郭晓春和张思彤一起赶去最近的南京分考场,参加DALF-C1级别的考试。   C1级别是申请法国公立大学研究生的最低要求,如果能考过,文凭终身有效,申请法国公立大学研究生时可以免除其他一切的法语水平测试。   因为这个文凭含金量不低,考试难度自然很高,比DELF的A1、A2、B1、B2级别难得多,分听力、阅读、写作和口语四块,考试费用也不少,光注册费就要2000元人民币,还不包括备考阶段的花销以及考试时产生的路费、住宿费和餐费。   祝繁星和郭晓春吃不消多考几次,只能在考前玩儿命地复习,刷真题,上网课,是抱着一击即中的念头报的名,张思彤属于打酱油,考完后就觉得没戏。   梁知维没有太过关注女朋友的各种考试,因为祝繁星是和室友一起去外地赶考,在梁知维看来,那可能只是为了多拿证书,提升自己的专业竞争力,和法语专八考试差不了多少。   他关注更多的是学校里的保研信息,暑假会有和保研有关的夏令营,学期末就得提交申请,梁知维一遍遍地提醒祝繁星,这个学期不能旷课,不能挂科,一定要把好成绩保持到期末。   祝繁星已经被PlanA和PlanC困扰许久,从南京回来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和梁知维商量一下这件事。 第125章 第19章《女孩与老虎》   “考得好吗?”   在他们第一次吃饭的那家火锅店,梁知维点完菜,看向桌对面的祝繁星。   祝繁星说:“还行,口语和作文发挥挺好的,阅读有点难。”   “你觉得能通过吗?”   “不知道。”祝繁星说,“听天由命吧。”   梁知维知道这场考试的报名费要两千,笑着说:“这考试也太贵了,你这次要是考不过,是不是还要继续考?”   祝繁星抬眸看他,梁知维还是老样子,剪着清爽的短发,眉眼英俊,皮肤白皙,日常喜欢穿休闲装,他的生活很简单,除了上课、做家教和约会,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篮球。   他们交往快满两年了,彼此间已经非常熟悉,各种合拍,各种默契。梁知维是个模范男友,因为祝繁星家里情况比较特殊,在这场恋爱中,他一直是更迁就的那一方,祝繁星心里跟明镜似的,时常会觉得感动,所以,她也很清楚,有些事,一旦说出口,梁知维一定会很生气。   但总要说的呀,至少要让他知道,这几个月,她过得十分煎熬,内心左右摇摆,晚上经常睡不着。   祝繁星看着梁知维的眼睛,说:“大壮,你知道我这次去考试,考的是什么吗?”   梁知维说:“法语的一个证啊。”   祝繁星说:“你知道它考出来有什么用吗?”   梁知维皱起眉:“更容易……找工作?”   “不完全是。”祝繁星说,“这个文凭,可以用来申请法国大学的研究生。”   梁知维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服务员把锅底端了上来,又为他们上菜,各种菜肴摆满一桌,都是祝繁星喜欢的食物。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等服务员离开后,梁知维才开口,“星星,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想出国留学?”   祝繁星浑身紧绷,说:“我还没想好,这几个月,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保研,还是出国。任叔叔他们都让我保研,可我自己……更想出国,我知道会有很多困难,不太现实,所以……我一直想和你聊聊,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梁知维难以置信,“我的意见早就和你说了呀,我希望你能在A大保研,我也会争取留在钱塘工作,我家都给我买房了,那是我们的婚房,你知道吗?”   祝繁星说:“那我要是非常想出国呢?就两年,你能接受异地恋吗?”   “这不是异地恋,星星,这是异国恋!”梁知维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个情况,“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念头的?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还去问过你那个任叔叔?你宁愿问他,也不来问问我?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不敢和你说。”祝繁星缩着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知道自己的确理亏,“我知道我说了,你会是这样的反应,我怕你骂我自私,所以不敢说……”   “你是很自私啊,你自己也知道,对吧?”梁知维的火气和面前的锅底一个样,沸腾冒泡,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星星,你不是在耍我吧?”   祝繁星呐呐地问:“什么?”   梁知维说:“我对你不好吗?这两年,我对你,不能说是百依百顺,至少也是充分地尊重你、理解你了吧?你为了两个弟弟,推了我多少次约会,我有没有来说过你?我知道你那两个弟弟年纪还小,你和他们感情很好,我觉得那是好事,因为他们是你在这世上唯二的家人,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现在……我听你说出这个想法,我觉得我就跟个小丑一样,你是想和我分手吗?”   “不是的,梁知维,不是这样的,我没想和你分手。”祝繁星摇着手,脑子很乱,说出来的话也不成章法,“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没有耍你,我不觉得异国恋有什么问题啊,只有两年,我会回来的。”   “两年,两年能发生的事太多了!你还是在国外,法国,那个出了名的浪漫国度!”梁知维说,“祝繁星,我问你,是不是咱俩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你已经有这个想法了?”   “不是,没有。”祝繁星否认,“那时候我没有这个想法,我知道这不现实,哪怕是现在,我也知道这不现实,但是……梁知维你愿意听我说说心里话吗?”   “好,你说。”梁知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做了个深呼吸后看着祝繁星。   祝繁星努力地斟酌语句,说:“我学的是法语,我喜欢法语,学了快三年,我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不足,所以想继续深造。可读研的话,你应该可以理解,在国内任何一所高校读研,都不如去法国深入地学习,不管是继续学语言,还是学别的专业,用法语授课的那种,去法国,都要比留在国内学得更好。就比如一个外国人如果想学好中文,他在自己国家再怎么努力,也不如直接来中国待两年。我也是一样的,出去了,才能完全融入到法语的语言环境,才能学得更好。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得掉头发,真的……我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办,他们都说这不现实,都劝我在A大保研,我……”   祝繁星低下头,眼泪滴落下来,哽咽着说,“你知道吗梁知维,我已经放弃过一次了。”   梁知维的眼圈也红了,说:“那我问你,你要出国,第一,钱呢?这不是我同意不同意的问题,你钱从哪儿来?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你有吗?第二,你两个弟弟怎么办?你去哪儿都想带上的两个弟弟,这时候,你就不想管他们了?”   祝繁星:“……”   ——   《女孩与老虎》,2015年3月刊   小老虎吃过肉,喝过水,腿上又被上了药,身体逐渐好转,精神也恢复了不少,可以在坑里站起来原地打转了。   女孩的情况却是时好时坏,大多数时候,她在昏睡 ,偶尔醒来,会帮小老虎的后腿重新上药,还换上干净的纱布,再陪活泼好动的小老虎玩一会儿。   小老虎还是个小宝宝,跟着妈妈学习捕猎时,它就喜欢和那些小动物玩,抓兔子,抓小鹿,现在失去了自由,它的玩伴只有这个女孩,它很珍惜她,想被她撸毛,被她逗,只是……她总是在睡觉。   小老虎用爪子拨弄她,她不动,它叼起她的食物,送到她嘴边,她也不吃,小老虎一筹莫展,只能贴着她趴下,想用体温给她取暖。   女孩开始说胡话:“妈妈,妈妈,我好难受啊,我是不是快死了……”   小老虎听不懂,心里难过极了,虎妈来给它送肉时,说:“儿子,吃了她,吃了她你就能更快地好起来。”   “我不!”小老虎问,“妈妈,怎么做才能救她?”   虎妈说:“救不了的,反正她快死了,你赶紧把她吃了。”   小老虎说什么都不愿意,虎妈也没了耐心,离开前,说:“过几天,等你的腿好了,就自己跳上来,别管她了。”   小老虎嚷嚷:“我不!”   女孩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老虎吃掉了,醒过来发现小老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笑着摸它的脑袋,说:“我知道,你不会吃我的。”   见她醒了,小老虎很高兴,舒服地蹭着她,拱着她,在她身边“呜呜”地打滚,像一只大猫。   当虎妈又一次过来送肉时,小老虎说:“妈妈,我想救她,是不是只要把人叫来,她就能好了?”   虎妈说:“你要救她,自己先跳上来。”   小老虎试了几下,坑太深了,它的腿伤还没好,依旧跳不上去。   只差一点点了,小老虎心里有数,再过两天,最多三天,它就能跳出去了。   可是,女孩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撑不住了,陷入了漫长的昏迷。   小老虎在她身边急得团团转,问虎妈:“妈妈妈妈,我能叫人来吗?”   虎妈冷冷地看着它,说:“不行,人来了,你会死的。”   小老虎眼神懵懂,问:“死?那是什么?”   虎妈说:“就是消失,永远的消失。”   ——   四月初,清明节。   祝繁星领着陈念安和祝满仓去到墓园,为爸爸扫墓。   每年清明,他们都会一起来,祝怀康葬在C区,从下往上数第十二排,偏中间的位置,后来几年,三小只再也没找错过。   祝怀康的墓碑上已经刻上了祝满仓的名字,跟在祝繁星的名字后面:女祝繁星,儿祝满仓,敬立。   陈念安发现,这一趟扫墓,姐姐情绪低落,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来到墓碑前,她也只是呆呆地看着祝怀康的照片,没像往年那样“叽叽呱呱”地对爸爸说话。   祝繁星看着墓碑,而陈念安看着她,欲言又止。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扫完墓,姐弟三人下山回家。   这天晚上,九点多时,次卧传来不一般的动静,陈念安和祝满仓都听见了,待在外面不敢吭声。   祝繁星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在哭着说话,陈念安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他知道,姐姐是在和梁知维通电话。   他们很少吵架,就算吵了,也很快会和好,陈念安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大概能猜到缘由。   过了一会儿,祝繁星从房里出来,眼睛通红,说:“我出去走走,你别来管我。”   陈念安:“……”   她离开了家,祝满仓慌张地问:“哥哥,姐姐怎么了?”   陈念安说:“别担心,她只是想自己静一静。”   ——   祝繁星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小时,又原路返回,来到小区旁的小公园。   十点多了,小公园里安安静静,目之所及,一片空旷,眼前只有无尽的黑夜和摇曳的树影。   祝繁星在秋千上坐下,心乱如麻,想着最近发生的事,真是乱七八糟,自己都觉得荒谬,好好的日子,怎么会被她过成这样?   她不知在秋千上坐了多久,有个人从远处走来,慢悠悠地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像之前无数次的场景重现,他把手搭在她的大腿上,仰着头,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都跟你说了,别来管我。”祝繁星说,“干吗还要跑出来?”   陈念安微微一笑,说:“我担心你啊。”   “我没事。”祝繁星说,“就是有点心烦,给我点时间,我会想通的。”   陈念安问:“你在心烦什么?”   祝繁星摇摇头:“一言难尽,我没力气说,可以不说吗?”   “可以。”   陈念安沉默下来,祝繁星望向远方,心想,算了,还是放弃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时,陈念安开口了:“姐,我支持你去法国留学。”   祝繁星脑子里炸起一片火花,这是她无法理解的一句话,因为,她什么都没对陈念安说过,按道理,他不应该知道的呀,难道是任叔叔或刘爷爷告诉他了?   不对啊,她叮嘱过他们,不能让两个弟弟知道这件事,在一切未成定数之前,她不想让他们伤心。   “你在说什么?”祝繁星的身子微微发抖,语调也在发抖,“你知道了什么?”   陈念安依旧仰着脸,坦然地看着她,说:“我给你收拾房间时,看到你藏在抽屉里的资料了,那些留学中介给的资料,姐,你是想出国吧?想去就去嘛,我觉得挺好的。”   祝繁星的眼泪滑落下来,说:“对不起。”   陈念安问:“干吗要和我道歉?”   祝繁星哭着说:“我什么都没对你说,一直瞒着你,我不敢告诉你,就怕你不同意,你是最有资格不同意的那个人,他们所有人都不同意,都   说我傻,说我不现实,说我……”   “我同意的。”陈念安说,“姐姐,我同意的。”   祝繁星心里好受多了,突然觉得放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吸吸鼻子,强颜欢笑道,“小老虎,谢谢你,谢谢你的支持,但是……我想放弃了。”   “为什么?”陈念安问。   祝繁星说:“因为……我没有钱。”   陈念安说:“那就卖房啊,卖掉光耀新村的房子,你就有钱了。”   又是一片火花在脑中爆燃,祝繁星惊呆了。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PlanA,A大保研,PlanB,考研去北京,PlanC,去法国留学。   那些人之所以会反对,不是不想让祝繁星出国留学,而是,他们不支持她卖房去留学。   傅佳颖明确表示反对,她说:“我当初让你把赔偿款用来还清房贷,是为了让你保留资产,你现在的情况完全没有卖房的必要啊!在哪里读研不是读?星星,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法国呢?”   任俊在电话里给她分析,他说:“两套房子,将来,大房子肯定是归你的,不管你结婚还是单身,和丈夫住还是自己住,那套房子千万不能动。而光耀新村的小房子虽然不值钱,好歹也是一套房,以后满宝工作了,可以给他住,总比租房好吧?”   祝繁星问:“为什么是给满宝住,不是给陈念安住?”   任俊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和满宝有血缘关系,和陈念安没有!你多出来的房子要给人住,肯定是给满宝啊。”   祝繁星大声说:“可陈念安才是为我们家付出最多的那个人!”   “你们家付出最多的肯定是你啊,怎么会是陈念安?”任俊说,“行,就当要留给陈念安住,那你现在是要卖房啊!卖掉了,谁都没得住了,对不对?”   祝繁星说:“我家楼上刘爷爷的女儿,安安阿姨,三年前回国的时候,和我说,我爸爸以前找过她,问过她出国的事,我爸爸告诉她,光耀新村这套房子,就是为我出国留学做准备的,钱不够,就卖掉,供我读书。”   任俊说:“你爸爸以前是想送你出去读书,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人都没了!你出去后,留两个弟弟在钱塘,万一出点什么事,你一时半刻都回不来!”   祝繁星说:“陈念安会照顾好满宝的。”   “星星,你太天真了。”任俊说,“你要我和你说几遍?陈念安和你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祝怀雯对于祝繁星“卖房留学”的想法,是这么说的:“亏你想得出来!房子卖了,他俩住哪儿去?到时候陈念安读大学了,可以住校,满宝怎么办?他还是个小孩呢,你别想让我来管他哈,我可没这个条件。”   至于刘爷爷和俞奶奶,因为刘安安在国外定居,几年都回不来一趟,所以,老两口对“出国”深恶痛绝,举双手双脚反对祝繁星出去。   俞奶奶说:“中国多好呀,干吗要出去?”   祝繁星说:“我读完书,会回来的。”   俞奶奶摇头摆手:“安安以前也是这么说的,现在呢?我们两个老的就跟孤寡老人没两样,再过几年,估计要住养老院去了。”   温明远说:“一套房子,卖掉容易,再买很难,房价现在是在低谷,过些年可能会上涨,你得算一下成本,出去读书,几十万的投入,以后能不能挣回来?”   张思彤和申露都觉得本校保研好,说自己如果有祝繁星的成绩,早就高枕无忧了,必定选A大保研。   郭晓春倒是支持祝繁星出国读书,但对于卖房,她心里也有点打鼓,因为算不准投入产出比。   梁知维听到这个想法时,像听了一个笑话:“我家买新房,你还要卖房?卖了房去读书?你就不怕你读书回来,找不到高薪工作,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比如保定的姥姥,姥姥选了PlanB,希望外孙女能考研去北大,离河北更近,她俩能常见面。   但姥姥也反对卖房,说那是祝怀康留给祝繁星的资产,就算他以前想过用这个房子换学费,可时过境迁了呀,依照祝繁星现在的情况,两套房子,一套租,一套住,不到万不得已,哪套都不能动。   外教Esme是支持祝繁星出国的,还愿意帮她写推荐信,为她择校做指导,不过她对中国的楼市毫无概念,无所谓祝繁星卖不卖房。   全世界,只有陈念安说:那就卖房啊。   祝繁星泣不成声,伸手摸上陈念安的脸,问:“房子卖了,我们住哪儿去?”   陈念安说:“房子卖了,你就有钱了,有钱去读书,有钱在国外生活,我们也有钱租房住,花两三千租一套房子,不就行了吗?”   祝繁星摇着头:“他们都说,房子不能卖。”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陈念安说,“姐,房子是你的,你想卖就卖,出去的路也是你的,你想走就走,不用管别人怎么说。我知道房子是很重要,但它的价值不就在于它可以变现吗?变了现,才能去干你自己想干的事,如果不能动它,那它就算值五百万,一千万,也没用啊,对不对?”   祝繁星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陈念安心疼极了,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姐,你高考的时候,我还小,不能帮你分担什么,搞得你没能去北大。现在我长大了,明年,我就成年了,相信我,你只管出去读书,我会照顾好家里,照顾好满宝的。卖房子关系到的不就是我和满宝吗?我俩都没说什么呢,别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祝繁星破涕为笑,问:“你不怕无家可归啊?”   “不怕。”陈念安说,“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住哪儿都一样。”   ——   《女孩与老虎》,2015年4月刊   小老虎知道女孩快死了,但它的腿伤还是限制了它,让它没法跳出深坑。   晚上,虎妈来了,静静地看着坑底处在弥留之际的女孩,还有它那心急如焚的虎崽子。   小老虎抬起头,说:“妈妈,我想叫人了。”   “不可以。”虎妈在坑边焦急地踱步,“不可以,儿子,我说了,人来了,你就死了。”   “妈妈,对不起。”小老虎落下泪来,“我真的不想让她死。”   说完后,小老虎仰起头,用尽全身力量发出了一声咆哮。   “吼——”   那是来自森林之王的咆哮,响彻整片丛林,那吼声震得林间小兽胆寒,霎时间鸟飞兔跑,树叶飒飒而响,也惊动了正在森林里狩猎的几个猎人。   “什么声音?”   “好像是……老虎!”   “走,去看看。”   虎妈伤心欲绝地离开了,小老虎不敢停歇,叫了一声又一声,足足叫了大半夜,终于,有手电筒的灯光从上方照下。   “天啊!一只老虎,可以卖大价钱!”   “等等,你看,那儿是不是还有个女孩?”   小老虎被麻醉枪打了两枪,失去意识前,它最后看了一眼女孩,看到她被人抱出深坑,小老虎高兴地想,它成功了。   女孩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有记者来采访她,她问对方:和我待在一起的那只老虎,现在在哪儿?   记者去帮她打听了一下,回来告诉她,老虎被送去动物园了,但不知道是哪家动物园。   女孩痊愈后,开始了她的另一段旅程,她去往全国各地,不放过任何一家动物园,只去虎山。   两年后的某一天,在某中部城市的一家动物园,女孩来到虎园前,也没抱什么期望,只拿起望远镜,仔细地观察那只笼中虎。   突然,那只大老虎向笼边跑来,它格外兴奋,直扑到笼子上,“吼吼”地大叫着,还向女孩抬起前爪。   游客们惊呆了,女孩也出神地看着它。   它真漂亮呀,有着一身布满黑色条纹的橙色皮毛,威风凛凛,眼睛还很亮。   资料牌上说,它叫“幸福”,年龄四岁半,成年不久,是个帅小伙。   女孩看到“幸福”左后腿的伤疤,一瞬间,泪如雨下。   《女孩与老虎》终 第126章 第20章那是因为他们还不够了解你。……   陈念安的支持像一盏探照灯,驱散了祝繁星脑中的混沌,也像一支强心剂,激活了她那颗差点就要死掉的心。   祝繁星不再感到彷徨,被打击得摇摇欲坠的身体重新凝聚起了力量。她抹掉眼泪,坐在秋千上和陈念安聊天,渐渐觉得,事情本来就没有那么复杂,所谓的不现实,也只是大人们的杞人忧天,卖掉一套房,对他们生活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陈念安坐在另一架秋千上,说:“姐,光耀新村的房子虽然地段好,有学区,但对我们三个来说,学区已经没有用了。刨掉学区,它并不是一套好房子。”   “是吗?”祝繁星说,“可它有个小院子啊,以前覃奶奶和王奶奶都很羡慕我们有院子呢。”   “爷爷奶奶喜欢院子,是因为他们会种花种菜,我们又没时间种,院子根本没利用起来啊。除了院子,它还有别的优点吗?”   陈念安掰着手指头吐槽起102室的缺点,“一楼,没有架空层,采光差,潮湿,虫子又多,有时候还会进老鼠。厕所那么小,都没法隔出淋浴间来,洗澡洗下来的水全溅在马桶上,你们可能没感觉,那是因为我天天在擦马桶。而且房子老了,厕所门口的天花板还有点漏水,这事儿你不知道吧?我和爷爷一起解决了,他找了工人在他家卫生间重新做过防水,花了四千多块钱呢。”   祝繁星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对102这么不满意吗?好大的怨气!我住了二十年了,我觉得……还好啊。”   “我不是怨气大,我也没有不满意,我只是在给你分析。”陈念安说,“我想让你知道,102不是一套特别好的房子,卖掉它,不可惜。”   祝繁星想了想,说:“榕晟府那套房,租期是到今年的十月底,要不……到期后,我不出租了?把它收回来,我们自己去住?”   陈念安摇头否决:“不好,你要是出国了,常住的只有我和满宝两个人,那房子太大了,很不划算的。我觉得我们还   是再去租一套更合适,租出去六千块,租进来两千多,租金差价就是收入啊。至于租哪儿,要看满宝念哪个初中,他要是念青芽,我们就继续在光耀新村租,要是念东耀,就去东耀中学旁边租,让他上下学方便些。”   “你都想到这些了?”祝繁星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陈念安,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我那些资料的呀?你早就知道了吗?”   陈念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没多久,过年前看见的。”   “过年前?!”祝繁星震惊得张大嘴,“三个月了,你可真憋的住啊。”   “因为你一直都没说。”陈念安说,“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去翻你抽屉的,那次是因为你书桌有点乱,我帮你收拾桌子的时候,想把东西放回抽屉,拉开抽屉……就看见了。”   他还记得那个冬日午后,姐姐去做家教了,他帮她收拾房间,拉开抽屉时,竟看到一叠留学资料。   他把资料拿出来,坐在姐姐的转椅上,一份一份认真地看,在一些资料上,还有姐姐的划线和笔记,比如资产证明、成绩要求、申请节点等等。   那一天,陈念安脑子“嗡嗡”的,花了一点时间才消化掉这些信息,认真思考后,他觉得,这是好事啊!姐姐没能去成北大,现在有了新的目标,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陈念安从来没有担心过与祝繁星的暂时分离,一年两年,哪怕三年四年,他统统接受。姐姐和他,还有满宝,是紧密联系着的一家人,不管她去了哪里,去多久,他坚信,最终,她一定会回来的。   祝繁星把陈念安的计划在脑子里过了几遍,越想越觉得可行性超强,她还给这个计划做了尾声:“我只去两年,其实很快的,两年后我毕业回国,就把榕晟府的房子收回来,我们三个搬过去住,怎么样?”   陈念安一笑:“可以啊。”   “那就这么办!”祝繁星在秋千上握拳,脚一蹬,秋千就高高地荡了起来。   陈念安扭头看着她,姐姐的眼睛亮晶晶的,脸庞因为激动还有些发红,他感到安心,姐姐不再是一副颓丧消沉的模样了,又变回了那个生机勃勃的明朗少女。   只是……   陈念安想到离家前的那一幕,问:“姐,大壮哥是不想你出去吗?”   秋千慢慢停下,祝繁星双脚着地,重新陷入抑郁,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嗯,他不想我出去。事实上,不仅是他,除了你,所有人都不赞成我出去。”   “那是因为他们还不够了解你。”陈念安说。   “嗯?”祝繁星问,“什么意思?”   陈念安看着她,说:“你是个特别厉害的人,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并愿意为之努力。之前你不去北大,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说你不后悔,我相信你没有后悔。而这次,你想出国,我确定,不管结果怎么样,你都不会后悔。但你要是没能出去,你,我,都知道,过些年,你一定会后悔的。”   祝繁星心中动容,用手扇着脸,说:“你好煽情啊,小老虎,你说得我又想哭了。”   “我没煽情,我还想向你学习呢,自己做的决定,怎样都不后悔。”陈念安说,“姐,你和大壮哥好好沟通一下吧,才两年,‘唰’一下就过去了,他是个讲道理的人,应该能想明白的。”   ——   然而,梁知维想不明白。   这几天,他和祝繁星见面就吵架,打电话也吵架,他不是想折断祝繁星的翅膀,不是不想让她继续深造,只是在他看来,出国留学是有门槛的,不仅要看成绩,还要看家境。   祝繁星家境好吗?除了两套全款房,她没有任何资产了!家里除了房租,没有别的固定收入,她自己承认过,银行卡上不剩几个钱了,她还要负担陈念安和祝满仓读大学的开销,三个人读书,三张嘴吃饭,她不想着早点儿工作赚钱就算了,居然还想卖掉房子出国读书?   梁知维想不通,问祝繁星是不是被张思彤影响了?张思彤要出国,所以她也想出国?问题是人家张思彤家里条件好啊!   “你这是虚荣,你知道吗?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   梁知维对祝繁星说了这样的话,成功地把她搞哭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也没有及时道歉,因为他依旧在气头上,觉得自己只是话说得重了一些,本意还是好的。   梁知维心中郁闷,独自一人去到城西的那个新楼盘工地,站在马路上遥望着那栋十一层的住宅楼。   他知道那是他的家,11楼的5楼,已经可以看见窗户和阳台了,那栋房子即将结顶,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初就能交付,等他六月毕业,新房已经装修完毕,通风几个月,他就能入住了。   梁知维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后塞进嘴里。   他本来不会抽烟,最近实在是太过郁闷,莫名其妙地就学会了抽烟。他抽着烟,仰头看着那栋楼,不知不觉,眼泪流了下来。   在梁知维的计划里,明年秋天,他应该在钱塘工作,祝繁星在A大读研,新房离A大不算远,周末时,她可以住到新房来,和他一起过上两三天甜蜜的小日子。   他怎么想都想不通,自问在这段感情中,他做得足够好了,还要他怎么样呢?他对陈念安许下的承诺,尊重祝繁星,理解她,爱护她,对她忠诚,不会变心,不能打她骂她,不能逼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不能骗她,不能害她,他食言了吗?没有吧!   除了那一条——不能逼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   她不想在A大保研,可以啊!那就去考国内别的院校嘛,北京也行,上海也行,至少不用卖房,他们还能时常见面。   家里也给了他很大的压力,梁知维硬挺着,没有告诉祝繁星。父母知道了祝繁星的计划,都很吃惊,觉得她是在变相地提分手。妈妈说,一个女孩儿去到国外,心就野了,祝繁星还那么漂亮,个子又高,两年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对于异国恋,梁知维是没有信心的。   四月中旬,是梁知维二十一岁的生日,祝繁星陪他一起过,他们依旧去外面吃饭、看电影,晚上依旧去开房做/爱。   梁知维不敢再说重话,拼尽全力地取悦祝繁星,结束后,趁着她还沉浸在余韵中,他伏在她身边,近乎卑微地求她,希望她能为他们的未来考虑,放弃出国的念头,留在国内读研,去哪个城市都可以。   祝繁星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梁知维,我已经决定了。我不是要和你分手,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呢?我明年八月才出去,还有一年多,两年读完,我就回来了。”   梁知维长久地注视着她,说:“可我接受不了异国恋,剩下来的一年多,倒数计时,我会觉得是一种酷刑,就当是为了我,你也不愿意放弃吗?”   祝繁星说:“我已经放弃过一次了,梁知维,这一次我要是再放弃,我会觉得……我太对不起我自己了。”   “我懂了。”梁知维说,“你不能对不起自己,但你可以对不起我。”   祝繁星说:“我没有对不起你啊,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你为什么会对我们的感情这么没有信心?”   “因为我觉得,我对你来说,好像一点儿也不重要,你做决定,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的未来,也许会很精彩,却没有给我留个位子。你太自私了祝繁星,你只想着你自己,可能……在你心里,我还比不过你那两个弟弟。”   祝繁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长痛不如短痛。”梁知维说,“祝繁星,我们分手吧。”   ——   祝繁星和梁知维分手了,在这一   年的四月,梁知维生日那天。   没有大吵大闹,没有哭哭啼啼,没有彼此攻击,分得相当平和、体面。   可祝繁星还是感受到了心痛的滋味,躲在寝室哭了好几天,谁来安慰都没用。她看着自己和梁知维一起拍的视频,想起他们曾经经历的点点滴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失去他了。   视频里,未满十九岁的女孩大声说:“祝繁星喜欢梁知维!”   刚满十九岁的男孩说:“梁知维也喜欢祝繁星。”   “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梁知维就是祝繁星的男朋友了!”   “现在是2013年5月26号,晚上七点零八分,特此证明,反悔无效。”   大概,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祝繁星想,他们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十九岁开始交往,二十一岁和平分手,和大学校园里无数对情侣一样,有着浪漫的开始,甜蜜的经过,最后因为各种各样的现实原因,不得不各分东西。   不过,即使分手叫人痛彻心扉,她也没有尝试去挽回这段感情,因为那会搭上她的梦想。   梦想,对于二十一岁的女孩来说,是一个弥足珍贵的东西。祝繁星还那么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她明确地知道自己更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想,梁知维若是能理解她的内心诉求,愿意给她两年时间,他们也许可以拥有美好的未来,可他不愿意,那就不必勉强了。   陈念安说的没错,他们还不够了解她。   梁知维,任叔叔,佳颖阿姨,姑姑,刘爷爷俞奶奶……他们都不够了解她,她的内心,要比他们想象得更加坚定。   痛苦的时光没有经历太久,六月初,与保研有关的夏令营到了申请的截止时间,丁老师再三与祝繁星确认,是不是真的放弃申请。   祝繁星说:“丁老师,我确定,我不申请。”   几天后,A大新一届的校内篮球赛进入尾声,最后一场决赛在体育馆举行。决赛后会进行颁奖环节,祝繁星作为礼仪队队员,刚好被排班轮上。   张思彤密切关注着比赛进程,得知能源工程学院队打进决赛,慌里慌张地问祝繁星,要不要和别人换个班?   祝繁星说:“不用啊,这有什么呀?”   决赛当天,梁知维带领队友们击败了决赛对手,三年来第一次赢得赛事冠军。   颁奖时,十来个男生跳上领奖台,梁知维站在中间,刚打完比赛的他大汗淋漓,脸上还带着独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他被评为全场MVP,这个奖杯,是由祝繁星端过去。   领奖台上,穿着绿色篮球服的男生又高又帅,得体地接过奖杯,与颁奖领导握手。   领奖台下,穿着白色礼服裙的女孩亭亭玉立,她仰头看着那万众瞩目的男生,眼里带着笑意,用口型对他说:恭喜。   梁知维向她晃晃奖杯,也用口型回答:谢谢。   祝繁星突然有一点想哭,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下雨天,她狼狈地躺在地上嗷嗷喊疼,身上还压着一辆电动车。   有个好心的男生冒着雨来到她身边,帮她把车搬开,又蹲下/身来观察她的脚伤。   他问她:哪儿疼?   他陪她坐上救护车,说:我就是个路人甲。   他说:这么放心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骗你?   他说:梁知维,能源工程学院的。   梁祝不是悲剧,祝繁星希望自己和梁知维都能破茧成蝶,只不过,他们不能再一起飞了。   各自飞翔,飞去更远的地方,变成更好的自己,是多么动人的结局。 第127章 第21章呐,肩膀给你靠。   2015年的暑假,已经恢复单身的祝繁星有了一个新点子,决定带两个弟弟出一趟远门,纯旅游。   “几号到几号?”陈念安听到姐姐的计划,很是吃惊,问道,“九天?这么长?去哪儿啊?这得花好多钱吧?”   “你别总想着省钱。”祝繁星说,“该花就得花,我们每次都是往北走,这一回,我想去南方。”   说是南方,其实只是厦门,祝繁星说想过一个旅游生日,7月19号出发,27号回来,把陈念安和她的生日都包进去,整趟旅程与扫墓、探亲无关,就是纯粹地玩。   她的理由是,明年夏天,他们三个还得去给两个妈妈扫墓,没法走别的线路。之后,不出意外的话,她就要去法国了,读研的两年,不一定回得来,这个暑假要是不出去玩,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   陈念安和祝满仓围在姐姐身边,看她在手机上用12306抢动车票,祝繁星顺利地抢到三张二等座连座票,高兴地手舞足蹈:“抢到了抢到了!满宝还是半价呢!”   搞定了去程动车票,这趟旅程算是定了下来。陈念安和祝满仓也很开心,祝繁星说:“接下来就是订酒店,哎,你们想在同一家酒店连住八晚呢,还是多体验几家不同的酒店?”   陈念安说:“连住吧,搬来搬去很麻烦的。”   “行。”祝繁星打开旅游APP,“我看看哈。”   “你慢慢弄,我先去做饭。”陈念安走进厨房,穿上围裙,开始为晚餐做准备。   这几个月,他过得有点懵。   春天时,很突然的,姐姐和梁知维分手了。她回家时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陈念安吓一跳,追着姐姐问了半天,姐姐才告诉他,她失恋了,把陈念安愁得一晚上没睡着。   他知道姐姐和梁知维感情很好,想不明白,大壮哥为什么会对姐姐出国留学这件事这么排斥。那是去留学,又不是去坐牢!才两年,梁知维怎么就接受不了呢?   显然,这场分手让姐姐很受伤,看着她伤心难过的样子,陈念安又心疼又生气,冲动地想去找梁知维理论,被祝繁星死死拉住,不让他出门。   她说:“你去找他干什么?人家说得很明确了,他不接受异国恋,除非我不出国,要不然他不会改主意的!”   陈念安说:“他答应过我,他会尊重你理解你,会好好对你!他还在我妈妈坟前说,他不会辜负你,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他没有辜负我啊!”祝繁星无奈地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少年,“你甚至可以理解为是我辜负了他,我是很自私,我认了!那我现在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去,他接受不了,我们只能分手啊。”   十七岁的陈念安理解不了这个逻辑,在他的思维里,爱一个人,当然是希望对方变得更优秀、过得更舒适,眼看着她即将为梦想而出发,你不鼓励、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会想着去拴住她?   岂有此理!   陈念安生了一阵子闷气,祝繁星很头疼,失恋的人明明是她,现在,反而要由她去开导陈念安,告诉他,她没事,叫小老虎别生气,说每个人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少管别人,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坐在陈念安面前,祝繁星说:“你换位思考一下,某一天,你在大学里交了个女朋友,你俩谈了两年恋爱,我出钱给你买了一套房,说是你和你那个女朋友的婚房,你心心念念地想着毕业后和她结婚,这时候,她突然说要出国留学,你会怎么想?”   陈念安说:“我不会怎么想,我当然是同意啊。”   祝繁星说:“你不怕她去了国外会变心吗?”   “不怕,她要是真变心了,再分手呗。”陈念安越想越气,声量又拔高了,“哪能现在就提分手?!”   祝繁星苦口婆心地说:“小老虎,你不懂,这关系到一个沉没成本。你知道什么是沉没成本吗?就是指你不确定能收到什么回报时,已经投入进去的成本,像是钱啊,时间啊,精力啊,都算。在我看来,梁知维就是对我和他最终的结果没有信心,所以想及时止损,这没什么可指摘的。”   陈念安想了一会儿,问:“他和你在一起,是图回报吗? ”   “那肯定啊。”祝繁星说,“他想和我结婚,这就是一种回报。大多数人谈恋爱,都是有目的的,哪怕是玩感情游戏的人,也会有所图,图的就是开心。”   陈念安还是理解不了,说:“可我觉得,真的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不图回报的。”   “怎么可能啊?”祝繁星愁死了,“你得改改观念了,陈念安,你这样想的话,以后谈恋爱,你就完蛋了。”   ……   厨房里,传来陈念安的歌声,他一边做饭一边唱歌,唱得还很投入:   “互相折磨到白头,   悲伤坚决不放手,   开始纠缠之后,   才又被人放大了自由……”   那是最近很火的一首歌,李荣浩的《不将就》。   客厅里的祝繁星和祝满仓同时沉默,对视后,祝繁星叹了一口气,无语地摇摇头。   陈念安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唱歌是真不行,也不是跑调,就是大白嗓,毫无韵律可言。   “姐姐。”祝满仓趴在餐桌边,苦着脸问,“我真的不能改名字吗?”   “不能。”祝繁星瞪他,“和你说多少次了,改名字很麻烦的。”   祝满仓十分苦恼:“可班里的同学老是笑我,真的好烦啊,姐姐,我已经想好新名字了,你能带我去改吗?”   去年年底,有一部电视剧在各大卫视播出,平平无奇的一部剧,受众也不是小朋友们,却在祝满仓的班级里掀起热潮,因为那部剧叫《满仓进城》。   祝满仓从年初就开始嚷嚷要改名字,因为总被小伙伴们嘲笑,祝繁星没想到,半年过去了,这事儿还没完。   “你想好新名字了?什么名字?说来听听。”祝繁星好奇地问。   祝满仓来劲了,说:“我想了三个名字,一个是,祝梓轩,邱梓涵那个梓,轩辕的轩。”   祝繁星嘴角抽抽:“第二个呢?”   祝满仓说:“第二个是祝思宇,思想的思,宇宙的宇。”   祝繁星扶额:“第三个呢?”   “祝睿恒,睿智的睿,恒心的恒,姐姐,你觉得哪个名字最好听?”祝满仓星星眼地看着她。   祝繁星反问:“睿智的睿,怎么写?”   祝满仓:“……”   “你连字都不会写,还想改名?”祝繁星伸指戳戳小弟的脑袋瓜,“全中国叫‘满仓’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要去改名吗?满宝,你要知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就是你,和电视剧里那个满仓没关系,再说了,你的名字寓意可好了,改掉多可惜。”   祝满仓眨巴着眼睛问:“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祝繁星其实知道,小叔给儿子取名用的是股票术语“满仓”,但她当然不会这么说,告诉祝满仓:“你的名字出自一首古诗,诗名叫什么我忘了,但那两句诗我还记得,五谷丰登粮满仓,风调雨顺民安康,能听明白吗?多好的寓意,是指粮食大丰收啊!”   这是祝繁星在一幅对联上看见过的句子,记得可牢,成功地糊弄住了祝满仓。   小男孩笑了起来:“那以后,人家要是笑我,我能把这首诗告诉他们吗?”   “可以啊。”祝繁星说,“别想着改名字了,满仓多好听。”   陈念安的歌声又飘了出来,少年声线清朗,唱着成年人的爱恨离愁,别有一番风味:   “你的暴烈太温柔,   感情又痛又享受,   如果我说不吻你不罢休,   谁能逼我将就……”   ——   陈念安生日的前一天,祝繁星领着两个弟弟坐上了去往厦门的动车,这还是他们三个第一次坐火车出游,起得比鸡还早,提前一个半小时就到了火车站。   祝繁星曾坐动车去外地参加比赛,找到车厢里的座位后,下意识地想去搬箱子,陈念安拦住了她:“姐,我来吧。”   祝繁星愣愣地看着他,陈念安轻轻巧巧地扛起拉杆箱,放到头顶的行李架上。他穿着白色短袖衫,因为用力,两条胳膊绷出了明显的肌肉线条。   小老虎十七岁了,祝繁星意识到,他的身型正在向成年男性的体魄靠拢,肩膀长得更加宽阔,胳膊和大腿也不像几年前那般瘦弱,一张脸棱角分明,眉眼鼻生得立体又精致,穿衣服清清爽爽,不走阳光开朗美少年路线,整个人的气质偏沉稳、内敛。   陈念安扭头看她:“你在发什么呆?坐啊,你想坐哪个位子?”   祝满仓已经坐在窗边,祝繁星说:“我坐过道,你坐中间,满宝归你管,今天起太早了,我想睡一觉。”   陈念安乖乖地在中间座坐下,祝繁星挨在他身边,拿出防晒衣反穿在身上,调整好座椅靠背后,她打了个哈欠,说:“我先眯会儿,真的好困啊。”   陈念安拍拍自己的右肩:“呐,肩膀给你靠。”   祝繁星笑了起来,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把脑袋靠到他肩膀上:“谢啦。”   没多久,列车启动了,带着三小只离开钱塘,去往厦门。祝满仓兴奋地扒着窗户往外看,一会儿要喝饮料,一会儿又要吃零食,陈念安从包里给他拿,祝满仓吃着牛肉干,还要嘀嘀咕咕地说话,陈念安把一本口算本丢到他面前:“闭嘴,姐姐睡着了,你别吵她,做会儿作业吧。”   祝满仓:“……”   冷气充足的车厢里,祝繁星真的睡着了,身上盖着防晒衣,脑袋靠在陈念安的肩膀上,睡得很香。   在姐弟三人的记忆里,这趟厦门行充实又快乐。祝繁星订的酒店在中山路附近,一栋酒店式公寓里的Loft房型,楼上楼下各有一张大床,祝繁星睡二楼,即使和两个弟弟同屋住,也不会太尴尬。   那九天八晚,他们的足迹几乎   踏遍厦门知名景点,鼓浪屿、厦门大学、曾厝垵、南普陀寺、方特乐园、厦门科技馆……   祝满仓十一岁了,他的个子要比十一岁时的陈念安高一些,已经长到1米55,日常穿的大多是陈念安曾经穿过的衣服,哪怕出来玩,祝繁星也没给他买新衣。   她曾经问过小弟,穿哥哥的旧衣服会不会不高兴?祝满仓摇摇头,说:“不会啊,这些衣服还很新呢,丢掉多浪费,而且我穿去学校,同学们又不知道这是旧衣服,单欣童还说我穿的衣服很帅呢。”   祝满仓喜欢大海,在环岛路的海滨浴场,他和哥哥姐姐一起下海玩水,依旧笑得开心,叫得大声。祝繁星想起去年在北戴河的海边,小男孩挖沙时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感到欣慰,这一趟,陈念安来了,应该能弥补上满宝的遗憾吧。   行程中间,他们还去了一趟永定土楼,报的一日游,祝繁星为这趟旅行特地买了三件蓝色亲子装,这一天正好穿上。   陈念安是一件“爸爸”装,胸口印着一个卡通寸头爸爸,祝繁星是“妈妈”装,胸口的妈妈留着大波浪卷发,祝满仓是“儿子”装,胸口印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和他还有点像。   土楼里有收费拍照项目,站在固定的拍摄点,抬头往上看,架设在三楼的照相机能拍下这座土楼全貌。   “一个人拍一张!再三个人一起拍一张!”导游热情地做着生意,希望祝繁星三人能多拍几张照。   祝繁星说:“我们不用单独拍,就给我们三个一起拍吧。”   她想站中间,导游却说:“帅哥个子高,帅哥站中间!美女,你和小朋友站他两边,这样好看。”   于是,陈念安站在了中间,祝繁星和祝满仓站在他两边,他们一个伸长左臂,一个伸长右臂,陈念安则张开双臂,揽住姐姐和弟弟的肩,三个人一起抬头往上看。   “拍好了!来来来,下一组。”导游维持着秩序。   有游客经过他们身边,看看他们三个的衣着,再看看他们的脸,惊诧地说:“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孩子都这么大了?”   祝繁星:“……”   陈念安:“……”   等游客离开,他俩默默对视,看着对方衣服上的卡通小人,爆笑起来。   “孩子爸,中午吃团餐吗?”祝繁星挽着陈念安的胳膊,故意逗他。   陈念安说:“吃吧,孩子妈,自己去找吃的太麻烦了,反正咱家孩子不挑食。”   祝满仓:“???”   在厦门,陈念安度过了他的十七岁生日,祝繁星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台Kindle,能看电子书。   他们没有买蛋糕,仪式留在祝繁星二十一岁生日那天。   7月26号晚上,姐弟三人去吃潮汕火锅,陈念安给祝繁星买了一个1磅重的慕斯蛋糕,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颗小小的转运金珠,编着红绳,可以当手链戴。   “谢谢你,小老虎。”祝繁星喜滋滋地把手链戴到左手腕上,说,“我的确需要转个运。”   陈念安知道她话里的含义,笑着说:“姐,你将来一定会遇上一个特别好的人。”   “真的吗?”祝繁星和他开玩笑,“你能接受一个老外姐夫吗?”   陈念安的笑容凝固了,想说“不能”,又觉得不好,纠结了老半天,说:“只要你喜欢……就行。”   “哈哈哈哈……逗你的啦。”祝繁星大笑了一会儿,说,“最近几年,我不打算谈恋爱了,等回国再说。”   陈念安看着她,心里突然觉得很开心,那喜悦一点点地漾上眼角眉梢,他抿唇而笑:“嗯,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是不好找。”   他和小弟一起为姐姐过生日,拍着手给她唱歌,祝繁星坐在桌子的这一边,摇曳的烛火对面,是陈念安和祝满仓的脸庞。   两个男孩笑得眉眼弯弯,那笑容真挚又灿烂,不含一丝杂质。这一刻,祝繁星心里暖意上涌,幸福得无法形容,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着的,这世上,至少有两个人,不求回报地爱着她。 第128章 第22章她很喜欢这样简单的生活。……   离开了厦门的海阔天空,回到钱塘后,日子又慢了下来。   祝繁星没有急着卖房,中介说,资产证明不一定是存款,房产也可以。所以,她把卖房计划放到次年,希望能撑到陈念安高考后。高三学生学业繁忙,祝繁星不忍心让小老虎在紧张的备考阶段为搬家而分神。   她想,这大概是他们在102室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   整个八月,祝繁星没去打工,也没去实习,只保留了几个小孩的家教课。她天天待在家,享受着和陈念安、祝满仓共处一室的美好时光。   小狗南瓜被接到家里来常住,每一天,屋子里充斥着孩子的笑声、小狗的叫声,陈念安依旧忙忙碌碌,买菜、拖地、擦马桶……一日三餐,穿着围裙在厨房做饭。   晚上,姐弟三人会牵着南瓜去小公园纳凉、玩耍,有时候,陈念安还会带上羽毛球拍,教祝满仓打羽毛球。   祝繁星发现,她很喜欢这样简单的生活,坐在秋千上,看着两个弟弟在不远处挥拍打球,自己舔着雪糕,惬意得很。   真想把日子就这么一成不变地过下去。   又知道不可能。   生活还是需要一点刺激,一点变化,一点冒险。   祝繁星想,现如今,她之所以会使劲儿地折腾,其实是为了将来的某一天,她能和两个弟弟一起过上安稳平淡的生活。   ——   暑假结束后,祝繁星重回学校,走在校园里,看着那些穿着迷彩服、一脸稚气的大一新生,心里竟有些恍惚。   她想,时间过得真快啊,她已经是个大四学姐了。   当确定未来的路要怎么走,祝繁星不再瞻前顾后,思路变得特别明晰,知道开学后,她即将为申请学校做准备。   除了咨询中介,Esme也为她提供了不少帮助。   Esme建议祝繁星不要再专门学语言,说语言只是交流的工具,如果将来不打算做专业翻译,可以把目光放到别的专业,为就业做打算。   祝繁星心里清楚得很,她出国不是为了镀金混文凭,也不是为了走学术研究那条路,她的家庭情况注定了她必须学到真本领,回国后能挣钱养家。   和Esme讨论后,祝繁星把目标聚焦到商科类、文化传播类、工程管理类等几个专业。至于学校,不同的院校有各自不同的优势领域,各种排列组合下来,祝繁星心里有了一份排名,她希望能申请到好学校、好专业,还希望能获得全额奖学金。   2015年的九月,A大又迎来了轰轰烈烈的秋招季,梁知维、郭晓春、申露等人不再是旁观者,他们脱下休闲装,穿上衬衫西裤和闪亮的皮鞋,带着精心准备的简历,投身于求职者的汪洋大海。   梁知维的求职特别顺利,供他选择的公司有一大堆,遍布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钱塘也有。十月中旬,他给祝繁星发微信,说他决定去深圳,签的比亚迪。   他俩没有互删好友,祝繁星收到消息后很是意外,问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   【梁大壮】:还能为什么?因为他们开的工资最高。   【Stella】:……   看来,分手也不一定是坏事,祝繁星没有了心理负担,同样的,梁知维也没有了后顾之忧。他说新房子就放着,再过两年,梁知敏应该会来钱塘读大学,到时候,那房子妹妹能住,父母能住,他回来也能住,而现在,他想先出去闯闯,多挣点钱。   祝繁星对他说“恭喜”,祝他一切顺利。   申露打算考公,求职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有一家外贸公司给她发Offer,和家里人商量后,她还是放弃了。   与其他人相比,郭晓春的求职很不顺利,其实,如果她愿意留在国内工作,以她的条件,工作并不难找,问题是她非要出国,还是去非洲,这就不好办了。来参加校招的都是些大国企大央企,对外派翻译人员的性别要求明确写着“男性”,郭晓春只能去看私企,发现,私企各方面都不能和国企央企比,最直观的就是工资,低了一大截。   食堂里,303寝室的四个女孩一起吃饭,郭晓春依旧吃得很少,祝繁星把自己餐盘里的一只红烧鸡腿夹给她,说:“晓春,你多吃点,你越来越瘦了,就你这样的身子骨,真去了非洲,狮子看到你都要嫌弃,嫌吃你硌牙。”   张思彤和申露抖着肩发笑,郭晓春也笑了,笑着笑着,眼神又暗了下来,说:“我真是很无语,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找男的?”   其余三人接不了话,这样的局面在招聘市场上出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连985高校毕业的优秀女生都深受其苦,遑论别的院校。   郭晓春郁闷地说:“咱们班的高杰和我一起投一家国企,说是去摩洛哥,他收到一面通知了,可我连一面的资格都没有。高杰的成绩你们知道的,每次考试都能挂几科,要补考才能过,但是人家不管啊,就因为他是个男的!我知道他们喜欢男生,那至少应该给我一个机会吧?先面我一下,看看我的水平再做决定,你们说对吧?”   “别生气别生气,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我们现在也没办法去改变人家的观念。”祝繁星只能劝她,“你再多看看,也可以在网上看看别的公司,别只盯着校招,其实外地这样的大单位挺多的,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去上海转一圈,那边高校多,校招时去的公司也多。”   张思彤说:“晓春,你也别总想着去非洲,国内的岗位其实挺多的,你找个北京的、广州的外企,你爸妈一样找不着你。”   “那可不一定。”郭晓春说,“万一他们报警呢?一找就找着了。”   申露说:“那你去了国外,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郭晓春说,“过些年,等我攒点钱,我也许会移民。”   “移民去非洲啊?”祝繁星惊恐地问。   “去哪儿都行,南极洲也行!”郭晓春赌气道,“反正这辈子不想回去了。”   祝繁星安抚她:“哎呀,慢慢找慢慢找,别着急,好单位多了去了,秋招不行,还有春招呢。”   几个女孩正边吃边聊,不远处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是餐盘被掀翻在地的   声音,接着是一道女孩带着哭腔的喊声,尖细刺耳:“你疯了吗?好好的上海你不去!非要去非洲?!那边有登革热的你知道吗!你不怕死啊?”   祝繁星、张思彤、申露:“……”   郭晓春的耳朵竖了起来,伸长脖子往那边看。   一个男生站在那发飙的女生面前,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女孩哭得稀里哗啦,又抬手去打他,边打边骂,祝繁星听明白了,那就是她和梁知维的性转版,男生学的专业似乎是工程类,想签一家外派去非洲的央企,女朋友不同意,于是就吵架了。   没多久,女孩哭着跑了,看热闹的学生也渐渐散去,只剩那男生呆呆地站在原地。   祝繁星心里难过,因为想到了自己和梁知维,刚想和室友们说说感想,桌对面的郭晓春突然离席,向着那男生跑去。   祝繁星:“???”   “晓春去干吗?”申露叼着筷子,惊呆了。   张思彤说:“不会是……现场挖墙脚吧?”   郭晓春站在那男生面前,冷静地对他做自我介绍:“同学你好,我叫郭晓春,是外语学院法语专业的大四毕业生。”   男生脸上还带着泪痕,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郭晓春语速不快不慢,条理清晰地说:“是这样的同学,我刚才听你们说话,请问,你是已经签了去非洲的意向吗?我有个不情之请,就是,如果你签约的那家公司需要招聘翻译人员,你能不能把我推荐给他们?你可以说我是你的女朋友,说要把我一起带出去,让他们给我一个面试机会,可以吗?”   男生震惊了:“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他妈有病吧?”   “不不不,我没和你开玩笑,我脑子很正常。同学,我还没说完,有偿的,是有偿的,我给钱的!”郭晓春说,“只要能成功,能让我签上约,我愿意给你一个月的工资,你考虑一下?”   “你是什么专业?”男生问。   郭晓春说:“法语。”   “我去的莫桑比克!那边说葡萄牙语的!”男生翻了个白眼,“神经病啊你!”   郭晓春:“……”   男生拂袖而去,郭晓春居然不气馁,追着他说:“那你帮我问问你的同学们呀,如果有人去非洲的法语国家,可以让他来找我,我给钱的,真的,我给钱的!”   “别跟着我!你该去看看精神科了!”   男生吓跑了,郭晓春垂头丧气地回到桌边,祝繁星问她说了什么,把那男的吓成这样,郭晓春如实地说了一遍,祝繁星三人听得目瞪口呆,都觉得……郭晓春这是急疯了吧?   其实,郭晓春的做法并不是独创,她是从一个学姐那里得来的灵感。她认识一位法语专业的学姐,找的男朋友是电气工程专业,男朋友找工作时带上了学姐,说要签就两个一起签,最后两人一起被某国企录取,双双飞去非洲,现在还在那儿常驻呢。   和学姐不一样的是,郭晓春没有真实的男朋友,只能花钱“租”。   祝繁星觉得这也太异想天开了,概率多小啊,哪个男的会为了一两万块钱干这种事?而且,万一那男的图谋不轨,不要钱,要别的,郭晓春怎么办?   没人认为这事儿会有戏,郭晓春自己也这么觉得,她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灵机一动试一下罢了。   所以,十一月中旬的某天下午,在一堂外语学院的招聘宣讲会现场,当丁老师告诉郭晓春,外头有个男生来找她时,郭晓春一头雾水,问:“谁啊?”   丁老师说:“一个姓叶的男生,他说,想找法语专业一个姓郭的女生,咱们班,就只有你吧?”   郭晓春:“?”   她疑惑地来到场外,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他个头中等,穿着一身黑衣黑裤,五官还算周正,只是头发油腻、脸色憔悴,整体形象有些邋遢。   郭晓春问:“是你找我吗?”   男生撩起眼皮看她,问:“你姓郭?法语的吗?”   郭晓春点点头:“对,我叫郭晓春,法语专业的。”   男生走到她面前,说:“想找人推荐去非洲做翻译,是你吗?”   郭晓春浑身一激灵,连连点头:“对,对,是我。”   男生说:“我叫叶铮,土木工程的,我可以帮你,报酬是两个月工资,签约了就给。”   “那不行。”郭晓春说,“离出发还有半年呢,变数太多了,而且两个月工资……我给不了。”   叶铮转头就走:“那算了。”   “哎哎哎,你先别走。”郭晓春追在他身边,问,“你已经签了吗?”   “嗯。”叶铮像是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签的哪家呀?”   叶铮说了一家中铁某局的名字,是实打实的央企。   郭晓春心动不已:“同学,同学,再商量一下嘛。”   叶铮站住脚步,转头看她,说:“我家里人生病了,急着用钱,我等不到明年。”   离得近了,郭晓春能看见他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有下巴上的胡茬,那份憔悴焦虑不是装的,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搏一把?   “翻译的话,工资大概是多少,你知道吗?”郭晓春问。   叶铮说:“不知道,你可以面试的时候问。”   郭晓春又问:“那……去哪个国家?”   叶铮说:“阿尔及利亚。”   北非啊!好地方。   郭晓春纠结了三秒钟,咬咬牙,同意了:“行,我答应你,两个月工资,签约就给。”   叶铮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掏出手机,说:“加个微信,我去推荐你,先说好,不保证成功。”   ——   寝室里,祝繁星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听郭晓春讲述她离奇的经历。   叶铮是土木工程专业的大四学生,签约中铁某局,毕业后将被外派去阿尔及利亚某铁路工程的项目部工作,薪资不低,开的21000。   阿尔及利亚位于北非,经济规模在非洲属于前列,环境也相对安全,那个国家被法国殖民过一百多年,目前的官方语言虽然是阿拉伯语,但法语依然通用,中铁某局在校招中的确需要招聘专业的法语翻译。   食堂男把郭晓春的“神经病”行为在男寝说得人尽皆知,别人听了只是一笑,唯有叶铮,还真上了心。   他把郭晓春推荐给招聘人员,说是他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想和他一起去非洲发展。郭晓春终于得到宝贵的面试机会,她下功夫准备了一番,在面试中表现优异,通过一面,闯入二面,又闯入三面。   在一轮又一轮的面试中,她知道,叶铮的存在是有作用的。   这一年的十二月初,郭晓春过五关斩六将,终于与中铁某局签约,将于次年夏天和叶铮、以及同一批招聘的人员一起飞往阿尔及利亚工作,职位是法语翻译,月薪16000元。   与此同时,祝繁星也收到了来自法国高校的   Offer,好几份,和Esme讨论后,她决定选择索邦大学的传媒类硕士专业。 第129章 第23章小老虎,别紧张!加油!……   不是只有大学毕业生们在为自己的前程努力奋斗,高中毕业生们同样如此。   这个冬天,黄怡然走南闯北,赶着一场场的艺考。陈念安和他的同学们依旧坐在教室埋头苦学,距离高考只剩五个多月,陈念安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升上高二的那一年,也就是2014年,9月初,国家正式启动新高考改革,A省作为试点省份率先走上改革之路,取消文理分科,采用“7选3”的选考制度,算是打破了一考定终身模式。   第一批受影响的高中生是陈念安后面那届,这也意味着,如果陈念安这届学生高考失利,选择复读,2017年的高考制度将和2016年有相当大的不同。以陈念安为例,应届生能选考历史+物理,或政治+化学,而陈念安的物理、化学科目早已生疏,复读时再更改选考科目,竞争力会直线下降,所以他很难复读,即使复读,也只能选纯文科那条路。   姐姐即将出国,弟弟还没长大,高考制度大改革,种种因素都决定了,陈念安必须放手一搏,没有退路。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他写的那篇《女孩与老虎》在众多中学生创作的中篇小说稿里脱颖而出,和其他四篇稿子一起被出版社选中,将集结成一本中篇小说集正式出版。稿费不多,只有五千多块钱,但对陈念安来说,这是一件非常神奇且有纪念意义的事,更让他坚定了考大学时专业选择的方向,会和文学创作有关。   2016年的除夕夜,陈念安、祝繁星和祝满仓依旧在家过。郭晓春又来蹭饭了,搞定了工作的女孩喜气洋洋,还搬来一箱饮料和一大袋零食大礼包作为新年礼物,她从包里掏出一瓶红酒,对祝繁星说:“星星,今天别开你爸的酒了,喝这个吧!”   陈念安做了一大桌菜,还买了六个大闸蟹,四小只剥着蟹,喝着红酒或可乐,边吃边聊。   祝繁星没见过叶铮,对此人十分好奇,问:“晓春,你后来和那个叶同学还有联系吗?”   “没有。”郭晓春说,“放假前我是想请他吃顿饭来着,可他说不用了,他妈妈得了胃癌,要化疗,他很早就回家了。”   叶铮是江苏连云港人,家里还有个弟弟,他告诉郭晓春,本来,他没打算出国工作,想继续读研,可半年前妈妈查出胃癌晚期,家里急需用钱,他只能改变计划,放弃深造,选择去非洲工作就是因为那边包吃包住,发的工资能全部寄回家。   “你这么早就给了他三万二,会不会不保险啊?”祝繁星替郭晓春担心,“三万二呀!你得存多少时间。”   “既然说好了,就不能出尔反尔。”郭晓春倒是很大度,“不过我和他说了,如果最后我没走成,他得还我三万。”   祝繁星问:“什么情况下,你会走不成?”   郭晓春说:“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爸在我走之前就来抓我,那就会很麻烦。”   祝繁星见过郭父,对那人不分青红皂白就甩下来的几巴掌记忆犹新,问:“会这样吗?”   “概率很小,我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郭晓春说,“毕业后,我们这拨人要去北京集中培训两个月,等签证下来,八月底再出发。我和我爸说了,我签了一家北京的公司,他没别的要求,只让我每个月把工资寄回家。我打算七月份从北京给他汇一笔钱,让他安安心,等到八月份,我就飞走啦,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他还能怎么办?就算跑去北京找我,也找不到咯。”   兴许是喝了酒,郭晓春神采飞扬,一扫往日里清清冷冷的模样,筹谋多年的跑路计划即将成功,她真的太高兴了,对于未来几年的艰苦生活,竟是一点也不恐惧,只盼着早走早解脱。   祝繁星和她不一样,面对出国留学,心里还是会感到不安。   她和陈念安商量过,过完年,她会把光耀新村102室挂去房产中介出售,到时候会和中介说好,不管房子何时成交,必须让他们住到六月底,她愿意付租金。   六月底,高考已经结束,陈念安高中毕业,祝满仓小学毕业,而祝繁星也从A大毕业了。原本是个开开心心的毕业季,现在变了味道,他们将失去一套赖以生活的小房子,她还将暂时地离开两个弟弟。   祝繁星舍不得房子,更舍不得弟弟,在家里,和陈念安提过好几次,一遍遍地问他:“小老虎,我的决定真的正确吗?”   “正确的。”陈念安说,“姐,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事,那它就是正确的。你别怕,这是我、满宝和你一起做的决定,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三个都是一条心,你去就是了。”   祝繁星和郭晓春又喝醉了,在这样一个安全的地方,边上还有一个叫人安心的陈念安,她们什么都不怕,喝得满面通红,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大喊大叫,祝满仓看傻了眼,陈念安把他赶去主卧,叹了一口气,自己来照顾两个姐姐。   他知道,这些年,姐姐和晓春姐都过得很辛苦。   郭晓春的苦放在明面上,她领着贫困补贴,不知疲倦地到处打工,自己养活自己,衣服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还洗得发了白,四年如一日地留着自己剪的短发,从不化妆打扮,吃饭只打一个菜。   祝繁星看起来要比郭晓春光鲜亮丽许多,她谈恋爱,爱打扮,还会带着弟弟们出门旅游。她总是在笑,笑得明媚张扬,任叔叔和姑姑都觉得她早已从父母意外去世中走了出来,只有陈念安知道,姐姐纤瘦的肩膀到底扛了些什么。   七年了,她一直咬着牙在往前顶,从不敢松懈,陈念安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她的大后方,帮她管好这个家。   而现在……祝繁星嘤嘤地哭着:“小老虎,我对不起你。”   郭晓春已经在次卧床上睡着了,陈念安绞来热毛巾帮祝繁星洗脸,她捂着脸不让他擦,哭得特别伤心,陈念安只能哄她:“姐,你哪有对不起我?乖,别哭了,我给你洗脸。”   “房子要没了。”祝繁星抓着陈念安的手,不停摇头,“小老虎,我们的家要没了……”   “不会的,家还在呢。”陈念安蹲在她面前,说,“你在,我在,满宝也在,这个家就不会消失。”   “可我舍不得这个房子。”祝繁星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我爸爸是在这儿结的婚,生的我,你不懂,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房子,可我、我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我怎么能卖掉它?”   陈念安说:“我没有不喜欢这个房子,我也很舍不得它。姐,我在这儿住了七年,我对它的感情,可能……你也不懂。”   祝繁星没有计算过,陈念安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多少天。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早就把102室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个家里的每一样家具、每一样物品,都是他在悉心维护、整理,他特别喜欢阳光充沛的午后,把被子从院子里收回来的那一刻,被子上带着太阳的味道,蓬松松、香喷喷的,叫人着迷。   陈念安会把干净的床单铺到床上,再耐心地给被子套被套,套完后,他会叫来姐姐,或是弟弟,和他一起抖被子。两个人各拎住被子的两角,用力抖动,会有细小的尘埃飞舞在空气里。   “好香啊。”每一次,祝繁星都会吸吸鼻子,陶醉地说,“真好闻。”   而祝满仓会说:“哥哥,这个被子晒过后,晚上睡会好热好热的!”   陈念安听完后,只是笑。   他喜欢睡干净的被子、干净的床,喜欢那太阳留下的味道。他在这张属于他的小床上睡了七年,从一个1米5出头的小男孩,长成了一个1米85的小伙子。   哦,不,是184.5,高考体检的结果还是那么扎心。   七年过去,恍如一梦。   五月底,光耀新村102室被卖掉了。   彼时,中国楼市正处在一个特殊节点,因为经济快速发展、城市化进程加快、各种房地产利好政策出台,加上多地货币化棚改的推进,总之,各种因素夹在一起,2016年上半年,全国各地的房地产市场突然迎来一波房价飞涨,那涨幅惊掉人们的下巴,真就是一个月一个样,用翻天覆地来形容都不为过。   要不是任俊出手干预,祝繁星年后就把房子卖掉了,任俊发现苗头不对,赶紧帮她应对中介、调整价格,叫她千万不要着急卖。   这种时候,祝繁星不会任性,愿意听从任叔叔的指挥。   她眼睁睁看着去年还只能卖17000每平的光耀新村老破小,年初能卖2万,3月卖22000,4月卖24000,到了五月底,任俊知道祝繁星不能等了,示意她可以出手。   房子最后卖了160万,单价2.66万/平。   任俊感到可惜,认为房价还会上涨,祝繁星也这么觉得,但那又怎么样呢?她需要钱,陈念安和祝满仓也需要钱,160万全款到手,她已经非常满意。   买家同意了交房时间为六月底,陈念安从头到尾没有管这件事,只   专心复习。   这一边,房子在交易过户,那一边,他和吴昊浩、黄怡然、郑立等同学一起迎来了这一年的高考。   祝繁星已经参加完毕业论文答辩,6月7号早上,她去考场为陈念安送考。   志成中学的校门外,送考人群熙熙攘攘,穿着旗袍的妈妈们争先恐后地对记者说:“这叫‘旗开得胜’!”   陈念安背着书包走进考场前,回头看了一眼。   烈日下,祝繁星没有穿旗袍,也没有穿红色,她打扮休闲,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夹在那些中老年人群里,外形很是醒目。她踮着脚,向他用力挥手,大喊道:“小老虎,别紧张!加油!”   陈念安眯了眯眼睛,远远地望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陈念安,加油。”   【第五卷 、恍如一梦】完 第130章 第01章以后,这儿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知了在树梢上鸣叫,这几天,钱塘的气温居高不下,出门一会会工夫,人就会被热出一身汗,爬楼梯更是成了一件辛苦事。   楼梯上,祝繁星和陈念安跟在一位男中介身后,“吭哧吭哧”地爬着楼梯,去七楼看房。   “还没到吗?”祝繁星爬到五楼时已经累坏了,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中介也是满头大汗,后背上的白衬衫湿哒哒的,说:“快了,再两层就到了。”   祝繁星噘起嘴,走在前面的陈念安向她伸手,祝繁星一把拉住他的手,被他牵着往上爬。   前一天,高考刚结束,陈念安甚至来不及去学校估分,已经陪着姐姐马不停蹄地开始看房。   这是他们看的第六套房,都记不得爬了多少层楼梯,姐弟俩住惯了一楼,这会儿爬六楼或七楼,真是很不适应。   “这么高,还是别租了。”祝繁星对陈念安说,“满宝的书包那么重,每天背着书包回家还要爬七楼,我想想都心疼。”   陈念安喘着气,说:“都爬到这儿了,先看了再说。”   七楼的这套房确实很一般,装修老旧,家具简单,因为是顶楼,天花板还有明显的渗水痕迹,室内温度特别高,闷得祝繁星差点中暑。   中介见她不满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美女,你要租三千以下的房,就只有高楼层了,要不,你把预算提高一点?”   祝繁星问:“预算提高,房子能好一点吗?”   “那肯定啊。”中介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嘛。”   “提高提高,三千五以内,总行了吧?”祝繁星气鼓鼓地说,“去年我们小区的两居室房租都只要两千多,怎么现在突然就涨价了?”   中介说:“哪里突然啊?房价涨了呀,房租肯定会跟着涨,现在两千多真的租不到好房子啦,我又不会来骗你。”   祝繁星有气无力地说:“行行行,那你帮我看看楼层低点的房子吧。”   的确,房价飞涨也带动了房租的飙升,连着榕晟府的房租价格也涨了许多。祝繁星那套1001室去年还是租六千一月,现在小区里的同户型已经涨到七千多,她和中介说了,十月底租期到期,她也要涨价。   中介用手机查询过房源信息,说:“有一套四楼的房,在9栋,两房朝南,拎包入住,全明户型,一个月三千三,门店有钥匙,你们要看吗?”   “看。”祝繁星回忆了一下,说,“9栋,离我们家还挺近。”   陈念安纠正她:“姐,那已经不是我们家了。”   祝繁星:“……”   他们看的房子全在光耀新村,是因为祝满仓升上了青芽中学吗?   很遗憾,并不是。   事实上,一直到六年级期末,祝满仓的成绩依旧只能在全班第15名至20名之间打转。陈念安念高三,实在没法为他辅导,祝满仓的学习便全由祝繁星来抓,她为小弟耗心耗力,自问没有偷懒过,可祝满仓就是进步不了,逼得祝繁星差点去撞墙。   她拥有丰富的家教经验,带家教的小孩成绩进步也很明显,比如小倩,当年就顺利地升上了青芽,祝繁星想不通,为什么她竟教不好自家小弟?   祝满仓没有收到去青芽的通知单,将和大多数同学一起升到东耀中学。结果出来的那天,家里低气压环绕,祝满仓知道自己让哥哥姐姐失望了,躲在房里抹眼泪。   祝繁星一开始真的很火大,骂小弟不争气,郁闷得待在房里不想吃饭,还是陈念安来劝她:“姐,你别生气了,咱家毕竟没大人,满宝能学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又没学坏,挺懂事的一个孩子,你这么骂他,他心里也不好受的。”   “我骂错了吗?”祝繁星说,“咱家没大人是事实,可我俩没亏待过他吧?没大人的孩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我也没大人,你也没大人,你当年吃的苦比他多多了!我都没怎么辅导你,你照样能考上青芽,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力气?他为什么考不上?”   “不是。”陈念安在她身边坐下,说,“姐,你忘了吗?我是开后门上的青芽,靠的是做饭比赛拿了奖。”   祝繁星:“……”   陈念安语气平和:“我知道你尽力了,这真的不是你的问题,我也帮满宝辅导过功课,只能说……我个人的感觉哈,他在学习方面的确不开窍,这两年,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抓他的学习,他可能连十几名都稳不住。”   “你是说……他比咱俩笨?”祝繁星一阵心塞。   “也不是笨。”陈念安说,“可能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不是人人都是读书的料。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觉得满宝书性不够,不太适应应试教育这条路,非逼着他学习的话,以后,他的上限可能不会太高,能考个普通本科就不错了。”   “那他怎么办?”祝繁星问,“去读职高吗?”   陈念安想了想,说:“这事儿你别管了,他上初中后,我来管他。东耀中学其实不差,每年也有不少人能考上重高,我是觉得,就算考不上重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读普高也一样,实在不行就去读职高,让他选个喜欢的专业,好好学,以后照样能找到好工作。”   祝繁星觉得自己太失败了,烦躁地说:“我以为,我和你,已经给他做足榜样了!”   “他的确在向我们学习啊,你不觉得吗?”陈念安说,“他们班五十多个人,他一直排在十几名,不算差的。姐,你对他的要求太高了,我知道你希望他能出人头地,但我认为,不是只有考上好高中、好大学才是出人头地。只要满宝能找准他自己想走的那条路,踏踏实实地走下去,人品三观不出问题,他就还是个好孩子。”   事已至此,祝繁星再心烦也没用,看着陈念安,说:“那我走了,满宝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教好他的。”陈念安说,“还有,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别去和他讲,我怕他会有心理暗示,认为自己真的不行,那就糟糕了,咱们还是要多鼓励他。”   祝繁星点点头:“嗯。”   “好啦,别生气了。”陈念安拉她胳膊,“走,先去吃饭,菜都要凉了,我做了你喜欢的尖椒牛柳,多吃点,去了巴黎,你就吃不到咯。”   祝繁星努努嘴:“你教会我不就行了?我出去了,也能自己做饭吃。”   “你做不出我的水平。”陈念安的语气有些得意,“我可是厨神。”   祝繁星终于被逗笑了,拍了他一下:“你别小瞧我,我做菜也很厉害的。”   说回租房这件事,祝满仓没能升上青芽,而祝繁星和陈念安依旧想把房子租在光耀新村,其实是陈念安的主意,他考虑到了刘爷爷和俞奶奶。   他不是为了让爷爷奶奶继续照顾满宝。祝满仓快念初中了,自己会做点简单的饭菜,也会做家务,不用再去别人家托管,陈念安想的是,他得照顾爷爷奶奶。   刘爷爷属鸡,今年71岁,俞奶奶属猪,也有69了,刘安安鲜少回国,两位老人在钱塘生活,平时只有同样年迈的兄弟姐妹和他们来往密切,那些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逢年过节会来看看二老,但也不可能随叫随到。   当今社会,科技领域日新月异地发展着,一部智能手机就能走天下,刘爷爷和俞奶奶文化水平不高,一直用不利索新手机,出门时常常被搞得狼狈又无措,有时候拿着钱都用不出去。   远亲不如近邻,当他们遇到麻烦时,最爱找的人就是陈念安。而陈念安也放不下他们,和祝满仓商量后,还是决定将房子租在原小区,辛苦祝满仓上下学多花点时间。   陈念安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爷爷奶奶时,能看出来,二老明显地松了口气。   祝繁星和陈念安跟着中介去看那套位于四楼的房子,54个平方,两房朝南,客厅朝北,装修其实很一般,但这套房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它的主卧床居然是一套木头质地的高低铺,非常适合祝繁星家1+2的情况。   姐弟俩商量了一下,决定租下这套房子,祝繁星依旧睡次卧,陈念安和祝满仓睡主卧高低铺,等她去了法国,陈念安可以搬去次卧住,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再买床了。   六月中旬,祝繁星和房东签下租房合同,租期两年,每月三千三,押一付三。   ——   搞定租房后,姐弟三人准备搬家,祝繁星和陈念安没请人帮忙,两个人一起在403室搞大扫除,把屋子打扫干净后,开始一点一点地搬家。   102室的家具家电大多不用搬,因为搬过去也没地方放。祝满仓还在上学,祝繁星偶尔要回校,陈念安便成了收拾行李的主力。他一个人待在家,把东西从柜子里拿出来,丢的丢,留的留,认真打包。   整理时,他看到好多姐姐送给他的礼物,都被他藏在柜子深处。   一把宝剑,带着剑鞘,剑柄上还挂着一串红色穗子。   陈念安回忆了一下,这是2009年七月,他刚离开五峤村时,姐姐送给他的小玩具。   再往回想,这把剑应该是姐姐在2006年买的,那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年份,距今已有十年。   陈念安把木头剑抽出来,拿在手里挥舞了几下,小时候觉得这把剑好长好神气,现在看来,它变得又短又幼稚,估计连祝满仓都要嫌弃。   可陈念安还是把它当成一件宝贝,用报纸包裹好,放进袋子里。   他又看到一顶虎头帽,帽子上的小老虎有两只卡姿兰大眼睛。陈念安把帽子戴在头上,去卫生间照镜子,被自己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   这是2011年春节时,姐姐在台城给他买的纪念品,也有五年多了。   一只旧书包,边角和背带被磨损得很厉害,陪陈念安度过了三年初中岁月。   是2010年七月收到的,他十二岁的生日礼物。   一副羽毛球拍,线已经断了,陈念安舍不得丢,保存至今。   是2011年七月,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一张未兑换的生日券,是2012年七月,他的十四岁生日礼物。   那一年,姐姐可真敷衍。   也不能这么说,她带他们去了北京呢,千辛万苦,花了不少钱。   手机、剃须刀、Kindle……都还在用,陈念安期待着,今年,他十八岁了,姐姐会送他什么?   在阳台收拾杂物时,他看到那副铝合金腋拐,又积满了灰尘。   陈念安:“……”   他果断地把这玩意儿丢去垃圾站,觉得这东西很不吉利,真带去出租房,搞不好满宝会出点什么事情。   午后,下雨了,陈念安收拾得有点累,岔着腿坐在阳台的台阶上,手肘支着膝盖,双手托住下巴,对着湿漉漉的院子发呆。   这个20多平米的小院子承载了许多回忆。   他、姐姐,还有满宝,在这个小院子里蹚过水、堆过雪人,背过英语和法语……   祝满仓和小狗南瓜经常在院子里追逐玩耍;陈念安在院子里养绿萝、晒被子,晒酱鸭,酱鸭是刘爷爷送给他的,特别好吃。   郭晓春在院子里晾过衣服;梁知维也来院子里喝过茶;有时风大,楼上邻居晾晒的衣物会掉到院子里,敲门后,陈念安会笑着帮他们把东西捡出来。   雨水滴滴答答地在眼前落下。   他想,真可惜啊,以后,这儿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第131章 第02章线的另一端,永远系在陈念安……   6月22号中午,A省文理科第一批次分数线揭晓,文科603分,理科600分。   下午,考生们的分数新鲜出炉,祝满仓在上学,没能和哥哥一起查看成绩,只有祝繁星陪在陈念安身边,双手握拢做祈祷状,嘴里念叨着:“六百八打底,六百八打底……”   两双眼睛紧盯着电脑屏幕,成绩跳了出来。   语文126,数学127,英语118,文综257,自选模块39   总分:667   祝繁星:“……”   陈念安:“……”   姐弟俩都没欢呼,对着屏幕,齐齐陷入沉思。   这个成绩只能算差强人意,祝繁星查过近几年A大在本省的文科最低投档线,2012年最低,662分,2013年到2015年依次是671、679、683,一年比一年高,陈念安如今考了个667,她心里是真没底。   “我数学和英语没考好,自选模块也没考好。”陈念安垂着脑袋,沮丧   地说,“数学做得太慢了,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完,英语的选择题也错了好多,姐,我可能考不上A大了。”   祝繁星说:“考不考得上又不是由你说了算,投档线还没出来呢,别自己吓自己。”   “那我志愿怎么填?”陈念安很纠结,“还填A大吗?”   这可真是不好办。硬填吧,要是没过线,滑档了,去哪儿读都很糟心;不填吧,又不甘心。谁让A省就这么一所985院校呢?别的学校连一所211都没有,陈念安的分数不算低,去读普通本科院校,实在是太过浪费。   “我的意见是,填。”祝繁星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说,“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咱们把志愿表好好研究一下,按着梯队给它填满,最坏的结果就是滑档嘛!不填的话,最后要是过线了,咱俩都得后悔死。”   有了姐姐的支持,陈念安不再犹豫,点头道:“好,那就还是填A大,计划不变。”   他早已选好专业,是人文科学实验班项目,项目中包含汉语言文学、古典文献学、编辑出版学、历史学等专业。   陈念安想学汉语言文学,A大的汉语言文学不是普通的汉语言文学,招生简章中,它的后面还加了个括弧——(含影视与动漫编导方向)。   祝繁星很纳闷:“影视编导是什么意思?做导演吗?可是……做导演不应该去考北电吗?”   “我也不知道。”陈念安说,“我没去打听过。”   祝繁星说:“你先别急,我去帮你问问,我在礼仪队有几个队友,就是这个专业的。”   她打了几通电话,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那几个女孩的目标不是考公就是读研,只有一个学姐工作了,在一家国企做董助。   姐弟俩并肩坐在床上,眼神都很迷茫。   没有任何大人为陈念安的志愿填报出谋划策,他的未来,只能靠自己摸索前行。   “管它呢,先把志愿填了再说。”祝繁星挽住陈念安的胳膊,硬气开口,“以后你要是真找不到工作,大不了姐来养你!”   陈念安被逗得直笑:“不至于。”   祝繁星也大笑起来。   止住笑后,她把脑袋靠在陈念安的肩膀上,悠悠地说:“小老虎,接下来的两年,我不在你身边,你要自己加油了。”   “嗯。”陈念安说,“放心吧,姐,下个月我就成年了,家里的任何事,我都能搞定。”   他是个最靠谱的男孩子,从不说大话,祝繁星对他无条件地信任。离开家,离开钱塘,她只是暂时变成一只风筝,去外面看一看,闯一闯,线的另一端,永远系在陈念安手上。   四天后,陈念安郑重地填写完志愿表,第一志愿正是A大人文学院的汉语言文学专业。   六月的最后几天,祝繁星、陈念安和祝满仓相继参加了各自学校的毕业典礼,分别结束了他们人生中的一段短暂旅程,即将踏上新的征程。   祝繁星穿着学士服,在校园里与郭晓春、张思彤、申露到处拍照,陈念安兢兢业业地为她们做摄影师,在校门外,他也站到姐姐身边,揽着她的肩,郭晓春帮他们拍下一张合影。   今日一别,303寝室的四个女孩将去往不同的地方,祝繁星去巴黎,张思彤去里昂,申露暂回六安,之后可能会去合肥工作,郭晓春则会飞往遥远的阿尔及利亚。   四年光阴,美好而珍贵。祝繁星深深地记得自己和郭晓春在步行街打工时,迎着冷风,一起骑车回家的那一个个夜晚,记得自己右脚骨裂时,张思彤不厌其烦地扶着她去上厕所,而申露从食堂给她带来一盒盒饭菜。   她们一起去教室上课,一起去图书馆抢座,一起在寝室学化妆、聊八卦、练习法语对话,因为发音不标准而互相取笑。   张思彤被班长刁难时,另三个为她出头,说得班长不得不妥协。   郭晓春被家里人骚扰时,另三个一拥而上,助她逃脱。   祝繁星和梁知维分手时,另三个变着花样地哄她、逗她、安慰她,让她快速地从失恋中走了出来。   ……   张思彤眼角含泪,说:“星星,咱俩要一起加油!到法国后,我会去巴黎找你玩的!”   申露说:“你们来六安,或是合肥,一定要来找我,我请你们吃饭!”   郭晓春说:“星星,这几年,谢谢你。”   这是比高中三年更让人怀念的四年时光,祝繁星收获了三份最棒的友谊,会将之永远地记在心里。   六月的最后一天,她和陈念安把剩下的一点行李搬去9栋403室,准备将102室交接给新的屋主。   那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还很年轻,是新钱塘人,交房那天,夫妻俩都来了,还带着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儿。   祝繁星、陈念安和祝满仓在102室等他们,家里只剩下家具家电,没有任何的私人物品,陈念安搞过卫生,女房东特别满意,带着女儿在屋里转来转去,陈念安陪在她们身边,给女房东讲解屋子里一些电器的使用情况。   “空调都是好的,遥控器全在书桌抽屉里,冰箱稍微有点漏水,隔几天用抹布擦一下地就行,不影响制冷,洗衣机没有问题,电视机……”   女房东笑眯眯地打断他:“小帅哥,你别操心啦,这些家电我们不会用的,我和我老公打算把整个房子全部敲掉重装。”   “全部敲掉重装?”陈念安重复了一遍,又问,“家具都不要了吗?”   “对啊,这个装修很老了呀。”女房东问祝繁星,“小祝,你家装修几年了?”   “大概有……”祝繁星算了一下,说,“十六七年了,大房间的床和书柜是09年新换的,别的都是老的,应该是我读幼儿园的时候,我爸装修过。”   “十六七年啊?”女房东摇着头:“真的太老了,必须得重装。”   陈念安心里难过,在他看来,102室的装修一点也不老,每一样家具和家电用着都很好,出过问题的水龙头、柜子、灯泡……他早就换掉、修好了。   男房东在院子里和中介抽烟,两人比比划划,说要把院子好好利用起来,种种花,喝喝茶,再给女儿买一架秋千。   陈念安站在阳台上听他们聊天,伤感地想着,这也曾经是他的梦想。他想在毕业工作后把院子布置得花团锦簇,再种点菜,小黄瓜、小番茄、小辣椒……回五峤村的时候,还特地向姥爷请教过怎么种菜。   新房东的女儿活泼好动,跑来跑去,祝满仓见她穿着鞋爬上他的小床,忍不住说:“你鞋还没脱。”   小女孩懵懂地看着他,祝满仓说:“上床得脱鞋……”   “满宝,别说了。”祝繁星拉住他,“房子已经是他们的了。”   床上只剩一张床垫,小女孩手小,撅着屁股趴在床上,从床垫和墙的缝隙里摸出一只小小的橡皮鸭,她高兴极了,拿着鸭子给妈妈看:“妈妈你看,我找到一只小鸭子!”   “啊!”祝满仓很着急,“那是我的鸭子,你还给我。”   小女孩当然不肯还,把手背在身后,说:“这是我的鸭子!”   陈念安说:“满宝,算了,你早就不爱玩了,这鸭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妹妹还小,给她玩吧。”   祝满仓嘴巴一瘪,眼眶迅速泛红,说:“那真的是我的鸭子……”   女房东见他要哭,赶紧去女儿手里拿橡皮鸭:“囡囡,还给哥哥,这是哥哥的鸭子。”   “不要!不要!这是我找到的鸭子!是我的鸭子!”三岁多的小女孩“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祝满仓也哭了,他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大男孩,不好意思嚎啕大哭,只低着头,扑簌扑簌地掉眼泪,肩膀不停地耸动。   祝繁星和陈念安头疼地看着这一幕,男房东听见声音走进屋,问:“怎么了?”   女房东把事情和他说了一下,男房东看向祝满仓,一脸的难以置信:“小弟弟你读初中了吧?怎么还会和一个小孩抢玩具?她才三岁啊!”   祝满仓大声说:“可那本来就是我的鸭子!”   陈念安还想劝他,祝繁星站了出来,说:“李姐姐,麻烦你哄哄女儿,把鸭子还给我弟弟吧,这真的是他的玩具,你别看他个子长得挺高,其实还是个小学生,在我们家,他就是个孩子,交房是件喜事,咱们还是交接得愉快一些吧,哭哭闹闹的,何必呢?”   她知道,祝满仓不是舍不得一只橡皮鸭,他舍不得的,其实是这个家。   女房东通情达理,抱起女儿,带她去院子里玩,一会儿后,她们回来了,小女孩主动把橡皮鸭还给祝满仓:“哥哥,给你吧。”   祝满仓笑了,笑得很丑,眼角还挂着泪。   他把小鸭子紧紧捏在手里,看着姐姐和两位房东结清水电费,签好交接表,把四把房门钥匙交给对方。   临走前,祝满仓回过头,最后将房子环视了一遍,手一松,跟着哥哥姐姐离开了102室。   房门关上,女房东开心地与男房东拥抱,眼泪也掉了下来:“老公,我们在钱塘有家了,我们终于有家了!囡囡可以在附近上幼儿园了,还能上东耀二小呢!”   小女孩在她身边打转,突然,她瞪大眼睛跑去餐桌边,从桌上拿起一只黄色橡皮鸭,惊喜地说:“妈妈你看!我又找到了一只小鸭子!”   ——   祝繁星和两个弟弟开始了在出租房的生活。   403室装修古早,家具简单,陈念安竭尽所能地把屋子布置得温馨舒适。厨房里的瓷砖、燃气灶和抽油烟机沾满油污,他用清洗剂一遍遍地刷洗,总算把厨房搞得干净亮堂,做饭时心情也能好一些。   祝繁星已经买好去巴黎的机票,八月中旬从上海出发,算算日子,她只能再在家待四十多天。   这四十多天里,他们还得出一趟远门,去给两个妈妈扫墓。这趟旅程两年一次,他们已经坚持了七年,谁都不愿放弃。   7月12号,距离祝繁星出发还有一个月,A省高考的录取信息开放查询,陈念安在姐姐弟弟的陪伴下,忐忑地登录网站,登录到一半时,他扭过头,说:“姐,我不行了,你帮我查吧。”   “哎呦,真没用,走开,我来。”祝繁星坐到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键盘,接着,她和祝满仓瞪大眼睛看向屏幕。   陈念安还扭着头不敢看:“查到了吗?”   祝繁星:“……”   “姐?”陈念安有点慌了,“我被哪个学校录取了呀?”   祝繁星:“……”   “不是A大,对吗?”陈念安的声音发着抖,”   我就知道,我考砸了……”   “哈哈哈哈哈……”祝繁星突然蹦了起来,一把抱住他,使劲儿摇晃,“小老虎小老虎,你考上A大啦!你是我的学弟啦!”   祝满仓也高兴得扑过来:“哥哥哥哥,你考上啦!你考上啦!”   陈念安坐着,祝繁星站着,她得意忘形,捧住陈念安的两边脸颊,低头噘嘴,往他额头上“吧唧吧唧”连亲两口。   陈念安:“……”   他的脸庞迅速升温,耳朵红得像两只熟透的虾。   祝繁星啥都没发现,依旧沉浸在“单车变摩托”的喜悦中,原地蹦跶个不停:“小老虎你怎么这么厉害!天啊我真是太高兴了!这是我今年最最最高兴的一件事!你考上A大了!啊啊啊啊……”   陈念安这时候才敢去看电脑屏幕,发现自己真的被A大录取了,没有调剂,没有滑档,求仁得仁,他考上了第一志愿。   一直到三天后,A大公布这一年在A省的文理科投档线——理科683,文科665,祝繁星和陈念安才知道,他们的决策是有多么惊险。 第132章 第03章生日快乐呀,我的小老虎。……   “考上了!对,A大。”   “汉语言文学……嗯,他从小就喜欢看书、写东西,不是写着玩的,他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过好多文章呢,有一篇快出版了,到时候我让他送你们一本签名书。”   “就过线两分,真是好悬好悬。他要是滑档了,我会很过意不去的,他这个成绩其实完全可以报外地的一些985学校,可他说他要照顾满宝,不能离开钱塘,所以填的全是钱塘的学校……就是说呀!还好过线了,我也没想到,今年A大的分数线居然比去年低了十八分。”   陈念安在厨房做饭,听姐姐在客厅打电话报喜,这通电话是打给傅佳颖的,祝繁星语气欢快,把自己和陈念安查成绩、填志愿、查录取的心路历程说了一遍,最后说:“佳颖阿姨,过些天我请你们吃饭呀,我下个月就要出发了,走之前咱们必须聚一聚。”   挂掉电话,她又打给祝怀雯:“姑姑,我和你说一声,陈念安考上A大了,嗯!确定被录取了。”   接着,她打给保定的姥姥:“姥姥,我是星星啊,我和你说个好消息,陈念安考上A大了!我大弟弟,陈念安!”   陈念安把菜端到客厅,见姐姐又在发消息,问:“你还要通知谁啊?”   “楼老师和孟老师。”祝繁星发着Q/Q消息,说,“她俩在你上小学和初中时那么关照你,你现在考上了好学校,是不是应该和她们说一声?”   陈念安无奈地摇头,姐姐已经兴奋好几天了,比她自己考上A大还要开心。   录取信息刚出来时,祝繁星就把消息告诉给了三个室友,又领着陈念安和祝满仓跑回老楼,通知刘爷爷、俞奶奶、娟娟阿姨、邓爷爷……走在小区里,只要碰到认识的人,她就会拉过陈念安,骄傲地说:“我弟弟考上A大了!”   陈念安去理发店剪头发时,她跟着去,对阿祥说:“阿祥叔叔,我弟弟考上A大了!”   成功获得免单一次。   陈念安去光光卤味店买卤牛肉时,她也跟着去,对老板说:“光光叔叔,我弟弟考上A大了!”   成功获得半价折扣一次。   祝繁星又拉着陈念安去小区门外的蛋糕店,对店员说:“我弟弟考上A大了!过几天就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我要订个蛋糕,应届高考生能打折吗?”   店员无措地摇头:“对不起啊,没有这样的活动,我、我就是个打工的。”   祝繁星傻笑着:“没关系没关系,小老虎,过来,挑蛋糕。”   陈念安没想到自己考上A大,姐姐会这么高兴,她仿佛成了一个最幸福的老母亲,从早到晚脸上都带着笑,在家看见他,眼神会变得柔柔的,说:“我们家小老虎真争气,又帅又争气,姐姐真是没白疼你。”   家里还有个卑微的对照组,祝满仓乖得像只鹌鹑,努力降低存在感,恨不得能隐身,因为姐姐看到他,就会用手指戳他脑袋:“你呀!初中很关键的,好好学,争气点!”   “哦。”祝满仓可怜巴巴地回答。   陈念安并不知道,祝繁星心里的大石已经压了七年,一直到他金榜题名,那块石头才落地。   祝繁星始终记得自己把陈念安留在身边的几个理由,一,为了报冯采岚的恩,二,为了给自己找个家人,三,怕陈念安在老家读不上书,会走上歪路。   漫长的七年时光,“报恩”早已化成无数个细节,祝繁星对冯采岚问心无愧,每次站在妈妈的墓碑前,都能自豪地说:妈妈,你看,小老虎长得多好。   至于“家人”,那还用说吗?陈念安就是祝繁星最最亲的家人,没有之一。他的地位,连祝满仓都撼动不了。   只有第三条,祝繁星一直挂在心上。当初陈念安先斩后奏、选择保送志成中学时,她又生气又担心,就怕志成中学的教学质量比不过别的学校,会耽误陈念安高考。   事实证明,志成中学的教学质量的确比不过二中,这一年的高考,志成的考生们整体表现不佳,考上清华北大的一个都没有,陈念安是全校文科第十六名,也只能低空飞过A大投档线。   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祝繁星把陈念安养大了,他彻底地离开了那个落后的小山村,即将成为一名985高校的大学生,她再无遗憾,觉得自己的任务已是圆满完成。   陈念安的十八岁生日没有去外面过,他邀请刘爷爷和俞奶奶来403室吃饭,祝繁星自告奋勇,说要帮小寿星减轻负担,由她来做主厨。   这个主厨真是做得乱七八糟,陈念安帮姐姐打下手,从头到尾嘴巴和手就没停过,祝繁星还嫌他烦,想把他赶去客厅,陈念安不答应,说怕她把厨房给烧了。   刘爷爷和俞奶奶第一次来403室做客,背着手到处参观,屋子被打扫得很干净,有些物品还没来得及整理,也被整齐地堆放在客厅。刘爷爷看见主卧那张高低铺,问祝满仓:“小满宝,你和你哥,谁睡上铺呀?”   “我哥睡上铺。”祝满仓说,“我本来想睡上铺的,可我哥不答应,他说等姐姐走了,他会搬去隔壁屋睡,到时候我再搬下来会很麻烦。”   这个主卧带着阳台,面积不如102室的主卧大,除了一张高低铺和一个大衣柜,只能摆下一组带书架的书桌椅,目前是祝满仓在用。陈念安想写点东西,需要把笔记本电脑搬去客厅,在餐桌上写。   祝繁星睡的次卧面积倒是比原次卧大,不过这个房间原本是房东夫妻居住,所以摆着一张1米8宽的双人床,占了不小的空间,房里也有书桌和衣柜,过些天,陈念安会搬过来睡。   “吃饭了!”祝繁星端着一大碗老鸭煲来到客厅,喊两个老人,“爷爷奶奶,吃饭了,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姐姐,真的是你做的吗?”祝满仓趴在餐桌边,看着桌上的六菜一汤,表示怀疑。   祝繁星一挺胸脯:“当然,你哥只是指导了我一下,我就是个名副其实的主厨。”   陈念安端着一摞碗筷,看了她一眼。   祝满仓用手捞起一块熏鱼往嘴里塞,尝过味道后,说:“你骗人,这就是哥哥做的。”   祝繁星用筷子去敲他:“鱼是我买的,我洗的,我切的!”   祝满仓:“……”   两位老人在餐桌边坐下,陈念安给爷爷倒上白酒,刘爷爷笑着说:“今天,你还喝可乐吗?”   陈念安一愣,说:“爷爷,白酒我是真不行,要不,我喝点啤酒,陪陪你?”   “啤酒也行啊。”刘爷爷很高兴,“念安长大啦,终于能陪我这个老头子喝酒咯。”   家里有啤酒,是为了做啤酒鸭买的,见陈念安要去拿酒,祝繁星说:“给我也拿一罐。”   陈念安拿来两罐啤酒,俞奶奶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他:“念安,你   十八岁了,又考上了A大,我和你爷爷给你一个红包,祝你身体健康,学业进步,事事称心如意。”   陈念安自然不肯收,俞奶奶和他打了半天太极,硬是把红包塞进他手里:“收下!我们年纪大了,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就没给你买礼物,钱不多,你自己去买点喜欢的东西。”   陈念安还要推拒:“奶奶,我什么都不缺……”   祝繁星看得头大,说:“小老虎,收下吧,这是爷爷奶奶的一份心意。”   “那……谢谢爷爷奶奶。”陈念安捏着红包,羞愧难当,“你们照顾了我和满宝这么多年,我还没孝敬过你们呢。”   “怎么没有?”刘爷爷说,“我们平时可没少喊你来帮忙。”   “那都是举手之劳。”陈念安说,“爷爷,奶奶,你们有事只管叫我,A大离这儿不远,我以后应该是走读为主,大多数晚上都会在家。”   俞奶奶惊讶地问:“你不住校啊?”   陈念安和祝繁星对视了一眼,说:“住宿费会交,平时也能过去休息,只是晚上……”他又看向祝满仓,“我不放心满宝一个人在家,他才十二岁,我和姐姐说好了,晚上我会尽量回家过夜,至少等满宝十四岁了,我再住校。”   祝满仓看着他,说:“哥哥,其实我可以一个人过夜的。”   “我知道,一两天问题不大,我要是有事回不来,会提前和你说。”陈念安严肃地看着他,“长时间的话肯定不行,我还得抓你的学习。”   祝满仓变成一张苦瓜脸:“你是要回来给我辅导功课吗?”   “对。”陈念安说,“初一初二,你们没有晚自习。”   祝满仓:“……”   “好啦,先吃饭吧,菜都要凉了。”祝繁星率先举起杯子,“来来来,碰一个,今天是个好日子呦!”   五个玻璃杯碰到一起,愉快的晚餐开始了,刘爷爷对菜品味道赞不绝口,祝繁星听得脸红:“爷爷你别夸了,我承认,大多数都是陈念安做的,其实是我在帮他打下手。”   陈念安笑而不语地看着她,抿了一口啤酒,冰凉畅快,爽极了。   吃到一半时,祝繁星说:“满宝,去拿蛋糕吧。”   祝满仓:“噢!”   一个八寸的芋泥蛋糕被端到餐桌上,祝繁星插上四支蜡烛,“18”和“22”,点燃后,又给陈念安戴上生日帽,拍着手说:“过生日咯!”   生日流程和过去一样,拍照,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祝繁星大声说:“祝陈念安同学十八岁生日快乐!我们家的小老虎终于成年啦!”   刘爷爷、俞奶奶和祝满仓都拍起手来,陈念安笑得开怀:“谢谢,谢谢你们。”   祝满仓用零花钱给哥哥买了一个护眼台灯做生日礼物,让他拿去寝室用,祝繁星的礼物可是大手笔,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外加——   “铛铛铛铛!”她拿出一个扁扁的大盒子递给陈念安,“机械键盘,码字神器。”   陈念安接过键盘盒,惊讶地说:“这个牌子很贵的。”   “就是因为东西好,所以才贵嘛。”祝繁星笑吟吟地看着他,“网上说了,写东西的人其实用笔记本自带的键盘会不舒服,人家都用好键盘,我就给你买了一个,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姐,谢谢你。”陈念安把键盘拆出来看,通体银色,质感非凡,普通人很少会在键盘上花太多钱,他知道这个键盘的价格要一千五六百,姐姐真的是投其所好,给了他一件好“武器”。   祝满仓羡慕得很,他过十二岁生日时,姐姐只给他买了一个蛋糕,这时见哥哥又有电脑又有键盘,翘着嘴说:“姐姐你好偏心啊,哥哥生日有两个礼物,我过生日的时候,一个都没有。”   祝繁星板着脸看了他一会儿,说:“算了,本来是想等我出发前再给你的,看你这么可怜,现在给你吧。”   祝满仓张大嘴:“啊?我也有礼物吗?”   “有啊。”祝繁星回房拿来一个盒子递给他,“喏,给你,我先警告你啊,每天不能玩太长时间,知道吗?”   “啊啊啊新手机!”祝满仓乐坏了,乐得差点翻跟斗。   俞奶奶看得直笑:“小孩儿就是比我们聪明,拿个新手机能这么开心,我是学都学不会。”   祝满仓接过手机盒子抱在怀里,小嘴像抹了蜜一样甜:“谢谢姐姐!姐姐对我最好了!我爱姐姐!”   祝繁星说:“别谢我,谢你哥去。我本来是想给你哥买个新手机,让他把旧手机给你用,他说你总是用旧东西,会不高兴的,所以我才给你买了新的,都没给他买哦。”   陈念安笑着揉揉祝满仓的脑袋:“我手机好着呢,不用买,以后就算要换,也能自己攒钱换。”   “谢谢哥哥!哥哥最帅!我爱哥哥~”祝满仓一边说着甜言蜜语,一边粗暴地拆掉包装,拿出新智能手机翻来覆去地看,真是爱不释手。   俞奶奶见祝繁星又是买手机,又是买电脑,碰碰她的胳膊,说:“星星,你卖房子的钱还是要省着点花,日子长着呢。”   “我知道,奶奶。”祝繁星说,“这些年,我们三个一直很节约的,但是呢,该花的地方还是要花。陈念安那个电脑是我以前用剩下的,已经八年了,卡得要死,他去上大学,肯定要买一台新的呀。”   陈念安的十八岁生日热热闹闹地过完了,爷爷奶奶告辞回家。晚上,姐弟三人排队洗澡,祝满仓洗完后就溜回房间研究起新手机,陈念安最后一个洗,顶   着一头湿发走出卫生间时,祝繁星打开房门,向他招手:“小老虎,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陈念安走进她房里,这个房间对他来说还很陌生,冷空调呼呼地吹着风,顶灯没开,只有床头台灯亮着暖光。祝繁星长发披肩,穿着一条卡通睡裙,睡裙里一如既往得戴着一只棉布胸罩,不会让弟弟们尴尬。   她坐在椅子上,叫陈念安在床上坐下,床沿边空间狭小,两人面对着面,膝盖都能撞上,陈念安有些紧张,问:“干吗?”   祝繁星说:“我给你写的那张借条还在吗?就是十六万那张。”   她不说,陈念安都快忘掉这件事了,点头道:“在啊。”   “明天,你带上借条,咱俩去银行。”祝繁星说,“你成年了,去开一张新的银行卡,我把钱还给你,再多给你二十万,一共三十六万,这两年你拿着花。”   陈念安吓一跳:“太多了!姐,不用给我这么多!”   祝繁星“啧”了一声:“我相信你不会乱花的,我只是懒得一笔笔给你转钱,这是你和满宝的学费生活费,我不在,你身上肯定要留点钱啊。”   陈念安问:“你给我这么多,自己够用吗?”   “剩一百多万呢,还能不够用?”祝繁星说,“放心吧,我有奖学金的,肯定够用了,如果能去打工,我也会去挣点钱。不过呢,我建议你不要去打工,大学里的学习其实很紧张,家里还有一个满宝在,你再去打工的话,我怕你会顾不过来,现在我们家还挺宽裕的,你不用为钱操心。”   陈念安点点头:“我知道了。”   祝繁星笑了起来,端详着少年俊朗的眉眼,伸手去揉他湿漉漉的头发:“怎么不吹干啊?”   “习惯了。”陈念安没躲,顺从地随她撸。   祝繁星用手指帮他把乱发理顺,说:“上大学后,你要是遇见合眼缘的女孩,千万别怂,大胆地去追,你这么帅,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喜欢你,姐姐允许你在大学里谈恋爱。”   陈念安说:“我不谈。”   “干吗不谈?”   “你真奇怪。”陈念安说,“不让我去打工,怕我顾不过来,却让我去谈恋爱,谈恋爱不花时间啊?”   祝繁星说:“打工那么辛苦,谈恋爱不一样啊,谈恋爱是很开心的呀。”   陈念安摇摇头:“不谈,麻烦。”   祝繁星:“……”   她想了想,又说:“我出去后,你要是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找任叔叔和佳颖阿姨帮忙,别不好意思。”   陈念安:“嗯。”   “尽量……别去找我姑姑。”祝繁星说出这话,自己都觉得难堪,“她那个人你知道的,对你有偏见,咱们最好别去麻烦她。”   陈念安:“嗯。”   “我去车行问过了,我那辆小电驴可以在那儿卖掉,加点钱给你换辆新的,你是男生,车子要买得大一点。”   “嗯。”   “你的自行车就留给满宝骑。”   “嗯。”   “你别总是‘嗯嗯嗯’的,这么不耐烦吗?”祝繁星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我还有很多要说的呢,骑车要小心,别骑太快,你也教教满宝,他这个人毛毛糙糙的,骑车上路我是真的不放心。”   陈念安有点儿想哭,忍得很辛苦:“我会和他说的。”   “满宝交给你,我特别放心。”祝繁星说,“小老虎,上大学后,你要和室友们搞好关系,有些寝室活动能参加还是要去参加,生日啊,聚餐啊,打球啊什么的,该AA就AA,该请客就请客,咱家不缺钱,别搞得自己不合群。”   陈念安:“知道了。”   祝繁星说:“学校里的活动也要多参加,我那会儿是没办法,但我好歹加入了礼仪队,不像你晓春姐,真是啥都没参加,你别和她学。之前几年,你顾着满宝和我,社交活动一直很少,上大学后可以多交些朋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三观,思想碰撞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对你写东西会有帮助。”   陈念安应下:“好,我会多交朋友的。”   祝繁星说:“明年夏天,你记得去考个驾照。”   陈念安:“哦。”   “再带满宝出去旅个游,地方你们自己挑。”   陈念安眨巴着眼睛,问:“明年,你真的不回来吗?”   祝繁星皱皱鼻子:“应该不会回来,来回机票很贵的。”   “好吧。”陈念安垂下眼,睫毛轻颤,脸上是掩不住的失落。   “别这样,我们可以视频啊。”祝繁星笑着去抓他的手,握得很紧,“你的学业不会再像高中时那么紧张了,会有很多空余的时间,我们算好时差,可以通视频,聊微信,两年很快就过去了。”   “嗯。”陈念安点点头,手指用力,反握住她的手,说,“姐,你去了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省钱,生病了要去看医生,肚子饿了要抓紧吃饭,我听说欧洲其实很乱,小偷特别多,你要是被人欺负了一定要报警。我最怕你只报喜不报忧,你答应我,遇到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和我说,我知道我离得远,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至少你说出来后,心里能舒服点。”   祝繁星心里暖暖的:“好,我答应你,你也一样,不能只报喜不报忧。”   “嗯。”陈念安说,“姐,你不用太挂念我们,你是自由的,这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两年,你想干什么就去干,那些欧洲国家,反正也不远,有时间就去走走看看,别留遗憾。”   祝繁星眼珠子一转,坏笑着问:“那我能谈恋爱吗?”   “能。”陈念安脱口而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当然能,你眼光向来好,温明远和大壮哥都是很优秀的男生,你要继续保持这样的水准,找的人要是比他们差,我可不同意。”   “你这人真是,听不出我在开玩笑啊?”祝繁星睨他,“和你说过了,我不会在法国谈恋爱的。”   陈念安别开头:“谈不谈随你,反正我先表明态度,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他们依旧抓着彼此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后,陈念安说:“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回房了,满宝玩很久了,我得去没收他的手机。”   “没事了,明天记得和我一起去银行。”祝繁星松开手,说,“去休息吧,晚安。”   陈念安站起身来:“晚安。”   祝繁星突然把双手举到脸颊旁,对他卖萌:“生日快乐呀,我的小老虎。”   陈念安反应很快,冲她张牙舞爪:“嗷呜!已经是大老虎了。”   再老成的少年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祝繁星笑得浑身乱抖:“好吧好吧,大老虎,可以找对象啦!”   陈念安一秒变酷哥:“不找。”   祝繁星嚷嚷:“为什么呀?大好的青春,别浪费你的盛世美颜!”   陈念安大步离开房间:“我省钱。” 第133章 第04章姐,我还没送过你花。……   陈念安拥有了一张新的银行卡,祝繁星转给他三十六万整,那张借条被撕成碎片,丢进了银行的垃圾桶。   办完业务,祝繁星没急着回家,让陈念安陪她去阿祥叔叔的理发店,说想做头发。   大学四年,因为礼仪队对队员们的发型发色有严格规定,祝繁星从未烫过发、染过色,看着别的女生时不时地变换发型,她早就眼馋了,好不容易熬到毕业,终于可以大胆地折腾。   理发店里,陈念安坐在等候椅上,听姐姐和阿祥叔叔讨论要把头发弄成什么样。   “染是一定要染的,烫的话……”祝繁星回头问道,“哎,小老虎,你说我烫个卷发好看吗?”   陈念安想象了一下,说:“会不会有点老气?”   “会吗?”祝繁星又问阿祥,“阿祥叔叔,我喜欢大波浪卷发,就是老底子香港片里女明星的那种发型,你觉得合适吗?”   阿祥左右端详她的脸庞,说:“其实你留直发挺好看的,可以先染一下,喜欢卷发的话,自己拿个卷发棒绕绕就行,不用一起做。”   老街坊就是这点儿好,阿祥不会为了多赚钱而拼命推销项目,他在这里开店近二十年,店面很小,做的都是老主顾生意,价格向来公道。   “也行。”祝繁星说,“那我先染一个吧。”   她挑了咖啡色,洗过头,阿祥亲自帮她调色、上色,说要让她漂漂亮亮地飞去巴黎。   “星星,你头发真多,抓起来一大把。”阿祥说。   “是吧?”祝繁星说,“这是遗传,我爸妈头发都很多。”   陈念安听见了,想起自己帮姐姐梳头发、编辫子时的手感,她的发量的确很多,发质又好,洗完后特别蓬松,还很香。   阿祥说:“小陈和满宝头发也多,你们三个啊,要是不说,别人保管以为你们是亲姐弟,长得都特好看,个头又高,读书成绩还这么好,现在已经有两个A大高材生了,以后就要看满宝咯。”   祝繁星咯咯直笑:“满宝估计考不上A大,他学习一点儿没有紧迫感,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到底是为了谁在读书。我们家最自律的就是陈念安,满宝的学习态度要是能和陈念安一样,我就不用担心了。”   陈念安坐在她身后,没玩手机,也没插话,只安静地注视着姐姐的背影。   他们能共同生活的时光只剩二十多天,陈念安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分离的时刻越来越近,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会舍不得。   会担心,会害怕,怕她去巴黎后会吃不习惯,怕她不适应那边的气候,怕她生病,怕她学业压力大,更怕她被人欺负,举目无亲,周围都没有人能帮助她。   这时候,他甚至希望姐姐能在巴黎找一个男朋友,至少能护她周全,平时有点儿感冒发烧,也能照应一把。   唉……就怕男朋友对她不好,那更伤人。   如同几天前祝繁星化身为幸福的老母亲一个样,现在的陈念安也化身成了一个忧愁的老父亲,既担心姐姐,又操心弟弟,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他们家三个人的关系真是乌七八糟。   他想起三天前,姐姐请任叔叔、佳颖阿姨吃饭时,黄怡然说的那些话。   那天,黄怡然来蹭饭,说要为祝繁星送行,漂亮的女孩坐在陈念安身边,小小声地问:“你现在还喜欢星星姐姐吗?”   大庭广众之下,陈念安紧张得差点失态,赶紧制止她:“嘘!”   “哦,我知   道了,还喜欢呢。“黄怡然嘿嘿笑,“你不打算表白吗?”   陈念安如坐针毡:“别说了。”   “你这么慌干吗?她们在聊天,没人听得见。”黄怡然把音量压得更低,“星星姐姐现在是单身,马上就要出国了,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她吗?你不怕她在巴黎又交一个男朋友?”   “我说过了,我做她弟弟就够了,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她的。”陈念安说。   “为什么呀?”黄怡然不明白,“你先别管她答不答应,至少应该让她知道你的心意。如果她拒绝了,那你上大学后就能轻松许多,可以看看别的女孩,谈谈恋爱,如果她也喜欢你,那不正好……”   “她不会喜欢我的。”陈念安语气沮丧,“她对我只有亲情,我百分之百地确定。”   “那你不是在浪费时间吗?”黄怡然更迷糊了,“你图什么呀?她以后总会谈恋爱的,恋爱,结婚,生小孩,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求求你,别再说这件事了,行吗?”陈念安真后悔让黄怡然知道他的秘密,说,“你可能理解不了,我对她真的没有任何企图,我愿意做她一辈子的弟弟,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个变态!”   “你哪里变态了?”黄怡然一脸的匪夷所思,“你俩又没有血缘关系。”   陈念安说:“你不会明白的,总之,我不想我和她的关系有任何改变,能做她弟弟,我已经很满足了。”   黄怡然扯了下嘴角:“陈念安,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   陈念安无言以对。   他当然没有自虐倾向,他也向往琴瑟和鸣的美好恋情,但他太了解祝繁星了,姐姐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他的这份感情,因为这是不正确的,是不符合社会伦理道德的。   他真的……太下作了。   姐姐对他有恩,信任他、疼爱他,把他当亲弟弟般对待,他却对她产生了不一般的情愫,若是被她知道,他真是会无地自容,只能把这份见不得人的感情深埋心底。   他不明白黄怡然为何会认为没有血缘关系就能解决一切问题,这显然不可能,他自己都觉得羞耻,是以从未奢望过自己能和姐姐发展出超越姐弟的关系。   他想,情侣会分手,夫妻会离婚,而姐弟情却能绵延到老,做一辈子的姐弟,也挺好的。   三小时后,祝繁星的头发染完了,阿祥掀掉罩布,她站起身,心情愉悦地照着镜子,问:“小老虎,好看吗?”   陈念安站在她身边,看着那一头咖啡色长发,的确比黑发洋气些,只是这个样子的姐姐有些陌生,他伸手去摸她头发,发丝顺滑地从指间穿过,说:“好看。”   祝繁星说:“有一股怪怪的香味,你闻闻。”   这样的要求,陈念安求之不得,倾身去闻她头发,深深吸气后,说:“应该就是染发膏的味道,还行,不难闻。”   祝繁星满意极了,乐呵呵地去找阿祥结账。   ——   陈念安收到了来自A大的录取通知书,在微信上告诉吴昊浩,吴昊浩说:【张珂也考进了A大,你俩又是同学了!】   张珂……那个胖胖的、好脾气的眼镜姑娘,三年没联系了,中考时她考入二中,是青芽中学的探花,学习特别棒。   吴昊浩考进A省工商大学计算机系,学校也在钱塘,郑立被长沙的一所高校录取,黄怡然最厉害,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即将去往北京。   她雄心勃勃,对陈念安说,她一定要在演艺圈闯出名堂来。   七月底,祝繁星租了一辆小轿车,带着两个弟弟又一次走上扫墓之旅。   这回去五峤村,她不打算在半路歇脚,向爸爸学习,一鼓作气地直接开到村里。   一路上,陈念安没在后排陪祝满仓,而是坐在副驾,对祝繁星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开车,坐这儿可以陪你说说话,你也不容易打瞌睡。”   他说到做到,一路上从未合过眼,时不时地和祝繁星聊几句。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时,有一阵子,车厢里很安静,祝满仓在后排睡得死沉,祝繁星瞄了眼副驾上的少年,见他撑着额头在发呆,说:“小老虎,你要是觉得困,可以睡会儿,我喝过咖啡,不会打瞌睡的。”   陈念安说:“我不困,我只是在想下一个话题。”   祝繁星“嗤嗤”地笑:“你和我在一起还要找话题吗?咱俩就算三小时不说话也不会尴尬啊。”   陈念安想了想,也笑了起来,说:“这倒也是。”   不用特地找话题,不用猜测对方的心思,不用担心对方对自己是否有所不满,却憋着不说,因为他们是姐弟。   可以尽情地做自己,放屁,打嗝,挤痘痘,挖鼻屎……做一切凡人都避免不了的日常琐事,真实,自在,轻松,舒服,不用害怕出丑,不用避着对方,因为他们是姐弟。   有什么就说什么,做错事要道歉,做得好要表扬,吵架了很快就会和好,大事小事都商量着来,哪怕是先斩后奏,只要能说出正当理由,对方也不会记仇。   因为他们是姐弟。   这一趟扫墓之旅非常顺利,历时六天五晚,祝繁星三人在安徽、河北转过一圈就回到了钱塘,没去任何地方游玩。   一路上,他们还是只订一个标间,陈念安和祝满仓挤着睡,祝繁星单睡,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五峤村,冯家姥爷和姥姥为了庆祝陈念安考上A大,在家门口放了两挂鞭炮,逢人便说外孙有多么争气,引来村民们的一片夸赞声。   陈念安已长大成人,两位老人却是越发得苍老憔悴,祝繁星依旧没见到冯   智光一家人,听说,冯继强已经出师了,现在在县城的一家修车行工作,每月工资一千八。   在保定,曹家姥姥和姥爷四年未见陈念安,再次见面,惊讶得不得了,连声说“认不得了,认不得了,长成大小伙子了”。   姥爷的身体不太好,去年底还做过一次大手术,祝繁星直到这时才知道这件事,她让姥姥别再给她打生活费,说自己卖了房子,家里现在不缺钱用。   “你姥爷……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你回来。”姥姥拉着祝繁星的手,叹了一口气,又说,“没事,你不用惦记我们,有你小姨在呢。”   这一年的六月,上海迪士尼乐园盛大开幕,暑假期间,乐园里天天人满为患,祝繁星还是勇敢地买了票,趁着出发前的最后几天假期,带两个弟弟入园游玩。   他们又穿上了那套蓝色亲子装,陈念安和祝繁星的身型变化不大,衣服依旧合身,只有祝满仓……   “姐姐,我这件衣服是不是太短了?”   长到1米61的男孩拉着衣摆,愁眉苦脸地看向哥哥姐姐。   祝繁星说:“就穿一天,你将就一下吧。”   于是,照片里,当祝满仓举起双手时,腰身就会显露出来,不再是胖嘟嘟的圆肚皮,变成了一截白白瘦瘦、独属于半大小子的小细腰。   他们在乐园内从早待到晚,直到看完精彩的烟花秀。   祝繁星发出许多条朋友圈,晒出自己和陈念安、祝满仓的各种合影,收到数不清的赞和评论,温明远与梁知维也夹在其中。   温明远已经身在美国,正和父母一起进行从美东到美西的长途旅行,开学后,他即将在麻省理工学院开始硕博连读。   梁知维则到了深圳,最近正在接受入职培训,在朋友圈晒过宿舍,晒过工位,还晒过琳琅满目的早茶,祝繁星每次看见,都会给他点个赞。   郭晓春也在北京接受培训,等待着签证和机票。   申露在家备考;张思彤在日本旅游;方熠考上了A大的研究生,将在本校继续学业;李思莹考研失败,准备二战;王林琳找了个东北男朋友,毕业后和男友一起去大连发展……   每个人,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陈念安是第一次来上海,游玩过迪士尼后,祝繁星把酒店换到市区南京路附近,打算带两个弟弟再在上海玩几天。   晚上,他们在热闹的南京路步行街闲逛,祝满仓精力旺盛,又跑又跳,看到有趣的东西就会往前凑,祝繁星和陈念安跟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走。   盛夏的夜晚,空气燥热,在这样一个陌生又繁华的大都市,一条陌生的步行街上,陈念安珍惜与姐姐相处的最后时光,即使汗流浃背,也甘之如饴。   再过两天,祝繁星就要出发了。   一家商场门口正在搞活动,有唱歌表演,祝满仓像条泥鳅似的挤进去看,祝繁星和陈念安不感兴趣,在外围等他。   “满宝怎么这么厉害?今天走了好多路啊,他不累的吗?”祝繁星挂在陈念安身上叫苦不迭,“我脚好酸哦,一会儿回酒店看看,我感觉脚底板都起泡了。”   陈念安扶着她,说:“等他出来,咱们就回酒店。”   这时,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提着一个水桶来到他们面前,对陈念安说:“哥哥,给女朋友买朵花吧!”   陈念安和祝繁星都是一愣,看到女孩的水桶里插着一堆单独包装的红玫瑰,祝繁星笑死了,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女孩很迷茫,因为这两人几乎是黏在一起,她有些尴尬地说:“哦,对不起,那……哥哥,买花吗?可能你买了花……姐姐就答应你了。”   陈念安:“?”   “你在说什么呀?他是我弟弟!”祝繁星嘎嘎直乐,“你看不出来我比他大呀?”   女孩一愣,摇头道:“看不出来。”   祝繁星说:“我比他大四岁呢!”   女孩说:“真的看不出来啊,姐姐,你俩看着就是差不多大。”   陈念安的心情瞬间好得冒泡,说:“行,我买一朵。”   祝繁星惊讶地看着他:“啊?”   “很晚了,人家还有这么多花没卖完呢。”陈念安问,“一朵多少钱?”   女孩高兴地说:“十块!”   “这么贵?!”祝繁星去拉陈念安的手,“小老虎,别买了,十块钱咱们能买三瓶饮料喝呢。”   “不,我想买。”陈念安说,“姐,我还没送过你花。”   家里有个玻璃花瓶,从102室被带到403室,现在里面养着几棵葱,陈念安做饭时会去摘来用。   他往那个花瓶里插过鲜花,三大束,都包装得很精美,第一束是温明远送的,第二束是杨锋送的,第三束是梁知维送的。   而他自己,从未送过祝繁星鲜花,一朵都没有。   他付了十块钱,祝繁星从桶里挑出一朵还算新鲜的红玫瑰,小女孩开心地跑开了,祝繁星把玫瑰凑到鼻前闻闻,又给陈念安闻闻,问:“香不香?”   陈念安闭上眼睛,专心地闻,说:“香。”   祝繁星嘴里说着“咱俩谁和谁啊,送什么花哦,真是浪费钱”,可陈念安能看出来,她是喜欢的。拿着那朵包装简陋的红玫瑰,她脚也不痛了,蹦跳着去找祝满仓炫耀。   遗憾的是,这朵红玫瑰,在炎热的夏季没能撑过两天,就枯萎了。   在上海的最后一天,祝繁星拖着大包小包去浦东机场登机,陈念安和祝满仓一起来送她。   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该做的事也都做好了,祝繁星托运完行李,准备过安检,站在宽阔明亮的安检口,她分别与两个弟弟拥抱。   先抱祝满仓,再抱陈念安。   她紧紧抱住那十八岁的少年,笑着说:“放心吧,小老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嗯。”陈念安的手掌抚着她的背脊,嗓音低哑,“姐,一路顺风。”   祝繁星松开手臂,倒退着走了两步,拿着护照和登机牌向他们挥手:“走了,拜拜!”   陈念安和祝满仓也笑着向她挥手:“拜拜!”   祝繁星突然指向陈念安:“不许哭啊!”   陈念安:“……”   年轻女孩潇洒转身,咖啡色的马尾辫一甩,大踏步地走向安检口。   她背着一个电脑包,包上挂着一只小狗玩偶,是祝满仓送给她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小狗旁是一枚沉香木平安无事牌,那是陈念安送的礼物,是他去钱塘的一所寺庙求来的,开过光,他什么都不求,只希望姐姐能出入平安。   安检队伍渐渐向前,终于,祝繁星随着人流走进安检门,陈念安再也看不见她了。 第134章 第05章唉……可乐都要喝不起了。……   2004年的冬天,祝繁星跟随父亲去过泰国旅游,2008年夏天又去过一次巴厘岛,全是报的旅游团。两次出境,冯采岚都没能同行,因为她惦记陈念安,回安徽看儿子去了。   在巴厘岛旅游时,祝怀康对祝繁星说:“星星,咱们家现在的经济情况比起过去宽裕了不少,以后,爸爸争取每年带你出来玩一趟,咱们走长线,一年国内,一年国外,先从亚洲玩起,慢慢地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十四岁的祝繁星问:“就我们两个人吗?不带上妈妈和满宝?”   祝怀康说:“那肯定要带啊,只是满宝现在还太小,等他长大一点再带他,还有你妈,还有……”   “陈念安。”祝繁星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那个给我吃毒桃子的小屁孩。”   爸爸没有食言,2009年的确安排了一趟长线旅游,目的地是青岛,他带上了所有人,她,妈妈,满宝,陈念安。   然而,世事难料,那竟是他们一家五口最后的一次长途旅行。   后来的七年,祝繁星再也没能走出国门,办理赴法签证时,护照早已过期。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祝繁星拖着行李箱站在巴黎戴高乐机场的出站大厅,好奇地观望四周。   旅客们在她身边穿梭,有着不同的肤色与发色,各种显示屏、指示牌上不再是熟悉的中文,幸好,她没有语言障碍,那些文字都能认得,不会感到紧张。   祝繁星边走边看,渐渐的,笑容漫上嘴角,当她离开航站楼,第一次看到巴黎碧蓝的天空时,不禁在心里对爸爸说:老爸,我真的冲出亚洲了。   ——   巴黎索邦大学又名巴黎第四大学,位于巴黎第五区,属于拉丁区,亦是巴黎文化、艺术和学术气息最浓厚的地区之一   1968年,法国学生运动后,巴黎大学被拆分成十三所独立的大学,巴黎四大就是其中之一。它是一所人文领域单一性学科大学,历史和地理专业在法国排名第二,还拥有两个下属学院,其中之一的传媒学院,全法排名第一。   祝繁星即将入读的便是该传媒学院。   来到巴黎后,她先联系了一个A大学姐,是Esme帮她牵的线。   学姐叫张雅澜,比祝繁星大一届,是个肤白貌美、爽朗爱笑的川妹子,见到祝繁星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说:“祝繁星!我晓得你,大名鼎鼎噻!”   祝繁星:“啊?”   张雅澜亲热地挽住她,说:“你晓不晓得,你在我们学院可有名咯,我们平时说到你,都是说的那个‘高妹’,我问你,你以前是打排球的吗?”   “不是!”祝繁星忍俊不禁,“我根本就不会打排球。”   “这样啊。”张雅澜说,“哎,我记得你有个男朋友,长得又高又帅,我在寝室楼下见到过。”   “呃……”祝繁星说,“学姐,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去年春天就分了。”   张雅澜眨了眨眼睛,用法语说了一句“对不起”,又说:“你别叫我学姐了,叫我Yanna或雅澜吧,你呢?我要怎么叫你?”   祝繁星说:“你可以叫我Stella或星星。”   “OK!”   张雅澜暑假没回国,在巴黎四大附近的街区租了一间小公寓,住宿条件比学校公寓好一些,当然,租金也更贵一些。   头几天,祝繁星在张雅澜的公寓借宿,同时开始为自己找房子,她本来的计划是申请学校公寓,但张雅澜建议她租外面的房子。   “学校公寓是公用厨房,申请可麻烦咯,而且面积很小,租到以后还很难调整或退租,你不如在外面租,也没贵多少钱,住得不舒服还可以换。”张雅澜盘腿坐在床上,指着自己那麻雀虽小却五脏   俱全的迷你厨房说,“我经常在家里做饭,巴适得很,就冲这一点,学校公寓就比不过。”   祝繁星并不缺钱,思考过后,接受了张雅澜的建议,在隔壁楼栋租了一个单间。   房间面积大约18平米,一室一厨一卫,没有客厅,采光特别好。张雅澜陪着祝繁星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为她介绍公寓附近的环境和设施,地铁站、公交站、超市……还有中国人开的中餐厅,步行去学校只要十几分钟,生活十分便利。   把小屋子简单布置后,祝繁星与陈念安通视频,拿着手机来了一次“一镜到底”,给两个弟弟介绍她的新家。   “床已经铺好了,好看吧?明黄色,我最喜欢的暖色调。”   “这是我的锅碗瓢盆,还没做过饭,东西都快买齐了,不是浪费钱啊,我一定会做饭的!”   “给你们欣赏下外面的街景,看到没?太阳好大,街道看着就很古老,很浪漫,有木有?”   “这里买东西好贵哦,一罐可乐要卖十一块人民币,唉……可乐都要喝不起了。”   小小的手机屏幕上,陈念安和祝满仓头挨着头,听祝繁星唠叨,突然,祝繁星这边的屏幕上也多了一张脸,张雅澜从卫生间出来,凑过脑袋,问:“这是谁啊?”   “我两个弟弟。”祝繁星说,“小老虎,满宝,和雅澜姐姐打个招呼,我和你们说过的,她是我的A大学姐。”   陈念安和祝满仓礼貌叫人:“雅澜姐姐好。”   张雅澜惊呼:“哇!你两个弟弟都是帅锅噻!你们家基因真好啊!”   祝繁星说:“我大弟弟今年也考上A大了呢。”   张雅澜嗷嗷叫:“过分了啊!”   陈念安扶额:“姐,你低调一点。”   祝繁星笑得停不下来:“不管,就要高调。”   她就这么在巴黎安顿了下来,因为有张雅澜陪伴,大多数时间,倒也不觉得孤单,可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人躺在公寓的小床上时,她还是会特别想念遥远的两小只。   当初来乍到的兴奋劲儿渐渐褪去,祝繁星难以抑制地开始想家。她的确吃不惯白人饭,外出就餐又很贵,只能试着自己做饭,可明明是陈念安给的菜谱,做出来的菜就是没他做的好吃,令她万分沮丧。   她知道自己还未适应独立生活,把责任都推到了陈念安头上,都怪小老虎!这些年把她照顾得太好了,她都被他宠坏了,有时从梦中惊醒,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她心中酸楚,会忍不住偷偷地哭一场。   夏令时期间,巴黎和钱塘的时差是六小时,除此之外是七小时,其实还好,没有日夜颠倒,一天里有很大一段时间,他们是能联系上的。   祝繁星想,开学后,等她忙碌起来,状态应该会变得好一些。   两地的秋季开学时间差得不多,都是九月初,而陈念安要参加A大军训,八月中旬就得去学校报到。   祝满仓还在放暑假,非要送哥哥去学校,陈念安没拒绝,收拾好拉杆箱,带着小弟又一次走进A大校园。   四年前他俩陪姐姐办理过入学手续,对流程并不陌生,加上四年间,兄弟俩来过N次A大,对校园里的建筑分布堪称了如指掌,没多久,手续就办完了,陈念安领着祝满仓来到自己的寝室楼。   他住五楼510室,室内布局和姐姐的寝室一模一样。他们到得最早,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陈念安睡卫生间边上那张床,祝满仓还记得姐姐入学那天,哥哥的“丰功伟绩”,跃跃欲试地说:“哥哥,我来帮你装蚊帐吧!”   “你会吗?”陈念安表示怀疑。   祝满仓说:“我会的!”   “行,那你上去装,先打盆水,把床板床架擦一下。”   “Yessir!”   第一个室友和他的父母进屋时,就看到一个小男孩在上铺忙活,而另一个大男生在底下擦桌子和衣柜。   “呦,你们到得真早。”室友妈妈是个自来熟,拉过儿子说,“阿捷,快,和同学认识一下。”   陈念安转头看去,那是一个个头中等的男生,长着一张乖巧的娃娃脸,笑起来有些腼腆,他说:“你好,我叫鲍捷,鲍鱼的鲍,敏捷的捷。”   陈念安说:“你好,我叫陈念安,耳东陈,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鲍捷是A省甬城人,老家距离钱塘不远,他的妈妈和陈念安聊起天来,还送给他一份见面礼,是老家带来的一袋即食海鲜大礼包。   陈念安也为室友们准备了礼物,是姐姐提醒他的,每人一盒钱塘点心。他当即回礼,鲍妈妈高兴得直夸他懂事,又问:“小陈啊,你爸爸妈妈没来吗?”   陈念安说:“我爸妈……去世了。”   鲍家三人都很意外:“啊……”   气氛正尴尬时,祝满仓替他们解了围,他在上铺探出脑袋,弱弱地说:“哥哥,我装不好蚊帐。”   陈念安早就料到了,他给姐姐装蚊帐时已经十四岁,而祝满仓才十二岁,这辈子就没装过蚊帐,陈念安好笑地看着他,说:“你下来,我来弄。”   祝满仓从梯子上爬下来,换陈念安上去,鲍爸鲍妈见状,没再说什么,开始为自家儿子整理铺位。   没多久,第三个室友来了,是一个人来的,除了箱子,身上还背着一把吉他。   陈念安从上铺往下看,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留着一头凌乱的卷发,脸上虽然有几颗青春痘,眉眼倒长得不赖,眼睛狭长,鼻梁高挺,穿搭也颇为时尚。陈念安隐隐觉得,此人身上有一股浓郁的文艺气息,气质还有点颓丧。   鲍妈再次出击,陈念安听着他们的对话,知道了那男生的名字,叫闻锦程,湖北人。   祝满仓无所事事地坐在哥哥的椅子上,看闻锦程收拾东西,忍不住溜了过去,指着那把吉他问:“小闻哥哥,这是什么呀?”   闻锦程说:“吉他。”   “你会弹吗?”   闻锦程失笑:“我不会弹,把它带来干吗?”   “哦。”祝满仓说,“小闻哥哥,你能弹一个给我听听吗?”   闻锦程:“……”   “满宝,不能这么没礼貌,快回来。”陈念安在上铺听得一头汗,对闻锦程说,“对不起啊,同学,我弟弟年纪小,还不太懂事。”   祝满仓讪讪地回到桌边坐下,闻锦程一笑,说:“没事,我可以给他弹一个。”   他把吉他取出来,坐在椅子上拨了几下弦,很自然地弹起了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民谣,弹到一半时,他张开嘴,甚至跟着旋律哼唱起来。   祝满仓倒坐在椅子上,双手扒住椅背,听得入神,陈念安也能听出来,闻锦程同学弹唱的水平很不错,510寝室门口渐渐多了些人,都是被吉他声和歌声吸引过来的。闻锦程一曲唱罢,众人“啪啪”鼓掌,他笑着   收起吉他,说:“弹得不好,献丑了。”   “小闻哥哥你弹得可好了!”祝满仓最激动,一双眼睛亮着光,仰起头对陈念安说,“哥哥,我也想学弹吉他!”   陈念安:“……” 第135章 第06章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满宝说,他想学吉他。”   晚上,和姐姐视频时,陈念安说了白天发生的事。   他没在寝室过夜,和辅导员姚老师说了家里的情况,姚老师一开始觉得不妥,说军训期间晚上也会有一些班级活动,让陈念安克服一下。   “姚老师,对不起,真的克服不了。”陈念安说,“我弟弟才十二岁,一个人在家放暑假,我不能连着好几天不回家,他要是出点什么事,谁负责?”   姚老师不敢担责,只能同意。   陈念安趁热打铁,告诉她,开学后他也要每晚回家,这事儿没人能帮忙,他是哥哥,必须照顾弟弟。   姚老师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只能让陈念安写一张书面申请,算是默认了他的走读模式。   祝繁星懒散地靠在床上,脸上还贴着一张面膜,听完后,说:“满宝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我只听说过小孩去学钢琴、小提琴,要么学笛子、古筝那种国乐,他怎么会想学吉他?什么地方能学吉他啊?”   陈念安坐在次卧书桌前,看着手机里的姐姐:“我室友说,有些音乐培训机构会有吉他基础教学,就是不知道初中生能不能报。”   祝繁星问:“你室友在哪儿学的?”   陈念安说:“他是自学的,在网上看的视频,跟着视频自己练,因为喜欢么,就坚持了好几年。”   祝繁星问:“你觉得满宝是真的喜欢吗?”   陈念安笑了:“他今天发的朋友圈,你看过没?”   祝满仓拥有了智能手机,自然也有了微信,学会了发朋友圈。   他和陈念安的性格很不一样,陈念安取好昵称后,几年都没换过,而祝满仓注册微信才一个月,光昵称就改了十几次,头像也是三天两头地换,祝繁星每次在朋友圈看到小弟发的东西,都会被尬到。   比如现在,祝满仓的微信昵称是“发疯的满满子”,白天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视频,当时,闻锦程给他上了半小时入门课,他抱着吉他低头拨弦,非要陈念安帮他拍下来,配的文字是:【请get满满子的帅点!】   祝繁星看着视频里那张稚嫩的小脸蛋儿,真没发现帅点在哪里。   “小老虎,我不是不愿意给他花钱报课,我就是怕他三分钟热度。”祝繁星说,“这样吧,这事儿你看着办,我就不掺和了,反正你手头有钱,课要是不太贵,可以让他先去上几节试试。”   “行,我去打听打听。”陈念安说,“姐,这些年满宝什么兴趣班都没上,在他的同学里算是蛮少见的,他嘴里不说,其实,我知道他心里还是会有点委屈。以前我们是没时间接送他,钱也不宽裕,现在我觉得,他要是真对什么课程感兴趣,可以让他去体验一下,要不然,他很快就长大了。”   “嗯,我知道,你看着办吧。”祝繁星笑着说,“现在,你可是咱们家正儿八经的一家之主。”   “你才是一家之主。”陈念安说,“我充其量就是个代当家。”   祝繁星一通乐:“哎呀呀,贴着面膜呢,你别逗我笑。”   说完祝满仓的事,姐弟俩开始闲聊。   陈念安问:“中午吃了什么?”   “蛋炒饭。”祝繁星捂住脸,“你别笑我。”   陈念安一阵心疼,说:“你好歹吃点儿蔬菜,也要吃点肉。”   祝繁星说:“我啃了一根黄瓜了。”   陈念安说:“这几天没开学,你怎么都不出去玩?不去看看埃菲尔铁塔吗?”   “哎,不急,要待好久呢,有的是机会。”祝繁星说,“你今天去报到,三个室友人咋样?都是哪儿人?好相处吗?”   “人都不错,一个湖北人,一个甬城人,一个东北人。”   陈念安将室友们的情况一一道来。   他的第三个室友叫吕焕麟,是个人高马大的黑龙江人,讲话声音洪亮,性格超级外向。陈念安、鲍捷和闻锦程一致将他选为寝室长,吕焕麟欣然接受,还给寝室三人各取了一个小名,“安子”、“鲍鲍”和“老闻”,因为闻锦程复读过一年,又是96年11月生,在四人中年纪最大。   而吕焕麟自己,让三个室友喊他“麟哥”。   四人到齐后,陈念安才知道,只有他和闻锦程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鲍捷和吕焕麟读的是隔壁广告学。   “后来,我去和姚老师请假时,问了她一下,我们专业一共有几个男生。”陈念安说,“姐,你猜猜?提示,三个班,共计五十五人。”   “嗯……”祝繁星说,“十个?中文系本来就是女多男少。”   “猜多了,六个。”陈念安给出答案,“我在2班,我们班只有我和闻锦程两个男生,另外四个男生住一个屋,我和闻锦程只能和其他专业的人合住。”   “哈哈哈哈哈……”祝繁星爆笑,一把扯掉面膜,“小老虎,你发财了,马上要被一大堆女孩包围啦!”   陈念安填报志愿时完全没考虑过男女比例的问题,这会儿真是哭笑不得,想起白天时他和闻锦程聊天,两人忧愁地看着对方,闻锦程问:你不会转专业吧?   陈念安说:不会,你会转吗?   闻锦程说:我也不会,那往后四年,咱俩就搭伙过日子吧。   听陈念安复述完这些对话,祝繁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军训啊?”   陈念安说:“后天。”   “记得防晒。”祝繁星说,“前年你去五峤村晒得乌漆嘛黑,这两年好不容易捂白了一点,别一个军训又给晒成黑炭。”   陈念安说:“我是男生,黑一点又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祝繁星说,“我就喜欢白皮肤的男孩子,白白净净的多好看啊!”   陈念安:“?”   他突然想起温明远和梁知维,的确都有着白皙的肤色,而杨锋就偏黑,啊,怪不得姐姐不喜欢他。   陈念安说:“姐,我本来就不白啊,怎么防晒都不可能像你和满宝这么白的。”   祝繁星说:“那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晒成黑炭吧?”   “……”陈念安问,“防晒……要怎么弄?”   祝繁星说:“A大的迷彩服是长袖的,你给我把袖口扣好,再热都不能卷袖子,脸和脖子要抹防晒霜,帽子一直戴着,能防一点是一点。”   “哦,好。”陈念安说,“我记住了。”   几天后,A大操场上,2016级的本科生们头顶烈日、身穿迷彩服,开始为期两周的军训,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五十五个新生一起训练,其中,四十九朵鲜花,外加六根可怜的草。   休息时,当着几十个女同学的面,陈念安从背包里掏出一支防晒霜,旁若无人地往脸上抹。   女孩们惊呆了,闻锦程也瞪大了眼睛,问:“你这么讲究的吗?”   “嗯。”陈念安说,“我姐不允许我晒黑。”   闻锦程:“……”   陈念安和闻锦程都是高个子,长得又帅,教官坏得很,让女生们在他俩中间投票,选出一个阅兵式上的擎旗手。   女孩们窃窃私语,偷笑声此起彼伏,闻锦程冷着一张脸,问:“教官,我能弃权吗?”   陈念安瞪了他一眼,教官面向所有人,喊道:“你们同意他弃权吗?”   “不同意!”女孩们喊得好大声。   陈念安尴尬得要死,和闻锦程一起站在队列前,活像两个等待被翻牌的“秀男”,教官说:“选这个卷毛的请举手。”   闻锦程:“……”   好多手举了起来,一共32票。   “过半了哈。”教官说,“那就是卷毛……”   女孩们着急地说:“教官教官,没结束呢,继续投啊!”   “啥 ?“教官很迷茫,“那……选这个大漂亮的请举手。”   女孩们的笑声像海浪一样大。   陈念安:“……”   举起的手更多了,一共43票。   “怎么还有两个都选的?”教官说,“听不懂二选一啊?”   有胆大的女孩回答:“两个都喜欢!”   “没规定不能多选啊!”   “哈哈哈哈哈……”   陈念安、闻锦程:“……”   他俩分别想着:这时候转专业,对方不会杀人吧?   ——   八月底,祝繁星在巴黎接到郭晓春打来的电话。   郭晓春说:“星星,我明天就要走了。”   前些天,她的非洲之行出了些波折,差点黄掉,是叶铮力挽狂澜,帮了她的忙。现在,她的签证和机票都已搞定,终于要启程去往阿尔及利亚的首都阿尔及尔。   祝繁星为她感到高兴:“恭喜你!晓春,加油啊!”   “嗯。”郭晓春说,“你也加油。”   九月初,祝满仓骑着自行车去东耀中学报到。   初一不分快慢班,很巧,他又和邱梓涵分在一个班,而单欣童去了青芽中学,祝满仓无精打采地对陈念安说:“哥,我好像失恋了。”   陈念安无语望天。   他在学校食堂偶遇张珂,那女孩高兴地跑到他面前,叫他:“陈念安!”   陈念安呆呆地看着她,没认出来。   “是我呀,张珂,你忘啦?”   陈念安结巴了:“啊……你、你怎么……不戴眼镜了?”   张珂莞尔一笑:“我戴的隐形眼镜。”   不单单是戴不戴眼镜的区别,张珂的整体变化非常大,瘦了一大圈,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即使脸庞冒着汗,也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漂亮女孩。   陈念安想,女大十八变,古人诚不欺我。   军训结束时的阅兵式上,陈念安是汉语言文学方阵的擎旗手,举着旗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不再是细胳膊细腿的身型,骨架子已完全长成,穿着一身迷彩服,身姿高大挺拔,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地踢着正步,从主席台前经过。   “陈念安,陈念安,慢一点!”   他身后,第一排的领头女孩忍无可忍地叫他,陈念安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步伐太大、走得太快,已经距离方阵十几米远,而女孩们正手忙脚乱地追着他,还有人被踩掉了鞋。   英俊的擎旗手一阵心虚:“呃,抱歉。”   这些趣事,他都在视频里说给了姐姐听。   祝繁星喜欢和陈念安闲聊天,他们有说不完的话,大到对热点新闻的评论,小到一日三餐吃了什么,每一天都要汇报给对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纾解分离带来的愁绪。   等到A大正式上课,祝繁星顺利入学,姐弟俩的生活变得忙碌许多,通视频的频率才逐渐减少,陈念安开始强迫自己去适应没有祝繁星的生活。   他天天走读,只要晚上没有选修课,傍晚就会骑着电动车赶回家。   走得早,他会买菜做饭,走得晚,则在食堂打包两份饭菜,回家后和祝满仓一起吃。   刘爷爷让他别这么辛苦,说满宝还是可以去202室吃饭,陈念安没答应,他觉得,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再让他们帮忙照顾祝满仓,实在是说不过去。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如今的祝满仓真的太能吃了!红烧鸡腿得做七个,祝满仓一个人能吃五个,那肚子看着瘪瘪的,吃起东西来像个黑洞,不仅要吃晚饭,临睡前还要吃水果夜宵,不吃就饿得慌。   吃完晚饭,祝满仓回房做作业,陈念安会没收他的手机,在客厅用笔记本电脑写点东西。   之后,他会花一小时帮祝满仓检查作业、辅导功课,祝满仓再也不能偷懒,学习上有一点风吹草动,哥哥都能察觉。   初中学业要比小学时繁重许多,每天晚上,兄弟俩都要忙活到十一点多才能回房休息。   临睡前,陈念安会和姐姐聊会儿微信,这个时候,巴黎是傍晚五点多,祝繁星正好下课,准备回公寓做饭。   陈念安没有忘记祝满仓的“心愿”,经过多方比较,他在一家音乐培训机构帮小弟报了十堂吉他课,每周六下午上课,一堂两小时。   那个地方离家有6公里远,陈念安不放心让祝满仓独自来回,每回都会陪着一起去,祝满仓在里头上课,他就在外头看书。   陪孩子来上课的家长有爸爸妈妈或爷爷奶奶,陈念安永远是最年轻的一个。他早早地明白了养育孩子的辛苦,有个妈妈送大宝来上课,怀里还抱着只有一岁多的二宝,见面几次后,两人熟了一些,当那个妈妈去上洗手间时,陈念安会帮她照管二宝。   二宝是个胖嘟嘟的小女孩,有着莲藕一样的小肉胳膊小肉腿,陈念安把她抱在怀里,“咯叽咯叽”地逗她。一开始,小女孩对他感到陌生,会哭会闹,几次之后,她认得陈念安了,每次被他抱,都会咧开小嘴笑个不停。   陈念安捏捏她的胖脸蛋,心想,若干年后,姐姐会不会也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管他叫“大舅”。   他听从了祝繁星的叮嘱,没有去打工,也没做家教,但他没闲着,在某男频小说网站注册了一个笔名,开始写网络小说,想着要是能签约上架,也能挣点儿零花钱。   遥远的巴黎,祝繁星也开始适应没有陈念安和祝满仓的生活。   她的作息日渐规律,还认识了一群新同学,来自世界各地,生活圈里不再只有张雅澜。   有个叫范嘉娴的香港姑娘和祝繁星成了好朋友,两人组成出游搭子,一起去巴黎的景点游玩,一起去博物馆看展,她们欣赏音乐剧、参加留学生派对、窝在公寓品尝红酒,还会搭伴煮火锅。   张雅澜来蹭过火锅,由此与范嘉娴相识,三个女孩的性格都偏外向,相处起来极为投缘,聊天时英语、法语、粤语、普通话、四川话齐上阵,三个人愣是给整出联合国开会的架势。   转眼间,秋去冬来,陈念安拿出冬装时,发现祝满仓穿不下去年的羽绒外套了,两只袖子吊在手腕上,腋下也卡得很紧。   他只能给小弟换一件羽绒服,也是他穿过的,170的号子,黑色底,领口和袖口有红色条纹,是初一那年的寒假姐姐给他买的过年新衣,他穿着它去的台城。   陈念安脑子卡了一下,趁四周无人,试着把外套往自己身上套,只能穿进一个袖子,另一个无论如何都穿不上。   他偷偷地乐了一会儿,有点怀念曾经小小个的自己。   巴黎放了圣诞假,为期两周,祝繁星度过了一个最正宗的圣诞节,她穿着呢子大衣,打扮得时尚靓丽,和张雅澜   、范嘉娴一起在巨大的圣诞树下合影。   录下祝福视频,发给亲爱的陈念安,张雅澜笑道:“我和我爸妈都没联系得这么频繁,你真是个超级弟控。”   “哪有啊?”祝繁星不承认,“你怎么不说我弟是姐控?”   张雅澜说:“他就是姐控啊,你俩半斤八两。”   陈念安羡慕法国大学生们有如此多的假期,什么储圣节,一周半,圣诞节,两周,寒假两周,春假两周,暑假两个月……   祝繁星说:“可你们寒假时间长啊,还有春节呢,小老虎,今年我吃不到你做的年夜饭了。”   视频里的女孩噘着嘴,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哀怨,陈念安真想把手伸进屏幕里,去捏捏她的脸。   他说:“奶奶说了,日子长着呢,等你回来,我天天做给你吃。”   “我想吃春卷,想吃鱿鱼大烤,想吃尖椒牛柳,想吃油焖笋,想吃老鸭煲,想吃熏鱼,想吃蒜蓉粉丝虾……”祝繁星开始假哭,“呜呜呜,我什么都想吃!”   “那你暑假回来嘛。”陈念安小心翼翼地说,“花两张机票钱,我能投喂你一个暑假。”   “算了,暑假其实也就一个多月。”祝繁星说,“而且哦,暑假里的机票特别特别贵,旅游旺季嘛,我问过同学了,他们都是趁春假回去的,因为春假时机票比较便宜,天气又好,可我春假回去很没意思啊,你和满宝都要上学,我回去也没人陪我。”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想念的感觉明明真实又揪心,歌里都唱了,想念是会呼吸的痛,却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们一年里连一面都见不着。   陈念安决定转移话题:“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我文章的那本书,过些天就能上市了。”   “真哒?”祝繁星很高兴,“你拿到书,要拍照给我看哦。”   “嗯,会的。”陈念安说,“还有一件事,昨天,有个大三学姐来找我,她知道我在写小说,问我愿不愿意帮忙写剧本,网剧剧本,给钱的,说是通过了的话,一集大概给三千块。”   “写啊!”祝繁星还没激动完,脑子一琢磨,“不过……三千块,是不是有点低啊?写剧本只有这么点钱吗?”   陈念安说:“是帮一个编剧工作室写,算枪手,不给署名的。”   祝繁星:“……”   陈念安解释道:“学姐说了,编剧行业,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刚入行的小编剧,大多要经历这样的过程,我想试试,你觉得呢?”   “那就……试试呗。”祝繁星说,“你才十八岁,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很难得了,就当是积累经验,不用交学费,还有钱赚,挺好的,小老虎,姐姐支持你。”   “嗯。”陈念安说,“那我明天去找她。”   客厅里,祝满仓抱着吉他大声唱歌: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祝繁星听不清,问:“满宝在唱什么?”   陈念安看着她的眼睛,哼唱起来:“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哦,我家杰伦的《晴天》!”祝繁星很是惊喜,“满宝好厉害啊,会弹这么难的歌了?”   “是很厉害,还要在学校表演呢。”陈念安说,“他和邱梓涵,还有另一个男生组成了一个乐队,叫DYboys。”   “这碰瓷谁呢?”祝繁星问,“DY啥意思啊?”   陈念安说:“东耀。”   祝繁星:“……”   祝满仓的微信昵称千变万化,在2016年的冬天,变成了【DYboys-祝睿恒】。 第136章 第07章我和我男朋友感情挺好的。   那个学姐名叫阮慧,是个头脑灵光的枪手头子。   所谓枪手头子,是指她手里有资源,有活,还有众多可供她调动、驱使的小枪手,她要根据每个人不同的行文特点、擅长题材来分配工作,收回稿子后再统筹整理往上交。   阮慧从大一就开始做枪手编剧了,两年来,从未在任何剧集的编剧栏中获得署名,她觉得无所谓,因为积累了不少经验,又能挣到钱,甚至把这件颇有些讽刺意味的事做成了一条产业链。   A大学子们大多心高气傲,不屑于做枪手,有人尝试过,也有人半途退场,而阮慧手里的活并不见少,因此,她不得不在大一新生中物色新人。   陈念安便是她物色的新人之一,阮慧知道他曾有过小说创作经验,不是那种走学术研究路子的学生,算是个好苗子。   在学校北门外的一家咖啡馆,陈念安和阮慧见面详谈。   阮慧是个容貌普通的女生,但眼里有锐气,讲话时条理清晰,会辅以手势表达,很有感染力。   阮慧说:“编剧行业现在就是这样,绝大多数资源都集中在知名的大编剧手里,他们一年里接到的项目数都数不清,很多都会接下来,谁会和钱过不去呢?那来不及写,怎么办?就只能写个故事大纲,再往下分包。”   “先分包给小编剧,小编剧写分集大纲、分场大纲、人物小传等等等等,然后继续往下分包,分包给大学生,就是我们。我们的工作是扩写大纲,把两千字扩写到一万多字,把它变成剧本。”   “具体的操作是,我给你发作业,你写完后交给我,我来整理、润色、修改Bug,把你们几个人交的作业整合好后,往上交给小编剧,他们会再检查、修改一遍,最后交给大编剧,由他审核、定稿。”   “一些重点戏份,大编剧会写个比较详细的初稿,有些扣戏眼的台词,他们也会自己写,但别的场景和台词,咱们就得自己想。”   陈念安专心地听着,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专业里的确有一门和编剧有关的课程,任课老师叫施元启,是国内赫赫有名的一位编剧,影视代表作品众多,但陈念安还没见过他,那门课要大二才开。   阮慧继续说道:“我手里的活几乎都是施老师那边给下来的,他有一个编剧工作室,接到的本子都得署他的名,最多加几个他工作室里小编剧的名字,怎么也轮不到我们。陈念安,你要理解这件事,有时候,最后定稿的本子和我们一开始交上去的初稿,其实已经改得面目全非了,真让你署名,你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我能理解。”陈念安说,“不过,阮学姐,我没写过剧本,连看都没看过,真的没关系吗?”   阮慧说:“没关系的,到时候我先发你几个本子看看,你看过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然后我再给你一个分场大纲,你试着扩写一下,写完了发给我,我看过后,告诉你哪里有问题。”   陈念安知道,自己是个纯粹的新人,阮慧不会一上来就让他干正活,看来还是得从易到难地进行几次练习才行。   他点头道:“好的,阮学姐,那回头你发给我,我先学习一下。”   “别紧张,其实很简单的,不要有思想包袱,也不要太贪心。”阮慧笑着说,“就把它当成打工吧,干得好,一个月能挣万把块钱呢,署名算什么?对吧?”   陈念安难以苟同,却也没有反驳她。   一件事,明明是错误的,但整个行业从上到下约定俗成地认为它就该这样,那对不起,它已经变成了一件“正确”的事。   任何行业都是一座庞大的金字塔,编剧行业也一样,顶层是少数手握资源的知名编剧,中间是部分已有作品傍身的普通编剧,而最底下则是数不清的、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甲乙丙丁。   陈念安这么一个连行业大门都未踏入半步的人,还能说什么呢?   阮慧把几份剧本发给陈念安,叮嘱他不能外传,陈念安把剧本打印出来,利用课余时间认认真真地阅读、学习,还做了很多笔记。   他发现,剧本创作和小说创作有同有异,说白了就是讲故事,的确不算太困难。看完几份剧本后,陈念安收到阮慧发来的作业,是一场群戏 ,武侠题材,类似于《倚天屠龙记》里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那样的桥段,这场戏里,女主装疯卖傻,男主扮猪吃老虎,最后反派被打脸,男女主全身而退。   整场戏的节奏有鲜明的起承转合,陈念安琢磨了两个晚上,开始写作业。   ——   巴黎的圣诞假期会跨年,从2016年跨到2017年。   2017年年初,祝繁星在巴黎见到一个老朋友——榕晟府租客Brown先生的长子,Henry。   Brown先生2014年就退租了,当时钱塘的房价位于低点,又放开限购,他下定决心,在钱塘全款购买了一套近郊别墅,带着妻子和三个儿女搬入新家。   而榕晟府1001室则换了新租客,如今的房租已涨到7200元/月。   祝繁星和Brown先生结缘五年,不仅是他的房东,还是他两个女儿的中文家教,和那三个英国小孩早已成为好友。Henry今年虚岁二十,两年前回英国读大学,现在是个大二学生,去年八月,他得知祝繁星来法国读研,非常开心,说有机会一定要来巴黎找她玩。   祝繁星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的是,Henry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个好友,是个比利时人,在巴黎读大三,名叫Louis。   祝繁星没带朋友,在一家中餐厅和两个外国男生见面,Henry还是老样子,金发碧眼,穿着时尚,他给祝繁星带了一份新年礼物,激动地与她拥抱,互相用中文说着“好久不见”。   “这就叫做,他乡遇故知,对不对?”Henry问道。   “对对对。”祝繁星笑死了,“Henry,你的中文好像有点退步啊。”   Henry摇头道:“没办法,英国老外太多了。”   他把Louis介绍给祝繁星,Louis今年二十一岁,有着一头褐色卷发,还有一双深邃的绿眼睛,身材高大强健,是一个符合中国人审美的欧洲帅哥。   祝繁星大方地与他打招呼,用的是法语:“嗨,你好,Louis,我是Stella。”   Louis说的竟是蹩脚中文:“泥嚎,Stella,窝交Louis,窝真栽,撸力学习,种问。”   祝繁星笑得爽朗,用法语回答:“你说得很好,我可以听懂,非常棒!”   Louis痴痴地看着她,也切换成了法语:“天呐,Stella,你真漂亮。”   祝繁星:“……”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与老朋友吃顿便饭,结果吃出了岔子,Louis对她一见钟情,说要追她。   祝繁星身材高挑,性格开朗,长着一张美丽大气的中国脸,在老外眼里,还透着神秘的东方气息。来法小半年,她的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她都礼貌地拒绝了,用的理由是,她在中国有男朋友。   如果有人刨根问底、紧追不放,她就会甩出自己和陈念安在迪士尼的合影。   那几张照片上,她和陈念安穿着蓝色“情侣装”,陈念安搂着她的肩,两人头上各戴一个“米妮米奇”的大耳朵发箍,任谁见了都会认为这是一对恩爱的小情侣。   当然,祝满仓没出镜,他是他们的摄影师。   这个办法百试百灵,这一次,祝繁星也打算这么干,只是她不能甩照片,因为Henry知道陈念安。祝繁星老在朋友圈晒两个弟弟,Henry看小老虎真是从小看到大,再是脸盲也能认出对方来。   “对不起,Louis,我在中国已经有男朋友了。”祝繁星诚恳地对Louis说。   Louis的神情瞬间变得失望,转头看向Henry,像是在找他求证。   Henry说:“对,我知道,这是真的,她在中国有男朋友。”   祝繁星:“?”   她回过神来,知道Henry误会了,他说的应该是梁知维。   Henry是2014年回的英国读书,而祝繁星是2015年和梁知维分的手。分手后,她没有在朋友圈敲锣打鼓地宣传,以她和Henry的交情,也不会私聊告诉对方,她已经恢复单身。   歪打正着,Henry的话帮她圆了谎。   Louis沉默了一会儿,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做朋友,我对巴黎非常熟悉,平时你要是有空,我很乐意请你吃饭,陪你出去玩。你放假的时候,也可以去比利时玩,我家那边风景优美,我愿意为你做导游。”   祝繁星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谢谢你,Louis,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的。”   Louis扑闪着长睫毛:“不客气,哦,上帝啊,Stella,你真是太可爱了。”   祝繁星脚趾抠地:救命啊……   用餐中途,Louis去了趟洗手间,祝繁星赶紧用中文向Henry诉苦,不怕周围人听见:“你这个朋友是怎么回事?我和他才第一次见面!”   Henry乐坏了:“抱歉抱歉,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你,我之前只是告诉他,我要带他见一个美丽的中国姑娘,他很期待,因为他非常喜欢中国文化,已经学了半年中文,还找我学过书法。”   祝繁星扶额,Henry吃了一块宫保鸡丁,说:“真难吃,我太怀念钱塘的食物了,那才叫美食。”   一想到这人是在英国读书……祝繁星突然觉得,她在巴黎算不错了,法餐享誉世界,偶尔吃吃,还是很美味的。   只是,再美味的法餐,也比不过陈念安做的家常菜。   Henry问:“你和你的男朋友,现在感情还好吗?”   “呃……”祝繁星不敢告诉他实话,只能搪塞,“还行。”   “你到巴黎来上学,他能接受你们……那个词怎么说?分地,恋。”   “异地恋。”祝繁星说,“他能接受。”   很奇怪,大概是谎言说多了,说得她自己都信了,这时候脑子里浮出来的脸庞竟然不是梁知维,而是陈念安。   “如果有一天,你和男朋友分手了。”Henry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可以考虑一下Louis,他是个很好的男生,善良,热情,真诚,家里还很有钱。”   “你饶了我吧。”祝繁星向他双手合十,“我和我男朋友感情挺好的。”   咦?怎么又想到了陈念安?   祝繁星差点笑场,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Henry耸耸肩:“好吧,我只能给Louis点个蜡了。”   祝繁星掩嘴大笑,Henry也笑了,举起红酒杯与她碰杯:“真的很久没见了,Stella,我爸爸妈妈和两个妹妹都很想念你,我代表我的全家祝福你,祝你身体健康,新年快乐。”   “谢谢,也祝你们全家人健康平安,新年快乐。”祝繁星喝了一口红酒,问,“你现在还会回钱塘吗?”   “去年暑假回去过一次,今年暑假不一定。”Henry说,“你呢?你暑假会回去吗?”   “不回去。”祝繁星懊恼地说,“机票太贵啦!”   吃完晚餐,Henry和Louis准备离开,走之前,Louis请求和祝繁星互换联系方式,出于礼貌,祝繁星没有拒绝。 第137章 第08章你大弟弟那样性格,是哪样性……   圣诞假期结束后,Henry回了英国,Louis和祝繁星在社交软件上保持着联系。热情的比利时男孩展现出锲而不舍的挖墙脚精神,祝繁星碍着Henry的面子,有时也会和他聊几句。   她对Louis没有感觉,倒是对他的中文学习情况比较感兴趣,问Louis,平时是在哪儿学的中文。   Louis说是在一家位于巴黎十三区的中文培训机构。   十三区是华人区之一,也有唐人街,祝繁星又问,那边会招兼职的中文老师吗?   Louis殷勤得很,说去帮她打听一下。   祝繁星已经适应了在法国的生活,课余时间还算充裕,自认有能力平衡好学习和兼职的关系。   巴黎物价高,这几个月她花了不少钱,早就想找一份工作,补贴下生活费,可那些餐厅服务员的工作时薪不高,通常是法语基础薄弱的学生才会去干,而有一定法语水平的留学生完全可以找到时薪更高的兼职,比如导游、奢侈品店的导购、中文家教,或是中文培训机构的老师等等。   Louis效率很高,两天后就告诉祝繁星,那家培训机构的确在招聘兼职中文老师,不过需要面试。   祝繁星没犹豫,兴冲冲地赶了过去,面试后,因为她法语听说流利、外形条件出众、性格又善于交流,顺利被录用。   为表示感谢,她请Louis吃饭,比利时男孩高兴坏了,觉得自己的挖墙脚工程似乎已经撬动地基。   ——   寒假前,陈念安期待已久的那本中篇小说集终于在各大平台正式销售,封面是一张蓝色系水彩画,书名选用了五篇小说中的一篇文名,主打一个青春疼痛风。   出版社没有做太多宣传,就那么静悄悄地上架了,因为五个作者在文章发表时都只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陈念安还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出版社不觉得这本书会有多大的销量,签约时首印也只做了八千本,所以没有宣传的动力。   但这不影响陈念安的心情,收到样书后,他迫不及待地翻开看,《女孩与老虎》被排在第四篇,打头有文名和作者简介,上面写着:   陈念安,1998年生,籍贯安徽六安,现居A省钱塘,就读于钱塘市志成高级中学,座右铭:百围之木,始于勾萌;万里之途,起于跬步。   简介旁有一张小小的作者单人照,黑白印刷,像素感人,照片上的人根本看不清五官,穿着一身运动校服站在志成中学大门前,双手抱胸,抬头45度角望向远方。   陈念安:“……”   那是吴昊浩帮他拍的照片,现在看来,属实是又丑又尬,还有一种小孩学大人装深沉的矫揉造作感。   罢了罢了,反正看不清脸,陈念安又把书翻到小说正文部分,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被印刷出来,但之前只是报纸杂志,现在变成了正规的出版书,人生中的第一次。   陈念安心中的喜悦像泉水似的汩汩往外涌,他挑着角度给书封拍下好多张照片,又翻到自己小说名的那页,一通狂拍,一股脑儿地发给祝繁星。   两小时后,他收到姐姐的语音回复:   【啊   啊啊!小老虎,恭喜你!这本书做得好漂亮啊!你多买几本,我给你报销,留着等我回来送人!】   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让陈念安的心情好上一整天。   他把书送给三个室友,在自己那篇小说名后的空白处写上祝福语,又签上大名。吕焕麟将之视为奇迹,广而告之,很快,人文学院的同学老师都知道了这件事,有胆大的女同学来问陈念安要签名书,他也不小气,十本样书很快送光,咬咬牙,又在网上买了五十本,花了一大笔钱。   大一阶段,汉语言文学的三个班会一起上公共课,同学间没有太明显的班级之分,有个1班的女同学课间来找陈念安要书时,偷偷塞给他一个信封,陈念安事后打开看,发现那是一封情书,还附了一枚金属书签。   他抬头看向那个女生,对方也在看他,眼神一接触,女孩的脸立刻红成一个大苹果,仓惶地低下头去。   她在信里约陈念安晚上去校园某地见面,陈念安没去,只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对不起】   其实,和祝繁星一样,升入大学后,陈念安身边也不乏追求者。   中文系女多男少,男生们只要不是长得太过抽象,很容易就能找到女朋友,而陈念安个子高,长得帅,自然成了一个香饽饽,吸引了众多女孩的目光。   他被戏称为才子,却并不清高孤傲,女孩们觉得他性格稳重,待人真诚随和,系里但凡有点脏活累活,需要男生去帮忙,陈念安总是第一个响应,从不推三阻四。   每次被表白,他的反应也和祝繁星一样,会礼貌地拒绝对方,倒是没用上“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这样的理由,而是坦诚地告诉对方: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那些欣赏他的女孩中,有人长得特别漂亮,有人身材婀娜,有人才华出众,也有人拥有极其富裕的家境,她们不在乎陈念安无父无母,无房无车,家里还有个拖油瓶,这个年龄的男孩女孩,只想谈“爱”。   短短数月,闻锦程和吕焕麟已是名草有主,谈上了腻歪的恋爱,闻锦程问陈念安:“那么多女孩追你,你真的一个都不喜欢吗?”   “嗯,一个都不喜欢。”陈念安说,“我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   像是巧合,也像是姐弟间的默契,在巴黎,张雅澜也问过祝繁星:“你真的不考虑一下Louis吗?我觉得他挺好的。”   祝繁星说:“不考虑,我不喜欢他,我觉得……他太单纯了,单纯得都有点冒傻气了。”   张雅澜大笑,又问:“那别人呢?上次追你的那个上海帅锅看着蛮聪明的,家里条件又好,你也看不上?”   “不是看不上,是不喜欢。”祝繁星托着下巴,说,“我发现,我好像想找一个像我大弟弟那样性格的男朋友,相处起来才会舒服。”   张雅澜问:“你大弟弟那样性格,是哪样性格?”   “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祝繁星看着她,说,“你没和我大弟弟接触过,所以你不知道,他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男孩子,哎呦我都要嫉妒他将来的老婆了,怎么会这么好命?”   和祝繁星不一样,她只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而陈念安是百分之百地确定。   他不是喜欢像祝繁星那样的女孩,他喜欢的就是祝繁星,只有祝繁星,从未改变。直到现在,他依旧每天每夜地在想念她。   他不知道自己的喜欢会止于何时,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看开、会放下,会恋爱、结婚、生小孩,不过,那一定是在姐姐婚育之后,只要祝繁星没找到归宿,他就会一直陪着她。   就像书里那只叫“幸福”的小老虎一样,这些年,他愿意为祝繁星画地为牢,只求她幸福安康。   ——   2017年的除夕夜在一月下旬,祝繁星还没放假,因为找到了兼职,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似的连轴转。   陈念安在出租屋准备年夜饭,四菜一汤,只有他和祝满仓两个人吃。   “满宝,吃饭了!”陈念安把所有菜端到餐桌上,朝着主卧喊了一声,没人应他。   陈念安拿出碗筷和饮料,又喊:“祝满仓!吃饭了!”   还是没人应他,陈念安使出了杀手锏:“祝睿恒!吃饭了!”   房门打开了,祝满仓探出头来,浓眉倒竖:“陈大虎,你干吗这么叫我?”   陈念安说:“这不是你自己取的名吗?”   “是我取的,但你不能叫,我听着很尴尬的。”祝满仓走到桌边一看,脸色秒变,“哇!红烧甲鱼!我喜欢!”   陈念安递给他一罐可乐:“你坐着,我给你拍几张照,发给姐姐看。”   祝满仓快速地抬手捂脸:“No!我不拍!要拍你自己拍!”   陈念安:“……”   上了初一的男孩不像以前那么听话了,祝满仓最近特别讨厌拍照,因为——他在箍牙,嘴唇上还长出了一些小绒毛,小帅哥觉得自己毁容了。   说起这个箍牙,祝满仓的牙其实还算整齐,只是从侧面看,两个大门牙稍微有点外凸,又有一颗虎牙躲在了里面,还是娟娟阿姨提醒的陈念安,让他带满宝去问问牙医,看能不能矫正一下,陈念安照做了,结果就是花钱如流水。   晚餐时间,姐姐有课,陈念安没法和她视频,只能拍下年夜饭全家福,又让祝满仓帮他拍了几张单人照,发给祝繁星。   这是七年半来,他过的第一个没有祝繁星的春节,陈念安照着姐姐的习惯,买来春联和倒福贴在大门上,又包了些春卷,还给祝满仓买了一身新衣服。   除此之外,似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陈念安怀念姐姐和晓春姐在家过年时的场景,四个人吃饭、看春晚、喝酒……403室的面积比102室还小,客厅也没有沙发,陈念安想,姐姐要是在家,看春晚时一定又会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拿他当靠枕用。   “好冷清啊,只有我们两个人。”祝满仓闷闷不乐地在桌边坐下,问,“虎子哥,爷爷奶奶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过年?”   他最近痴迷于给陈念安取外号,说“小老虎”是姐姐的专属称呼,他也要有一个,什么“陈大虎”、“虎子哥”、“Tiger兄”……想到哪个喊哪个,陈念安随他去折腾,知道过一阵子他玩腻了,又会改回来。   陈念安给祝满仓夹了个甲鱼腿,说:“爷爷奶奶有他们的兄弟姐妹,每年年夜饭轮流做东的,没事,初三那天,我们会去爷爷家吃饭,他和我说过了。”   祝满仓豪放地啃着甲鱼腿,又问:“那今年,我们还去姑姑家吗?还会和任叔叔他们一起吃饭吗?”   对于第一个问题,陈念安答不上来,祝怀雯没有来叫过他,他想过主动去拜年,又怕热脸贴冷屁股,那种滋味不好受。   任俊倒是给他打过电话,让他大年初五带满宝去他家吃饭。   陈念安想了想,说:“这样吧,今晚你给姑姑打个电话,向她拜个年,她要是叫你去吃饭,你就说你一个人去,我不去。”   “为什么?”祝满仓不乐意,“你不去,我也不去。”   “满宝,你应该能明白的,她是你姑姑,不是我姑姑。”陈念安正色道,“以前我和你们一起去,是因为姐姐当家,我们三个是打包的。现在姐姐不在家,祝姑姑不一定想见到我,我也不想大过年的让她心里添堵。而你不一样,你要是不去,她会不高兴的,会觉得你不尊重她。”   祝满仓:“……”   小少年琢磨了一会儿,问:“那她要是问我,你为什么不去,我怎么说?”   陈念安说:“你就说我在家写小说,截稿期没几天了,我要赶工。”   祝满仓:“哦,好吧。”   陈念安没在写小说,写的是剧本,两周前,他通过了阮慧的“考核”,收到了第一份“作业”,那是一部青春校园网剧,阮慧觉得陈念安高中毕业没多久,肯定能写出来,直接发给他两集大纲,每集2000多字,让他扩写到15000字。   很有挑战性,陈念安整个寒假都要忙这件事。   夜里十一点五十五分,家里安安静静,电视机早就关了,陈念安靠在次卧大床上,等姐姐打来视频。   熟悉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亮起后,他飞快地接通视频,如愿看到祝繁星灿烂的笑脸。   七个小时的时差,巴黎还是傍晚,天色阴沉,似乎在下雨,祝繁星裹着大衣、撑着雨伞走在大街上,背景是一条古老的街道,多为米黄色建筑,陈念安已在视频里见过无数次。   祝繁星问:“还没过零点吧?”   “没有。”陈念安说,“还有两分钟,你真会卡点。”   “我早退了你知不知道?我就想陪你一起跨年。”祝繁星笑着说,“我看到你发给我的照片了,你们的年夜饭也太寒酸了吧?才五个菜。”   陈念安失笑:“有甲鱼,有大闸蟹,有基围虾,这么高档还寒酸?我们才两个人。”   “打住打住,没让你报菜名,搞得我口水都要下来了。”   陈念安看着她懊恼的脸庞,笑得更温柔了,问:“今晚,你是和雅澜姐一起吃年夜饭吗?”   “不是,计划有变。”祝繁星说,“嘉娴有个朋友叫她今晚去吃年夜饭,好像是个派对,自助餐形式,她把我和雅澜都带上了,所以我今晚也有大餐吃,嘿嘿。”   “呦,能白嫖啊?那得多吃点。”陈念安说。   “什么白嫖?”祝繁星说,“我给主人家准备新年礼物了,现在要先回去换衣服,美美地化个妆,等会儿拍照给你看哈。”   “嗯,我要是没回,就是睡了,你别管我,使劲儿发,我醒来会看的。”陈念安把手臂枕在脑后,贪婪地看着她的脸。   “OK。”祝繁星问,“时间是不是到了?”   陈念安说:“没有,还是59,我这儿也没法读秒。”   “嘘……”祝繁星冲他眨了眨眼,“等着,五,四,三,二……嗯?还没到?”   陈念安无声地笑着,短暂沉默后,手机时间终于跳到零点,祝繁星也不管自己是在大街上,欢呼起来:“小老虎,新春快乐!” 第138章 第09章三角形果然是最稳定的结构。……   祝满仓听从陈念安的吩咐,给姑姑打了一通拜年电话,果然,祝怀雯叫他大年初二去吃饭。祝满仓说哥哥要写小说,去不了,祝怀雯不仅没多问,还像是松了口气,说:“行,我知道了。”   初二下午,祝满仓提着年货赶去姑姑家,陈念安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特地陪他坐公交过去,下车后,看着祝满仓走进小区,他才原路返回。   祝怀雯一家依旧住着那套老破小二居室,姑父王东不在家,他年迈的父母在客厅看电视,王舒洋在房里打游戏。   祝满仓不认识王东的父母,与王舒洋关系也很一般,待在客厅十分拘束,干脆溜进厨房和祝怀雯聊天。   “姑姑,姑父呢?”祝满仓问。   祝怀雯在洗菜,喜滋滋地说:“出去跑车了,他去年下半年注册了网约车司机,这几个月只要有空就会去跑车,有时候一天能挣四五百块钱呢。”   “这么多?”祝满仓很惊讶,“那他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祝怀雯说:“回来的,可能会晚点儿,他叫我们不用等他。”   近一两年,网约车在国内发展迅猛,从业门槛很低,只要有一辆私家车就能接单。王东的本职工作就是司机,平日里拿的死工资,见朋友开网约车赚了不少外快,果断地加入司机大军,连着过年都要出去跑车挣钱。   祝满仓从来没打过车,对网约车没什么概念,但他知道共享单车,满大街都是。那些品牌各异、五颜六色的自行车像一夜之间冒出来似的,还会占据人行道,看得人心烦。   这是一个高端科技、新鲜事物层出不穷的时代,充斥着机遇与挑战,除了网约车和共享单车,一个多月前,还有个APP正式上线,名为抖音,此时,抖音用户刚突破一千万。   祝满仓说:“姑父也太辛苦了吧?大过年的,姑姑,你让他早点回来吃饭嘛。”   祝怀雯叹了口气:“唉……没办法,你洋洋哥哥十六岁了,你姑父是想多存点钱,给他买套婚房。只是现在这个房价呀,真是能吓死人。你姐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去年居然会卖房,她是两万六卖的对吗?现在你们家那个小区啊,至少三万二打底,可能还会往上涨,我想想都替她肉疼。”   祝满仓:“……”   “满宝,你过来。”祝怀雯向他招招手,神秘兮兮地开口,“我问你,你姐卖了房,有没有把钱全攥在自己手里?”   祝满仓老实地回答:“她应该拿着大部分,给了我哥一些,我和我哥也得吃饭啊。”   祝怀雯皱起眉:“给了多少你知道吗?”   “不知道。”祝满仓说,“姑姑,我哥不会乱花钱的。”   “你懂什么?”祝怀雯说,“你姐姐就是傻,你也傻,你要搞搞清楚祝满仓,你们两个姓祝,别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弟弟的,被那姓陈的哄得服服帖帖。房子卖了也就一百多万,你以为很多啊?搞不好过几年全被陈念安用完了!你记得提醒你姐姐,让她别对那小子掏心掏肺。当初要不是他撺掇你姐卖房,你们那套房子现在能值两百万呢!我真怕你姐下一步就是要把那套大房子给卖掉,你一定要和她讲啊,千万千万不能卖!”   “姑姑,我姐卖房是为了   出去留学,那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和我哥没关系。“祝满仓说,“大房子她肯定不会卖的,她只剩这么一套房了,她说等她留学回来,我们三个会搬去大房子住。”   “那可不一定。”祝怀雯说,“万一陈念安本科毕业后说他也想出去留学,你姐又没钱了,一心软,搞不好就会想着卖房了。”   祝满仓大声说:“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祝怀雯说,“反正你记住,平时和你姐联系时,多提醒她几句,让她管好钱包,你和她才是真姐弟,陈念安就是个山寨货,我怕他是想吃你姐的绝户!”   祝满仓不懂什么叫“吃绝户”,但能猜到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心里很不高兴,赌气道:“你自己怎么不去和她说?”   “我说了呀,可我每次说,你姐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跟被陈念安洗脑了似的。”祝怀雯说,“我叫她别卖房别卖房,她又不肯听,只肯听陈念安的话,这下好了吧?就半年,卖亏了四十万,四十万啊!你想想,她要多久才能挣回来?”   祝满仓生气了:“你别老说我哥坏话!我哥这么好一个人,被你说得跟个什么似的,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   “我是不了解他,因为他城府深啊!”祝怀雯瞪着他,“每回来我这儿吃饭,都是闷不吭声的,他也没给我机会让我去了解他呀。这次更明显,你姐不在,他就不来了,装都懒得装一下,祝满仓,你不是小孩子了,他这点把戏你还看不穿吗?”   祝满仓:“……”   他算是知道了,姑姑对哥哥的偏见根深蒂固,哥哥不管做什么、说什么,姑姑都会往坏的方面想。   这顿饭,祝满仓吃得超级郁闷,心想,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来了。   他早早地回到家,陈念安在次卧写剧本,祝满仓敲门进屋,倚在书桌边,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他:“喏,我姑姑给我的,你拿去买菜吧。”   陈念安一把接过红包:“谢了。”   祝满仓瞪大眼:“你真拿呀?”   “不是你给我的吗?”陈念安乐了,把红包丢还给他,“还给你,小气鬼,我平时又没少你零花钱。”   祝满仓哼哼唧唧地打开红包,掏出四张毛爷爷递给他:“给你四百,我留两百,我最近在存钱,今年七月份有一个很有名的音乐节要在钱塘办,我想去看。”   “音乐节?”陈念安问,“门票多少钱?”   祝满仓说:“我老师说,最便宜的要两百八。”   “这么贵啊?”陈念安又给了他两百,“拿去吧,省着点花。”   祝满仓捏着四张红色大钞,低着头没说话。   陈念安疑惑地瞟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祝满仓说,“就是……你是不是知道我姑姑会说你坏话,所以才不去她家吃饭的?”   “她说我坏话了?”陈念安不但没生气,还笑着反问。   “嗯。”祝满仓说,“你不想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吗?”   陈念安摇摇头:“不想,你不用告诉我,小时候,她当着我的面已经说得够多了,我猜也能猜到。只是……”   他仰起头看着祝满仓,认真地说,“满宝,你长大了,我不会再拿你当孩子看,我希望你能学会思考,能具备基本的辨别是非的能力,不要轻易被别人的言行影响。我这个人肯定有缺点,缺点还不少,但请你相信,我永远不会做,损害你和姐姐利益的事。”   “哥,我肯定相信你啊。”祝满仓说,“你知道么,刚才我差点骂脏话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因为……我想,我要是真去骂她,她肯定更不喜欢你了,可能还会说我是被你带坏的。”   陈念安笑得云淡风轻:“谢谢,你做得很对。”   “哥,我想不明白。”祝满仓说,“为什么我姑姑总要强调我和我姐才是真姐弟,说你和我们其实没关系,就因为我和姐姐姓祝,你姓陈吗?那……我姑姑的那个弟弟也姓祝啊,可这些年,他在哪儿呢?”   陈念安问:“你想找他吗?”   “不想,当然不想!”祝满仓坚定地摇头,“哥,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就是我亲哥,比我姐还亲的亲哥,我姑姑什么都不懂,她说的那些话,我当她在放屁。”   ——   祝满仓去洗澡了,陈念安独自一人待在房间,回想着刚才的那些对话。   半年来,他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着祝满仓,在家做家务、做饭,出外陪上兴趣班、看牙医,周末还要带满宝出去玩,说实话,真的很累很累,天可怜见,他自己也才十八岁。   祝满仓刚进入令人头疼的青春期,主意大得很,犯起浑来会和他顶嘴,还会摔门,陈念安不能骂他,更不能打他,有时候真是恨得牙痒痒,夜里气得睡不着。   但刚才,听到祝满仓说的那几句话,他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陈念安感恩祝满仓和祝繁星对他的信任,也享受着他们对他时而明显、时而隐晦的依赖,这让他感到温暖与满足,会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会忘记自己孤儿的身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三角形果然是最稳定的结构。   如果身处战场,他、祝繁星,还有祝满仓,他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完全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另外两人。   他们不像别的家庭的兄弟姐妹,成长模式是“打打闹闹、相爱相杀”,用“相亲相爱”来形容他们都不够准确,陈念安拿过一本记事本,翻到空白页,无意识地写下四个字——相依为命。   对,相依为命。   词典里的释义是:互相依靠着生活,谁也离不开谁。 第139章 第10章她忠于的是自己的内心。   寒假结束前,陈念安把两集剧本初稿交给阮慧,没多久就收到她的回复,阮慧说他写得很好,只是……   “有些地方还需要修改,你等我的修改意见。”阮慧说。   两天后,陈念安收到阮慧发来的文档,令他惊讶的是,剧情走向竟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也意味着,他之前写的东西全作废了。   陈念安一毛钱都没拿到,还白费了十来天时间,心里自然不爽,阮慧安慰他:“写剧本就是这样的呀,肯定要经过反反复复的修改,不可能写一版就能定下来的,那是撞大运啦。”   陈念安知道这是实情,在中国,编剧是影视行业各个环节中地位偏低的一环,导演、制片、投资方、平台方……甚至演员团队都能随时随地要求编剧修改剧本,哪怕是知名编剧也没有足够的话语权,何况陈念安这样的小枪手。   他只能收拾好心情,开始第二轮的创作。   ——   祝繁星在那家中文培训机构兼职三个月,攒了些钱,张雅澜问她:“春假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   这年夏天,张雅澜即将毕业回国,计划春假时由北向南,去西班牙、葡萄牙玩一趟。之前,她已经在假期时去过意大利、德国和瑞士,也去过北欧的几个国家,巴黎及周边城市更是早已玩遍。   祝繁星下不了决心,因为出去玩一趟要花不少钱,而她曾告诉过陈念安,暑假不回国是因为机票太贵,怕陈念安质问她为何宁可花钱出去旅游也不愿回家,这很难解释啊。   她没有把烦恼憋在心里,通视频时直接把问题抛给了小老虎。   陈念安却像是毫不在意:“你去嘛,机会难得的,你和别人出去玩我还不放心呢,和雅澜姐一起去,你能玩得开心,我也能放心。”   祝繁星说:“那我暑假不回去,你不会生气吧?”   “不生气,我生的哪门子气?”陈念安知道她的顾虑,说,“姐,你出去玩的钱是自己挣来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就把它当成是对自己辛苦工作的犒赏。好不容易去欧洲了,不出去走走看看,我都会觉得浪费,而且回国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累得很,你真的不用回来,暑假也能出去转转,多拍点照片给我们看。”   小老虎真是太太太好了!祝繁星的心理包袱被他几句话卸得一干二净,看着屏幕上陈念安熟悉的脸庞,她噘嘴卖萌:“你不想我吗?其实我是很想回去的。”   老天爷,他怎么会不想她?   陈念安无奈极了:“这又不是非得二选一,你想回来就回来,不妨碍你这趟出去玩。”   祝繁星心里渐渐有了一个主意,嘴里却说:“我不管,我就这么点钱,只能二选一,你来帮我做决定,我是出去玩呢,还是暑假回国?”   陈念安说:“出去玩。”   “这可是你说的哈。”祝繁星喜笑颜开,“那我就答应雅澜咯?”   “答应她吧。”陈念安也笑得开怀,“路上注意安全,最好住正规的酒店,吃东西小心些,别吃坏肚子,别的也没什么了,你好好玩,不用惦记我们。”   祝繁星再也没有顾虑,愉快地答应了张雅澜,春假时和她一起去西班牙、葡萄牙旅游。   ——   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课程繁重程度不及理工类专业,重在平日里的积累,陈念安本就是个做事极有条理的人,顾好课业、又顾好家庭后,他发现,自己其实能拥有很多碎片时间。   他加入了学校的羽毛球社团,空闲时会去打打球、出出汗,顺便放空大脑,理理思路。   更多的时间,他用在输入上,看书、看经典电影、看热播连续剧。以前看影视剧时就是纯粹的休闲放松,现在不一样,他会抱着学习的心态去看,重点关注故事节奏、伏笔埋设、矛盾设立,以及人物成长的弧光及精彩台词,会从故事里某个小细节去揣摩导演、编剧的用意,有了想法,就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陈念安才上大一,距离毕业工作还有三年,当然确定不了自己将来会从事哪个具体职业。他不想考公务员,觉得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在体制里摸爬滚打,也不想做语文老师,那要说好多好多话,还要管几十个学生。家里一个祝满仓就够他头疼的了,若是有四五十个祝满仓每天在他面前叽叽喳喳,他迟早会疯掉。   在生活里,陈念安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却有着细腻丰富的内心世界,相比于对人倾诉,他更愿意用文字来表达。他想,他可能会往文本创作类方向发展,写小说是一种选择,写剧本也是一种选择,或是去游戏公司写脚本、去广告公司做策划。总而言之,他想成为一个内容制造者,目前,跟着阮慧学习写剧本正好给他提供了一   个摸索方向。   只是,反复地修改剧本真的好烦啊!   和祝繁星通视频时,陈念安会向她吐槽,祝繁星问:“你修改到第几遍了?”   “我也记不清了。”陈念安说,“这故事里的男主角还没爱上女主角呢,我好像已经爱上她了,做梦都是在和她说话。”   祝繁星笑得捶床:“哈哈哈哈哈……”   后来,陈念安看开了,他想,自己还年轻,有的是试错机会,大不了就把这件事当成一门额外的选修课,总有结业的那一天。   四月初,陈念安终于等到这一天,阮慧告诉他,剧本定稿了,二十四集的网剧,陈念安写的是一到五集,平台已经过会,项目开始进入下一个流程。   阮慧给他打来报酬,却不是事先说好的3000元一集。   陈念安打电话问她:“阮学姐,为什么只有一万一?不应该是一万五吗?”   阮慧说:“投资方资金比较紧张,给施老师那边的编剧费降了许多,本来只能给你一万,可我知道你这几个月很辛苦,就帮你额外争取了一千。小陈,落袋为安,你不能太计较,如果还想继续干这行,就要有心理准备,影视这一行,十个项目九个黄,咱们能拿到钱已经很不错了,几个编剧老师都说你写得很好,下次有别的项目,我再来找你哈。”   几句话,陈念安就被打发了。他没和阮慧签合同,也不可能为了四千块去和她撕破脸。施老师那边的编剧费到底少没少,他没有途径知道,阮慧从中挣了多少,他更是一无所知。   这个哑巴亏,他只能咽下。   陈念安没法用“吃亏是福”来安慰自己,他想,会吃亏,是因为他还不够强大。   清明节,陈念安领着祝满仓去墓园给祝怀康扫墓。   祝怀康出生于1967年三月,已去世八年,看着墓碑上他的生卒年月日,陈念安对祝满仓说:“祝叔叔要是还活着,现在,已经过完五十岁生日了,应该和任叔叔的样子差不多。”   照片上,四十二岁的祝怀康正值壮年,还很英俊,而现实里,任俊和傅佳颖双双年过半百,脸庞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陈念安过年时和他们一起吃过饭,不禁感叹,时光是如此残酷。   “哥哥,我不太记得爸爸了。”祝满仓垂着脑袋站在墓碑前,语气里满是愧疚,“我只能记得几个场景,有一次,爸爸带我坐一个小火车,我拿的玩具不小心从火车上掉了下去,掉到了森林里,捡不回来的那种。那个玩具好像很贵,火车上的人都在笑我,我哭得很厉害,又怕爸爸骂我,可他一句都没骂,下车后就带我去买了个一模一样的新玩具,这事儿我记得特别清楚。”   陈念安揽住他的肩:“祝叔叔就是这么一个人,当初,我刚来钱塘时,还是个小乡巴佬,出门经常出洋相,他总是会帮我解围,从来不会取笑我,满宝,我们要把他当榜样。”   “嗯。”祝满仓给祝怀康献上鲜花,说,“爸爸,我来看你了,今年姐姐在法国,来不了,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来,你别生姐姐的气啊。”   陈念安笑道:“他不会生姐姐气的,姐姐出去留学了,他泉下有知,高兴还来不及呢。”   此时的祝繁星正在计划十几天后的“两牙”之旅,这是她来到法国后的第一次异国旅行,兴奋程度可见一斑。   巴黎的各个景点、博物馆、艺术中心已经被她打卡打了个遍,“塞纳河畔,左岸的咖啡”早就喝过了,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卢浮宫、凡尔赛宫……处处留下了她的足迹。   她并不吝啬在朋友圈分享留学日常,经常会晒出照片,美景美食,还有美美的自己,陈念安和祝满仓会一条不落地点赞、评论。   与多数人一样,祝繁星习惯在社交平台展示美好的生活,传递正向情绪,不愿把自己脆弱、失落、阴暗的一面公之于众。所以,她的亲戚朋友同学在朋友圈看见的,永远是一个朝气蓬勃、乐观开朗的年轻女孩。   她知道会有人在背后说她假、说她装,但她不Care,所谓真实,并不是要对所有人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她忠于的是自己的内心。   可生活哪会一直一帆风顺?祝繁星在巴黎自然有过糟糕的经历,被陌生人种族歧视,被小偷尾随,被流浪汉莫名其妙地谩骂,在学业上遭受不公待遇,在培训机构上班时被异性学员骚扰等等等等……   这些事,除了张雅澜和范嘉娴知道,她只会说给陈念安听,把“又报喜又报忧”贯彻执行得相当到位。躲在小公寓里,披头散发的女孩对着手机屏幕哭得稀里哗啦,不拘小节地骂着脏话、用纸巾擤鼻涕,对远方的男孩痛哭出声:“小老虎,我好想回家啊……这破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待了!”   每一次,陈念安都会温柔地安慰她,具体事情具体分析,耐心地帮她排忧解难、舒缓情绪。哭诉后,祝繁星会觉得好受许多,第二天一觉睡醒,伸个懒腰,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四月下旬,她和张雅澜一起去往西班牙,开启了属于她们的美妙旅程。   攻略是两个女孩一起做的,自由行,又是坐火车,又是坐大巴,她们把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热门城市走了一圈,看过数不清的教堂、古城和小镇,欣赏过激情四射的弗拉明戈表演,品尝过地道的西班牙美食,在各个知名景点打卡留影。   身处热情的斗牛士之乡,祝繁星想,以后,陈念安和祝满仓会有机会来这里吗?她见过的风景,吃过的食物,甚至是走过的一条种满鲜花的小路,都想让他们也体验一遍。   地中海的对面是非洲大陆,而那个位置正好是阿尔及利亚,隔着一片海,祝繁星给郭晓春打视频电话,兴奋地喊:“晓春!我在帕洛斯角!咱俩离得很近啦!……咦?你在干吗?”   视频里的郭晓春头戴安全帽,身穿脏兮兮的工装,气喘吁吁地说:“在爬坡,先不说了,我晚点和你聊,这儿路好难走,我怕我摔下去。”   祝繁星忙道:“好好好,你注意安全。”   在葡萄牙里斯本,祝繁星和张雅澜夜间去酒吧玩,偶遇两个中国男生,非常巧,他们也在巴黎留学,趁着春假出来旅游,四人便坐到一桌,听着音乐、喝着啤酒,悠闲地聊着天。   其中一个男生叫苏慕炎,比祝繁星大一岁,北京人,长得挺帅,穿得也潮,操着一口京片子,好奇地问她:“你是模特儿吗?”   “不是。”祝繁星说,“我就是个普通的留学生。”   “我还以为你是模特儿,个儿真高。”苏慕炎微笑着看她,“钱塘是个好地方,江南水乡,人杰地灵,我去那边玩过两回,以后有机会,还想再   去。”   祝繁星顺势说道:“好啊,你来,我请你吃饭。”   苏慕炎举起啤酒瓶与她一碰:“一言为定。”   这一晚,四个年轻人聊得很开心,身处异国他乡,又是在最容易发生故事的酒吧,暧昧的气氛悄悄蔓延。   谁都能看出来,苏慕炎对祝繁星有好感,散场后不仅帮两个女孩买单,还想请她们出去吃夜宵。   祝繁星已经过了年少无知的年纪,知道答应邀约意味着什么。她谈过恋爱,目前空窗两年整,有时候的确会感到孤单寂寞,却也不会对旅途中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动心,觉得回到巴黎后,他俩也不见得会再联系。所以,她借口累了,婉拒了苏慕炎的邀请,和张雅澜一起回到酒店房间。   门一关上,张雅澜就拉过她,问:“那个苏公子,你真的没有想法吗?”   “干吗叫他苏公子?”祝繁星疑惑地皱眉,“他朋友不是喊他二火吗?我听着跟二货似的。”   “你是真不识货啊!”张雅澜说,“你看到他戴的手表了吗?我刚才偷偷上网查了,那块表值十八万,一块表啊,十八万人民币噻!”   祝繁星:“嚯!”   一不留神,她认识了一个真正的富二代。 第140章 第11章骗你的,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深夜,苏慕炎建了一个四人微信群,在群里@两个女孩,说大家都是在巴黎留学的中国人,又在葡萄牙相遇,是天大的缘分,提议后面的行程四人结伴走,能玩得更热闹、更愉快些。   祝繁星便询问他和同伴的原定路线,发现,两组人马的方向是相反的。   她和张雅澜从马德里出发,沿顺时针方向走,先去的西班牙东南面,等到了位于西班牙西面的葡萄牙,行程已过大半。而苏慕炎二人走的是逆时针方向,接下来,他们要去西班牙南面的塞维利亚,而祝繁星和张雅澜要去葡萄牙北部的波尔图,一南一北,没法同行。   苏慕炎听完后发了一个失望的表情包,很快又有了新想法,说他们之前没去波尔图,愿意和祝繁星二人一起过去逛逛。   祝繁星:“……”   张雅澜躺在床上看聊天记录,很是感慨:“这男人吧,要是对你没兴趣,你让他陪你去家门口的菜场买个菜,他都能找八百个理由拒绝。有兴趣就不一样了,再困难也能迎难而上,我怀疑他就算去过波尔图,都会跟着你再去一次。”   “那我们怎么办?”祝繁星问,“真和他们一起走吗?”   张雅澜说:“一起走噻,是他们自愿的,又不是我们叫的他们,腿长在他们自己身上,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俩的行程又不会变。”   “行。”祝繁星在群里发消息:   【如果你们不觉得麻烦,欢迎同行。】   苏慕炎:【不麻烦[呲牙]】   之后的两天,祝繁星二人便与两个男生结伴而行,一起去往波尔图。   苏慕炎的优渥家境在光天白日下暴露得淋漓尽致,他和同伴小谢全程有车,是一辆豪车,还带着一个司机,祝繁星和张雅澜不用再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蹭上了舒适豪华的专车。   离开酒吧昏暗暧昧的环境,祝繁星得以更为细致地观察苏慕炎。此人讲话风趣,没什么架子,像是北京胡同里长大的小孩,还带着一丝混不吝的痞气。当然,这只是表象,张雅澜去小谢那里套话,打听到一些苏慕炎家的背景,父亲从政,母亲从商,整个家族都在皇城根子脚下,出过几位大人物,懂的都懂。   张雅澜悄悄对祝繁星说:“小谢和我说的那些话,我觉得是苏二火授意他说的,目的就是让我转告给你。”   祝繁星也这么觉得,苏慕炎一路上对她特别得殷勤体贴,话里话外总在探她的态度,并强调自己目前单身。   可她不觉得自己和他有发展的可能,他们的家庭背景差得太远了,祝繁星更倾向于,苏慕炎只是想找一段露水姻缘。   即便这样的露水姻缘能带给她巨大的经济利益,祝繁星也没打算涉足其中,因为这不符合她的恋爱观。   同行两天后,分别在即,两个女孩要往东走,苏慕炎和小谢则要往南去,四人约定回巴黎后再相聚。   苏慕炎问祝繁星:“暑假你有安排吗?八月份我想去希腊玩,还没找到搭子,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请你去。”   祝繁星说:“对不起,我暑假已经有安排了。”   苏慕炎问:“什么安排?你打算去哪儿玩?说来听听,我可以改目的地的。”   “我不是要出去玩。”祝繁星说,“我要回家,回钱塘。”   ——   这是她暗自定下的计划,是送给陈念安的惊喜,一直憋在心里,没告诉两个弟弟。   祝繁星原本以为只是两年不回家而已,熬一熬就过去了,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想家,想陈念安,想祝满仓。她没有安安阿姨那么厉害,可以几年不回国,她做不到,机票再贵又如何?她一定要回家,回家了,还能陪小老虎过生日,他来钱塘后,她还没缺席过他的生日呢。   七月中旬,学期结束,张雅澜毕业了,她还要在巴黎待一段时间,处理完一些私人事务再回国,祝繁星与她告别,独自一人登上飞往上海的航班。   因为有时差,她确定飞行的这段时间里,陈念安不会来找她,飞机起飞后,她双手按住胸口平复呼吸,一颗心还是雀跃得直想往外蹦。   十几个小时后,北京时间晚上七点,祝繁星的航班在上海浦东机场降落。她满身疲惫地走下飞机,感觉屁股都坐麻了,领好行李后一看时间,已经赶不上最晚一班回钱塘的机场大巴。   祝繁星不想在上海过夜,去机场接机处寻找拼车,还真被她找到一辆,司机要价三百块一个人,她果断地交钱上车,和几个陌生人一起回钱塘。   在车上,她给陈念安发微信。   【Stella】:小老虎,今晚别视频啦,我要和雅澜出去吃饭。   【磐石】:收到,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祝繁星:“嘿嘿嘿嘿嘿嘿……”   挨着她坐的是个大叔,问:“小妹,这么高兴啊?”   “嗯,我一年没回来了。”祝繁星笑得像个傻瓜,“我真的太想家了。”   三个多小时后,她在钱塘火车东站下车,站在路边深深吸气,贪婪地呼吸着家乡的空气。   钱塘的夏天比巴黎闷热许多,祝繁星奔波一整天,累得浑身骨头快要散架,全靠“回家”这个念头在支撑,好不容易叫到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激动地说:“光耀新村。”   0点25分,祝繁星终于站在光耀新村9栋楼下。   四楼啊……她忍住给陈念安打电话的冲动,拎起箱子,一鼓作气往楼上冲,直到站在403室门口,胸口的起伏还未停歇。   “哎呀,钥匙呢?”祝繁星回想了一下,房门钥匙在箱子里,而楼道里的灯早坏了,黑漆漆一片,她挠挠头,只能敲门。   “咚咚咚。”   没人应,这个时点,他俩应该睡了吧?   “咚咚咚。”   门内传来声音:“谁啊?”   祝繁星不吭声,继续敲门。   “咚咚咚。”   “谁啊?”   这是谁的声音?不像是陈念安的呀。   有走路声,到了门后,这一次是陈念安:“谁?很晚了,你不说话我不会开门的。”   出租屋的大门上没有猫眼,祝繁星捏着嗓子学猫叫:“喵呜~是我~芝麻开门!”   “……”   房门被打开一道缝,客厅的光线从门内透了出来,祝繁星还没看清人影,已经按捺不住了,一把拉开大门往里冲,重重地扑到对方身上,将他抱了个满怀。   “我回来啦!!!”她也不管深更半夜,叫得好大声,“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哈哈哈哈……有没有吓一跳啊?”   怀里的人已经变成一根木桩,呆呆地站在那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祝繁星松开双手,抬头看他:“喂,小老虎,是我,我回来了,不欢迎一下吗?”   陈念安:“……”   祝繁星又往他身后看,惊呼一声:“我的妈呀!这是谁啊?”   祝满仓也是一张懵圈脸,突然想起自己只穿着小内裤,慌张地跳了起来:“姐姐,我我我我先去穿条裤子!”   小伙子落荒而逃,祝繁星说:“他是不是开始变声了?刚才第一个来问的是他吗?怪不得,我听这声音怎么这么陌生,还以为家里有别人呢。”   直到这时,陈念安的魂灵才归位,抬手摸摸祝繁星的脸庞,问:“你不是……要和雅澜姐吃饭吗?”   祝繁星笑得灿烂:“骗你的,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真的是……好大的惊喜啊,陈念安快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了,脸上渐渐露出笑容,连着眼角都有点冒水光。   “哎哎哎,小老虎,别哭啊。”祝繁星捧住他的脸,双手用力地挤着巴掌肉,成功看到一张嘟起的嘴,有趣极了,“去,先把我的箱子拎进来,重死了。”   “哦,好。”陈念安去门外拎回箱子,又关上门,站在祝繁星面前,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最后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姐,欢迎回家。”   视频通得再欢畅,也抵不过见面与拥抱,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比通过光缆传播的动听千百倍 ,笑容也一样,那么真挚鲜活,能看清毛孔,看清汗珠,陈念安紧紧地抱住祝繁星,感受着她的体温,恨不得能永远地抱下去。   祝满仓穿好裤子跑回客厅,看到这一幕也扑了过去,抱住哥哥姐姐,又蹦又跳:“姐姐,姐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祝繁星腾出右手,揉揉他的脑袋瓜:“我想你们了呀。”   陈念安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说:“干吗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   祝繁星说:“我在上海落的地。”   “上海我也接。”陈念安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来,我不放心的。”   “哎呀,没事的啦,我这一路顺利得很。”祝繁星去看祝满仓,“满仓宝宝,让我看看你,天啊!这才一年都不到,你长这么高啦?过1米7没?”   祝满仓抿着嘴害羞地点头:“过了。”   祝繁星说:“去年我走的时候,你好像才……”   陈念安说:“1米61。”   “现在呢?”   “1米72了。”   祝繁星目瞪口呆:“快赶上我了。”   祝满仓说:“姐姐,你以后肯定是我们家最矮的一个。”   祝繁星瞪他:“我谢谢你的提醒哦。”   只是两句斗嘴,熟悉的感觉就扑面而来,祝繁星浑身放松,知道自己是真的回到了家人身边。   陈念安问:“你饿吗?我给你做点吃的?”   “饿。”祝繁星说,“做个拌面吧,好久没吃了。”   “要荷包蛋吗?”   “要!”   陈念安进厨房前,叫祝满仓去睡觉,祝满仓不肯:“姐姐都回来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陈念安说:“那你干点活,把上铺的东西收拾一下,床架子擦干净,再把我的被子枕头抱过去,一会儿姐姐的被子我来搞。”   “收到!”祝满仓蹦跳着回了房间。   祝繁星在餐桌边坐下,环视着这个小客厅,她只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其实对这套房子并不熟悉,但因为陈念安把屋子打扫得很干净,放置物品有自己的习惯,祝繁星一看就知道,这是小老虎和满宝长久居住的地方。   厨房里传来抽油烟机的声音,陈念安在煎荷包蛋,锅子里发出“刺啦刺啦”的油爆声,祝繁星走去厨房门口看他,他没穿围裙,上身是一件浅灰色短袖衫,下/身是一条藏青色沙滩裤,光着脚踩着一双塑料拖鞋。   刚才,他应该已经睡了,一头黑发略显凌乱,有几簇还翘了起来。祝繁星注视着他的背影,发现陈念安的身型变得强健了许多,那肩膀、手臂、腰身、双腿……是独属于年轻男性的漂亮身材,已经完全脱离青春期少年的模样。   想想也是,再过几天,小老虎就十九岁了。 第141章 第12章你哥,谈没谈过恋爱?……   陈念安做的是最简单的钱塘拌面,调料只有酱油、麻油和一点点味精,把面条拌好后,卧上一只荷包蛋,最后撒上一小撮葱花,热腾腾地端到祝繁星面前。   祝繁星咽了口口水,却没有拿筷子,而是拿起了手机。   陈念安:“?”   “我要拍张照,发个朋友圈。”祝繁星一副要哭的样子,“想的就是这一口啊。”   陈念安:“……”   拍完照,发完朋友圈,祝繁星终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慢点吃,小心噎着。”陈念安又给她端来一杯冰饮料,“这是我自己做的蜂蜜柚子茶,满宝很喜欢,你也尝尝。”   祝繁星真是羡慕嫉妒恨:“你俩的小日子过得很舒坦嘛。”   “满宝喜欢喝饮料,我怕他喝坏牙,就想着自己做能健康些,也好让他解解馋。”陈念安在她身边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她,问,“好吃吗?”   “好吃,太好吃了!”祝繁星吃着拌面,幸福得眼泪差点掉下来,鼓着腮帮子说,“我在那边也会做拌面,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做出来的就是没你做的好吃。”   陈念安说:“这个没有技术含量,满宝都会做,可能是面条的品种不一样,也可能是酱油不一样。”   三分钟都不到,祝繁星把一碗拌面连面带蛋全部干完,陈念安愣愣地问:“要不要……再给你做点别的?”   “不用不用,我吃饱了。”祝繁星用手背抹抹嘴。   陈念安扯来纸巾递给她:“有纸呢,别用手擦呀。”   祝繁星接过纸巾,擦擦额头的汗,说:“没事,我浑身脏得要死,头发都有味道了,再歇五分钟就去洗澡,你也困了吧?不好意思啊,这么晚回来,把你俩给吵醒了。”   “我不困。”陈念安说,“等会儿你去洗澡,我帮你换床单,套被套,唉……你的被子都没晒过,你真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的。”   “都说了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提前说就不好玩了。”祝繁星拿起杯子把蜂蜜柚子茶一饮而尽,眼睛都发光了,“喔,真的好好喝啊!再来一杯!”   陈念安笑着去厨房,又帮她用冰水调了一杯。   祝满仓拿着抹布往返于主卧和卫生间,把高低铺的上铺收拾干净,又去次卧抱来陈念安的被子和枕头,在上铺铺好后,回到餐桌边邀功:“哥,我干完了!”   “那你去睡觉吧,姐姐也要洗澡了。”陈念安再次赶他。   祝满仓不乐意:“我还想陪姐姐说会儿话。”   陈念安起身道:“行,再给你五分钟,我先去洗碗,等我洗完你就去睡觉。”   祝满仓一个立正敬礼:“Yessir!”   陈念安收拾好碗筷去了厨房,祝满仓在祝繁星身边坐下,问:“姐姐,你这趟回来,什么时候再过去啊?”   祝繁星喝着柚子茶,说:“八月底,我可以在家待一个半月。”   祝满仓笑了起来,嘴里有光亮闪过,祝繁星向他凑近了些,说:“给我看看你的牙。”   祝满仓当即闭嘴:“别看,丑毙了。”   “少废话,张嘴。”   小少年不情不愿地张开嘴,他用的是金属牙箍,祝繁星左看右看,说:“不丑啊,等矫正完就好了,又会变成一个小帅哥。”   十三岁的祝满仓依旧眉清目秀,皮肤跟开了磨皮滤镜似的细腻白净,和陈念安的英俊不是一个路子。祝繁星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向他勾勾手指:“过来,我问你个事儿。”   祝满仓乖巧向前:“什么事?”   “这一年,你哥,谈没谈过恋爱?”祝繁星压低音量问道。   祝满仓一愣,摇头道:“没有啊。”   “没有?”祝繁星不太信,“连个暧昧对象都没有?会不会是他没告诉你?”   “那我不知道……”祝满仓说,“你不是老和他聊视频的吗?你自己去问他呀。”   祝繁星说:“我怕他不和我说实话,他   这个人可拧巴了,真有这种事,他也会憋在心里。”   祝满仓想了想,说:“应该是没有,放假以后,我哥除了买菜、学车,都不怎么出门的,他喜欢待在家里写东西,就是个宅男。”   祝繁星一拍脑门:“真是暴殄天物。”   厨房里的水声停下了,祝满仓没等哥哥再来催他,一溜烟儿地跑回主卧,扒着门、歪着脑袋对祝繁星说:“姐姐晚安,我睡觉啦。”   祝繁星笑着说:“晚安。”   陈念安催她去洗澡,祝繁星说:“你不是要套被子吗?我来帮你。”   “我一个人能弄的。”陈念安说,“就一个薄被子,很快就套好了。”   祝繁星推着他的背:“少啰嗦,走,一起干活。”   陈念安不再坚持,从衣柜里拿出姐姐的薄被和干净的床单被套,两人在双人床的两边一起开工,把被套上四条边的几根小绳子系到被芯的小孔上。   祝繁星发现,陈念安拿出来的被套已经是反面在外,铺开后可以直接系绳,非常方便,她一边系着绳子,一边说:“我以前都不知道,被子要这样套,每次都是正面朝外开的工,弄得乱七八糟,还是雅澜教会我的。”   “这都是小事情,学一次就会了。”陈念安说,“明天白天,我把这被子晒一下,晒过后,你会睡得更舒服。”   “嗯。”祝繁星说,“我给你们带礼物了,今天懒得拿出来,明天再给你们吧。”   “不急。”陈念安笑问,“在巴黎很自由吧?没有拖油瓶的日子是不是很爽?”   “一开始是很爽,还有点不习惯。”祝繁星说,“有时候,第二天是周末,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居然会想,明天该带小老虎和满宝去哪儿玩?突然之间醒过来,才发现,哎呀,你俩都不在,那一下子还蛮失落的。”   陈念安笑而不语,祝繁星继续说道,“后来,慢慢的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的确很自由,不过……总还是会想家,雅澜和嘉娴想的是爸妈,我想的,就是你们俩,最想的就是你了。”   陈念安手里的动作一顿,眼睫轻颤,很快又恢复如常:“我们也很想你。”   “我知道啊,所以我回来啦。”祝繁星绽开笑,“虽然这只是我们租的房子,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家,但能和你俩在一起待一个多月,我已经很满足了。”   绳子系好了,陈念安翻过被套,将被芯往里塞,塞完后,和祝繁星一人拎住两个角,把被子抖平整。   “你去洗澡吧,床单我来铺,铺完我也去睡觉了。”陈念安说。   祝繁星拍拍他的胳膊,转身去拿换洗衣物:“好,辛苦你了,晚安。”   “晚安。”   陈念安平复心情,手脚麻利地换好床单,套好枕套,把祝繁星的床铺得平平整整,又收拾好书桌上自己的电脑纸笔,抱在怀里,离开了次卧。   ——   大概是长途奔波太过疲劳,这一晚,祝繁星没感觉到时差的影响,洗完澡后,脑袋沾着枕头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正睡得昏天黑地时,客厅传来一阵吉他弹唱声:   “猪头猪脑猪身猪尾巴,   从来不挑食的乖娃娃,   每天睡到日晒三竿后,   从不刷牙,从不打架。”   祝繁星:“……”   她穿着睡裙、顶着一头乱发冲去客厅:“你骂谁猪呢?”   祝满仓抱着吉他坐在餐桌边,笑得得意洋洋:“看吧,哥,我说我能把她给叫起床。”   陈念安正把饭菜端去餐桌上,祝繁星一看墙上时钟,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   她惊呆了:“我睡了这么久?不可能啊。”   陈念安说:“正常的,巴黎时间现在才早上五点半。”   啊……原来时差还是有影响的呀。   陈念安喊她:“姐,去刷牙,吃饭了。”   祝繁星闻到一股香味,走到餐桌边一看,尖椒牛柳,蒜蓉粉丝虾,老鸭煲,熏鱼……六菜一汤,一顿午饭被陈念安做得比年夜饭都要丰盛。   她的口水差点滴下来,祝满仓把吉他放到一边,撇撇嘴,说:“我哥真偏心,平时中午,一碗炒面就把我打发了。”   “哈哈哈哈!”祝繁星叉腰大笑,“我早说了,你哥最爱我。”   “从不刷牙,从不打架~”祝满仓又哼唱了一句,“猪,快去刷牙啦!”   “你才是猪呢!”祝繁星去卫生间刷牙,“不对,你是钢牙哥。”   祝满仓气得嚷嚷:“不许叫我钢牙哥!我最讨厌人家叫我钢牙哥了!”   祝繁星从卫生间探出头来:“那叫你什么?哦,我知道了,祝睿恒,DYboys的祝睿恒,主唱兼门面担当,对吗?”   祝满仓发出土拨鼠尖叫:“啊啊啊啊啊!”   陈念安被他俩吵得头疼,在厨房给姐姐盛饭,嘴里也哼起歌来:“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   他心里高兴,家里只是多了一个姐姐,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许多。   祝繁星这趟回国没有带太多私人用品,箱子里装的大多是送给家人亲友的礼物,有香水、红酒、巧克力、马卡龙、丝巾等等。她给陈念安和祝满仓各带了一件短袖T恤,陈念安是白色,祝满仓是宝蓝色,那是一个法国潮牌,很受年轻人喜爱,国内买不到。   回国后的两三天,祝繁星骑着陈念安的小电驴出门,愉快地把礼物送给刘爷爷、俞奶奶、娟娟阿姨、姑姑和任叔叔一家三口,每个人见到她,都是万分惊讶:   “星星,你怎么回来了?”   祝繁星笑哈哈地说:“我想家了呀。”   她亲热地和他们合影,把照片一一晒在朋友圈,好多人给她点赞,中间还夹了一个Henry,她并未在意。   一个月前,陈念安就在视频聊天时告诉过祝繁星,他生日后的那个周五晚上,7月21号,他要带祝满仓和邱梓涵赶去安县看一场音乐节表演,两个初中生不能单独进场,陈念安只能买三张票。   这个厂牌的音乐节很有名,原本是定在钱塘演出,不知为何,今年的演出地点改在了安县。   安县离钱塘很近,大巴车过去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因为演出结束得很晚,陈念安便在演出场地附近的民宿订了一个标间,打算带两个男孩住一晚,第二天再回来。   祝繁星的突然回国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她怎么肯一个人待在家?和陈念安讨论后,祝繁星决定把这趟出游改为三天两晚,多买一张演出票,多订一间房,顺便带弟弟们去安县的游乐场玩一趟。   至于邱梓涵……祝繁星说:“带着一起玩呗,这个弟弟也蛮可怜的,多他一个人,也不会多花几个钱,到时候我去租辆车,我们开车去,会方便很多。”   陈念安已经在驾校学了十来天的车,对姐姐   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两间房,一间标间,三个男生睡,一间大床房,祝繁星单睡,完美。   7月18号晚上,一切都很平静,祝繁星和祝满仓在客厅吃着西瓜,看《中国有嘻哈》的点播回放,陈念安在主卧写小说。   这时,Henry给祝繁星打来语音电话。   祝繁星感到意外:“嗨,Henry。”   Henry说:“Stella,你回钱塘了?”   祝繁星说:“对啊,你是看到了我的朋友圈吗?”   “没错,看到了,所以才来问问你。”Henry说,“你不是说你暑假不回来的吗?”   “临时做的决定啦。”祝繁星脑子一转,“怎么?你也在钱塘?”   “对,我也在钱塘,回来过暑假。”Henry的语气透着不安,“我……Stella,你还记得Louis吗?”   祝繁星说:“当然记得,我和他一直有联系啊,在巴黎,他还上过我的中文课呢。”   Henry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Stella,请你原谅我,我好像犯了一个错误。”   祝繁星心口一紧:“什么错误?”   Henry说:“是这样的,Louis后天也会来钱塘,他早就安排好了这趟中国行,还请我做他的导游。我们会在钱塘玩几天,然后去上海、北京和西安,我和他说你好像也在钱塘,他居然不知道!MyGod!他听说以后非常激动,说想和你见个面,吃顿饭,我……我该怎么办?”   祝繁星:“……”   Louis没有微信,在巴黎,他和祝繁星是靠别的社交软件联系,祝繁星没有把自己的行程告诉他。   幸好,过几天,她是要出门的,有合理的理由避开他。   祝繁星说:“你先告诉我,他几号到,几号走?”   “稍等,我看一下日程。”Henry说,“20号到,23号走,去北京。”   “对不起啊,Henry。”祝繁星说,“那几天我正好要出门,去安县玩,是去看一场音乐节演出,我是21号去,23号回,和他的行程有冲突,我就不和他见面了。”   全部是真话,她说得理直气壮。   Henry问:“那20号晚上呢?他20号下午就能到钱塘。”   祝繁星说:“20号晚上不行,那天是我弟弟生日,我要陪他一起过的。”   这也是真话。   “好吧,我知道了,我去和他说。”Henry很愧疚,“真的对不起,Stella,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把你回国的消息告诉给他,如果对你造成困扰,请你原谅。”   祝繁星说:“没事没事,我也没有要求你保密呀,没关系的。”   电话挂掉了,祝满仓吃着西瓜,问:“姐姐,是谁啊?”   “Henry,一个英国哥哥,你还记得吗?”祝繁星说,“以前租榕晟府的那个Brown叔叔的大儿子,我和你们说过的。”   祝满仓摇摇头:“不记得了。”   十分钟后,Henry的电话再次打来:“救命啊,Stella,你杀了我吧!Louis说他也想去安县看音乐节表演,还叫我一起去,让我来约你,我究竟该怎么办?”   “呃……”祝繁星反应很快,“你和他说,我是和男朋友一起去,他去的话,不方便。”   祝满仓:“?”   Henry:“好,我去和他说。”   又过了五分钟,铃声再次响起,Henry已是濒临崩溃:“Stella!他听说你的男朋友会一起去,更激动了,说一定要去,OhmyGod!他说他非常想见你的男朋友!”   祝繁星惊呆了:“啊?!”   她倒也没有那么排斥和Louis见面,那只是个阳光又单纯的比利时男孩,人品还蛮好的,现在的问题是……唯一的一句谎话已经说出口,可她并没有男朋友啊!   主卧的房门打开了,陈念安出来倒水喝,他穿着宽松泛旧的圆领衫、大裤衩,脚踩人字拖,手里还拿着一个陶瓷茶杯,活像个机关老大爷。   祝繁星的视线随着他的步伐移动而移动,陈念安发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与她对视,问:“怎么了?”   “没什么。”祝繁星拿着手机,说,“我在想……你演技如何?”   陈念安:“?” 第142章 第13章我觉得,我应该打扮得成熟些……   祝繁星向Henry表态,自己没有立场干涉Louis的行动,他当然可以去看音乐节的演出,在安县碰面后,她也愿意和男朋友一起请Louis吃顿饭。   如果事情只是发展到这里,其实并未出现纰漏。祝繁星想,大不了就让陈念安扮演一下她的男朋友,反正Louis没见过这位“男友”的真容,就一个晚上,很容易糊弄过去。唯一的Bug是Henry,需要提前和他打个招呼,以免穿帮。   没想到,Henry对家人们说了这趟行程后,竟引来两个妹妹的强烈不满。十五岁的Mandy和十三岁的Sofia也在放暑假,她俩跟随父母搬离榕晟府后,有三年没和祝繁星见面了,两个女孩一直惦记着Stella,知道哥哥要和对方去安县游玩,哪儿肯答应?吵着闹着要一起去。   Brown先生和Brown太太不放心让两个未成年女儿跟随大儿子去外地玩,干脆买了六张演出票,一家五口加上一个Louis,六个老外齐齐出动,开两辆车过去。   Henry焦头烂额,厚着脸皮向祝繁星确定行程,得知祝繁星一行四人要在安县住两晚,第二天还要去一个游乐场玩……   Mandy:“Daddy,我也要去游乐场玩!”   Sofia:“我要和Stella一起玩!”   Henry觉得这事儿实在是过于荒唐,起初只是Louis要来中国玩十几天而已,现在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祝繁星的心态倒是很好,已经接受了现实,在电话里和Henry对人头,她这边四个人,Henry那边六个人,其中还包括四个半大孩子,吃饭都得要个大圆桌。   “我知道,我给你惹麻烦了,真是对不起。”Henry的语气充满歉意,“Stella,我爸爸说,他愿意帮你承担两晚住宿费,你的民宿能退订吗?要是能退订,我爸爸就在我们住的酒店帮你们开两个房间,大家住在一起,出行也能更方便些。”   陈念安预订的民宿不能接待外宾,音乐节期间,观众数以万计,演出场地周边的酒店房价大涨,连最简陋的民宿都要五六百一晚,酒店价格更是水涨船高。两间房,两个晚上,对祝繁星来说,的确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她知道Henry是真的过意不去,便接受了Brown先生的好意,说自己会请大家吃顿饭,作为回礼。   陈念安生日那天的中午,Louis搭乘的航班在钱塘落地,比利时小伙风尘仆仆地走出航站楼,被Henry接回家,开始了他期待已久的中国行。   民宿已退订,酒店房间也被Brown先生预订成功,一共五间房,住两晚,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只待第二天,众人开启行程。   吃生日晚餐时,祝繁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统统告诉给两个弟弟,兄弟俩越听越懵,最后,祝繁星看着陈念安,严肃地说:“小老虎,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我们的宗旨是做好东道主,展现大国风貌,热情接待比利时友人,要让他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你一定要好好表现,绝对不能穿帮。”   陈念安:“……”   祝满仓插嘴道:“姐姐,那个老外喜欢你,你还让我哥假扮你的男朋友去接待他,他怎么可能尽兴而归?一路上醋都要喝饱了。”   祝繁星一瞪眼:“那我有什么办法?他非要跟着一起去,我叫他别去,他也不听啊!”   陈念安的关注点略偏,问:“那人帅么?”   “呃,还蛮帅的。”祝繁星比划道,“大高个儿,卷头发绿眼睛,身材一级棒,人品也不错,听说家里还贼有钱。”   陈念安酸溜溜地说:“那你干吗不考虑一下?”   “他比我小啊,才二十一岁。”祝繁星小声说,“而且老外体毛好多,浑身毛茸茸的,我不喜欢。”   祝满仓大笑:“哈哈哈哈……又是一个大狗熊吗?”   陈念安笑不出来,说:“我也比你小啊。”   “咱俩这是假的呀,再说了,年龄差也不是很明显嘛。”祝繁星问祝满仓,“满宝,我问你,我和你哥站在一起,能看出我比他大四岁吗?”   祝满仓摇摇头:“不说的话,看不出来的。”   祝繁星喜欢这个答案,又转向陈念安:“听到没?姐姐我天生丽质,容颜不老。对了,到时候你可不能再叫我‘姐姐’了,我会出戏的。”   陈念安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问:“那我叫你什么?”   祝繁星说:“就叫我‘星星’啊,或是……”   祝满仓摇头晃脑地说:“宝贝儿,亲亲,宝宝,星儿,小可爱……哎呀,能叫的名字可多啦!”   祝繁星:“……”   陈念安:“……”   祝满仓发现哥哥姐姐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赶紧解释:“我、我随便说说的,电视里看来的。”   “你都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祝繁星给他吃了一记爆栗,“你记得去和邱梓涵打好招呼,他也不能穿帮,知道吗?”   祝满仓说:“知道了,他聪明着呢。”   祝繁星见陈念安始终板着一张脸,问:“小老虎,你是不是不愿意啊?”   “什么?”陈念安抬头看她。   祝繁星一字一句地说:“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   “没有啊。”陈念安的眼睛眨得飞快,以此来掩饰那紊乱的心跳,“就……挺突然的,呵呵。”   “也就三天两晚,忍一忍就过去了。”祝繁星指指他,“你哦,长这么大了还没谈过恋爱,刚好,趁这个机会让你体验一下,等你以后有了女朋友,也不至于啥都不懂。”   陈念安不服气:“我哪儿大了?我今天才满十九岁。”   祝繁星啃着鸡骨头,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有男朋友了。”   陈念安:“……”   呔!竟无法反驳。   ——   这一晚,陈念安失眠了,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对于天明后,那三天两晚的旅程,心里很没底。   表现得不好,会穿帮。   表现得太好,也会穿帮啊!   第二种情况的后果绝对   比第一种严重得多,陈念安想象不出来,他隐匿多年的心思若是被姐姐发现,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其实,他很安于现状,早已习惯在姐姐背后默默地注视她、陪伴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机会,如何把握好那个度,属实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这一晚,祝繁星倒是睡得很好,她一点儿也不紧张,甚至还有一丝期待,觉得和陈念安假扮“情侣”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就像小时候玩过家家一样——你是爸爸,我是妈妈,我们一起养育着一个宝宝。   连宝宝都是现成的,还是两个呢,祝满仓和邱梓涵。   7月21号早上,天气晴好,艳阳高照,姐弟三人先后起床,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一个拉杆箱,两个双肩包,祝满仓还带上了心爱的吉他。   吃过早饭,祝繁星去提车,她租了一辆黑色大众,把车开到9栋楼下,哼着小曲儿跑回四楼。   “我拿到车了,收拾一下就出发吧。”   进门后,她只看到餐桌边在玩手机的祝满仓,却没看到陈念安,问,“你哥呢?”   祝满仓用下巴指指卫生间:“在梳妆打扮。”   祝繁星:“啊?”   她走去卫生间门口,被陈念安的模样吓一跳:“你在干什么?好好的头发,抹什么摩丝啊?”   陈念安手里拿着一瓶摩丝,是刚买的,已经抹在了头发上,硬生生把那头清爽碎发搞成了三七分。   他说:“我觉得,我应该打扮得成熟些,可信度会更高。”   “别别别别别,大可不必。”祝繁星啼笑皆非,“快洗掉,难看死了。”   陈念安乖乖洗头,恢复到原本的发型,黑发蓬松,面容俊朗,他穿着姐姐送的新衣服,那件白色短袖T,配一条做旧牛仔裤,双手插兜站在祝繁星面前,歪了歪头,问:“怎么样?”   看着面前十九岁的男大学生,祝繁星微微出神,有点想不起来,八年前,那个十一岁的小男孩是什么模样了。   “非常帅。”她拉着陈念安走进卫生间,并肩站在镜子前,和他一起观察镜子里的两个年轻人。   前几天,她在阿祥叔叔的店里重新染过发,这一次挑的发色比上次更黄一些,在阳光下会特别明显。夏天炎热,她扎起了马尾辫,考虑到晚上是在露天看演出,怕蚊子多,就没穿裙子,也穿着一件白色短袖T和一条牛仔长裤,此刻站在陈念安身边,不是情侣装是什么?   “来,先排练一下。”祝繁星挽住陈念安的胳膊,歪过头,用脑袋蹭蹭他,坏笑着说,“你好啊,男朋友。”   男孩子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祝繁星心底坦荡,毫无察觉,准备妥当后,便带着两个弟弟下楼上车,先去邱梓涵家接人。   陈念安告诉过她,邱梓涵是祝满仓最好的朋友,周末时,邱妈妈经常加班,家里没人,邱梓涵会跑来光耀新村找祝满仓玩。   祝满仓不像陈念安那么宅,在家待不住,喜欢和邱梓涵一起出去溜达、玩耍,玩累了,两个男孩会回403室吃饭。   邱梓涵很懂事,知道自己是来蹭饭的,吃完饭会主动洗碗。陈念安不会去干涉两个男孩的友谊,在他看来,虽然邱梓涵成绩不好,品性却不差,在班里,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和一个“孤儿”凑在一起玩,也算是抱团取暖,不容易被人欺负。   祝满仓过十周岁生日时,祝繁星曾见过邱梓涵,对这个小男孩印象很深。当时,邱梓涵又瘦又小,头发脏兮兮,眼神怯生生,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羡慕地看着祝满仓分蛋糕。   而这次,当邱梓涵背着吉他走到车边时,祝繁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男孩长得比祝满仓还高,五官褪去稚气,讲话的声音清清脆脆,活脱脱是个小伙子模样了。   “哥哥好,姐姐好!”邱梓涵钻进后排,坐在祝满仓身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往前排递,“姐姐,我知道过几天是你生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谢谢你带我出去玩。”   “哎呦呦,你太客气了,谢谢你啊。”祝繁星接过盒子,回头看那少年,“邱梓涵,你变化好大呀,我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邱梓涵笑着说:“我月份大,比祝满仓大半岁多呢,过完暑假,我就十四岁了。”   “哦,怪不得。”祝繁星启动车子,笑着说,“吉他放好,人也坐稳,我们要出发啦。”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大地,祝繁星戴上墨镜,拉下遮光板,听后排的两个半大小子聊天。他们聊音乐、聊球赛、聊游戏,蹦出口的一些名词,祝繁星居然听不太懂,不禁对副驾上的陈念安感叹:“这就是代沟吧?我突然感觉我老了。”   陈念安手撑额头,望着窗外,没说话。   “小老虎?”   “……”   “陈念安,你在发什么呆?”祝繁星把着方向盘,问道。   “啊?”陈念安回过神来,“什么?”   祝繁星问:“你是不是很紧张啊?”   “嗯,很紧张。”陈念安承认了,“我又不是黄怡然。”   祝繁星笑道:“别紧张,不需要黄怡然那样的演技,其实我觉得,我们只要表现得和平时一样,就足够自然了。”   陈念安转头看了她一眼,祝繁星戴着墨   镜,唇角微微上扬,心情很好的样子。   “姐……”陈念安开口。   “打住,叫错了。”祝繁星说。   陈念安沉默了两秒钟,试着叫她:“星星。”   祝繁星大笑起来:“哎呦我的妈,真的好不习惯啊,这样我也会笑场的,怎么办?”   陈念安也很不习惯:“我怕我记不住,一开口就会叫你‘姐’。”   后排的祝满仓说:“其实叫什么都没关系吧?那不是个老外吗?”   “对哦,他中文很烂。”祝繁星说,“小老虎你随便叫吧,别紧张,哎,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陈念安说。   他是想问问她,什么叫“和平时一样”?走路时需要牵手吗?或是搂腰?揽肩?平时,他们并不会手牵手地走路,她倒是很喜欢挽他胳膊,那到底是牵手呢,还是挽胳膊呢……   Henry家的两辆车也出发了,去安县的那家酒店只需要一个半小时,Brown先生说,晚上看演出要提前进场,晚餐只能简单地吃,早点过去,可以在酒店好好吃顿午饭。   中午十二点半,车子抵达酒店,祝繁星和弟弟们拖着行李,从地库坐电梯到酒店大堂,Henry一行人已经到了,六个老外坐在大堂吧等他们,显眼得很。   “啊!Stella!”Louis最先看见从电梯厅转出来的祝繁星,一跃而起,向着她小跑过去。   紧随其后的是两个金发碧眼的少女:“Stella!”   陈念安右手拖着拉杆箱,另一只手空着,当Louis还未跑到他们面前时,祝繁星突然抬起右手,牵住了他的左手。   掌心相贴,手指互抵,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这当然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事实上,早在2006年的夏天,他们在五峤村初遇时,就已经手牵着手在山谷里玩耍了。   可这一次牵手的意义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陈念安知道,他的身份有了变化。   哪怕只是假的,是暂时的,是演戏,哪怕早已预知结局,是个“BE”,此时此刻,他也愿意竭尽所能,陪她入戏。   他看着那个小跑而来的外国男生,眼神里渐渐透出锐利的光,唇边还泛起一抹微笑,左手五指用力,更紧地反握住身边女孩的右手。   祝繁星:“?”   她转头看向陈念安,眨了眨眼,心里有小小的疑惑。   一场表演,如梦似幻,缓缓地拉开了帷幕。 第143章 第14章姐夫,姐夫!你走错了!……   “嗨,Louis,欢迎来中国!”   祝繁星给了Louis一个礼节性的拥抱,轻轻一触,旋即分开,对着两个女孩就没那么客气了,一把把Sofia抱了起来:“哇哦!Sofia,你长这么高啦!”   Sofia和Mandy已经从洋娃娃长成两个小少女,个子都不矮,姐姐Mandy目测过了1米7,妹妹Sofia才十三岁,也有1米65左右,她的中文非常流利:“Stella,我好想你呀!”   祝繁星给她俩做了四年中文老师,早已与姐妹俩结下友谊,亲热地拉着Sofia的手,说:“我也很想你,还有Mandy。”   Mandy腼腆地笑着,两姐妹嘴里都戴着金属牙箍,看来和祝满仓有着一样的困扰。   另一边,Louis眨巴着一双绿眼睛,眼神复杂地打量着陈念安,而陈念安站得笔直,嘴角含笑,也在看他。   雄性竞争是刻在人类DNA里的本能,即使这两人人种不同,立场各异,平时的性格也都不是争强好胜的类型,此时四目相对,空气里照样能迸出一丛丛看不见的火花。   Henry走了过来,面色尴尬地把两个妹妹叫到身边,说:“Stella,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哦,抱歉抱歉。”祝繁星拉过陈念安,说,“Henry,Louis,这是我的男朋友,你们可以叫他……”   糟糕!她忘记陈念安的英文名了!   就那么一个停顿,陈念安已经接了下去,用英语说:“你们好,我是Andy,中文名叫陈念安,很高兴认识你们。”   Henry更尴尬了,陈念安那张脸,他熟得很,可他已是骑虎难下,这会儿若是告诉Louis,Stella其实是单身,那三个人都没朋友做了。   陈念安与Louis友好地握手,Louis把情绪控制得很好,笑得温和谦逊,又一次秀起那五毛钱的中文:“泥嚎,Andy,窝交Louis,窝来之逼利时,认识你,窝耶,很高兴。”   Brown夫妇也走了过来,祝繁星作为双方的纽带,为大家互相介绍,介绍到祝满仓和邱梓涵时,说:“这是我的两个弟弟,满仓和梓涵。”   Brown先生神情困惑:“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的两个弟弟,年龄并不一样……”   Louis:“?”   Henry撞了老爸一下,Brown先生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可能是我记错了。”   “对,Brown叔叔,是你记错了。”祝繁星打着哈哈。   Louis知道她有两个弟弟,只是不知道具体信息,这会儿两个弟弟+一个男朋友全站在他面前,Louis没有起疑。   祝繁星从包里掏出一个细细长长的盒子递给他,用法语介绍道:“Louis,欢迎你来钱塘,这是一把真丝绢画扇,来自钱塘的一家百年扇厂,手工制作,手工绘画,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Louis接过盒子,打开后拿出一把折扇,扇骨用的是鸡翅木竹芯,展开后,真丝材质的扇面呈深蓝色,上绘古风花鸟图,还配着一首古诗。比利时男孩本就热爱中国文化,这下子眼睛都发光了,拿着扇子爱不释手:“谢谢你,Stella,这真是一件神奇的礼物,我非常喜欢!”   祝繁星笑着说:“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Louis的语气又变得沮丧:“对不起,我没有给你带礼物,因为我不知道你回国了。”   祝繁星连忙摇手:“没关系没关系,这份礼物我也是临时买的,还是我男朋友去挑选的,他会更知道男生的喜好。”   Louis像个没心没肺的大孩子,扑闪着一双绿眼睛,一个劲儿地朝陈念安看,陈念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在心里默念:我是她男朋友,我是她男朋友……   他得空就会牵住祝繁星的手,在她说话时,还会偏过头,温柔地看着她。   邱梓涵和祝满仓凑在一起聊八卦:“你哥的演技真棒。”   祝满仓说:“你看到他耳朵了吗?红得跟猪肝一样了。”   邱梓涵笑喷了:“噗。”   这时,Sofia溜到他俩身边,两个英语渣立刻站得笔直,满脸紧张地看着那金发女孩。   Sofia的注意力却在两个男孩的背上,说:“吉他,真酷。”   祝满仓大着胆子问:“你会说中国话呀?”   “当然,我是中国通。”Sofia问,“你们几岁?”   “我十三岁。”祝满仓指指邱梓涵,“他十四岁。”   “我也十三岁。”Sofia咧嘴而笑,“你们要是听不懂我的家人说什么,我可以帮你们做翻译。”   “好好好,谢谢你。”祝满仓害羞地挠挠头,“我和他……英语都不怎么好。”   邱梓涵已经变成了哑巴,仿佛连中文都不会说了。   见面寒暄阶段到此结束,一切都很完美,Brown先生说房间还没打扫好,让祝繁星办理入住后把行李寄存在礼宾部,一行人先去餐厅吃饭。   祝繁星说:“好呀,这顿我来请,Brown叔叔,谢谢你招待我们住这么好的酒店。”   办理完入住、寄存好行李后,一行十人去往中餐厅。四个初中生已经互相认识,蹦蹦跳跳地冲在前面,服务员为他们安排了一个包厢,大家纷纷找位子坐下。   Louis的左边是Henry,右边是祝繁星,祝繁星的右边是陈念安,接着是祝满仓、邱梓涵,再是两个女孩和Brown夫妇。   祝繁星帮Louis倒了一杯茶,用法语对他说:“餐厅的免费茶水品质都很一般,你要是想喝好茶,可以去钱塘的茶叶市场,那边有非常有名的绿茶,就是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Louis说:“我喜欢绿茶,昨晚在Henry家,已经品尝过了,味道很好。”   祝繁星说:“其实钱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你难得来一趟,却选择来安县看音乐节演出,不觉得遗憾吗?”   “不遗憾,我很喜欢音乐,能体验一下中国的音乐节,也是一段美妙的经历。我的行程之所以从钱塘开始,是因为Henry的家在那边,还有一个原因是……”Louis一点儿也不顾忌陈念安就在她身边,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说,“那是你的家乡,我很想看看,你出生、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   “呃……”祝繁星提醒他,“可你现在并不在钱塘,这个地方叫安县。”   Louis说:“我知道,我本来是打算在钱塘玩几天的,可当我知道你回国了,就觉得,我必须和你见一面,你与钱塘相比,   你更重要,而且,我也想见见你的男朋友,所以,我才会追随你来到这里。”   “你是欺负我男朋友听不懂法语吗?”祝繁星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Louis,我和你说过,我和我男朋友的感情很好。”   Louis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没错,我的确对他很好奇,抱歉,我并不想对你造成困扰,我只是想见见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生,可以俘获你的芳心。”   祝繁星扭头看了陈念安一眼,他听不懂法语,一直安静地坐在她身边,触碰到她的视线后,什么都没说,只对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真好看啊,祝繁星的心脏没来由地蹦了两下,又对Louis说:“他是个非常优秀的男生,对我特别好。”   Louis皱皱眉:“可他看起来……很年轻,并不成熟。”   祝繁星耸耸肩:“他的确比我小几岁,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   Louis问:“你会和他结婚吗?”   “拜托。”祝繁星笑得无奈,“Louis,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不会太早结婚的。”   Louis说:“你的意思是,我还有机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祝繁星尴尬得要命,“别这样,Louis,我们只是好朋友。”   “人和人的关系会发生变化,感情也一样,你要知道,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而且接下来的一年,你又会回到巴黎,你会与他分开。”Louis说,“Stella,我总是控制不住我的内心,它因你而澎湃,我愿意与Andy公平竞争,相信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祝繁星:“…………”   冷菜上桌了,Louis和Henry一起去了卫生间,陈念安趁机问祝繁星:“刚才,你和他聊了些什么?”   “他又和我表白了。”祝繁星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陈念安目瞪口呆。   祝繁星靠近他:“他说,他要和你公平竞争。”   陈念安相当无语:“这不就是想挖墙角吗?还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他良心上能过得去?”   祝繁星叹气:“老外很多都是这样的,他们会更关注自己内心的需求,谁来管你呀。”   陈念安说:“那也得建立在基本的道德之上吧?”   祝繁星说:“所以他要和你公平竞争啊,他会尊重我的选择,又没有强迫我。”   “你怎么还帮他说话?”陈念安气鼓鼓地说,“亏我还给他买了把六百多块的扇子,这也太过分了吧?”   祝繁星“嗤嗤”地笑了起来:“嘘,小点声,他们回来了。”   陈念安看着Louis坐下,又看着他跟个没事人似的继续和祝繁星聊天,心里不爽极了。   他想,姐姐还要在巴黎待一年,此人如此执着,长长的一年,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行,他得趁早让对方死了这条心。   陈念安与祝繁星耳语了几句,祝繁星一愣:“啊?”   午饭吃完了,祝繁星去买单,一共吃了一千两百块。一行人回到酒店大堂,房间已经被打扫好,大家拖着行李去客房,五间房都在六楼,602和603是连通房,Brown夫妇和两个女孩住,605和607是标间,606是大床房,原计划是由祝繁星单住。   祝满仓背着吉他、拿着607的房卡走在最前面,找到房间后,回头喊道:“哥,我们的房间在这儿!”   邱梓涵一把拉住他:“知道了,我就在你旁边,别喊这么大声。”   祝满仓迷茫地看着他。   邱梓涵低语:“我才是你哥,那是你姐夫。”   祝满仓:“……”   他又冲着陈念安喊:“姐、姐夫,我们的房间……”   陈念安却没理他,当着Henry和Louis的面,牵着祝繁星的手直接刷开606房门,头也不回地进了屋,还关上了门。   Louis满眼惆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跟着Henry进了对面的605。   祝满仓还在喊:“姐夫,姐夫!你走错了!”   “你傻不傻?”邱梓涵急得跺脚,“快开门。”   “啊?哦。”祝满仓刷开607的门,和邱梓涵一起进屋。   “啥意思呀?”一进屋,祝满仓就连珠炮似的开口了,“我哥不是和我们一起住吗?我和你睡一个床,他自己睡一个床,早就说好了的,我姐那个屋只有一个床啊,他俩怎么睡?我的行李还在他那儿呢,连条短裤都没拿过来。”   “你怎么这么笨?”邱梓涵卸下吉他,说,“你哥明摆着要和你姐睡一个屋了,是做戏给那老外看,他俩现在是情侣,你懂什么是情侣吗?出来玩却不睡一个屋,很奇怪的,人家老外也不傻呀。”   祝满仓想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哦,那他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就记住一件事,现在,我是你哥,他是你姐夫,别穿帮就行。”邱梓涵这时候才有工夫环视房间,一下子就笑开了花,“哇!这房间好大呀!床也好大!我睡这张床!你睡那张!”   他脱掉鞋子,整个人扑到床上,高兴得直踢腿,祝满仓也乐了,学着他的样子扑到另一张床上:“好棒啊!今晚咱俩可以一人睡一张床了!爽爽爽!”   ——   606房间里,陈念安蹲在拉杆箱边,正把祝满仓的行李往外挑,祝繁星抱着手臂靠在书桌旁,问:“有必要这样吗?”   “有必要。”陈念安说,“你不觉得,我和满宝他们睡一个屋会很奇怪吗?Louis会起疑的。”   “会吗?”祝繁星说,“不会啊,他没那么聪明。”   “你听我的吧。”陈念安抬头看她,“你自己说的,也就三天两晚,忍一忍就过去了。”   祝繁星看着那张唯一的大床,问:“那、那我们晚上怎么睡?还是说……你晚上要溜过去睡?”   陈念安看了眼房间布局,窗边有一张三人位沙发,说:“我不过去睡,我睡沙发,让满宝和邱梓涵能睡得舒服点。”   “啊?睡沙发?”祝繁星笑了起来,“你别搞得这么可怜,住五星级酒店还睡沙发,那还不如去住民宿了。”   陈念安拿了个袋子,把祝满仓的东西装进去,说:“都有人要撬我墙角了,我还不得守着你?别说沙发了,我睡地毯都行。”   祝繁星大笑起来,抬起腿,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滚蛋。”   陈念安也笑了,说:“我先把满宝的东西送过去。”   “好。”祝繁星摸摸肚子,“我去蹲个大号,有点吃多了。”   陈念安出门时,对面605的房门恰巧打开,Louis站在门后,手里拿着一台单反相机,见到陈念安后,两人都是一愣。   陈念安提起袋子给他看,用英语说:“Stella两个弟弟的行李都在我们房里,我给他们送过去。”   “哦,我是想去酒店转转,这里的环境似乎不错,我想拍点照片。”Louis用英语说,“我怕我会迷路,你能否帮我问问Stella,她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陈念安反问:“Henry不去吗?”   Louis说:“Henry说他想去游泳。”   陈念安说:“对不起,Louis,Stella开了一路车,有点累,说想休息一会儿,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陪你去。”   “呃……”Louis说,“那还是不麻烦你了,谢谢。”   陈念安微笑:“不客气,你有困难随时找我,虽然我不会说法语,但简单的英语对话还是没问题的,另外,下午四点我们就要出发去看表演,你别走太远,小心回不来。”   Louis笑得很不自然:“好的,我知道了,Andy,谢谢你的提醒,一会儿见。”   陈念安继续微笑:“一会儿见,拜拜。”   “拜拜。”   房门开着,祝繁星躲在卫生间,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   真是想不到,小老虎会这么入戏。 第144章 第15章他们真是幸运!   距离四点只剩一个多小时,外面又热又晒,祝繁星一点儿也不想出门,懒洋洋地窝在大床上,打算睡个午觉,为晚上的嗨皮补充体力。   三点四十多分时,闹钟还没响,她自动醒了过来,向着窗户翻过身,发现陈念安躺在那张沙发上,也睡着了。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上,只拉着一层白纱,陈念安个子高,三人位沙发的长度对他来说有些局促,他脑后枕着抱枕,两只脚无处安放,只能左脚踩着坐垫,右脚搁在另一头的扶手上,姿势十分别扭。   祝繁星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赤着脚走到他身边,像只猫似的半跪在地毯上,偷偷观察陈念安的睡颜。   她回到国内只有一个星期,还没有完全找回和两个弟弟共同生活的感觉,这时又是在一间陌生的酒店客房,看着陈念安睡觉,她心里有点怀念,又有点新鲜。   他睡得很香,面容平静,呼吸均匀,没有呼噜声。   其实,祝繁星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陈念安睡觉的样子了。   上次见是什么时候?   忘记了。   在家时,他们   分房睡,出门旅游时哪怕住在一个房间,陈念安也总是醒得比她早,小老虎操心着一家三口的吃穿住行,很少睡懒觉。   祝繁星注视着陈念安的脸庞,他脸颊瘦削,下颚骨的轮廓清晰流畅,肤质不像祝满仓那样白嫩细腻,倒也不黑、不粗糙,能看见毛孔和一层细细的小绒毛。   那副眉毛生得真好,形状跟精修过似的,浓密却不粗犷,鼻梁生得也好,挺拔如峰,鼻翼宽窄适中,唇形不薄不厚,因为爱喝水,那张嘴总是水水润润,一点儿不掉皮。嘴唇上方和下巴上留着早晨剃须后的浅淡痕迹,她想,到了晚上,那些小黑点的位置是不是又会长出新的小胡子来?   祝繁星的目光最后落在陈念安紧闭的双眼上,她一直觉得,他的眼睛生得最漂亮,像妈妈,有好看的双眼皮和一副又长又密的眼睫毛,看着人时,眼神清亮、温和,还很真诚。   唉……不知不觉间,小老虎就这么长大了,长成了一个俊朗迷人的大小伙子。祝繁星欣慰之余,心中又有一丝怅然若失感。   真是奇怪,以前总盼着两个弟弟快快长大,真长大了,她又开始怀念他们两个小小只时的模样,总觉得,有些光景再也回不去了,而往前行,终有一天,他们会分开,会组建属于自己的小家,会走上各自选择的道路,会拥有不同的人生。   有一点舍不得呢,舍不得和他们分开,她可真是一个贪心的姐姐。   突然,两种闹铃声同时在房里响起,“丁零当啷”地响成一片,陈念安倏地睁开眼,被女孩儿近在咫尺的脸庞吓了一跳,而祝繁星的姿势本就难以维持,被铃声吓得更惨,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一扑,一张脸直接埋在了陈念安的胸膛上。   祝繁星:“哎呀……”   陈念安不敢动弹,脑子懵懵的:“姐,你在干吗?”   “没干吗……”祝繁星从他身上起来,摸摸撞疼了的鼻子,说,“三点五十了,我想叫你起床来着,你定什么闹钟啊?吓死个人。”   她心虚地逃回床边,捞过手机关掉闹铃,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是有点变态。   陈念安坐起身来,抬手摸上自己的胸膛,手掌下,那颗心跳得又重又快。   ——   这次的音乐节为期两天,周五一场,周六一场,每场都邀请了六组不同的乐队或歌手上场表演,为了避开白天近40度的高温,演出时间安排在下午17点至晚上22点。   四点整,十人小分队在大堂集结完毕,怕那边停车位紧张,大家决定分坐两辆车去演出现场。祝繁星的车上还能再坐一个人,Louis想过去,Henry死活不答应,把他拽上了自家的车,最后,小翻译Sofia被分配过来,和两个男孩一起挤坐在后排,完美解决了语言不通的问题。   停车、安检、检票入场,一切都很顺利。   太阳还未落山,演出现场已是人山人海,热浪翻滚。   那是一片巨大的草坪,舞台上的射灯四处乱照,音乐播得震天响,外围的餐饮区域售卖着各种小吃饮品,还有很多打扮时尚的年轻人凹着造型,为彼此拍照。   在这种人头攒动的地方,十个人不可能一起行动,大家分成三支小队,Brown夫妇管着两个女儿,Henry寸步不离地跟着Louis,怕他走丢,祝繁星和陈念安则照管着两个弟弟。   “约会了约会了!”祝繁星原本觉得自己和陈念安只是来凑热闹的,可真正身临其境后,还是被周遭热情的氛围感染了,她一手挽住陈念安的胳膊,一手拉着祝满仓,说,“走走走,咱们去挑个好点儿的位子。”   露天音乐节没有座位,有人体力好,能全程站着看,祝繁星觉得自己不行,便和三个弟弟在草坪偏前方区域挑了个视野还不错的地方,四人一字排开,席地而坐。   祝繁星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和三个弟弟一起自拍合影,准备待会儿发朋友圈,又把手机递给祝满仓,让小弟为她和陈念安拍合影。   两个年轻人盘着腿,在草坪上并肩而坐,都是白T恤、牛仔裤、小白鞋,邱梓涵在边上指挥:“比个心吧。”   “怎么比?”祝繁星问。   邱梓涵为他们做示范,抬起手臂在头顶比心:“这样比。”   “可以~”   于是,祝繁星和陈念安一个抬左手,一个抬右手,上身向彼此倾斜,笑容满面地比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爱心”。   “哈哈哈哈……小老虎,咱俩可真像在谈恋爱,哎呦,看起来还蛮般配的呢。”祝繁星翻看着手机,觉得好玩极了,说,“满宝,你过来,我和你也拍一张。”   “噢!”祝满仓乖乖地贴到姐姐身边。   陈念安的脸色有些不自然,问:“你们饿吗?我想去买点吃的喝的,一会儿要看五个小时呢,咱们先垫垫肚子?”   祝繁星说:“好啊,你随便买,我给你报销。”   陈念安挤出人群去买食物,二十分钟后才回来,不仅带来了吃的喝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正是之前结伴离开的Henry和Louis。   Louis大声喊道:“Stella,原来你们在这里!”   祝繁星放松得很:“嗨,Louis,一起坐这儿吧。”   Louis:“好啊。”   他刚想挨着祝繁星坐下,就被陈念安伸脚挡住了。   “抱歉,这是我的座位。”陈念安说完英语,一屁股坐在祝繁星右边,把烤肠、热狗、可乐分给她和两个男孩。   Louis只能坐在他的右边,还咽了口口水,Henry忙说:“Louis,你别跑开,我去买点吃的。”   祝繁星啃着热狗,见陈念安好奇地东张西望,问:“你看过音乐节没?”   “没有,第一次。”陈念安说,“我知道你看过,在巴黎。”   “嗯,看过两次。”祝繁星说,“一次是在长颈鹿公园,一次是在战神广场,离埃菲尔铁塔很近,不过那两次都是比较小型的露天音乐节,没有这么多人,今天估计得有上万人吧?”   陈念安说:“现在我看着就有七八千了,外面还有人在排队进场。”   “真热啊。”挤在人堆里,祝繁星汗如雨下,用手掌扇着风,“还好我聪明,今天没化妆,要不然妆早糊了。”   陈念安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圆扇递给她:“喏,用这个扇风。”   祝繁星惊喜地接过扇子:“呀?你准备得很齐全嘛。”   “哥……”祝满仓一探脑袋,看到哥哥身边的Louis,匆忙改口,“姐夫,你还有扇子吗?”   “……有。”陈念安被这称呼雷到了,又拿出三把一模一样的小圆扇递给两个男孩,自己留了一把。   “什么姐夫?”祝繁星   扭头瞪着祝满仓,“谁教你乱叫的?”   邱梓涵不敢说话,祝满仓拿着扇子“哗哗”扇风,说:“就是姐夫啊,他现在是你的男朋友嘛。”   那些扇子是陈念安从某个银行免费领来的广告扇,Louis也是满头大汗,眼馋得很,操着英语礼貌开口:“你好,Andy,请问扇子还有吗?”   “没有了,只有四把。”陈念安斜眼看他,用英语回答,“我们刚才不是送给你一把扇子了吗?”   “那是礼物,我没有带。”Louis沮丧地说,“我没想到这里会这么热。”   挤着上万人的大草坪,能不热吗?祝繁星咕嘟咕嘟地喝着冰可乐,吃饱喝足,演出还未开始,她无聊地把脑袋靠在陈念安的肩膀上,陈念安也不客气,当着Louis的面,伸长手臂揽住了她的肩。   情侣就该是这样的,他理直气壮地想。   Henry拿着食物回来了,五点整,天色依旧大亮,舞台上的灯光倒是暗了下来,前方观众开始尖叫,祝繁星立刻坐直身子,知道演出即将开始。   这一晚的四支乐队和两位歌手并不是无名之辈,两位歌手一男一女,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曾经火爆歌坛,如今略微过气,但还是拥有不少脍炙人口的代表作,祝繁星认得他们,也会唱他们的歌,这是她今晚的期待。   祝满仓的期待与她不同,小少年喜欢的那支乐队在摇滚圈子里相当有名,主唱更是他的偶像,他就是奔着对方的表演才买的这天的票。   演出开始了,一支乐队出现在舞台上,激昂的音乐被音响送达到四面八方,全场顿时沸腾起来,声浪惊人。前面的观众纷纷起身,站着观看,祝繁星几人也只能跟着站。这会儿她也不嫌累了,因为气氛实在太嗨,她跟随音乐挥舞双手,哪怕不会唱,也要跟着大屏幕上的歌词乱吼乱叫。   祝满仓和邱梓涵都是第一次看现场表演,激动得又蹦又跳,Henry和Louis平时不听中国摇滚乐,纯粹是来享受音乐与现场气氛的,这时也是手舞足蹈,奔放得很。   陈念安是六人中最冷静的一个,他的注意力只在祝繁星身上,她是那么开心,那么轻松,脸上淌着汗,也挡不住肌肤上那层莹白的光。   都说相由心生,如今的祝繁星面色红润,眼睛明亮,唇边总是带着笑,她像是没有任何烦恼,健康又快活,她快活,陈念安的心便也跟着快活起来。   他不再矜持,自然地揽着祝繁星的肩膀,和她一起跟随音乐摇摆身体,她抬手欢呼,他也抬手欢呼,她拢嘴尖叫,他也拢嘴尖叫。   他们正处在最年轻气盛、精力充沛的阶段,爱玩又大胆,对世界的一切充满好奇,无畏失败,不求永远,只想享受当下。   天色渐渐变暗,灯光越来越璀璨,身在人海中,陈念安觉得自己幸福极了,还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份自信心,Louis算什么?有他在,那家伙这辈子都不可能上位成功!   当祝满仓的偶像出场时,小男孩激动得哭了,眼泪哗哗往下流,扯着那变声期的破嗓子,声嘶力竭地喊:“阳哥!阳哥!阳哥我爱你!阳哥你是我的神——”   祝繁星扭转身体,用手机拍下小弟涕泪横流的模样,笑得浑身乱颤:“我得留着这视频,以后等他结婚了,在婚礼上放给所有人看。”   终于,祝繁星喜欢的女歌手出场了,年近五十的姐姐蹦跳着连唱两首快歌,大概是体力不允许,后面安排的是一首舒缓的情歌。   演出方为了活跃气氛,在女歌手唱情歌时,把镜头给到了现场观众,选的还都是年轻情侣。通常来说,镜头扫到一对,那一对就要亲个嘴。这是很多演出或比赛中场休息时惯常出现的互动游戏,观众们约定俗成地会积极参与,不亲的话,多少有点扫兴。   每一对情侣都只有几秒钟的时间,等他们亲过嘴,镜头就会切走,祝繁星看热闹看得上蹿下跳,每次别人亲嘴成功,她都会跟着嗷嗷叫,还会抓住陈念安的胳膊不停摇晃。   她没想过自己的脸会出现在大屏幕上。   可这件事就这么神奇地发生了,当祝繁星在大屏幕上看见自己那张汗津津、红扑扑的素颜脸,还有身边陈念安熟悉又惊讶的脸庞时,很自然地愣了一下,接着就听到祝满仓和邱梓涵的尖叫声:“嗷!哥!姐!是你们是你们是你们!”   “哇!帅哥美女!”有人在附近喊。   又有人喊:“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快亲啊!马上要没有啦!”   连Louis都没有节操了,一个劲儿地起哄:“接吻!接吻!接吻!”   Henry:“???”   观众席的某个角落,Mandy和Sofia乐疯了:“爸爸妈妈!你们看!是Stella!”   “OhmyGod!”Brown太太惊喜地捂住嘴,“他们真是幸运!”   邱梓涵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调到录视频模式,对着大屏幕开始拍。   祝满仓则紧张地看着屏幕,生怕镜头被切掉。   万众瞩目下,祝繁星听着那温柔的情歌,扭头看向陈念安,发现,年轻的男孩面露微笑,也在看她,眼睛里仿佛藏着一片星空。就在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时,他突然闭上眼,向她倾过身来,蜻蜓点水一般,仓促,却又准确地,吻住了她的唇。 第145章 第16章他不过去,他就在我那儿睡。……   祝繁星有一阵子没喝水了,之前喊得太大声,喉咙很渴,嘴唇也有些干,她毫无准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触碰到男孩柔软的唇。   她突然想起下午在酒店房间,偷看陈念安睡觉时的情景,就是那双水水润润的唇吗?此刻居然印在了她的唇上。   潜意识里,她觉得这样不对,更深的潜意识又告诉她,没事,她和小老虎没有血缘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他俩要是什么都不做,反而会很奇怪,陈念安只是在演戏给Louis看,稍微有点演过头罢了。   一个浅浅的亲吻,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陈念安便退了回去,祝繁星抬眸看他,白衣少年脸色通红,唇边的笑意却未消失。   周围“哇”声一片,祝满仓和Henry张着嘴,下巴久久没合上。Louis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嘴里直呼“上帝啊”。   邱梓涵得意地收起手机,对祝满仓说:“我全都拍下来了,回头发给你。”   祝满仓:“……”   切镜头的工作人员十分满意,大屏幕上,又出现了其他情侣的脸庞。   观众席的另一处骚动起来,而这一边,祝繁星的后续反应和那些情侣中的女孩一模一样,她止不住地笑,害羞地把脸颊埋在陈念安的肩窝里,任由陈念安紧紧地搂住她,听着周围人的起哄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她想,论演技……她也有啊。   祝繁星心里清楚得很,那些陌生人只是在看热闹,看完了,便不会再关注他们,她和陈念安不过是这场演出中一段温馨逗乐的小插曲。   演出已经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所有人都累了,前排观众三三两两地坐了下来,祝繁星腿脚发酸,也拉着陈念安坐在了草坪上。   祝满仓和邱梓涵没坐下,两个男孩精力旺盛,看前方区域有人提前离开,祝满仓说:“姐姐,我能和邱梓涵去前面看吗?那边离舞台更近。”   祝繁星摆摆手,说:“去吧,带好手机,我们就在这儿,一会儿你们记得回来。”   “收到!”两个男孩勾肩搭背地溜去了前方。   Henry和Louis经历过刚才那一段小高/潮,觉得不太过瘾,两人商量后,Henry对祝繁星说,他要陪Louis去饮酒区喝杯啤酒,也许不回来了,提前和他们说了“再见”。   六个人走了四个,这里只剩下了祝繁星和陈念安。   祝繁星抱着膝盖,还是把脑袋搁在陈念安的肩膀上,陈念安搂着她,一直没说话,祝   繁星等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些什么?”   陈念安闷了一会儿,憋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噢!”祝繁星用食指猛戳他大腿,“这时候知道道歉了?小老虎,你好大的胆子呀!”   “你生气了?”陈念安心中不安,问道。   他的神情相当紧张,祝繁星绷了两秒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没生气,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刚才究竟在想什么?”   陈念安眨巴着眼睛,说:“不是你说的么,我还没谈过恋爱,正好趁这个机会体验一下。”   祝繁星瞪大眼睛:“有你这样体验的吗?亏得我脾气好,不来和你计较,换成别人早抽你了。陈念安,我可是你姐,你怎么这么老实?人家亲嘴你也亲嘴?不知道变通一下呀?亲脸就行了,亲额头也行。”   陈念安“狡辩”道:“我……本来是想亲脸的,这不是闭眼了么,就没亲准。”   “切!”祝繁星一撇头,“你当我傻的呀?我这张脸这么大个面积,嘴巴就这么一点点,你倒是找得很准哦,骗谁呢?哎,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刚才满宝都在呢,你也不怕……”   话没说完,陈念安的脸又压了下来,这一回,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吧唧”一声响,亲得还很重。   祝繁星的舌头闪了一下:“吓……吓死他。”   “我知道了,以后只亲额头亲脸颊。”陈念安说,“不亲嘴。”   祝繁星琢磨了一会儿,叫起来:“没事亲什么额头和脸颊啊!”   陈念安又往她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说:“老外不是都有贴面礼的吗?你在巴黎待一年了,对这种习俗应该很习惯了才对。”   “我、我……”祝繁星惊呆了,抬手摸摸额头,质问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哪儿学来的怪毛病?”   “就三天两晚,忍一忍就过去了。”陈念安收拢手臂,搂紧她的肩,“你现在是我女朋友,所有人都看见了的,情侣就应该恩恩爱爱,不能吵架。”   祝繁星:“……”   Louis都走了,他这是在演给谁看?   她果真不再吱哇乱叫,其实也是因为叫累了,长久的站立透支了她的体力,祝繁星温顺地靠在陈念安身上,和他一起用耳朵听歌手们的表演。   她回味着刚才的那一幕,自然又想起了那个有些“惊世骇俗”的吻。   说起来,她已经两年多没谈恋爱了,没和男生约过会,没有牵手,没有接吻,更没有做/爱,学业忙碌时倒是无所谓,空闲下来后,有时候,心里空落落的,的确会感到寂寞。刚才,陈念安吻她时,她一点儿没生气,心里的感觉很复杂,嘴唇上的触感像是一个开关,让她回想起谈恋爱时的感觉。   想的不是特定的谁,而是那种感觉,心里甜甜的,满满的,总是记挂着一个人,吃了什么好吃的,看了什么有趣的,都想分享给对方,会和对方说幼稚的话,也会向他倾诉烦恼忧愁,会与他讨论对未来的计划。   除了思想交流,亲密接触也是谈恋爱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不管是牵手、接吻,还是拥抱、做/爱,只要两个人彼此喜欢,做这一切就会让人感到快乐。   祝繁星的追求者并不少,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除了学生,还有一些因为学业关系而认识到的社会人。最年长的一位先生比她大十三岁,是个学识渊博、气度优雅的德国人,她很崇拜对方,被他精彩的阅历所折服,但她知道,那并不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动心。   她二十三岁了,社交圈变大了许多,身边的优秀男生也越来越多,仔细去看,有些人的综合条件并不比温明远或梁知维差,祝繁星却发现,自己没有对其中任何一个男生动过心,似乎再也不会像十九岁时那样,只是在救护车上看了对方一眼,心里就喜欢了。   幸好,她还有朋友和家人,可以在他们身上寄托她的感情,张雅澜毕业了,还有范嘉娴,说不定Esme又会给她介绍一个学妹,让她拥有一份新的友谊。   最能定她心神的,还得是陈念安,这是一段经过漫长时间积累起来的感情,可以填补她心中的空虚,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她去到哪里,都能感受到背后的依靠。   祝繁星是真的想过,要照着陈念安的标准去找男朋友,对方只要有一点不如小老虎,她就不答应。   可看来看去,她从未见到过这么一个人。   ——   晚上九点半,演出还没结束,很多观众已经退场了,祝满仓和邱梓涵跑回哥哥姐姐身边,两个男孩总算累了,说想回酒店。   四人跟随人流往外走,祝繁星的右脚有点抽筋,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陈念安发现了,搀着她问:“你脚怎么了?”   “抽筋了。”祝繁星委屈地说,“刚才站得太久,坐着的时候因为地方小嘛,脚都伸不直,一直是弯着的,起来时就抽了一下。”   距离停车场还有四五百米远,陈念安没有犹豫,把背包交给祝满仓,在她面前半蹲,说:“上来,我背你。”   “别了吧,我能走,过会儿就好了。”祝繁星有点不好意思,“我没那么弱鸡。”   陈念安催她:“上来,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祝繁星没再和他争,趴上了他的背,陈念安一把背起她,双手托着她的大腿,快步往外走,两个男孩跟在他们身后。   路过一对小情侣身边时,情侣中的女孩看到这一幕,对着男朋友撒娇:“你看嘛,人家男朋友都会背女朋友的,我脚好酸啊,你也背我嘛。”   那男孩身上挂着一个大包,累得跟头牛一样,叫苦道:“你进来看演出,带了三套衣服!我背了一晚上,你还要我背你?我背你,谁来背包?”   女孩笑嘻嘻地说:“我来背呀!”   男孩说:“你说的啊,你背包,我背你。”   女孩:“嗯呐~”   祝繁星和陈念安憋着笑超过了他们,祝满仓憋不住了,“哈哈哈”地大笑起来:“那个哥哥好傻呀!”   邱梓涵老气横秋地说:“这是他俩的情趣,你不懂。”   祝满仓问:“啥叫情趣?”   邱梓涵说:“就是情侣之间做的弱智事,说的弱智话。”   祝满仓似懂非懂:“哦……那我哥和我姐常说弱智话呀,尤其是我姐,有时候对我哥说的话,我听了都害臊。”   “祝满仓你找打是吧?   “祝繁星趴在陈念安背上,气得大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你听听,就是这种话,弱不弱智?她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硕士呢。”祝满仓无奈摇头,“也只有我哥受得了她,还会配合她,今晚都变影帝了。”   邱梓涵嘎嘎直笑,祝繁星暴怒:“陈念安!你放我下来!看我打不死他!”   “啧,别闹。”陈念安说,“马上就到停车场了。”   路上都是人,陈念安脚步飞快,不停地赶超着别人,祝繁星不再闹腾,环住他的脖子,把脸也靠了上去,两人身上都黏糊糊的,她鼻子一吸,“噫”了一声:“小老虎,你身上好臭啊,酸臭酸臭的,全是汗味。”   陈念安:“……”   祝繁星又低头闻闻自己的衣服:“哎呦……我也一样,臭得要死。”   陈念安说:“回房先洗澡,我自己也有点受不了,很久没出这么多汗了。”   祝满仓大着胆子追上来,问:“哥,今晚你来我们屋睡觉吗?回去已经很晚了,你要是过来,那个老外不会知道的。”   陈念安还没回答,祝繁星先开口了:“他不过去,他就在我那儿睡。”   祝满仓问:“他和你睡一个床啊?”   陈念安抢答:“不是,我睡沙发。”   “你别睡沙发呀!你过来睡,给你一个床单睡。”祝满仓着急地说,“那个单人床有1米35宽呢,我和邱梓涵睡一张床,一点都不挤的。”   祝繁星拍了陈念安一下:“睡什么沙发!1米8的双人床,分你1米,够不够?”   陈念安纠结地说:“姐,这不太好吧?”   “呦~”祝繁星拿腔拿调地说,“亲嘴都敢亲的人,睡一个床反倒难为情了?怎么,怕我吃了你呀?”   陈念安:“……”   祝满仓不吭声了,退到邱梓涵身边,小声说:“听到了吗?我姐是不是很弱智?”   邱梓涵也小声回答:“你不懂,这种就是情趣,你看,你哥的耳朵又红了,说明他可喜欢听啦。” 第146章 第17章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啊?……   四人终于来到停车场,找到车子后,陈念安把祝繁星放下地,问:“你脚好点没?能开车吗?”   祝繁星把车钥匙往他面前一送:“不能,你来。”   陈念安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有心逗她,一把抄起钥匙:“我来就我来,这么点路,我能开。”   他作势要往驾驶室去,祝繁星慌忙拉住他胳膊:“无证驾驶啊!抓到了要坐牢的!”   陈念安笑着把钥匙还给她,还扯了下她的辫子,祝繁星当场反击,嗷嗷叫着去踢他,陈念安边躲边感叹:“满宝真是没说错。”   祝繁星一愣,发现边上等着上车的两个男孩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确很幼稚。   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在巴黎,人人都说Stella优雅大方,是个气质端庄的东方美人,谁能猜到呢?回家后,她会像个孩子似的和弟弟们嬉笑打闹。   作为四人中唯一一个年龄以“二”打头的成熟人士,祝繁星觉得自己应该摆出姐姐的姿态,便收敛起笑容,高冷地拉开车门,喊三个男孩:“别闹了,快上车。”   祝满仓坐上车,想起来时的同车小伙伴,问:“Sofia不坐我们车了?”   祝繁星说:“他们早就走了。”   “哦。”祝满仓摸摸肚子,问邱梓涵,“你饿吗?”   邱梓涵肚子咕咕叫,却不敢回答,陈念安坐在副驾,回头问:“你饿了?”   “饿了。”祝满仓说,“我刚才只吃了一个热狗和一份鸡蛋仔,姐姐,回去的路上,能给我们买两桶泡面吗?”   祝繁星:“……”   她知道生长发育期的小孩特别能吃,陈念安以前也这样,说:“可以,我记得酒店门口有个便利店,一会儿我们一起去买点吃的。”   “好呀!”祝满仓很高兴,“姐,能再买点卤蛋和火腿肠吗?”   祝繁星的高冷再也维持不下去,脸上又挂起了笑:“等会儿你自己去挑,小饭桶。”   Brown夫妇和两个女儿已经提前离开,Henry和Louis还在里头喝酒,说结束后会自行打车回去,祝繁星便一身轻松地带着三个男孩回到酒店,还应祝满仓的要求,在便利店给他们买了一堆吃的当夜宵。   四人拎着袋子回到六楼,各自回房前,祝繁星说:“满宝,记得定个闹铃,八点起床,八点半吃早饭,别睡过头。”   “知道了。”祝满仓说,“姐,你晚上别欺负我哥啊。”   祝繁星扬手要打他,祝满仓“咯咯咯”地笑起来,拉着邱梓涵溜进了房间。   陈念安已经刷开房门,祝繁星忍住笑,跟在他身后走进房间。房里冷气充足,与闷热的室外相比,简直像两个世界。门一关上,祝繁星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松懈下来,也不顾身上又酸又臭,直挺挺地倒在了大床上:“好累啊,终于可以休息了。”   “先去洗澡。”陈念安说,“你身上都是汗,别躺床上。”   祝繁星闭着眼睛装死:“不要,让我先歇会儿。”   陈念安站在床尾,向她伸手:“起来,先去洗澡,脏死了。”   祝繁星睁开一只眼瞄他:“你有洁癖啊?”   “对,有洁癖。”陈念安说,“这床一会儿我也要睡的。”   祝繁星说:“你不是睡沙发吗?”   陈念安无言以对,摸不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祝繁星见他愣在那里,知道他当真了,大笑起来:“逗你的,你这人真老实,一点儿也经不起逗。好了好了,你先去洗吧,你洗得比我快,让我再躺会儿。”   “你能不能去沙发上躺着?”陈念安真是忍无可忍,上手去拉她,“起来啦!”   祝繁星像个地里的萝卜,气沉丹田,赖在床上,还唱起歌来:“嘿呦嘿呦拔萝卜,嘿呦嘿呦拔不动……”   可女生的力量没法和成年男性相抗衡,萝卜被拔起来了,还被拉到窗边,被重新种在沙发上,陈念安气喘吁吁,从箱子里拿好换洗衣物,说:“我先去洗澡。”   他走进卫生间,没多久,里头传来了水声。   祝繁星躺在沙发上,扭头看向卫生间的方向,这家酒店用的也是玻璃隔断,不过淋浴间里有百叶窗,陈念安把窗子拉得严严实实,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   手机在裤兜里,她掏出来玩,看到祝满仓刚刚发来的消息。   小屁孩儿又改名了。   【我为阳哥疯狂打call】:郑重地提醒你,请删掉你拍我的那个视频,否则,你结婚时,我就在婚礼上放这个给大家看!↓   【我为阳哥疯狂打call】:[一段视频]   祝繁星点击播放,视频是竖着拍的,背景音十分嘈杂,有歌声和周围人的起哄声,画面上是音乐节的大屏幕,能清楚地看到屏幕上两个年轻人的脸庞。   连头带尾七秒钟,祝繁星看到了呆滞的自己,还有惊讶的陈念安,接着是两人对视,最后,陈念安偏头吻了她。   “嗷嗷嗷!”那是邱梓涵的叫声。   祝繁星自己也想尖叫,这画面……也太浪漫了吧。   真是可惜,那是她的弟弟。   她把视频看了五遍,才想起去回祝满仓消息。   【Stella】:你威胁我?[生气]   【我为阳哥疯狂打call】:[调皮],做个交易嘛   【Stella】:我就不删[调皮]!   【我为阳哥疯狂打call】:你不怕被新郎官看到吗?   【Stella】:不怕,我还有你小时候光屁股的视频呢,来啊,互相伤害啊!   【我为阳哥疯狂打call】:[抓狂]   【Stella】:[叉腰大笑]   祝满仓没再求她,光速改名。   【我可能有个假姐姐】:姐,我哥呢 ?   【Stella】:在洗澡   【我可能有个假姐姐】:吃的都在我们这儿,你问问他,他要泡面吗?要的话,我拿过来。   刚好,淋浴间里的水声停下了,祝繁星扬声问:“陈念安!满宝问你吃不吃泡面?”   陈念安回答:“不吃!我这儿有饼干!”   【Stella】:他说不吃,他有饼干   【我可能有个假姐姐】:哦,那我们吃夜宵了   【我可能有个假姐姐】:姐,谢谢你和哥哥今天陪我们来看演唱会,我和邱梓涵都好开心,晚安啦~   昵称很烦人,说的话却叫人窝心。   【Stella】:晚安~   陈念安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时,看见祝繁星正对着屏幕傻笑,问:“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你自己看手机,满宝应该也发给你了。”祝繁星爬下沙发,去拿衣服,路过陈念安身边时,作势要去抱他,“臭汗攻击!”   陈念安果真吓一跳,飞快地跳开:“别碰我!我洗干净了!”   他穿着淡绿色短袖衫和印花沙滩裤,就是平时在家的样子,浑身香喷喷,祝繁星哈哈大笑,觉得逗他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蹲在箱子旁,说:“小老虎,我忘记带小棉棉了。”   小棉棉指的是棉布胸罩,祝繁星夏天的家居必备品,她没想过晚上会和陈念安睡一个房间,所以没带出来。   陈念安站在她身边,说:“要不……你穿白天穿的那种?”   祝繁星噘起嘴:“不想穿,勒得慌,睡觉很不舒服的。”   “那我去满宝那儿睡吧。”陈念安说。   “哎呀,我又不是要赶你走。”祝繁星说,“今天大家都很累了,让他们两个一人睡一张床,好好睡一觉吧,我这儿床大,咱俩睡着也不挤,我就是和你说一声,省得我洗完了,你以为我是在对你耍流氓。”   陈念安:“……”   祝繁星浑不在意,拿着内裤和睡裙去了卫生间,陈念安丢开毛巾,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看。   祝满仓果然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吃不吃泡面,见他没回,又发来一条视频。   【我可能有个假姐姐】:哥,留着这个,以后可以敲诈姐姐!   看缩略图就知道那是什么视频,陈念安心脏砰砰跳,点开视频,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连看十遍都没看够。   他甚至觉得人生已无憾,因为那个吻的出现概率极小,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那是他梦里才会有的场景,平日里,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姐姐放肆。   可当时,气氛那么好,情歌是那么动听,前面还有五六组情侣给他们打样。还好他们不是第一组,若是第一组,陈念安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是现学的,别人都亲了,他当然也得亲,不能白白浪费那天赐良机。   他已经做好了被姐姐甩一个耳光的准备,令人意外的是,姐姐居然没生气,还表现得很害羞,很高兴。   后来,他才知道,她以为他是在配合互动游戏,以为他在演戏给Louis看,也就是说,她还是什么都没察觉。   他有点心酸,又觉得庆幸,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无人知晓他的秘密,他却得了一点小小的甜头,还被邱梓涵拍了下来,够他回味很久。   亲吻的滋味……说实话,他记不清了,时间太短暂,要是能多给他两秒钟就好了,他能好好地咂摸一下,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看着视频聊以慰藉。   无论如何,感谢音乐节的工作人员,在上万人中锁定了他们。感谢邱梓涵,小伙子拍得真好,给这场美梦留下了具体的印记。   卫生间里的水声响响歇歇,之后换成吹风机的声音,终于,祝繁星洗完了,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裙走回房间,见陈念安还坐在沙发上,惊讶地问:“你不累吗?还不上床休息?”   陈念安看着她,她在抹香香,仰着脸,把香香均匀地抹到脸上和脖子上。   她没有穿棉布胸罩,身上的睡裙是纯棉衬衫那种质地,短袖圆领,宽宽松松的紫色格子裙,其实看不太出来,但她提前说了,陈念安心里难免慌张,说:“我……有点饿,你先睡吧,我吃点儿东西再睡。”   “其实我也有点饿,晚上只吃了一个热狗,肚子早就空了。”祝繁星大剌剌地走到他身边,问,“饼干在哪儿?”   她的身上飘来一阵清香,陈念安的喉结滚了一下,说:“在包里。”   背包在沙发旁的书桌上,祝繁星背对着他去拿饼干,她个子高,睡裙的长度只到大腿中段,陈念安能看见她白皙修长的双腿。那双腿真是人间极品,脚脖子细细的,脚后跟粉粉的,她窸窸窣窣地拆着饼干包装袋,拿出一片饼干,“咔嚓”咬了一口,咀嚼时,右脚不自觉地在地毯上轻点,点啊点啊,点得陈念安心浮气躁,身上又冒出一层薄汗来。   突然,她转过身来,把一块饼干塞进他嘴里:“你也饿了吧?”   陈念安咬着饼干,低下头不敢看她:“嗯。”   “这饼干你买的?真难吃。”祝繁星只吃了两块饼干就去刷牙了,刷完牙后快乐地滚上床,拉过被子盖到身上,说,“快点吃,吃完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陈念安像是故意和她对着干,吃得格外慢,祝繁星玩了会儿手机,又去催他:“小老虎,你在干吗呀?睡觉了,开着灯我睡不着的。”   陈念安再也没有拖延的借口,刷完牙后关掉房里大部分灯,只留着一盏床头阅读灯,走到大床另一边,僵硬地爬上床,盖好被子。   双人床只有一床被子,特别特别大。   “你别睡那么边边呀,小心半夜掉下去。”祝繁星转头看他,陈念安几乎是贴边睡,两人之间离得老远。   陈念安说:“我不会掉下去的,我睡相很好。”   “真的吗?”祝繁星突然往中间挪动,是故意使坏,“那我就不客气啦。”   陈念安心中苦不堪言,却无路可退,再退,他真要掉下去了。   “好啦,过来一点啦。”祝繁星拉他胳膊,“好好的床,该怎么睡就怎么睡,咱俩不用这么计较,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陈念安没办法,只能往她那边挪过去一些,祝繁星也后退了一些,两人各枕一个枕头,各占半边床,一个侧卧,一个仰卧,总算是相对正常地睡在了这张1米8宽的大床上。   “关灯吧。”祝繁星说。   陈念安依言关掉阅读灯,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他仰面而卧,在黑暗中眨动眼睛,竖起耳朵听旁边女孩的呼吸声,他想,她应该很快就会睡着,没想到,两三分钟的沉默后,祝繁星竟然翻过身来,开口叫他。   “小老虎,你困吗?”   陈念安说“困”也不是,说“不困”也不是,反问道:“怎么了?”   “我有点睡不着。”祝繁星说,“可能是下午睡过一觉,晚上又玩得太兴奋了。”   陈念安自是毫无睡意,本来是想等她睡着后,再把那视频多看几遍的,问:“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   “哈哈,不要,你唱歌不好听。”祝繁星说,“聊会儿天吧,我回来一礼拜,咱俩还没好好聊过天呢。”   “聊什么?”陈念安问。   “哪有你这样聊天的?”祝繁星语气里带点儿嗔怪,“你要是困了就直说,我又不会来逼你聊天。”   “我不困。”陈念安干脆向她的方向侧卧,说,“我下午也睡过一觉。”   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听见她轻轻的笑声:“你看过视频了吗?”   “看过了。”陈念安说,“你别放在心上,我明天会让邱梓涵删掉它。”   “不用删掉,挺有意思的。”祝繁星说,“我问你,这是你的初吻吗?”   陈念安的额头又冒汗了,“嗯”了一声。   “你可真草率。”祝繁星说,“初吻啊,这东西没了就没了,还也不能还,你这样子,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姐,没事,我……就那么一下下,真的,你别放在心上,而且是我主动,又不是你主动。”   “这倒也是,是你主动的,我到现在还是觉得,那很不像你的做派。”祝繁星说,“小老虎,我回来后问过满宝,他说你没谈过恋爱,你老实告诉我,真的没谈过吗?”   “嗯。”陈念安说,“没谈过。”   “是没有遇见合眼缘的女孩吗?”   “对,没有遇见过。”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啊?”   “……”   陈念安在黑暗中沉默许久,久到祝繁星都要以为他睡着了,不得不小小声地叫他:“小老虎?”   “我在想呢,要怎么回答。”陈念安说,“姐,我说出来,你不能笑我,也不能生气。”   祝繁星感到奇怪:“哦,我不会笑你的,就是……为什么我会生气啊?”   “因为……”陈念安说,“我喜欢……像你这样的女孩。” 第147章 第18章最低1米75,不能再放宽了……   “像我这样的女孩?”   “嗯。”   陈念安看不见祝繁星的表情,只能通过语气揣摩   她的心思。他惴惴不安,既希望她能有所察觉,又害怕她真的猜到些什么,他想,如果她向他追问,他该怎么回答?   要坦白吗?   黑暗的空间里,无人说话,陈念安的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了,手指死死地揪住被子,又尴尬又后悔,就在他琢磨着说点什么才能把刚才那句话给圆过去时,祝繁星开口了。   “像我这样的女孩,是哪样啊?身高吗?还是指性格?”   她思考着自己与其他女孩不一样的地方,“容貌”是个见仁见智的东西,纯主观的喜好,客观来说,她最特别的应该是身高,问道,“你喜欢高个子女孩?”   “对,我喜欢高个子女孩,不能比你矮。”陈念安得了一个台阶,自是顺阶而下,又有点不甘心,说,“当然,也不是只看身高,还要看性格脾气,我希望那个女孩能有你这样的性格脾气,就……开朗大方,乐观,爱笑,善良,聪明,重感情。”   祝繁星:“……”   她印象里,是有这么一种说法,如果爸爸是个好男人,女儿找对象时,潜意识里就会想找个爸爸那样的人,如果妈妈是个好女人,儿子找对象时,也会照着妈妈的标准去找。相反,如果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得到父母太多关爱,或是被父母伤害过,择偶时,就会自动屏蔽那些与自己父母具有相同特质的人,那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害怕遭到二次伤害。   这么一想,祝繁星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小老虎想找个像她这样的女朋友,是在夸她好吧?因为她对他好,所以他认可了她,这不就和她的择偶标准一样嘛,真是巧了,她也想找个像他这样的男朋友呢!   祝繁星把脸躲在被子里,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陈念安纳闷极了:“你笑什么?”   “我想起有一次和雅澜聊天,我们也聊到了这个话题,我和她说,我想找个像你这样的男朋友。”祝繁星笑着说,“小老虎,咱俩可真有默契。”   陈念安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心绪不宁地问:“什么意思?”   “啊?”   “什么叫,你想找个像我这样的男朋友?”   “字面上的意思啊。”祝繁星心情美美的,“陈念安同学,谢谢你对我的肯定,我真心实意地觉得,你也是个特别好的男孩子。所以呢,以后再找男朋友,我想以你为标准去找,只是目前看来,有点难,我还没遇见过和你有类似气场的男生。”   “我是什么气场?”陈念安好奇地问。   “嗯……其实不能以具体的优点来形容。”祝繁星想了一会儿,说,“是一种感觉,就是我和你在一起时,我会特别特别舒服,特别特别放松。你知道我所有的喜好,也知道我所有的雷点,你见过我最邋遢、最不拘小节的样子,我也见过你的糗样。我们不需要在彼此面前装样子,做个什么男神女神,上学上班已经很累了,谈恋爱要是还这么累,谈得死去活来、患得患失的,我会觉得很没意思。所以,我想要一份自自然然的感情,想找一个能让我感到舒服的人。”   陈念安问:“你是说……你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当然了。”祝繁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要不然呢?我大老远地跑回来过暑假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想你啊。”   陈念安问:“你不想满宝吗?”   “哼。”祝繁星说,“那个讨厌鬼,你看到他的新昵称没?‘我可能有个假姐姐’,呸,我还有个假弟弟呢。”   陈念安笑了起来。   他们朝着对方侧卧,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依稀能看见对方脸庞的轮廓。   止住笑后,陈念安问:“大壮哥有这样的气场吗?”   “谁?”祝繁星反应了一下才想起那是谁,惊呼道,“噢,梁知维,我的妈呀,你干吗突然提到他?还不说全名。”   陈念安说:“才两年,你不至于忘了他吧?”   “没有,当然没忘,他……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蛮开心的,但是呢,因为当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不好毕业后的去向,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一直在逃避,不敢与他深聊。”   祝繁星说得很慢,像是在事后复盘,“往深一层说,其实,我知道我内心真正的想法和他的计划是冲突的,我的诉求和他的诉求是相悖的,如果我和他想维持这份感情,必须有一个人愿意妥协,要么是他接受异国恋,要么是我放弃留学。但那两年,你应该知道,他已经很迁就我了,总是让他妥协,我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而且当时,他爸爸妈妈还给他在钱塘买了房,在那样的状况下,说实话,我心理压力其实很大,但又不敢和他讲,后来你也看到了,我讲了,就……分手了。”   陈念安没说话,祝繁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老虎,我大概真的是个懒惰鬼,现在,我对那种挑战性很强的恋爱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不想折腾,不想为爱掉眼泪,我就想过平静、幸福的生活,有精力,不如花在学业上,想想以后怎么挣钱,怎么让我们三个过上更好的日子。”   陈念安说:“姐,我们的日子已经过得很好了。”   “哪有啊?你也太容易知足了。”祝繁星说,“和几年前比,肯定是轻松了许多,满宝长大了嘛,不用再去操心他的吃喝拉撒了,但我还没知足,我想把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我会帮你的。”陈念安说,“我现在也能挣钱了。”   “我知道,你真的好厉害啊,一挣就是上万块。”祝繁星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揉上了陈念安的头发,“小老虎,我们的苦日子算是结束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嗯。”陈念安说,“姐,你别催我谈恋爱了,我也想多挣点钱,不急着找对象。”   祝繁星摸摸他的脸:“我不是在催你谈恋爱,我自己也不着急,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男孩,千万不要因为咱们家的情况而感到自卑,如果真遇见一个让你动心的女孩,别错过,自信一点,大胆地去追。”   陈念安轻轻一笑:“嗯,我知道了。”   “说起来,你这个身高标准是不是应该降低一些?”祝繁星收回手,说,“不能比我矮,这也太苛刻了吧?你自己也才1米85,找个1米66、1米68的女孩,站在身边就很般配了,女孩还能穿个高跟鞋,不像我,我要是穿上高跟鞋,就和你差不多高了。”   ——你自己也才1米85。   ——也才,1米85?   陈念安一阵心塞:“你嫌我矮啊?”   祝繁星说:“不是,我是说你的要求太离谱了,怎么能拿我做标杆呢?这不公平。”   “人总有自己的标准。”陈念安说得掷地有声,“最低1米75,不能再放宽了。”   祝繁星:“……”   “固执鬼,懒得和你说。”她翻过身去,把背脊对着他,“夜聊结束,大家睡觉,晚安。”   陈念安没动,依旧看着她的后脑勺,问:“姐,明天咱俩还演情侣吗?”   “演啊。”祝繁星说,“演都演了,就演到底呗,Louis后天就去北京了,我希望他能彻底死心,要不然去了巴黎,很麻烦的。”   “好。”陈念安说,“我会好好演的,星星,晚安。”   祝繁星在被窝里向后踢了他一脚:“别贫嘴,睡觉。”   陈念安无声地笑着,闭上了眼睛。   ——   五星级酒店的客房冷气给力,床垫舒适,隔音效果也很好,这一晚,大家都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八点整,闹铃响,祝繁星卷着被子翻过身,发现大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   “小老虎?”她喊了一声。   陈念安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醒了?我在洗衣服,昨晚太累了,衣服都没洗。”   祝繁   星呆滞两秒,“腾”一下坐起身:“你是不是又洗我内裤了?”   “昂!”陈念安说,“我快洗完了,你要上厕所吗?”   祝繁星:“……”   淋浴间的晾衣绳上挂满了衣服,女孩的胸罩、内裤、T恤衫,还有男孩的T恤、内裤和袜子。   “你就不该叫小老虎。”祝繁星准备刷牙时,瞪了陈念安一眼,“分明是个小田螺。”   陈念安只是笑。   祝繁星没扎头发,刷牙时长发挂了下来,有点碍事,陈念安站在她身边,帮她抓起头发,让她能低头刷牙。   祝繁星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两个人,含着一嘴泡沫,笑嘻嘻地说:“你要不是我弟弟,我保准来追你,把你掳回家藏起来。”   陈念安说:“我本来就不是你弟弟。”   祝繁星一愣,纠正道:“你是。”   “我不是。”陈念安说,“咱俩又没有血缘关系,今天,咱俩还是情侣呢。”   祝繁星白了他一眼,刷完牙后往房里走:“我要换衣服了,你先待在卫生间,别出来哈。”   离八点半还差两分钟,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祝满仓欢快的声音:“哥!姐!你们好了没?”   新的一天开始了,大家吃完丰盛的早餐,开车去游乐场玩。   祝繁星做足了防晒,命令弟弟们必须穿防晒衣,戴遮阳帽,还不顾祝满仓的挣扎,往他脸上抹了一层防晒霜。   第一拨只有八个人检票入园,Henry和Louis昨晚喝酒过凌晨,早上起不来,说中午会赶来游乐场和大家会合。   祝繁星乐得清静,觉得Louis不在,她和陈念安就不用再演戏,谁知道,陈念安并没有因为Louis的缺席而收敛演技,下车后,他一直牵着祝繁星的手,好像那是一件极自然的事。   祝满仓和邱梓涵已是见怪不怪,祝繁星起初不太习惯,后来也无所谓了,那可是陈念安呀,抱过她、背过她的小老虎,牵个手算什么?昨晚,他俩还亲过嘴呢。   这家游乐场依山而建,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游乐场,没有旋转木马、过山车等游艺设施,更像一个主题乐园,主题就俩字——刺激。   乐园里的项目有悬崖秋千、高空探险、极速滑车、玻璃栈道等等,还有暑假才开放的皮艇漂流,漂流河道是人工挖的,比起自然河道更为惊险刺激,祝繁星等人走过漂流河道时,只看见那些皮艇一条接一条地冲下来,皮艇里的人在大声尖叫。   “哇!好好玩的样子。”祝繁星抱着陈念安的胳膊摇晃,“小老虎,我想玩这个!”   陈念安观察了一番,说:“这个得放在最后玩,你看,他们身上全湿了,咱们都没带干净衣服来换。”   “好吧……”祝繁星噘起嘴,“等那两个酒鬼来了一起玩吧,我们先去玩悬崖秋千好不好?”   “好。”陈念安眼神宠溺地看着她,还帮她把被遮阳帽压住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很热吧?你又出汗了。”   “真的很热啊。”祝繁星说,“我想吃冰淇淋。”   陈念安说:“一会儿看到商店,我给你买。”   祝满仓也抱住邱梓涵的胳膊摇晃:“梓涵哥哥,人家也想玩悬崖秋千。”   邱梓涵说:“好好好,梓涵哥哥带你去玩。”   祝满仓说:“人家也想吃冰淇淋~”   邱梓涵说:“好好好,梓涵哥哥给你买!”   祝繁星:“……”   话一说完,两个男孩立刻撒开腿往前跑,怕挨骂。   “祝满仓你真的很欠揍哎!”祝繁星火冒三丈地追了上去,“站住!你别跑!”   日头很晒,天空一片碧蓝,一朵云都没有,天气预报说这一天的最高气温有38度,陈念安依旧慢悠悠地走着,看着姐姐弟弟们活力满满的背影,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怎么办呢?他还是没有胆量把话说得更直白。   他真是一只胆小的老虎。 第148章 第19章你别难为情呀,继续脱嘛。……   悬崖秋千出人意料得好玩,极速滑车也相当有趣,站在山顶边的玻璃栈道上,透过脚底的透明玻璃,游客们能看见山脚处的河流、农田与村庄,四个初中生趴在栏杆边朝着山谷大喊大叫,比谁喊得更大声。   Brown先生亲吻着太太,说:“亲爱的,这儿可真美。”   陈念安也趴在栏杆边,安静地眺望着远方,山顶风大,他的头发被山风吹得凌乱,祝繁星拿起手机悄悄对准他,将那幅画面定格下来。   他听到快门声,回过头来,与她相视而笑。   登高望远最能叫人心旷神怡,望着他温柔的笑容,祝繁星感受着自己的内心,充盈,平和,无忧无虑,她无比庆幸自己做了回国的决定,和两个弟弟待在一起,才是她喜欢的假期。   ——   正午时分,Henry和Louis终于赶到乐园与众人会合,祝繁星四人一直和Brown一家在一起玩,已经体验了好几个项目,此时,一行人正坐在餐厅吃午饭。   乐园餐厅的午饭选择余地很小,只有盖浇饭和炒面,味道也很一般。Henry与父亲商量后,坐到祝繁星身边,说:“Stella,昨天我去游泳时,看到泳池旁有一块烧烤区,酒店的工作人员说周末晚上会有自助烧烤。明天我们就要分开了,我还要陪Louis去北京,所以今天晚上,我爸爸想邀请你们一起吃晚餐,他请客,大家最后聚一聚,你们愿意吗?”   有烧烤吃?吃着寡淡炒面的祝满仓和邱梓涵顿时瞪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姐姐。   祝繁星没有叫他们失望:“当然愿意,谢谢你,Henry。”   Henry笑着说:“不客气,那我去和酒店预订位子。”   节目真是安排得丰富多彩呀,祝繁星心花怒放,Henry离开后,她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看群消息。这是他们四个人的小群,每个人都会将自己拍的照片往群里分享,一长溜全是上午游玩时的留影。   能看出来,邱梓涵比祝满仓细心,拍的照片最多,走到哪儿都会说:哥哥姐姐,满仓,我给你们拍照吧。   托他的福,祝繁星拥有了许多和陈念安、祝满仓的合影,而她的单人照,则由陈念安操刀。   小老虎知道她爱拍照,都不用她提要求,只要看到好看的风景,就会主动让她站过去,咔嚓咔嚓帮她拍,还会指导她做动作,从来不会不耐烦。   而祝满仓完全没有这样的觉悟,他跳脱得很,满脑子只想着玩,每次让他拍照,总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嘴里嘟囔着:“这有什么好拍的?”   祝繁星在心里感叹,分明是吃着一锅饭长大的三个人,性格却是那么得不一样。   人到齐了,下午两点半,祝繁星终于来到心心念念的漂流起点。暑假人多,排队需要半小时,长长的队伍在长廊下缓慢移动,祝繁星快被热傻了,还有点犯困,无精打采地挂在陈念安身上,由他拖着走。   陈念安是个最靠谱的“男朋友”,全程背包,提醒她喝水,给她买冰淇淋吃,排队时用小扇子帮她扇风,怕她无聊,还会说冷笑话逗她笑。   祝繁星沉溺其中,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也懒得去提醒他注意分寸,再说了,哪有什么分寸?多年来,他俩一直是这么相处的。   他们已经做了两天“情侣”,举止亲密,毫无破绽,连知情人Brown先生都开始自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记错了?Stella和那个叫Andy的小伙子就是一对真情侣,而另外两个小男孩才是Stella的弟弟。   一无所知的Louis更是深信不疑,私底下,他心灰意冷地对Henry说:“我能感受到,Andy是真的很爱Stella,或许,我不该去打扰他们,Stella那么幸福,我应该祝福她。”   Henry如鲠在喉,只能用苍白的语言安慰好友。   总算,上船点近在眼前,祝繁星的疲倦被一扫而空,和弟弟们分别穿上救生衣,戴上头盔,兴冲冲地跑到皮艇旁。   工作人员说,两人一船,相对而坐,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必须由成年人陪伴,祝满仓自然黏着陈念安,祝繁星便与邱梓涵同乘。   Brown先生带着Sofia率先出发,接着是Brown太太和Mandy,紧随其后的是祝繁星、陈念安两条艇,最后是两个单身汉Louis和Henry。   入水后,祝繁星拿着船桨卖力划船,五条艇顺着水流漂向第一个坡道口,她探头一看,吓了一跳,在岸上时没觉得那坡道有多陡,这会儿才发现,足有七八米的落差,比陆上滑梯的角度更为陡峭。   皮艇从坡道上往下冲时,祝繁星尖叫起来:“啊啊啊——”   失重感转瞬即逝,落入下方水域后,艇边掀起一片巨大的水花,兜头兜脑地泼到他们身上。这才是第一个坡道,祝繁星已是浑身湿透,对面的邱梓涵也一样,两人愣愣地看着对方,继而开怀大笑。   那水温冰凉,浇灭了满身热意,邱梓涵满脸兴奋:“姐姐,好爽啊!”   他见艇里积了许多水,赶紧拿小水瓢往外舀,这时,一注水花不偏不倚地呲到他身上,邱梓涵转头一看 ,祝满仓坐在另一艘艇上,正神气地扛着一把大水枪,再次向他瞄准。   邱梓涵也有水枪,立刻灌水上膛,与祝满仓展开了激烈的水枪战。   这是一片面积不小的水域,距离下一个坡道口还有几十米远,Sofia和Mandy也拿起水枪参与进来,转眼间,欢笑声叫闹声此起彼伏,而“大人”们依旧在兢兢业业地划船。   祝繁星望着陈念安,正对上他带笑的目光,两条艇越靠越近,陈念安刚想和她说话,祝繁星已经拿起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一扬手,“哗啦啦”地全泼在陈念安身上。   陈念安:“……”   “哈哈哈哈哈……”看着小老虎变成落汤鸡,祝繁星笑得东倒西歪,还没合上嘴呢,陈念安反击了,抢过祝满仓的水枪,向着祝繁星一通狂呲。   “陈念安你造反啊!呸呸,呸。”祝繁星气道,“都呲我嘴里了!”   “是你先偷袭我的!”陈念安笑弯了眼睛,把水枪还给祝满仓,又抓起船桨向着下一个坡道口划去,“我走咯,你追不上我!”   “你别走!我要报仇!”祝繁星也抡起船桨,向他追去。   Louis和Henry羡慕地看着他们,他俩不仅没有女朋友,还没有水瓢和水枪,之前嫌幼稚,没买,这会儿后悔得要命。   就这样,五条皮艇经过一片又一片水域,滑下一个又一个坡道,每一次都会掀起一片大水花,重新把艇上的人浇个透心凉,邱梓涵把水瓢抡得快冒烟了,艇里的积水还是舀不尽。   在临近终点前的那片水域,所有人的攻击目标都锁定在Louis和Henry身上,因为他俩没有“武器”,Sofia一声令下,Mandy、祝满仓和邱梓涵齐齐端起水枪,向两个外国男孩扫射,祝繁星也拿起水瓢参与战斗,Louis狼狈地躲闪着,陈念安闷不吭声地把皮艇划到他身后,舀起一瓢水,趁Louis不备,兜头向他泼去。   可怜的比利时男孩快被欺负哭了,看着终点就在十几米开外,突然站起身,“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游着泳逃上岸,引来一片哄笑声。   陈念安不再恋战,先行将皮艇靠边,上岸后脱下救生衣和头盔,站在岸边,等待姐姐的船。   祝繁星玩累了,也笑累了,让小船自行漂着去往终点。阳光从正面直晒过来,晃得她眼花,她眯起眼睛,看到岸边那道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向她伸长手臂。   他穿着另一件白色T恤,湿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一副结实紧致的身体线条,微微隆起的胸肌,毫无赘肉的小腹……年轻男人在阳光下无所顾忌地散发着荷尔蒙气息,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魅惑迷人。   祝繁星看得出神,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世人皆偏爱年轻美好的肉/体,她也不能幸免,陈念安正处在最青春洋溢的年纪,祝繁星承认,她有被惊艳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最精美的艺术品,还是她亲自参与设计、精心打磨多年才诞生出来的。   陈念安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上岸,又去拉邱梓涵,问:“好玩吗?”   “好玩!太好玩了!”邱梓涵说,“我还是第一次玩漂流呢!”   祝繁星绞着滴水的衣摆,说:“好玩是好玩,就是……我内裤都湿透了,好难受啊。”   陈念安牵住她的手,说:“我也一样,没办法,我们什么都没带,走吧,回酒店洗澡去。”   祝繁星被他牵着往前走,一路上,偷偷地看他,陈念安的头发湿漉漉的,东一簇西一簇地翘了起来,配着那张俊朗的面容,有点可爱,还有点性感。   她又去看Louis和Henry,他俩只比陈念安大一两岁,平日里勤于锻炼,身材都很强健,Louis已经脱掉上衣,正在给衣服拧水,两块胸肌练得老大,胸口还有一大片褐色胸毛,祝繁星默默收回视线,那实在不符合她的审美。   她没留意到陈念安晦暗不明的目光,他看到了她偷看Louis的那一幕,而对方拥有男人眼里近乎完美的身材,陈念安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醋意,握紧祝繁星的手,问:“你在看什么?”   “啊?我什么都没看啊。”祝繁星略微心虚,扯着衣摆说,“快走吧,湿哒哒的难受死了。”   有意思的项目都已打卡完毕,一行人离开乐园,开车回酒店,分别回房洗澡,准备享受晚上的烧烤大餐。   陈念安刷开606房门,进屋后让祝繁星先去洗澡,自己则一声不吭地走到书桌边,一把脱掉湿透了的上衣,光着膀子拿水喝。   祝繁星:“?”   平时,他是不会在她面前光膀子的,不管是在家还是出门住旅馆,在这方面向来注意,洗完澡后必定穿好衣服才会走出卫生间,而游泳、泡温泉时,也会穿半袖泳衣,因此,祝繁星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光/裸的上身了。   窗户朝南,窗帘大开,书桌边的区域被阳光铺满,陈念安站在光晕里,仰起头喝着矿泉水,几块腹肌绷得紧紧的,喉结滚动得明显,满满一瓶水,没几口就被他喝完了。   祝繁星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改变习惯,但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她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不会在此刻惊慌失措,他敢脱,她就敢看,将之视为“姐姐的福利”。   不得不说,那具身体……真的很诱人。   皮肤光洁细腻,骨骼匀称舒展,肌肉紧致而自然,前胸后背还有几块伤疤,是八年前留下的,已经变得很淡。   祝繁星记得与这具身体拥抱时的美妙触感,温热的体温,充满力量的双臂,每一次都令人安心。   她的内心莫名悸动,喉咙干渴,小腹发麻,心想,自己大概是被陈念安传染了,也在这场戏里入戏太深,还有一个可能是她单身太久,身体竟有了本能反应。   可那是她的弟弟,才十九岁的弟弟。   陈念安嘴角留有水渍,随意地用手背抹去,眼角余光像是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问:“你怎么还不去洗澡?”   “我在对比你和Louis的身材。”祝繁星表面不动声色,甚至抱起双臂靠在吧台上,笑道,“你脱衣服,不就是想给我看吗?”   陈念安说:“我脱衣服,是因为衣服湿了。”   祝繁星说:“你裤子也湿了,怎么不脱裤子?”   陈念安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开始解牛仔裤的裤扣,祝繁星可不怂,完全没打算阻止他。   裤扣开了,拉链拉下来,露出里头的黑色内裤,陈念安双手扯住裤边,却迟迟没有往下拽。   祝繁星兴致勃勃,像在看一场好戏,还催他:“快脱呀。”   僵持之下,陈念安决定投降:“别闹了,你快去洗澡,刚还说穿着湿衣服难受呢。”   祝繁星更来劲了,眉飞色舞地说:“你别难为情呀,继续脱嘛。”   陈念安沉默地看着她,表情有点委屈。   祝繁星得了便宜,不再逗他,去箱子里拿干净衣服,路过他身边时,伸指戳戳他的胸膛:“跟我斗?小老虎,你还嫩着呢。”   那胸肌富有弹性,陈念安被戳得后退了一步。   祝繁星甩着小内裤,得意洋洋地走进卫生间,陈念安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渐渐化为一汪深潭。 第149章 第20章如果还有梦就追,至少不会遗……   酒店的烧烤区域是在泳池边的一块草坪上,那儿有几幢小木屋,树上还缠着闪闪烁烁的灯带,啤酒畅饮,烧烤任吃,费用不便宜,298元一位。   祝繁星带着三个弟弟来到草坪时,意外地发现人特别多,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撞上了一拨高三学生的毕业旅行,几十个少男少女凑在一起吃喝玩乐,爽朗笑声一阵阵地传来,祝繁星很是怀念:“小老虎,他们和你差不多大呢。”   陈念安没接腔,“脱裤子”环节之后,他的话就变得特别少。   “Stella!这里!”   Henry叫着她。   另六人已经到了,没去和学生们抢地盘,座位安排在角落里,两张木头方桌上摆满了烤好的食物,是餐台处取来的。   Sofia看见两个男孩背上的吉他,语气惊喜:“你们带吉他了?”   “嗯,辛辛苦苦背出来的,还没弹过呢。”祝满仓说。   他看着那些肉串、鸡翅,口水差点流下来,卸下吉他,对邱梓涵说:“走,我们也去拿吃的!”   Louis向祝繁星举起啤酒瓶:“Stella,我明天就要去北京了,今晚一起喝一杯吧。”   祝繁星说:“好呀。”   陈念安取来食物和啤酒,祝繁星起开瓶盖,与Louis碰杯,Louis向她告状:“下午漂流时,Andy泼我水了!”   祝繁星大笑:“我也泼你水了。”   “不不不,你还泼了Henry,你们都是无差别攻击。”Louis气鼓鼓地说,“只有Andy,他只针对我!还泼了两次!”   祝繁星不禁看向陈念安,他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眼神无辜地看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代他向你道歉。”祝繁星笑得不行,“他没有恶意的,就是在玩游戏。”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Louis耸耸肩,又撇撇嘴,说,“不过,请你帮我转告他,我很喜欢他。”   祝繁星一惊:“什么?”   “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已经发现了。”Louis说,“我一直在观察他,眼神是骗不了人的,Stella,他真的很爱你,我祝你们幸福。”   祝繁星:“……”   “嘿!你这是什么表情?”Louis大笑着把啤酒瓶递过来,“我决定放弃了,从明天起,我要开始专心享受我的旅行。”   他可真是一个洒脱的男孩,祝繁星心中大石落地,又一次与他碰杯:“Louis,你一定会幸福的,我祝你在中国玩得开心。”   Louis喝了一口啤酒,说:“这两天我已经玩得很开心了,以前,Henry和我说,中国发展得如何如何好,我还不太相信,这一次亲眼所见,我才知道,中国真是一个伟大又神奇的国家,我很喜欢这里,你看那些年轻人,他们是那么快乐。”   祝繁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些高三学生刚吃过一轮,正围成一圈拍手唱歌。酒店为他们提供了音响,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被大家推出来,拿着话筒,腼腆地捂住脸,可等她一亮嗓,整个人的气场顿时变了,她竟有一副高亢嘹亮的嗓音,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唱的是最近很火的《远走高飞》。   “如果还有梦就追,   至少不会遗憾后悔,   迎着光勇敢追,   远走高飞,说走就走一回……”   住店客人们大声喝彩,祝繁星也“啪啪”鼓掌,祝满仓和邱梓涵都忘了吃东西,专注地欣赏着那女孩的表演。   陈念安手里拿着一瓶啤酒,一口一口喝着,跟着那旋律哼唱:“如果还有梦就追,至少不会遗憾后悔……”   因为有那一群高中生在,烧烤晚餐变成了一场盛大派对,大家唱歌跳舞,连素不相识的住店客人们都参与其中。   高中生们发现了祝满仓和邱梓涵的吉他,热情地邀请他们过去唱歌。   邱梓涵和祝满仓一点也不胆怯,背起吉他就冲了过去,邱梓涵做主唱,祝满仓的嗓子还在变声期,甘愿为他做和声,两个男孩一人抱一把吉他,给大家唱了一首《成都》。   那个唱歌很棒的女孩帮忙给邱梓涵拿话筒,所有人都听见了男孩清亮的歌声:   邱梓涵:“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   祝满仓:“哦哦哦……”   邱梓涵:“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祝满仓:“哦哦哦……”   祝繁星全程为他俩录视频,一曲终了,又是一阵掌声,拿话筒的女孩问邱梓涵:“你唱得不错啊,你俩是学音乐的吗?”   “不是,我们就是自己练着玩的。”邱梓涵指指祝满仓,“他在上吉他课,上完后会教我,我没上。”   女孩说:“你们要是喜欢音乐,以后可以考音乐学院哦。”   邱梓涵挠挠头:“我不行,我学习不好,家里也没钱,我妈说了,学音乐很费钱的。”   祝满仓眨巴着眼睛,问:“姐姐,你是考上了音乐学院吗?”   女孩害羞地点头:“对,我刚考上A省音乐学院,流行演唱专业。”   祝满仓若有所思,心里悄悄地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一晚,祝繁星喝酒吃肉,和Sofia、Mandy手牵手地跳舞,玩得很嗨,Brown夫妇眉开眼笑地看着孩子们玩闹,祝满仓和邱梓涵已经和那群高中生打成一片,坐在他们的圈圈里,弹琴唱歌,好不快活。   Henry会跳街舞,也去给大家表演了一段,下来后,和Louis用力击掌,两人继续喝酒。   只有陈念安躲在角落里,始终沉默,脚边的空酒瓶却是越积越多。   祝繁星跑来拉他:“小老虎,过来一起玩!”   陈念安说:“姐,你去玩吧,我想坐会儿。”   “你怎么了?”祝繁星见他眼神迷离,脸颊绯红,伸手去摸他额头,又看到那一堆酒瓶,吃了一惊,“你喝了这么多?”   “298块钱呢 ,我想喝回本。“陈念安说。   祝繁星:“……”   Louis颠颠地跑过来:“Stella,喝酒啊!”   “喝喝喝。”祝繁星手边没酒,直接从陈念安手里抢过一瓶,与Louis碰杯,仰头就喝。   陈念安说:“我喝过的。”   “哎,没事。”祝繁星抹抹嘴,把空瓶子还给他,“咱俩谁和谁。”   陈念安喃喃地重复着:“咱俩,谁和谁……”   一直闹到十点多,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派对才结束,高中生们依依不舍地离开草坪,离别在即,有人哭,有人笑,祝繁星望着他们三五成群的背影,心里也有些伤感。   她也喝了不少酒,至少五瓶,不至于喝醉,只是脑子有些晕,脚步有些飘,她还得搀着陈念安回房,小老虎是真的喝多了,脸色通红,脚步踉跄,他像是有心事,一晚上郁郁寡欢,肉都没怎么吃,只一个劲儿地喝酒。   祝满仓过来帮忙搀扶哥哥,懵懵地问:“我哥喝醉了?”   祝繁星说:“昂,他说他要喝回本。”   邱梓涵说:“喝三十瓶才能回本,他喝了多少啊?”   祝繁星说:“我刚数了数瓶子,他喝了九瓶。”   “啊?”祝满仓惊呼,“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祝繁星吃力地架着陈念安,说,“下午还好好的,晚上突然就发癫了。”   四人来到六楼走廊,祝满仓担心地问:“姐,你能搞定他吗?”   “能,你放心吧,大不了今晚不洗澡,明天醒了再洗。”祝繁星晕晕乎乎地说,“明天九点起床,九点半吃早饭,你俩快回去休息吧,晚安。”   “晚安。”祝满仓站在606门口,目送着哥哥姐姐进屋,才和邱梓涵一起回房。   祝繁星架着身量不小的陈念安走了一路,累得够呛,房门关上后,两人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祝繁星直接撒手,陈念安身子一软,就跌到了床上。   他挣扎着起身:“没洗澡,出汗了,不能睡床上……”   祝繁星叹为观止:“你还有脑子啊?”   她去卫生间绞毛巾,想帮陈念安擦把脸,正拿着毛巾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人影一晃,有个人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祝繁星说:“要尿尿吗?我让你。”   陈念安没说话,抬手掰住她肩膀,迫使她转过身来。   祝繁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陈念安缓缓地眨动着眼睛,眼神深不见底,他的身上有明显的酒精味,令祝繁星感到陌生,还感到了一丝危险。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问:“陈念安,你要……”   他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低下头来,用嘴唇封住了她的嘴。   ——还演?任务已经结束了!   祝繁星挣扎起来,试图推开他,却没成功,男人的力量不容小觑,他把她困在这方寸之间,她屁股抵着洗手台,退不得,也逃不掉,她渐渐放弃抵抗,仰着头,任由他的嘴唇在她的唇上碾磨。   很快,他就不满足于此,笨拙地撬开她的唇,想去摘取那更诱人的糖果,祝繁星脑子里一片空白,当两人的唇舌真正纠缠在一起后,她觉得,陈念安疯了。   更可怕的是,她自己好像也疯了。   如果没疯,她为什么会闭上眼睛?如果没疯,她为什么会用舌头去挑逗他?如果没疯,为什么当他把手探进她的衣摆,握紧她的腰肢时,她竟一点也没有反抗?   种种种种,都不合常理。   这是一个真切又缠绵的亲吻,不是昨晚的小儿科,祝繁星感受到了陈念安身体上的变化,血气方刚的少年根本经不起撩拨,而她羞耻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也起了反应。   不,这是不对的。   陈念安初次接吻,吻到缺氧,不得不停下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两人的唇舌甫一分开,他就睁开眼睛,想看看女孩的脸庞,是不是像昨晚一样娇羞又开心。   可等待他的,竟是祝繁星严峻的面孔,和扬起的右手。   “啪!”   一个耳光,重重地抽在他的脸颊上。 第150章 第21章陈念安,你把一切都毁了…………   陈念安的脑袋向右边甩去,额前的发丝垂落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   空间狭小,无人说话,只能听见两个人粗重的喘息声。   陈念安像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祝繁星努力地平复着呼吸,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抬手去推他:“走开。”   陈念安还是没动,固执地定在那里,祝繁星提高了音量:“我叫你走开!”   陈念安退了一步,祝繁星刚要绕过他离开,又被他拉住胳膊,他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姐,对不起。”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祝繁星挣了一下,没挣脱,眼神凌厉地看着他,冷冷开口,“喝多了是吗?不会喝酒就别喝,喝点儿啤酒就发酒疯,你自己想想,像话吗?松开!”   这一回,陈念安松手了,祝繁星头也不回地离开,几秒钟后又回到卫生间,把几件干净衣物塞进他怀里,凶巴巴地说:“赶紧洗澡!我给你十分钟,把你那破脑子洗洗干净。”   陈念安依旧站在原地,等卫生间的移门被拉上,才敢抬起头往前看。眼前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映照出一个狼狈又丑陋的男人,衣衫凌乱,头发被汗水濡湿,双颊泛着不寻常的红晕,一双眼睛也是红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他后怕又后悔,刚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   卫生间响起了水声,祝繁星坐在沙发上,心情久久未能平静。   她把身体缩成一团,双手抓着头发,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酒精会搞乱人的脑子,让她不能理智地去分析陈念安的行为动机,也没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对他呈现出一种迎合的姿态。   这不正常,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她……不是没脸见人这么简单,她真觉得自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都甩不掉“乱//伦”这个罪名。   是!她和陈念安的确没有血缘关系,可在社会关系里,她和他就是一对“亲”姐弟,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八年,也就最近一年,她去了巴黎留学,他俩才算第一次分开。   假设刘爷爷、俞奶奶知道了刚才的事,或是姑姑、任叔叔、佳颖阿姨、冯家姥姥、郭晓春、张思彤……祝繁星难以想象,那些人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她?   人是会发散思维的,他们是不是会猜测,这种事不是最近才发生,可能很多年前,当陈念安只有十四五岁,甚至十二三岁时,她就已经对他伸出了魔爪?   她比他大四岁,心智自然比他成熟,他们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变态?会不会觉得他俩很恶心?两个未成年人,躲在一套房子里,鬼知道会发生哪些离经叛道的事。   祝繁星觉得自己会百口莫辩,因为刚才,她真的跟疯了一样,与陈念安吻得难解难分,甚至动了情……想睡他。   天呐,她真的是太久没谈恋爱了,已经饥不择食了吗?   祝繁星确定,自己接受不了这种事的发生,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也许,也许,小老虎只是入戏太深,又因为喝了酒,一时之间没搞清楚她是谁。他长大了呀,十九岁的男孩子,没谈过恋爱,对那方面产生渴望是很正常的现象,少年思春嘛!她也会有啊,身体发育成熟了,自然而然会有X冲动,这只是人类的本能,不用那么大惊小怪。   放轻松,别害怕……祝繁星安慰自己,也许,明天,等陈念安酒醒了,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他们依旧是一对最亲密的姐姐弟弟,没有人会知道,这一晚,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陈念安洗完澡,回到房间时穿得齐齐整整,T恤衫,沙滩裤,浑身还冒着水汽,看到姐姐坐在沙发上,说:“今晚,我去满宝那儿睡。”   “呵,算了吧。”祝繁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起身去拿衣服,说,“你是想让他知道吗?”   陈念安没吭声。   “烂在肚子里。”与他擦肩而过时,祝繁星严肃地说,“陈念安,把一切都烂在肚子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祝满仓。”   陈念安:“……”   这个澡,祝繁星故意洗得很慢,想等陈念安睡着了再回房,她想,他喝了这么多酒,心事再重也抵挡不了酒精的威力,应该很快就会睡着。   半个多小时后,她刷完牙,从卫生间探出头来悄悄观察。   房里很暗,只留着一盏玄关灯,陈念安还挺自觉,睡在大床的那一边,侧身而卧,面向床沿。   祝繁星依次关掉卫生间和玄关的灯,摸黑爬上床,也向着自己这边的床沿侧卧。冷气“呼呼”地吹着,两人背对着背,离得很远,祝繁星能听见陈念安规律的呼吸声,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也喝了不少酒,没一会儿,困意来袭,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身体传来一种诡异的触感,祝繁星心中警铃大作,猛地睁开眼,发现,这果然不是她的错觉,不知何时,陈念安居然靠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她。   年轻男人的身体像燃着一团火,燥热难耐,他没有将她抱得很紧,只是把左臂轻轻搭在她腰上,胸膛若即若离地贴在她背后,似乎在试探她的接受程度。   祝繁星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她没   有反应,他就会贴得更紧。   “那一巴掌还不够爽,是吗?”女孩儿浑身紧绷,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陈念安,你越界了,躺回去!”   “姐。”陈念安低哑的嗓音响在她耳边,他说,“我喜欢你。”   祝繁星:“……”   她的心停跳一拍,三观都要碎了,恨不得当场失聪,听不见这句话。   但她表现得很冷静,说:“别开这种玩笑。”   陈念安说:“我没和你开玩笑。”   一阵沉默。   见姐姐没暴起骂人,陈念安的胆子更大了,轻轻地蹭着她。   祝繁星无言地承受着,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陈念安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姐,我喜欢你很久了。”   祝繁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最坏最坏的结果,她之前想过,又觉得不可能。   两个朝夕相处的人,A喜欢B,B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就像很久以前,温明远喜欢她,她也喜欢温明远,谁都没说出口,但他们心里都知道。   不说远的,说最近的事,在葡萄牙旅游时,苏慕炎喜欢她,也没说出口,但她知道,张雅澜也知道。   为什么换到陈念安身上,她就不知道了呢?   很简单啊,因为他披上了一层伪装。   她当然知道他喜欢她,他对她多好啊,他们还会把“爱”挂在嘴上,甚至于,她和祝满仓经常“争风吃醋”,彼此开着“你哥更爱你还是更爱我”的玩笑。   陈念安每次都是笑而不语地看他们打闹,从来不会给一个“官方回答”,她也没想要找他刨根问底,内心深处明白得很,陈念安爱她,胜过爱祝满仓。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那居然是两种性质不同的“爱”。   “陈念安。”黑暗中,祝繁星还想负隅顽抗,说,“你喝多了。”   陈念安微微收拢手臂,说:“我是喝多了,所以才有勇气对你说这些话,但我没醉,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是乱//伦,你知道吗?”   “不,这不是。”陈念安说,“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那你想怎样?想听到我怎么回答?”祝繁星冷笑,“答应你吗?说‘我也喜欢你’?想让你做我男朋友?”   “……”陈念安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祝繁星说:“我喜欢你,但我只把你当弟弟看,我喜欢你和喜欢祝满仓是一样的。”   “不,我觉得不一样。”陈念安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执拗劲儿,“我亲你,你并不排斥,我摸你……”   “别说了!”祝繁星羞耻极了,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陈念安,我求求你别说了!”   “我已经长大了,姐。”陈念安在她耳边吐着热气,“你看看我么,看看我好不好?别再拿我当弟弟看,我不是你弟弟,你姓祝,我姓陈,你是A省钱塘人,我来自安徽五峤村,我们……”   “我们是不可能的。”祝繁星大声说,“我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陈念安语气疑惑,像是真的不明白。   “你说为什么?”祝繁星说,“你疯了吗?我是你姐姐!我比你大四岁!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他们是看着我们一起长大的,那么多人……你不觉得恶心吗?我是你姐姐啊……”   陈念安思索片刻,说出一句孩子气的话:“我们可以……先不告诉他们,偷偷地交往。”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祝繁星说,“我对你,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我只把你当弟弟看,你是我最亲最亲的家人,我求求你,别毁了这一切,可以吗?”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陈念安心疼了,又一次抱紧她,把脸颊埋在她后脖颈上:“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还是继续偷偷喜欢你吧,不让别人知道。”   祝繁星:“……”   所以,他还是醉着的?   祝繁星渐渐冷静下来,说:“我觉得,你只是太想谈恋爱了。”   陈念安轻笑:“嗯,我想和你谈恋爱。”   “不,你是社交圈太窄了,没有机会去认识别的女孩,满宝说了,你特别宅,陈念安,当你见过更多的人,你就会知道,我其实非常非常普通,比我优秀的女孩多了去了,真的,你别钻牛角尖。”祝繁星近乎哀求,“放弃我吧,我们是不可能的。”   “我不。”陈念安说,“我只喜欢你。”   “也许你现在是喜欢我,但过一阵子,你就不会喜欢我了,人是会变的。”祝繁星调动起所有脑细胞来劝他,“你看啊,你的妈妈,在你爸爸去世以后,是不是照样爱上了我爸爸?我的爸爸也一样,在我妈妈去世以后,又爱上了你妈妈。我爱过梁知维,但我现在不爱他了。还有Louis,Louis刚才还和我说呢,他决定放弃我了,你看,他说放弃就放弃,因为他知道感情是不能强求的,你也试一下嘛,忘掉我,很容易的。”   “不,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陈念安将她抱得更紧,“姐,我喜欢你很久了,我是不会忘了你的。”   “你别说了!别说了!我真的受不了了。”祝繁星抬手捂住耳朵,哭了起来,“你把一切都毁了,你把一切都毁了,陈念安,你把一切都毁了……”   多讽刺啊,这天早上在乐园里,她还在庆幸自己做了回国的决定,到了晚上,她就后悔得想跳楼,早知道是这样,打死她都不会回来!   她平静幸福的生活被彻底地打破了,用一种她难以接受的方式。老天爷知道,爸爸妈妈去世以后,她最得意的事就是把两个弟弟接到身边,三个人成为一家人。   她曾经以为不管发生什么,弟弟们永远都会陪着她,做她最坚实的后盾,尤其是陈念安,她是那么信任他,坚定地认为,他永远不会背叛她!   现在是怎样?他疯了!一夜之间,他们之间的感情变质了,什么叫变质?就是霉了,馊了,不可逆的,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祝繁星心中惊恐万分,她想,她是不是要失去他了?   见她哭得伤心,陈念安试图哄她:“姐,你别哭了,我、我不说了,行吗?”   “是我太纵容你了,陈念安。”祝繁星用尽全部力气止住哭泣,狠起心肠说道,“我最后和你说一遍,我和你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不打消这个念头,那我们……就连姐弟都没得做了。”   陈念安:“……”   “现在,松开你的手,睡到你自己那边去,你要是做不到,就给我滚去沙发睡。”   陈念安不敢再和她犯犟,乖乖地“滚”去自己那边,卷着被子说:   “姐,晚安。”   祝繁星没理他,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转过身去,怕再被他亲吻。他们是在床上,她不敢冒任何风险,希望整件事能就此打住,希望陈念安酒醒后能回想起来,他有多么混账。   ——   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九点半,祝满仓高高兴兴地来敲门:“哥!姐!我们准备好了,你们好了吗?”   房门被打开,男孩子冲了进去,很快,就察觉到房里的气氛不对劲,姐姐板着脸在收拾行李,而哥哥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面如死灰。   “哥,你怎么了?”祝满仓问。   陈念安抬起眼眸,哀哀地看着他。   祝繁星把一袋衣服丢进拉杆箱,说:“中邪了。” 第151章 第22章冰箱里有绿豆汤。   Louis是傍晚的航班去北京,早餐后,他与祝繁星告别,准备和Henry一家一起回钱塘。   比利时小伙还专门找陈念安拥抱,笑着对他说:“Andy,你赢了,我祝你好运,拜拜!”   陈念安只能强颜欢笑,完全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前一晚,他睡得很香,似乎还做了一个美梦,早上睁开眼,脑子有点晕,接着就开始闪回昨晚发生的事。他没喝断片,还记得那个意乱情迷的热吻,记得那个清脆的巴掌,以及之后,他们在床上的那些对话,只是顺序有些乱。   脑海中的画面不像真实发生的事,更像一幕幕电影片段。陈念安分辨着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祝繁星站到他床边,弯下腰来观察他的表情,得出一个结论:“看起来,没忘哈。”   陈念安才惊觉,那都是真的。   一瞬间,他的天塌了。   从吃早餐开始,到收拾行李退房,再到去地库坐车,祝繁星再也没搭理过陈念安。回程的车上,前排两人安静得可怕,后排的两个男孩也感受到了他俩之间古怪的氛围,不敢再叽叽喳喳地聊天。   邱梓涵给祝满仓发微信,问:【你哥哥姐姐吵架了?】   祝满仓一头雾水,回答:【不知道啊,早上就这样了,可能昨晚我哥喝多了,惹我姐生气了,我猜的。】   祝繁星决定冷处理。   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发火没用,还会引起祝满仓的怀疑,以她对陈念安的了解,一时的火气只会让他知道她生气了,之后依旧老方一贴。唯有冷战,才能让他真正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让他明白,这是她的原则、她的底线,是他永远都不该触碰的禁忌区域。   只是,冷战最伤人,伤人也伤己。   抵达钱塘后,祝繁星先把邱梓涵送回家,再带两个弟弟回到光耀新村,最后去还车。   下车前,陈念安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才敢开口问她:“姐,你晚上想吃什么?家里没菜了,我要去买菜。”   祝繁星语气冷漠:“随便。”   祝满仓说:“哥,我想吃酸菜肥牛,再放点儿金针菇。”   “哦,好。”陈念安又看向祝繁星,说,“姐,你也点个菜嘛。”   祝繁星想了想,说:“晚上我不吃了,我要和张思彤吃饭。”   张思彤也从里昂回到了钱塘,祝繁星并没有约她,是随便找的借口。   陈念安愣了一会儿,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和祝满仓拿着行李下车,目送着姐姐开车离开。   祝满仓早就等不及了,问:“哥,你和姐姐吵架了?”   “没有。”陈念安心虚得很,“你别多想。”   “那她干吗这么和你说话?”祝满仓说,“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吐她身上啦?”   陈念安摇摇头,拉起箱子,说:“不是,我昨晚……是喝多了,可能和她吵了几句,但我不记得了。”   ——   这天晚上,张思彤没空,要和爸妈一起去亲戚家吃饭。   祝繁星翻了翻微信好友列表,能约的人有是有,比如李思莹和方熠,还有同住一个小区的林娅洁。只是大家一年未见,临时约饭怪怪的,会显得她很不礼貌。   任诗蓓倒是见过一面,但祝繁星不敢约她。   她突然很想念郭晓春,郭晓春是她的好友里和陈念安最熟的那个人,她在光耀新村住过好多天,还在这里过了好几个除夕夜,经常吃陈念安做的饭,祝繁星很想找个信得过的人聊聊陈念安,可郭晓春远在非洲,鞭长莫及。   她也想念张雅澜和范嘉娴,在巴黎的这一年,她们三个无话不谈,亲如姐妹,可她俩都不认识陈念安,只知道这个大弟弟在她心里地位非凡,她羞于向她们讲述她和陈念安之间发生的这些违背伦理道德的丑事,怕她们觉得她的三观有问题。   其他的人,对陈念安有所了解的全是大人,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之类,祝繁星绝对绝对不会对他们开口,那太吓人了,任叔叔和佳颖阿姨说不定会去痛揍陈念安。   最终,祝繁星谁都没约,独自一人去一家商场闲逛,看了一场电影,吃了一碗麻辣烫,吃饱后坐在商场门口的一张休息椅上,看阿姨们跳广场舞。   阿姨们看起来好开心啊,她们体型各异,很多人并没有窈窕的身段,也不会优美的舞步,有几位阿姨躲在最后一排,跟着领舞者手忙脚乱地跳着,跳得自己都笑场了。她们乐观的态度、鲜活的笑容深深地感染了祝繁星,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想,这样的生活,才叫幸福。   不需要太多钱,不需要住太大的房子,身体健康,家人和睦,吃完晚饭来广场纳凉,扭动身躯跳一支广场舞,出过汗后回家洗个澡,美美地睡一觉,或许还可以在睡前吃个雪糕。那些国家大事、经济发展、股票涨跌、海外战争……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渺小如尘埃,活在这世上,能管住自己和家人吃穿不愁,有瓦遮头,不就行了吗?   她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追求的不过是这种最简单最平静的生活,二十四小时前她还觉得自己非常幸福,为什么,陈念安要把这一切毁掉呢?   想着想着,祝繁星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坐在广场边,低着头,呜呜咽咽地哭了一场。   一边哭,她一边打开旅游APP,查询去巴黎的机票,原来的计划是八月底回巴黎,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态继续面对陈念安,觉得提前回校可能会更合适。   用时间和空间,去隔断两人之间的距离,让他们都能冷静一下,想想以后该怎么相处。   暑假的机票果然很贵,祝繁星不太买得下手,她闲得无聊,又去翻看朋友圈,意外地翻到Esme这天稍早时发的一条消息。   Esme说,七月底,有一份短期的法语翻译工作需要兼职人员,要求是法语听说流利,拥有八级证书、DALF-C1证书、法语翻译资格证三级以上证书等等,另外还要求形象气质佳,男女不限。   祝繁星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符合条件后,抹掉眼泪,给Esme发消息。   Esme正在度假,收到祝繁星的消息后很是惊讶,立刻打来语音电话。   “Stella,你对这份工作感兴趣?”Esme说,“我以为你回国是想好好休假的,这几天我看你的朋友圈,一直和家人在外面旅游,所以我就没来找你。”   祝繁星说:“我很感兴趣,Esme,我已经回到钱塘了,这些天都有空。”   “那可以啊,我本来就觉得你很合适。”Esme说,“是这样,月底,会有一支巴黎的考察团要来中国考察,上海落地,先来钱塘,再去南京、武汉、成都和北京,最后由北京飞回巴黎。他们带着翻译,这次需要翻译人员的是钱塘这边的公司,只在钱塘工作两天就可以了。你如果想做,我就给你报上去,这是学院领导交给我的工作,他们很信任我,说我推荐的人不需要面试,明天我把相关资料发给你,你看几遍,就能知道项目概况了,报酬的话是八百元一天,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没有问题。”祝繁星说,“谢谢你,Esme,我愿意做这份工作,请你帮我报名吧,我会好好做的。”   通完电话后,祝繁星看到了陈念安刚发来的消息。   【磐石】:姐,你在哪儿?不早了,还不回家吗?   隔着屏幕,她都能感受到对方卑微的语气。   【Stella】:我现在回家   【磐石】:好的,我做了冰镇绿豆汤,你回来可以喝。   祝繁星没回。   半小时后,她回到家,手里提着一兜雪糕和冰淇淋,祝满仓正在厨房倒水喝,见到她手里的袋子,立刻蹦了过来:“耶!有冰淇淋吃,哥!姐姐买冰淇淋了!”   主卧房门被拉开,陈念安走了出来,他刚洗过澡,穿着干净的T恤衫和大裤衩,头发还没干,委委屈屈的样子,像个做错事被大人抓包的小孩。   祝繁星把袋子交给祝满仓:“自己挑,剩下的放冰箱。”   “噢!”祝满仓挑了一支雪糕,又把袋子递给陈念安,“哥,你吃哪个?”   “我不吃,我刷过牙了。”陈念安说。   祝满仓把剩下的冰淇淋冻好,咬着雪糕回到客厅,见哥哥姐姐还是没说话,一个去上卫生间,另一个跟个电线杆子似的站在房门口,祝满仓受不了家里的气氛变成这样,小声说:“哥,你跟姐道个歉呗。”   “你先进去。”陈念安说。   “哦,你好好和姐姐说说,她看起来是有点咋呼,其实很讲道理的。”祝满仓给他出主意,“实在不行你哄哄她,她是女孩子嘛,哄一下就好了。”   这哪是哄一下就能解决的?陈念安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娄子,酒能壮胆,也会误事,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全做了。覆水难收,姐姐没有大发雷霆,已是仁慈。   他太了解她了,一直把心事藏在心里,不让她知道,就是怕出现这样的状况。   祝繁星走出卫生间时,祝满仓已经去了主卧,客厅只剩一个陈念安。姐弟俩无声地对视,陈念安刚向她迈出一步,祝繁星就呈现出一副抵御姿态,低声说:“你别靠我太近,从现在开始,咱俩不能再有任何不合规矩的举动,你记住,我是你姐,咱俩要避嫌。”   陈念安:“……”   他站在原地,再也没有移动脚步,眼眶渐渐地红了。   祝繁星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知道自己的言行伤到了小老虎的心,但又觉得自己必须铁石心肠。这就像给小孩做规矩,一味地纵容只会换来得寸进尺,她要把一切扼杀在摇篮里,才能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我要洗澡了。”祝繁星说,“没别的事的话,你回房吧。”   陈念安说:“冰箱里有绿豆汤。”   祝繁星听得想哭,说:“我洗完澡再吃。”   “姐。”陈念安说,“过几天是你生日,咱俩,还能一起过吗?”   “能。”祝繁星微微一笑,“你生日那天都没买蛋糕,我记着呢。”   她终于笑了,陈念安突然觉得,这样就行了,说:“明天,我去订蛋糕,你想吃什么口味?”   祝繁星说:“你看着办吧,我什么都吃。”   陈念安没再说话,默默地转身回房,祝繁星洗完澡后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捧出一锅冰镇绿豆汤,给自己舀了一碗,端回房吃。   吃着甜甜的绿豆汤,她心中凄凉,不自觉地湿了眼眶。   以后,是不是不能再去挽小老虎胳膊了?不能再和他拥抱了?不能再薅他头发了?不能再踹他屁股了?不能再让他背她了?不能再捧着他的脸颊,把他的嘴巴挤得嘟起来?   那个样子的他多可爱啊,平时见不到的,小老虎沉稳内敛,没人会对他做这种事,除了她。   祝繁星憋了许久的眼泪终是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抬头时,看到书桌上那幅全家福相框,爸爸妈妈笑得那么开怀,被三个孩子围在中间,祝繁星的视线落在陈念安脸上,那会儿,他才十一岁,比她矮足足一个头,还是个小男孩儿模样,皮肤黝黑,笑容腼腆,而那双眼睛……八年过去了,还是那么得清澈明亮。   吻着她时,眼里柔情似水。   望着她时,眼眶泛红,睫毛一眨一眨的,轻易地搅乱了她的心。   祝繁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知道,他俩会走到这一步,不是陈念安一个人的问题,她心里有鬼,一点也不清白。 第152章 第23章至少画一个老虎嘛!   第二天,Esme如约给祝繁星发来资料,祝繁星把自己关在房里,仔细阅读,为月底那两天的口译工作做准备。   也是巧,这个项目和她的专业有关,那是一支由巴黎某剧院、巴黎某文化传播公司、某音乐剧制作公司、某国际巡演代理公司和一个有政府背景的中法文化交流机构共同组成的考察团,被国内一家演出经纪公司邀请来华考察,目的是研判中国大陆目前的音乐剧市场,商讨将广受欢迎的法语音乐剧引入中国、展开大规模巡演的可能性。   祝繁星去法国前,从未在国内看过外语音乐剧,老师有推荐,但票价太贵,她看不起,也不是太感兴趣,第一次看法语音乐剧还是在巴黎,和范嘉娴一起看,看的是国人相对熟悉的一部作品——《巴黎圣母院》。看完以后,祝繁星才真正领略到法语音乐剧的魅力。   后来,她和范嘉娴、张雅澜同行,又一起看过几部法语音乐剧、歌剧和话剧,其中有经典剧目,也有现代原创剧。相对而言,她更喜欢音乐剧,不仅有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还有动听的歌曲,演员们能演能唱,情绪饱满,每次欣赏,都是一次震撼心灵的视听享受。   这一次,祝繁星服务的雇主是钱塘几家民营剧院的老板,翻译人员不止她一人,Esme一共找来三个A大法语专业的学生,考察团在钱塘的行程大多是参观剧院和参加宴请,少有会议模式,一路上纯口译,到时候还会有新闻媒体来采访,所以才会对翻译的形象气质有要求。   祝繁星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资料有很多,还能从网上找一些东西来做补充,她做着笔记,知道口译没有那么简单,特定的项目会有很多专业名词,而他们三个只是兼职的学生,如果不事先做好充分准备,临场时,对方若冒出几个没听过的词儿,翻译就只能干瞪眼。   手头有活干,祝繁星的生活变得充实了许多,不再有闲工夫胡思乱想,哪怕和陈念安同处一个屋檐下,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也不会觉得太尴尬。   冷战已经结束,她依旧会和两个弟弟聊天,祝满仓却发现,哥哥姐姐之间像是生分了许多,尤其是姐姐,她像是刻意与哥哥保持距离,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对哥哥“动手动脚”了。   而陈念安这几天的状态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霜打的茄子”,他整个人蔫蔫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还经常走神,有时候祝满仓有事叫他,连喊几声他都没有反应,跟灵魂出窍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满仓问了他好几遍,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陈念安都没有回答,用“喝多了,记不得了”来敷衍他。祝满仓不敢去问姐姐,总觉得,这一回,应该是哥哥闯祸了,他不能再去刺激姐姐,让她回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会更加生气。   7月26号是祝繁星二十三岁的生日,这天晚上,张思彤来到光耀新村,赴一场迟到三天的饭局。   如今的张思彤不再是一个留着齐刘海的乖乖女,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时尚女孩,头发挑染过,做着好看的美甲,进到403后,就给了祝繁星一个大大的拥抱:“星星,生日快乐!”   圣诞假期时,她去巴黎玩过一趟,和祝繁星见过面,算算日子,两个女孩也有大半年没见了。   陈念安帮张思彤拿拖鞋,又给她拿饮料,张思彤惊呼一声:“哇!小陈同学,一年没见,你更帅了哈!”   “没有。”陈念安的笑容很浅,“思彤姐,我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才不是呢,去年你来参加我们毕业典礼的时候,要比现在瘦,学生气更浓一些。”张思彤笑嘻嘻地说,“高中生和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啊,姐姐问你,你找女朋友没?”   一句话,陈念安和祝繁星都变了脸色,陈念安丢下一句“没有”就溜进了厨房,祝繁星则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张思彤把礼物递给她,“生日快乐!祝繁星同学,咱俩认识五年了,住一个屋四年,说出去都要没人信,这居然是我第一次给你过生日。”   “谢谢。”祝繁星接过礼物,笑道,“那有什么办法?我生日是在暑假呀,每年这个时候,你都在外面旅游。”   “瞎说!”张思彤说,“明明是你要和弟弟们一起过生日,或者是和那谁谁谁一起过生日,哪儿轮得到我呀?”   “你少来。”祝繁星环视客厅,问,“要参观一下吗?”   张思彤说:“可以啊,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家呢。”   “这不算我家,房子是租的。”祝繁星先带她去看自己的房间,说,“可能再租一年就退掉了,明年我回国后,我们三个会搬到我那个大房子里去。”   张思彤说:“挺好的,这儿太小了,肯定是大房子住得舒服。”   祝繁星的翻译资料   摊在书桌上,张思彤拿起来看,听她讲述Esme介绍工作的事。   聊完工作,两个女孩躲在次卧,并肩坐在床沿上,又聊起郭晓春和申露。   申露是四人中最安稳的一个,她考上了合肥的一家事业编单位,目前生活在合肥,和哥哥一起住,她和小姜的感情依旧稳定,已经见过双方家长,小姜家在装修婚房,说是打算让两个孩子明年国庆结婚。   明年国庆,就是2018年十月。   申露年满二十五周岁,要结婚了。   祝繁星和张思彤傻乎乎地看着对方,同时笑出声来。   张思彤捂住脸,说:“怎么办?露露要结婚了,我觉得我还是一个小宝宝。”   祝繁星哈哈大笑:“我也觉得好神奇啊,以前梁大壮和我说结婚的时候,我跟听天书似的,现在,露露真的要结婚了。”   张思彤凑近她,问:“你和梁大壮,现在还有联系吗?”   祝繁星摇摇头:“很久没联系了,朋友圈的赞都不点了,他好像……有女朋友了。”   “啊……那你呢?”张思彤问,“在巴黎,没认识帅哥吗?”   祝繁星笑了起来,继续摇头:“帅哥是有,但我都不喜欢。”   张思彤:“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祝繁星的笑容渐渐凝固,那句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已经过去了三天,她的怒意早就消了,心底的恐惧感也减弱许多,不会再冲动地把这件事告诉给张思彤。   祝繁星认真地思考过,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是最好的结果。   “两个美女姐姐,吃饭了。”祝满仓敲开门,探进脑袋喊她们。   张思彤星星眼:“你家小弟也好帅啊。”   “你喜欢?”祝繁星说,“送给你当男朋友,要不要?”   “唔……满仓同学实在是太小了,比我小十岁呢,不过……”张思彤笑得狡黠,“小陈同学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呦~”   “……”祝繁星无语地往外走,“吃饭了!花痴。”   陈念安又做了一大桌菜,全是祝繁星喜欢的,他订了一个提拉米苏蛋糕,依旧是四支蜡烛,“19”和“23”。   生日要拍照,张思彤看过祝繁星每一年过生日时发的朋友圈,无一例外都有和陈念安的二人合影,拿着手机说:“来来来,两个寿星,今年由张摄影师来给你们拍照。”   祝繁星面露尴尬,又不想让祝满仓和张思彤察觉异样,便和陈念安一起坐到蛋糕后。   两人没有挽手,没有搂肩,也没有做鬼脸或比“耶”,坐得端端正正,扯着嘴角努力地笑,张思彤说:“你俩这姿势,好像在拍结婚照。”   祝繁星:“……”   她挪了挪椅子,和陈念安拉开了一些距离。   陈念安垂着眼眸,什么都没说,祝满仓皱起眉,心里越来越不安。   张思彤惊讶地问:“怎么离更远了?靠近些呀。”   “就这么拍吧。”祝繁星说,“赶紧的,菜都要凉了。”   “好吧。”张思彤依言按下快门键。   手机将这一瞬间定格,二十三岁的祝繁星和十九岁的陈念安,两张同样年轻、同样漂亮的脸庞,有着饱满的胶原蛋白,唇边笑意浅淡,而拍不到的,是胸腔下那两颗同样迷惘、同样困惑的心。   陈念安送给祝繁星的生日礼物是一盒大牌护肤套装,外加一张贺卡。   祝繁星没敢当场打开看,怕陈念安在贺卡上写一些直白的话语,万一被张思彤看见了,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一直到夜深人静时,祝繁星躲在房间,才敢打开贺卡,她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谁知,贺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姐姐,   23岁生日快乐。   陈念安   2017年7月26日】   “没了?”祝繁星愣了一会儿,又把贺卡翻来覆去地检查,连着信封内部都看过了,也没能再找出几个字来。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陈念安每年都会给她写一张生日贺卡,贺卡挑得很精美,内容也都不一样,还会在落款后画一个笑眯眯的卡通老虎头,已经延续了七年。   而第八年,除了“生日快乐”,其他的,都没了。   “至少画一个老虎嘛!”祝繁星生气地自言自语,“年年画,年年画,就今年不画!什么意思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摆上谱了?哼!”   ——   7月30号,法国考察团搭乘的航班在上海落地,从上海开始考察,8月2号,一行人坐车抵达钱塘某高星级酒店,祝繁星和她的两位同学早已就位,陪同钱塘这边的工作人员,在酒店大堂与那支考察团的人员会面。   法国那边来了九个人,五男四女,加上三位翻译和国内那家演出经纪公司的陪同人员,共有十五人。   祝繁星这边的雇主有六人,分别是五家剧院的负责人,外加一位市政府宣传部的工作人员,另外还有些员工负责外联、后勤工作,随时待命,不会和考察团有直接接触。   A大另两位同学一男一女,男生姓孙,与祝繁星同届,开学读研二,女生姓袁,开学读大四,他们三个两天前就见面了,和雇主提前沟通过,见到考察团后,祝繁星并没有感到紧张。   翻译三人组的服装是统一的,女生穿白衬衫,配灰色西装短裙,脚踩黑色小皮鞋,祝繁星身姿挺拔,举止优雅,得益于A大礼仪队多年来的训练,她化了一个淡妆,将染过的长发盘在脑后,笑容得体地站在几位剧院老板身边。   双方一碰面,她的工作便开始了。 第153章 第24章这不是意外,这也不是我能控……   双方都带着翻译,自然有了主次之分,主要的翻译工作由考察团自带的翻译完成,祝繁星三人更多地是为钱塘这边的雇主服务,一对二,工作量并不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是这么简单的一次中法民间组织文化交流活动,祝繁星就感受到了职场上的“勾心斗角”。   考察团带着的三个翻译是两男一女,隶属于同一家公司,其中一个男翻译姓赵,像是翻译团的小领导,此人外表看着风度翩翩,对待外宾也是温和有礼,可对待祝繁星三人的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傲慢,还带着莫名其妙的敌意,很多次,祝繁星刚要张嘴翻译,就被他抢过了话头。   小袁的工作也被姓赵的打断过几次,偷偷翻白眼时还被他抓包,这下可不得了,等外宾们回房午休后,赵经理直接把祝繁星三人叫到大堂“开会”,像个老板似的质问小袁:“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小袁吓得不轻,说:“没有。”   赵经理又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小袁弱弱地回答:“A大,我还没毕业,开学念大四。”   “A大?还没毕业?呵。”赵经理轻蔑地一笑,“现在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来挣这份钱了,我都不懂这边的人为什么要请翻译,我们三个翻译,完全可以Cover所有工作,你们不觉得自己是在添乱吗?统共就服务十几个人,上海那边,对方也只请了一个翻译,你们这边居然来三个!六个翻译六张嘴,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你让他们听谁的?”   祝繁星听不下去了,说:“赵经理,这边的老板们请我们来工作总有他们自己的考量,我们也只工作两天,后天咱们就见不着面了。我相信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把主客双方都服务好,让法国人对中国的音乐剧市场能有更多的了解。我们愿意配合你们的工作,你们为主,我们为辅,大家齐心协力把事情干完就行了,你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赵经理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毕业的?”   祝繁星说:“Stella,本科A大,现在在巴黎读研。”   赵经理又问小孙:“你呢?也是A大的?”   小孙:“嗯。”   “哼,A大的学生也就这点儿素质。”赵经理满脸不屑,抬手指指他们,“我再提醒你们一遍,接下去的工作,不要再来干扰我们,能闭嘴就闭嘴,你们只是业余的,翻译错了就是丢人现眼,丢A大的脸,明白吗?”   说完后,他扬长而去,留下祝繁星三人齐齐傻眼。   “这个人……他怎么这样啊?”小袁说,“我们哪儿得罪他了?老来贬低我们学校。”   “不知道。”祝繁星很是火大,“他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呀?这么牛逼哄哄。”   小孙说:“早上我问过他团队里的那个女孩,姓赵的本硕都是在法国读的,他是他们那家翻译公司的合伙人,家里应该挺有钱。”   祝繁星说:“我听他翻译,也不怎么样啊。”   小孙笑笑:“还可以了,的确比我专业。”   小袁说:“做个兼职还受气,又不是我们非要来的,学姐,下午咱们就闭麦吧,把舞台让给他们。”   “凭什么呀?”祝繁星说,“咱们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工作,哦,他说几句话,咱们就得闭麦?工资又不是他开的,他不让我们上桌吃饭,我偏要上桌,不仅要上桌,我还要大吃特吃,看看谁吃得多!就一个翻译,还以为自己是外交官了。”   ——   下午,考察团开始了在钱塘的行程,要去三家剧院参观场地,听老板们做演出市场的介绍。   祝繁星说到做到。   赵经理没想到,这女   孩竟是一身反骨,不仅没闭嘴,表现得还比上午更加积极,赵经理敢抢她话头,她就敢反抢回来,有了她的示范,小袁和小孙的胆子也大了,该翻译就翻译,不再畏首畏尾,任人摆布。   当然,双方态度都很谦逊,没有让外宾看笑话,钱塘这边的几位雇主对三位翻译都很满意,虽然知道他们的水平和对方自带的专业翻译相比,会有欠缺,但一分价钱一分货嘛,这钱花得很值了。   祝繁星是己方翻译团里水平最好的一个,她高挑的个子、靓丽的容貌,以及积极大方的表现渐渐引起一个法国小姐姐的注意。   小姐姐名叫Claire,三十一岁,是巴黎一家传媒公司的老板之一,在公司里,她的团队主要负责各种戏剧的市场推广。   Claire有着一头深棕色卷发和一双迷人的褐色眼睛,身高1米7左右,穿着一条黄色印花连衣裙,身材曼妙,笑容明媚,是考察团里最引人注目的一位美人。   美人看美人,惺惺相惜。   晚餐后,考察团结束行程,准备回酒店休息,Claire还有精力,想去钱塘的繁华区域逛逛,先是问了赵经理,想请那位女翻译陪同出行,可赵经理怕老外单独上街,人生地不熟的会出意外,便借口那位女翻译对钱塘也不熟,劝Claire还是留在酒店休息为好。   Claire转头就去找祝繁星,祝繁星听完后,高兴地说:“可以啊,我是钱塘本地人,我很愿意陪你出去逛逛。”   Claire说:“我知道我耽误你下班了,我愿意付给你额外的报酬。”   “哦,不用不用。”祝繁星说,“能给我的家乡带来一位新客人,是我的荣幸。”   于是,Claire就在祝繁星的陪同下去了钱塘最热闹的商业区,欣赏过夜晚的湖景,又去逛步行街。   祝繁星在巴黎待了一年,与法国人说法语已是如鱼得水,一点都不会磕巴,一路上,她向Claire介绍钱塘的风景和特产,讲述着自己记忆里有关钱塘的典故,偶遇一个奶奶支着小摊售卖自制的油墩儿,祝繁星便买了两个,请Claire品尝。   “唔~好吃!”Claire吃着这香喷喷的炸物,问,“里面是什么?”   祝繁星说:“白萝卜,切成丝的白萝卜,我小时候经常吃,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了。”   法国小姐姐陶醉在钱塘繁华的夜景里,连声说来之前没想到,中国的城市居然发展得这么好,人们看起来如此幸福,治安还很安全。   “食物很好吃,人也非常可爱,比如你,Stella。”Claire眨动着那双漂亮的褐色眼睛,对祝繁星说。   “谢谢你的夸奖。”身处闹市区,看着四周,祝繁星由衷地感叹,“我也很爱我的家乡,哪里都比不上她。”   在步行街上,她看到那家卖丝绸制品的商店,对Claire说:“几年前,我曾经在这家店打过工,它家卖丝绸,你要进去看看吗?”   “可以啊。”Claire对一切都很感兴趣,跟着祝繁星走进店里。   店员与店长早已换过一拨人,无人认识祝繁星,她向Claire介绍店里的商品,最后,Claire挑选了两条五百多元的丝巾,并送给祝繁星一条。   “噢!谢谢!”祝繁星惊喜极了,说,“以前我在这里工作时,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很昂贵,我连条丝巾都买不起。”   Claire笑着说:“但它们很美,不是吗?它就值这个价,美丽的女孩子值得佩戴美丽的丝巾。”   回到街上,祝繁星作为回礼,请Claire喝奶茶,两人边走边喝,Claire好奇地询问起祝繁星的经历,祝繁星简单地做了回答,无非就是父母早逝,和两个弟弟一起长大,大学毕业后去巴黎读研等等,Claire听得专注,听完后,问:“你什么时候回巴黎?”   “月底吧。”祝繁星说,“机票还没买。”   “那就是说……整个八月,你都有空?”   “对。”   Claire说:“后天一早,我们就要离开钱塘了,去下一个城市,哦,对不起,我忘了要去哪里,等我们离开后,你有什么安排吗?”   祝繁星摇摇头:“没有安排。”   唉……工作一结束,又要天天在家面对陈念安了。   Claire想了想,说:“我很喜欢你,Stella,你的法语说得特别好,我真希望你能一直为我做翻译,你愿意跟着我们一起走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去帮你申请。”   祝繁星愣住了。   ——   陈念安没想到,姐姐的两天短期兼职,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一趟长达十五天的长途出差。   祝繁星在房里收拾行李时,陈念安站在房门口,看着她把衣服一件件折好,放进箱子里。   “姐。”他叫她。   祝繁星没抬头:“干吗?”   陈念安问:“你是要躲我吗?”   祝繁星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说:“不是。”   “你好不容易回来过暑假,才在家待了半个月。”陈念安说,“等这趟回来,你是不是就要去巴黎了?”   “对。”祝繁星抬头看他,“我的确想过跟着他们直接从北京飞巴黎,后来觉得不好,还是决定回来,从上海飞,所以你放心,我不是逃跑,我是去工作。”   陈念安说:“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我知道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我向你道歉,但是……姐,你说的话我都明白,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你可不可以别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祝繁星对他怒目而视,“我就打了你一个巴掌,我都没报警说你猥亵呢!”   陈念安:“……”   “进来,关门,我好好和你说几句。”祝繁星说。   陈念安走进房间,关上门,祝繁星站起身,严肃地说:“陈念安,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可以喝酒,但必须控制好那个量,喝多了就能胡作非为吗?你在我身上蹭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我是你姐,你不觉得恶心吗?”   听到这些话,陈念安臊得不敢抬头,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是我的错。”   “人要学会自控,你向来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啊。”祝繁星说,“陈念安我和你说实话,我非常喜欢去安县之前,我们家的状态,非常享受我和你,还有满宝待在一起时的时光。我们遇到过这么多的困难,一件一件全都克服了,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生活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我顺利留学,你考上了A大,我们三个健健康康,家里也不缺钱,只剩满宝考学的事还没解决。一切都那么好,我最最最不想要的就是意外!爸爸妈妈去世以后,我最害怕的就是意外!我不希望我们的生活再出意外!不想我们的关系有任何改变!你能明白吗?”   陈念安沉默片刻,眼神又一次变得执拗,说:“可是,这不是意外,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自己的脑子,自己控制不了吗?”祝繁星气道,“陈念安,你知道成年人和小孩子的区别是什么吗?孩子想要就要,不给会哭闹,而成年人应该知道,不是想要什么都能如愿的!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别再把精力放在我身上,控制好你自己的心,你的身体!那我就还是你的姐姐,第二,你要是执迷不悟,那对不起,我们就只能做两个陌生人了。”   陈念安久久地看着她,最后,回答道:“我选第一个。”   “很好。”祝繁星忍住心酸,说,“我给你一年时间,用来放弃我,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谈恋爱也好,吃斋念佛做和尚也行,总之等我明年回来,咱们只能做姐弟。这一年,没什么事,咱俩就不要联系了,除非有大事,你才可以找我。”   “那平时,咱俩还能聊视频吗?”陈念安问。   “不能。”祝繁星的心硬得像块铁板。   陈念安眨了眨眼,点头道:“我知道了。姐,你继续收拾,我先出去了。”   他离开了房间,想回主卧,又想   起祝满仓在里面做作业。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却无处可去,54个平方的房子像个牢笼,把他困在这里,唯一属于他的空间应该是厨房,想到这儿,他苦笑了一下。   陈念安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姐姐刚回来时,他们明明那么亲密,她会像个孩子似的挂在他身上,和他打闹,说说笑笑,就去了一趟安县,一切都变了。   如果时光倒转,回到7月22号的晚上,他还会那么做吗?能控制住自己吗?   真的很难。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喝过酒后红扑扑的脸颊,亮晶晶的眼睛,还有那双水润润的嘴唇,那么诱人。他记得自己吻她时的滋味,销魂蚀骨,她的反应像是很喜欢,还用湿软的舌尖去逗弄他,整个人蛇一样攀在他身上,与他贴得那么紧。   然后,梦就醒了。   ——   8月4号早上,祝繁星跟随法国考察团离开钱塘,坐高铁去南京。   赵经理气得鼻子都歪了,无奈Claire年纪虽轻,在考察团内的地位却不低,祝繁星几乎成了她的专属翻译,两人总是待在一起。   祝繁星出发的那一天,陈念安独自一人离开家,去钱塘动物园看汉森。   野生老虎的寿命一般在八到十五岁之间,圈养的老虎寿命要长一些,不生病的话通常能活过二十岁,甚至活到二十五岁。   汉森和陈念安同龄,也是十九岁,所以,它已经成了一只老虎爷爷。   它步履缓慢,神情呆滞,毛发不再富有光泽,身躯也瘦了许多,再也不会像年轻时那样欢快地跑来跑去。陈念安最近几次去看它,发现它总是喜欢待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趴着,一动不动。   老虎和人一样,年纪大了,会变得无欲无求,陈念安想,汉森还记得索尼娅吗?那个与它在“新婚夜”激烈厮杀的“青梅竹马”,后来再也没合过笼,对方死在了2013年的秋天。它还记得丽杭吗?那个它曾经喜欢过的虎姐姐,隔着笼子都能发情,后来也不知去向。   钱塘动物园早就有了新的老虎,年轻活泼、皮毛漂亮的东北虎更受游客喜爱,汉森已失宠多年,连饲养员高叔叔都不怎么关注它了,它没有了利用价值,所有人都在等它死。   全世界,似乎只有陈念安在记挂它,曾经,他希望它能健康长寿,希望它能一直陪伴他成长。   不过现在,看着汉森老态龙钟的样子,陈念安想,或许,死亡也不是一件坏事,它被关了十九年,从未得过自由,亦未得过爱情,死亡于它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第154章 第25章你看,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十五天的行程忙碌却充实,正好给了祝繁星一段缓冲的时间与空间,能让她把心沉淀下来,不再为自己与陈念安的关系而心烦意乱。   她与Claire朝夕相处,共同走过南京、武汉、成都与北京,Claire教了她许多东西,祝繁星受益匪浅。   一天晚上,她俩在成都的酒吧喝酒,Claire聊起自己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对祝繁星说,中法两国都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活动一定会越来越丰富,Claire的公司觉得中国市场潜力巨大,有意展开对华业务,希望能将法国本土的一些优秀戏剧推广至中国。   “未来的某一天,也许中国的戏剧也能被引进到法国及欧洲大陆,包括传统戏曲、经典话剧、音乐剧等等,不是单一的、针对特定观众的展示性演出,而是卖门票的、面向普通观众的大规模巡演。”   Claire侃侃而谈,“除了引进原版的戏剧,我们还可以做本土化改编,比如把音乐剧《巴黎圣母院》改编成中文版,由中国的音乐剧演员来演绎,或是把中国的某些先锋话剧改编为法语版,由法国演员来出演,这样的交流现在还不多,这就是我们公司未来的拓展业务之一。”   祝繁星听得入神,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Claire向她举起酒杯:“Stella,你是中国人,又会说法语,学的还是传媒专业,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件事,就是……等你回到巴黎后,愿意来我们公司实习吗?”   这可是比在中文培训机构做兼职老师更吸引人的一份工作,祝繁星怎么可能拒绝?她又惊又喜,当即与Claire碰杯:“我当然愿意啊!真的可以吗?”   Claire笑了:“当然可以,我们非常需要又能说中文,又能说流利法语的传媒专业人才,Stella,我们保持联系,回巴黎后,你来找我。”   “好的!”祝繁星觉得自己的运气棒极了,“谢谢你,Claire。”   ——   8月18号,祝繁星顺利结束翻译工作,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将Claire一行人送进安检后,她带上行李,准备去另一个航站楼坐飞机回钱塘。   赵经理三人也来送机,他要回上海,跟在祝繁星身后,叫她:“哎!Stella!”   祝繁星:“……”   这一路同行,两人都很理智,没有再闹过矛盾,但在心里,因为初始印象太差,祝繁星对这个人实在是没有好感。   赵经理走到她身边,问:“你在巴黎,什么时候毕业?”   “明年七月。”祝繁星说。   “那个……”赵经理清了清嗓子,说,“你毕业后,有没有兴趣来我的翻译公司上班?在上海,待遇可以谈。”   祝繁星目不斜视,走得飞快:“对不起,没兴趣。”   赵经理没再追着她跑,在后面喊:“你再考虑一下嘛!现在工作不好找!你什么时候去上海啊?我请你吃饭!”   祝繁星:“不用了,谢谢你。”   登上飞机后,她就把赵经理的微信删掉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不想为难自己。   这一次做兼职翻译,祝繁星收获不小,学到了不少经验,还挣了一笔钱,顺便买好了一周后回巴黎的机票,还是从浦东机场飞。   十五天,她几乎没和陈念安联系过,算是一次排练,等她回到巴黎,他们之间的联系会变得更少。   这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祝繁星根本没想过,自己和陈念安会走到这一步。   在外出差时,她看到有趣的东西,或是吃到美味的食物,第一个念头就是拍下照片,想和陈念安分享,每一次都是硬生生地忍住,实在忍不住,就发在朋友圈,所有人都能看见。   她知道自己对陈念安有很深的心理依赖,必定会面临漫长的戒断期。   但这是必须面对的一件事,她不能心软,不能胆怯。   她和两个弟弟有一个小群,群主是祝满仓,那是去年夏天,祝满仓刚注册好微信后拉的群,当时,他大声宣布:“你俩以后不能再背着我说话了!要说什么都发群里,让我也看看。”   祝繁星没听他的,一年来,还是和陈念安私聊更多,那个群的群名和祝满仓的微信昵称一样,三天两头地在变,现在,群名改成了“我姐最美”,是小弟在暗暗地讨好她。   群里只有祝满仓是活跃状态,每天自说自话,发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表情包,有时候问的问题,显而易见是代某人发问。   【祝三宝】:@Stella,亲爱的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祝大宝】:今天傍晚落地钱塘   【祝大宝】:是不是你给我改的群昵称?[生气]   【祝三宝】:[呲牙]嘿嘿,姐姐你回家吃饭吗?   【祝大宝】:吃   【祝三宝】:陈二宝问你晚上想吃什么?不能说随便!   【祝大宝】:清淡点的吧,我这几天吃得太油了   【祝三宝】:收到!   祝繁星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没多久,航班起飞,冲上云霄,她靠在座椅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回家,曾经是那么向往的一件事,现在,竟变成了一   种压力。   ——   留在钱塘的最后一个星期,祝繁星没再找借口往外跑,选择在家休息,看看电视,翻翻小说,到点了就去客厅吃饭。   陈念安还在学车,已经安排好了考驾照的时间,除此之外,他也不怎么出门,天天待在家里写剧本。   阮慧又给了他一个新本子,难度相当大,是一部古装探案剧,背景为明朝中期,涉及到江湖与朝堂,偏群像,探案分单元模式,陈念安分到两个案件,他翻阅了不少与明朝相关的资料书籍,已经做了半本笔记。   和祝繁星的体感一样,陈念安写作时废寝忘食,因为工作可以让人忘记生活中的烦心事,还能以此为话题与姐姐聊天。   吃饭时,陈念安会和祝繁星讨论剧情,比如,起因是A,结果是B,如何从A发展到B,中间要设置哪些伏笔、矛盾冲突,哪个环节能有巧合,哪个环节必须自然过渡……这种话题,祝繁星很感兴趣,每次都会与他聊得热火朝天。   只有在这个时候,祝满仓才会觉得,家里的气氛还是老样子,他扒着饭,开心地听哥哥姐姐聊天,可等他吃完饭、洗完碗后回到客厅,发现,一切又回到了原样。   姐姐躲在次卧,哥哥躲在主卧,家里明明有三个人,却是那么得冷清。   平静的一周很快就结束了,祝繁星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巴黎,陈念安想送她去上海,被她拒绝,只允许他送她去长途汽车站,那里有直达浦东机场的机场大巴。   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大厅,姐弟俩并肩坐在椅子上等待检票,一个在玩手机,另一个,也在玩手机。   突然,祝繁星把手机递到陈念安面前,给他看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情侣合影,两个年轻人亲密地贴在一起,女孩子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瓜子脸,大眼睛,长得漂亮又可爱,而男生白皙英俊,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美人凹。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是梁知维。   “大壮哥。”陈念安问,“他有女朋友了?”   “对。”祝繁星收回手机,重复了一遍,“他有女朋友了。”   陈念安没吭声,祝繁星说:“小老虎,你看,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切都会过去的,他现在过得多好。”   陈念安笑了一下:“我知道。”   祝繁星的大巴开始广播检票,她拉起箱子去排队,陈念安站在队伍边,看着姐姐检完票,经过闸机进站。   他们没有拥抱,也没有道别。   “姐!”他突然大声喊她。   祝繁星转过头来,眼角有匆忙浮起的水汽,也不怕被陈念安发现。   “好好照顾自己。”陈念安也红着眼,说,“有事就给我打视频,每天至少要报一次平安,可以发在群里,我不会来烦你,但你随时随地,都能来找我。”   “知道了。”祝繁星说,“你有事也可以找我,别一个人扛。”   之后,再也无话,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后,祝繁星终是硬起心肠,转过头,拉起箱子走进了玻璃门。   ——   这是祝繁星在巴黎求学的第二年,张雅澜回国了,没有回老家,去了上海发展,范嘉娴还在,祝繁星与她还是好闺蜜。   Esme真的给祝繁星介绍了一个A大学妹,请她帮忙照顾一把。学妹名叫盛羽,是个软妹子,比祝繁星到得早,已经安排好了住宿,等祝繁星回到巴黎后,两人约着吃了一顿饭。   祝繁星主动联系了Claire,应邀去她的公司参观,那家传媒公司位于巴黎CBD板块,在一幢高层写字楼里,离凯旋门很近。   Claire信守承诺,让下属帮祝繁星办理实习手续,并与她沟通好薪资待遇和上班时间,由此,祝繁星开始了在传媒行业的实习生涯,初始岗位是运营助理。   她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晚上除了完成学校里的作业,还要学习处理公司里的业务。   Claire一行人在中国的考察有了不错的结果,项目在继续推进,计划是明年,把一部很受法国年轻人欢迎的法语音乐剧正式引进到中国,展开全国巡演,这需要多方协作,共同努力,祝繁星有幸加入到这个项目组,她充满干劲,希望能看到这部音乐剧在中国顺利上演。   白天奔来跑去,做着各种头脑风暴,祝繁星无暇思考其他,只有当晚上回到公寓后,坐在床上,她才会发一会儿呆。   她的生活,似乎少了一块很重要的内容,看起来被塞得满满当当,内在,却被挖了一个洞。   陈念安像是消失了,不发微信,不发朋友圈,也不在家庭群里说话,他规矩得让人害怕,逼得祝繁星不得不与祝满仓私聊,旁敲侧击地问他,陈二宝最近在忙什么。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没忙什么呀,哥哥考出驾照了,最近一直在写剧本。   【Stella】:你又改昵称!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呲牙]   【Stella】:少玩手机!作业做完了吗?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做完了,姐姐,我正好想和你说件事[对手指]   【Stella】:什么事?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我想考音乐   学院,你能帮我报兴趣班吗?[害羞]   【Stella】:……   祝繁星给陈念安打语音电话,陈念安接通了,祝繁星总算听到了他熟悉的声音:“姐?”   祝繁星:“满宝说他想考音乐学院,想报兴趣班,这事儿你知道吗?”   “我知道。”陈念安说,“我在帮他打听,姐,学音乐很费钱,满宝起步晚,不一定能考上,你……怎么想?”   祝繁星说:“报吧,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咱们把能做的都做了,考不考得上就看他自己了。”   “好,我知道了。”陈念安说,“我打听完和你汇报,到时候我会送他去上课。姐,没事的话我先挂了,我在做作业,挺急的,明天要交。”   简简单单几句话,祝繁星还没回过神来,通话就结束了。   她烦躁又失落,抬手抓了抓头发,站起身来,在公寓里徒劳地转圈圈,转到最后,又颓丧地跌坐回床上。   九月底的一个周末,祝繁星和范嘉娴约饭,范嘉娴问她:“最近,你怎么不提你的弟弟了?”   “啊?”祝繁星愣了一会儿,反问道,“我以前经常提吗?”   “对啊。”范嘉娴操着港普说,“每次见面,你都会提到你的弟弟,好骄傲喔!但是你这次回来,已经很久没有提到他了,他拍拖了吗?”   “没有。”祝繁星敷衍道,“可能……他比较忙,我也比较忙,我们……都长大了嘛,大家会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一样。”   吃完饭,范嘉娴回学校,祝繁星和Claire约了去看一场展览,她独自步行去地铁站,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不对劲。   她的背包挂在右边肩膀上,扭头一看,一个身材矮壮的外国男人把包的拉链拉开了,手已经伸进包里,两人近距离目光对视,那人一点儿也不害怕,竟然凶巴巴地瞪着她。   “啊!小偷!别碰我!”祝繁星尖叫起来,拼命退后,那人从偷窃改为明抢,与祝繁星抢夺起她的挎包。   祝繁星吓坏了,冲着路人喊:“帮帮我!求求你们帮帮我!”   人们行色匆匆,目光冷漠,对这样的事已是见怪不怪,没有人来帮她,只有一个大叔冲着小偷高声大骂。   欧洲还是要用到现金,挎包里的钱包被小偷摸到了,他嘿嘿一笑,掏了就跑,祝繁星抱着包追了一段路,那小偷跑得贼快,很快就没了踪影。   祝繁星喘着气站在街边,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翻看手里的包,手机还在,只丢了钱包,钱包里有证件、银行卡和少许现金,损失不算太大,只是补办//证件会很麻烦。   突然,她发现,包包上一直挂着的那枚平安无事牌不见了。   那是陈念安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沉香木材质,是从寺庙里求来的,祝繁星特别喜欢,不管背哪个包都会挂上。   “我的平安符呢?”她又把包里里外外翻了一遍,茫然四顾,“我的平安符呢?”   她匆匆忙忙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找,可一直走到刚才抢包的地方,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呜呜呜呜呜……”祝繁星咧开嘴,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抹着眼泪看向周围陌生的环境,说的是中文,“我的平安符不见了,小老虎,你送我的平安符不见了!呜呜呜呜呜……” 第155章 第26章小老虎,我有点害怕。   在巴黎,或是在欧洲其他的知名旅游城市,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小偷已是泛滥成灾。祝繁星第一时间冻结了银行卡,也找警察报了警,但她知道,钱包肯定找不回来了,报警只是为了补办//证件。   钱丢得不多,人也没受伤,已是万幸,只是,那块平安无事牌的丢失令她心里有了一个疙瘩,总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陈念安,怕他担心,自己再出门时变得格外小心,包包尽量背在身前,手机也不拿在手里,怕被明抢。   或许科学的尽头真是玄学,平安符丢失后没多久,祝繁星生了一场病,连发三天高烧,烧得昏昏沉沉几乎下不了床。   留学生在巴黎看病很麻烦,要先预约家庭医生,预约时间还不固定,有时候甚至需要一个星期。祝繁星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都是靠吃药硬扛,这一次她也没打算去看医生,就吃了点药,大量喝水,在家休养。   生病的人会变得特别脆弱,躺在床上,祝繁星一阵冷一阵热,发冷时把冬天的被子都盖在了身上。小公寓里安安静静,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咳嗽声,她拿起手机,无数次想给陈念安打个电话,想对他撒撒娇,让他哄哄她,思来想去,还是作罢。   她自嘲地想,自己真像一个渣女,明明是她“甩了”小老虎,却又对他念念不忘,碰到一点小事就想去找他。   这样不好,人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祝繁星明白自己必须适应没有陈念安的生活,她本就是姐姐,二十多岁的人了,生活能自理,经济勉强也算独立,离开了陈念安,她照样能过得很好,不就是生病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烧到第三天时,祝繁星饿得不行,硬撑着起床煮粥,那是巴黎时间傍晚六点多,北京时间已过凌晨,她刚淘好米,电话响了。   ——   这一阵子,陈念安为了祝满仓想考音乐学院的事四处打听,先问的室友闻锦程,闻锦程说:“那他得系统地学乐理知识啊,如果想报流行演唱专业,就要找老师学声乐技巧,练发声,练视唱,这可不便宜,没有兴趣班的,都是一对一教学。”   陈念安没有这样的资源,忽然想到,某人肯定有。   他给黄怡然发微信,把事情说了一遍,黄怡然果然认识几位教声乐的老师,把名片推给陈念安,让他自己去联系。   推送完名片后,黄怡然打来电话,问:“满宝怎么突然想学唱歌了?他小时候学过乐器吗?”   陈念安说:“没有,只学了一年吉他,现在还在学。”   “那很难啊。”黄怡然说,“流行演唱那个专业,报的人老多了,个个都是身经百战,从小在外头参加唱歌比赛长大的,跟他们一比,满宝就是个纯素人,还没学过乐器,你这钱花得很可能打水漂哦。”   陈念安说:“没关系,先让他试试吧,如果不是这块料,再放弃也不迟。我们家现在用钱不紧张,难得满宝有了努力的方向,我和我姐都愿意支持他。”   “说起来……”黄怡然的语气里带着笑意,“你和你姐,现在怎么样了呀?我看她回来过暑假了,你们还去看了音乐节,哎,早知道你们会去,我也一起去了,当时就是找不到搭子。”   陈念安愣了一下,黄怡然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以外,唯一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被姐姐拒绝后,他的日子很不好过,所有的烦恼都堵在心里,堵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此时面对黄怡然,他像是找到了一个通气口。   陈念安低声说:“我姐,好像知道,我喜欢她了。”   黄怡然大吃一惊:“啊?”   “嗯。”陈念安说,“去看演出那次,我喝多了,和她表白了。”   黄怡然:“卧槽!她怎么说?”   陈念安说:“她拒绝了,说我们只能做姐弟。”   黄怡然:“……”   陈念安:“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黄怡然语速很快,“你姐都拒绝你了,这不正好么,陈念安,你可以把这事放下了呀,趁你还没有人老珠黄,赶紧找个女孩谈恋爱吧!”   陈念安“啧”了一声:“你别开玩笑,我是在认真问你。”   “谁和你开玩笑了?我也是在认真回答。”黄怡然说,“陈念安,暗恋不就是这样的吗?一直不说就会不了了之,说了以后,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不然嘞?被拒绝了你还不放弃,那就是钻牛角尖了。你当初拒绝我,我可是一下子就想通了,怎么,你想不通吗?”   陈念安无言以对。   是的,他想不通。   祝繁星于他而言,是最特别的存在,无人可以替代。她陪伴了他整个青春期,见证了他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一个少年,又长大成人。他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产生别样的情愫,也许是初中,也许是刚来钱塘时,也许更早。   八岁那年,在五峤村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被她吸引了,那个来自城里的小姐姐,肌肤雪白,笑容明媚,留着可爱的蘑菇头,对他这个小乡巴佬一点也不嫌弃,愿意和他一块儿玩。   人的感情需要寄托,当陈念安失去了母亲,又被舅舅抛弃,这些年来,他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祝繁星和祝满仓身上。别人想象不到,他们两个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毫不夸张地说,他真就是扑心扑肝地对待他们,一切以他们的诉求为前提,早已不是“报恩”那么简单。他把自己的地位放得极低,低到……有时候,他都快忘了自己内心深处究竟想要什么。   借着酒精的作用,他勇敢过一回,结果如他所料,姐姐接受不了这份感情。   他闯祸了,把事情搞砸了,平衡被打破,这个家,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模样。   陈念安像是在一片丛林里迷了路,不管往哪走,都找不到出口。他痛苦不堪,却无计可施,只能把一切压抑在心里,为了维持那表面上的太平。   桀骜不驯这种词向来与他绝缘,他做不到像黄怡然那样洒脱,也做不到像祝繁星那样决绝,更做不到像梁知维那样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梁知维可以和祝繁星断绝关系。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他想不通啊,自己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优秀的女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伦理枷锁来束缚他?祝繁星叫他放弃,黄怡然也叫他放弃,可放弃哪有那么简单?   让他放弃,就像是否定了他这八年来的付出,会让他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想不通,就别想了。   陈念安对黄怡然表示感谢,决定先解决眼前实际的问题。   他联系了一位声乐老师,姓马,马老师是资深音乐人,会编曲会作词,平时生活在钱塘,名下有一个录音棚,给孩子授课只是兼职。国庆长假时,陈念安带着祝满仓去马老师的录音棚试课,祝满仓背着吉他,当着马老师的面自弹自唱,马老师听完后,说:“孩子还在变声期啊。”   “对。”陈念安说,“他在上初二,现在十三岁半。”   “唔……音准还不错,音色……没变完声,不好说。”马老师说,“如果孩子是想考音乐学院的流行演唱专业,可以先从乐理知识学起,顺便学学钢琴,练练发声。不过我说实话啊,他跟零基础没啥两样,在我这儿上课,其实不够格,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个年轻些的老师,学费便宜不少,等孩子上了高中,正式备考了,你们再来找我,会比较合适。”   祝满仓有些不服气,拉了拉哥哥的袖子。   陈念安问:“马老师,请问,您这边是怎么收费?”   马老师笑眯眯地说:“一小时一千五。”   “夺少?!”陈念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千五,我好几年没涨价了,课还上不过来呢。”马老师是个好脾气的人,一直在笑,“嫌贵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们介绍老师呀,有个女孩儿教初中生教得不错,一小时才六百。”   一小时,才,六百。   陈念安与祝满仓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震惊脸,祝满仓绷不住了,说:“哥,算了吧,这也太贵了。”   “你先别急。”陈念安说,“一小时六百,其实可以接受,马老师,那请你帮我们介绍一下老师吧,谢谢。”   马老师把一位姓雷的年轻女老师推荐给陈念安,两天后,祝满仓开始在雷老师家里上课,学习基本的乐理知识和声乐技巧。雷老师听说祝满仓是个孤儿,便给他们打了个折,每周一次,每次两小时,收费一千元。   本来,每个月四千块的房租差价完全可以覆盖兄弟俩的日常生活,而现在,祝满仓每个月的音乐课支出就要四千多,陈念安感受到了巨大的经济压力,回头就对阮慧说:还有别的本子吗?一起发来,我能写更多。   国庆长假的第六天,早上七点整,陈念安被闹铃闹醒,捞过手机一看,居然有一条祝繁星发来的微信消息,发送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十分。   【Stella】:小老虎,我姥爷没了   陈念安愣在那里,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想立刻给她打个电话,又想到这个时间,巴黎是凌晨一点多,她可能在睡觉。   一直等到下午两点,陈念安才和祝繁星通上电话。   那边是清晨,她刚起床,状态听着就不太好,嗓音沙哑,偶尔还有咳嗽,陈念安皱起眉,问:“姐,你生病了?”   “没事,只是一点小感冒,昨晚又哭了一场,喉咙才会变成这样。”祝繁星说,“你看到我的消息了?”   “看到了。”陈念安问,“什么时候的事?”   祝繁星说:“就是我给你发消息的时候,之前半小时吧。他是在医院没的,我姥姥说,他九月底又做了一场手术,效果不太好,一直在ICU观察,撑了一个礼拜,我姥姥觉得他实在太苦了,就签字让医生拔管,管子一拔,昨晚就走了。”   她说话时,陈念安脑子里浮现出那位老人的样貌,非常高大,满头银发,面容看着严肃,对他却很温和。他们只相处过两回,第二回 是去年,见得匆忙,第一回是五年前,倒是相处了好几天。当时,他住在曹家姥爷家里,大家一起包饺子,姥爷还开车带他们去保定的景点游玩,在公园里,老头儿看着三个孩子喜上眉梢,给他们一人买了一支雪糕。   陈念安记得那么清楚,吃饺子时,姥爷怕他不够吃,把饺子舀进他碗里,慈祥地笑着,说:小伙子长身体呢,就几个饺子,还能不让你吃饱啊?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走了。   “姐,你要回来参加追悼会吗?”陈念安问。   祝繁星说:“不用,我姥姥说追悼会会办得比较简单,我回去太折腾,说我小姨一家能搞定。他们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我姥爷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去年你也见过他的,瘦了很多,都吃不下饭了,要靠鼻饲,也是遭罪。”   陈念安听她语气不对,问:“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祝繁星的语速依旧缓慢,“我只是后悔,八月份去北京出差时,为什么没去保定转一圈,北京离保定那么近,为什么……我总是想着,两年去一次,两年去一次,觉得没到去的时候,其实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规定,对吧?我要是去了该多好,就能再见他一面了,现在……再也见不到了。”   她没再说话,陈念安听到了隐隐的呜咽声,知道她在哭。   他也沉默下来,静静地等待着她平复情绪。   一会儿后,祝繁星重新开口,她做了个深呼吸,说:“小老虎,我有点害怕。”   陈念安一惊:“害怕什么?”   “我的亲人,越来越少了。”祝繁星问,“你会离开我吗?”   “我不会。”陈念安说,“姐,我不会离开你的,你说我能上哪儿去?我还得管着满宝呢。”   祝繁星说:“满宝会长大的。”   “那我也不会离开你。”陈念安说,“除非……是你赶我走。” 第156章 第27章她太愚蠢了!怎么会干这种混……   祝繁星没有接腔,因为说不出“我不会赶你走”那句话。   她想,陈念安应该能明白,赶走家人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总有一天,他们会分家,这是兄弟姐妹们长大后避不开的结局。   她说:“不用我赶你走,小老虎,你会结婚的,等你结婚了,你自己就会走。”   “不,我可能……”陈念安说,“不会结婚。”   “别说这种傻话,你才十九岁,乱立什么Flag?”祝繁星努力把话说得俏皮些,“榕晟府那个房子是我的娘家,也是你和满宝的家,我永远会给你们   留着房间,等哪天,你被你老婆赶出来了,尽管跑回家来哭,我不会笑你的。”   陈念安问:“我要是不结婚,能一直住在那儿吗?”   祝繁星:“……”   “你这个人真的是……”她很是头疼,生硬地扯开话题,“别说这个了,陈念安,我问你啊,你知道你姥姥姥爷叫什么名字吗?”   “啊?”陈念安一愣,“这么说起来,我还真记不清了,我姥姥名字里好像有个‘女’字,姥爷排行第三,我听人家叫他‘三柱’,不知道是小名还是大名,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也不知道啊,那我好受一些了。”祝繁星说,“我在我小姨的朋友圈看到讣告,才知道我姥爷的全名,他叫曹学振,我姥姥叫胡修兰。我蛮愧疚的,我们三个是亲祖孙,可直到我姥爷走了,我才知道他俩的名字。”   陈念安说:“那是因为你从小到大和他们接触不多,见了面也只会喊他们‘姥姥姥爷’,我也一样,像我爷爷奶奶那边,我更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祝繁星叹了口气,问:“满宝在干吗?”   “在做作业。”陈念安说,“姐,我给他报声乐课了,一对一教学,学费挺贵的,每个月四次课,每次要一千。”   “这么贵啊?”祝繁星惊讶地说,“那,先学着吧,你钱还够用吗?”   “够用。”陈念安说。   “不够你和我说,我打给你,咱家现在不穷。”   “我知道,真够用了,我自己也有点收入。”   祝繁星喉咙痒,别开头咳嗽了几声,陈念安听得揪心,问:“姐,你看医生了吗?”   “看过了,吃着药呢。”祝繁星撒了个小谎,“好了,先不聊了,我也该起床了,你放心,我没事,就昨晚有点伤心,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你去忙你的吧。”   陈念安没有多说:“好,那我挂了,拜拜。”   “拜拜。”   通话结束,祝繁星丢开手机,懒洋洋地躺在被窝里,还是不想起来。   她脸色憔悴,两只眼睛肿得厉害,所以没和陈念安通视频,只能听听他的声音,有点儿不过瘾。   她想,打完这个电话,他们是不是又要失联很久?   生死是大事,能让她无所顾忌地去联系陈念安,而那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她已经不敢再去与他分享,怕他误会她的动机。   可她哪有什么动机?她只是非常地想念他罢了。   ——   曹家姥爷曹学振在2017年十月因病离世,享年七十六岁。   他的身后事全由小女儿负责操办,祝繁星没有回国,病愈后回校上课,继续着她在巴黎的学业与工作,除了范嘉娴和学妹盛羽,没人知道她刚刚失去了一位至亲长辈。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祝繁星与盛羽越来越熟。盛羽软萌可爱,是个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小公主,初来巴黎,她不太能适应独立生活,频频找祝繁星哭鼻子,祝繁星总会耐心地开导她。   两人租的房子相隔不远,祝繁星做饭时,经常会叫盛羽一起来吃,还会去她屋里帮忙打扫卫生、组装家具,盛羽总会笑着对她说:“Stella,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祝繁星还蛮享受这种感觉的,在家时,她习惯了被陈念安照顾,说是姐姐,其实更像一个妹妹,面对盛羽时,才真正体会到做姐姐的不易,特怕盛羽这个傻白甜会在异国他乡被人欺负。   盛羽很羡慕祝繁星能在Claire的公司实习,半撒娇半认真地说过几回,她也想有这样的机会,让祝繁星帮忙去问问老板,能不能让她也去实习半年。   祝繁星感到为难,又不忍拒绝,便硬着头皮去问Claire,Claire说公司最近没有招实习生的计划,等有了需求,再联系她俩。   祝繁星把结果转告给盛羽,萌妹子脸上写满了失望,噘着嘴说:“好吧,我知道了。”接着又绽开笑,“还是要谢谢你呀,Stella。”   奇怪的是,范嘉娴似乎不太喜欢盛羽,私底下还提醒过祝繁星,让她别和盛羽走得太近。   “为什么?”祝繁星不解地问。   “呃……”范嘉娴说,“我有个朋友是Avis现在的同学,我只能说,Avis的性格并不像她的外表看起来那么单纯,Stella,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但她在别人面前,和在你面前,似乎是不一样的。”   相比才认识两三个月的盛羽,祝繁星肯定更信任相识一年多的范嘉娴。她把范嘉娴的话记在心里,和盛羽交往时稍微留了点心眼,但一直没发现盛羽有过分的言行,小姑娘在她面前始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时间久了,祝繁星也不再记挂于心。   她还是很少和陈念安联系,每天会在群里对两个弟弟说声“早安”,当做报平安。   那都是钱塘的下午,陈念安和祝满仓在上课,通常不会回,直到他们入睡前,群里才会出现他们的回应。   【祝三宝】:姐姐晚安,我睡觉了!   【陈二宝】:姐,晚安。   十一月下旬,有一部电影在全球上映,祝繁星和范嘉娴一起去看,看完后,她忍不住内心激动,给陈念安私发了一条微信。   【Stella】:你抽个时间,带满宝去看《COCO》。   《COCO》在中国大陆的译名是《寻梦环游记》,那是一个与死亡、与梦想、与亲情有关的故事。   电影的后劲太大,祝繁星连刷三遍,每次看都会想起爸爸妈妈,继而在影院里泪流满面,缓了好几天才从剧情里走出来。   她在群里问两个弟弟。   【祝大宝】:你们看哭了吗?   【祝三宝】:哭了[大哭]   【祝大宝】:你哥呢?   【祝三宝】:不知道,我哭得嗷嗷的,他都没出声,电影院里黑咕隆咚的,我也看不见他。   【祝大宝】:你印象最深的剧情或台词是什么?   【祝三宝】:永远不要低估音乐的力量!!!   【祝大宝】:…………   祝繁星扶额,真是无力吐槽。   陈念安一直没说话,偷偷地看着姐姐弟弟聊天。   他不想让姐姐知道,他也看哭了,还趁着祝满仓上学时,独自去二刷了一遍。他思考着姐姐的问题,猜测她想说的应该是“永远不要忘记家人有多爱你”或是“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可在陈念安心里,让他印象最深的一句台词其实是:Therestoftheworldmayfollowtherules,butImustfollowmyheart.   也许世人皆活得循规蹈矩,但我必须遵从我的内心。   ——   又是一年圣诞节,苏慕炎给祝繁星打电话,约她去参加圣诞派对。   葡萄牙一别后,他们在巴黎见过几次面,无非就是吃饭、喝咖啡、看展,有几次还是四人行,小谢和张雅澜都在。而最近几次,因为张雅澜回国了,苏慕炎约祝繁星吃饭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祝繁星不是傻子,知道苏公子对她有好感,可他按兵不动,她自然不会主动说些什么。   心底深处,她藏着一份不为人知的秘密,谁都不敢告诉,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久没谈恋爱了?才会在那个晚上对陈念安做出奇怪的回应。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   苏慕炎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祝繁星并不讨厌他,他最大的缺点大概是太过有钱,所以他们不可能有结果,她知道,他也知道。   那可以不求结果呀,各取所需,享受当下,也是一种恋爱模式。   祝繁星迫切地想忘掉一些事,想通过一段新感情来填补内心的空虚,想证明自己那一晚的冲动只是因为本能。   她想纠正一个错误,让自己悬崖勒马,避免万劫不复。   所以,暑假前和暑假后,她对待苏慕炎的态度有了巨大的转变,自愿给了他接近的机会。   祝繁星说:“圣诞派对?可是,我和我学妹已经约好一起过圣诞节了。”   “没事啊,让你学妹一起来嘛,那个地方很大,人越多,玩得越热闹。”苏慕炎说,“我有给你准备圣诞礼物哦,给个面子呗?”   祝繁星想了想,说:“行,我去问问我学妹。”   平安夜的晚上,巴黎天寒地冻,祝繁星和盛羽一起来到派对地点——一座位于巴黎西南角的私人城堡。   没错,就是城堡,正儿八经的城堡,有着近三百年的历史,占地面积一公顷,内有花园和草坪,据说,室内外还各有一个游泳池。   站在城堡门口,祝繁星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她从小在钱塘长大,住的是老破小,爸爸在世时,家境也只能算小康水平。她身边的人全都普普通通,最多听说过谁家父母从商,有点小钱,却从未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富豪。   这一回,算是见到了。   二十三岁的祝繁星第一次踏足名利场,那像是另一个世界,她再是自信大胆,这会儿也难免感到拘束。身边的盛羽和她一样紧张,两人走进城堡,抬头看着那高大、古老又精美的穹顶,生平第一次,祝繁星与刘姥姥深深地共情了。   苏慕炎为圣诞派对准备了丰盛的自助晚餐,还邀请了一支乐队现场演奏,来参加派对的宾客有男有女,人种多样,大部分是年轻人,衣着要么华丽,要么时尚。   室内暖气充足,祝繁星脱掉大衣,露出里头的一袭黑色无袖礼服裙,一头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脸上化着精致的节日妆,苏慕炎款款走到她面前,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艳,笑着说:“Stella,你今天真漂亮。”   这一晚的苏慕炎就是一个翩翩贵公子,穿着一件暗蓝色底子的休闲西装,长身玉立,眉目俊朗,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香水味。祝繁星看着他,知道自己打扮得很美,也笑着回答:“谢谢。”   盛羽好奇地看着苏慕炎,祝繁星为他们互相介绍,苏慕炎给两个女孩各准备了一份圣诞礼物,两个盒子有着不同的大小、不同的包装,祝繁星道谢后接过礼物,没打开看,盛羽很好奇,说:“你拆开看看呀。”   祝繁星知道这礼物应该价值不菲,怕打开后盛羽会不高兴,说:“我想回去再拆。”   “那我先拆咯。”盛羽拆开自己的礼物,盒子里是一条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项链,很是开心,“哇,真漂亮!不知道你的礼物是什么,回去后你要告诉我哦。”   祝繁星:“嗯。”   晚餐后,大家各玩各的,有人在跳舞,有人在打游戏,有人在喝酒聊天,苏慕炎甚至安排了一张自动麻将桌,四个中国留学生坐在那儿搓麻将。   他对祝繁星说话的语气像对待伴侣:“你先自己玩会儿,我去和朋友聊几句,过会儿来找你。”   祝繁星点点头:“好。”   她和盛羽坐在一起,无聊地喝着红酒,心中忐忑不安,在走与留之间反复横跳。终于,苏慕炎走到她身边,与她咬耳朵:“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面带微笑,眼神期待地看着她。   祝繁星知道赴约意味着什么,换做几个月前,她一定会拒绝,可今晚,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站起身来,盛羽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苏慕炎冲她一笑:“抱歉,借用你的Stella半小时,一会儿还给你。”   盛羽没说话,冷着脸,看祝繁星和苏慕炎并肩离开。   这一路,祝繁星走得格外慢,不知道苏慕炎要带她去哪里,最终,他们来到城堡角落的一个室内花房,这地方面积不小,亮如白昼,有着玻璃幕墙玻璃顶,可以想见白天必定洒满阳光。这样寒冷的季节,花房里照样温暖如春,还开满了各色鲜花,祝繁星身处其中,闻着那浓郁的花香,只觉得梦幻得叫人难以置信。   突然,灯光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苏慕炎站在黑暗中,食指往上一指,说:“抬头看看。”   祝繁星依言抬头,眼睛瞬间睁大,那是一片极灿烂的星空,城堡地处郊区,周围没有城市照明,密密麻麻的星星在夜空中发着光,是多年未曾见过的景象。   上一次见……还是在五峤村,那里的夏天,也有着繁星闪烁的夜空。   安徽五峤村VS巴黎郊区的百年城堡,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地方,祝繁星都有点恍惚了,觉得自己像是穿越到了某出偶像剧里。   这时,苏慕炎往她身边走了几步,上身几乎挨在她身上。   他也不傻,能感受到祝繁星态度上的变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男人低沉的嗓音响在她耳畔:“Stella,这才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你喜欢吗?”   说罢,他抬手揽上她的腰,祝繁星转过头,又一次与他对视,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借着星光,她能看见苏慕炎眼里的欲望。   他渐渐向她靠近,偏过头,想吻她。   多么浪漫的场景啊,星空,花海,年龄相仿、外形般配的一男一女,不比那个卫生间洗手台更适合接吻吗?   可是,冲动呢?紊乱的呼吸呢?身体里的那团火呢?到哪儿去了?   只有心跳还在,跳得还很快,却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害怕。   祝繁星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脑海里闪过的全是陈念安的脸庞,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手掌钻进T恤下摆,贴在她腰上的温度……   他说:姐,我喜欢你。   他说:姐,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说:我想和你谈恋爱。   祝繁星脑子都快炸了,她想,她在干什么?   想忘掉什么?想填补什么?想验证什么?   不!这没有用!她太愚蠢了!怎么会干这种混蛋事?   就在苏慕炎即将吻上女孩的嘴唇时,祝繁星猛地别开头,伸出双手抵在男人胸膛上,用尽全力将他推开。   苏慕炎一脸错愕,踉跄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发火,祝繁星已经语无伦次地开口了。   她像是有了应激反应,双手抱胸不停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苏慕炎对不起!对不起,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对不起,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我、我现在就走,立刻走马上走!我再也不会和你见面了,求求你忘掉今晚的事,对不起,我做了蠢事,我……我太坏了……”   苏慕炎:“……” 第157章 第28章这关系到的可是你的事业。……   幸好,花房里只有祝繁星和苏慕炎二人,没有其他人目睹这场闹剧,祝繁星在巴黎从未如此失态过,此刻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看着她渐渐平静下来,苏慕炎才开口:“你好点了吗?”   “好很多了。”祝繁星气息急促,浑身出了一身汗,眼神都有点发飘,“对不起,苏慕炎。”   “没事。”苏慕炎笑笑,“走吧,我送你回大厅。”   祝繁星去了趟洗手间整理仪表,回到大厅时,状态已经恢复正常,对盛羽说:“Avis,我们走吧。”   盛羽正在吃甜点,奇怪地看着她:“现在就走吗?”   祝繁星已经在取大衣:“对,现在就走。”   苏慕炎说:“外面很冷,我派车送你们回去。”   祝繁星感激地看着他,他很有涵养,没有恼羞成怒,甚至为她保留了一份体面。   苏慕炎送她的圣诞礼物还未拆开,盛羽穿上外套,帮忙把那个大盒子抱在怀里,祝繁星说:“这个礼物,我……”   苏慕炎说:“收下。”   这时候得给他面子,祝繁星想,过阵子再说吧。   两个女孩坐专车回公寓,祝繁星心力交瘁,一路上一句话都不想说,盛羽能看出她心情不好,也没多问。祝繁星先到家,下车时忘了拿回礼物,直到走进公寓才想起。   她给盛羽发消息,告诉她,礼物别动,过几天,她要还给苏慕炎。   【盛羽】:为什么?   【Stella】:我不想欠他什么   【盛羽】:你和他吵架了?   【Stella】:没有,稍微闹了点不愉快   【盛羽】:需要我帮忙吗?我刚才和他加了好友,我可以帮你还给他。   祝繁星看着手机,心里感觉怪怪的,但她对苏慕炎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唯一的念头就是愧疚,这会儿也无所谓盛羽有什么目的,回答道——   【Stella】:那你帮我还给他吧,谢谢   【盛羽】:不客气,你不好奇他送了你什么吗?   【Stella】:不好奇   ——   祝繁星在家睡了一天一夜,独自度过了这个混乱的圣诞节。   她觉得自己病了,精神处在失控边缘,居然还异想天开地整出这种戏码,骗人又骗己。   可能在周围人看来,她的状态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内心充盈平和、快乐无忧的她已经不见了。   她变得患得患失,一颗心总是提在半空中,吃饭会走神,睡觉不踏实,某一刻又会没来由地感到恐惧,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这有点像刚和梁知维分手时的感觉,就是,有一个熟悉的、信任的人,突然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让人很不习惯,走在路上都会下意识地回过头,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他。   不,不,比那个感觉还要糟糕,分手的痛只是暂时的,总有过去的那一天,这更像爸爸妈妈   突然去世后的那段日子,她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往后的日子,她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现在也是这种感觉,她和某个人的关系日渐疏远,微信不聊了,视频不打了,每天跟上班打卡似的在群里说声“早安”和“晚安”,目的是让对方知道,她还活着。   她会失去他的,就算他说他不会离开她,她也知道,她会失去他的。   曾经,祝繁星以为,自己来巴黎留学,只是暂时变成了一只风筝,线的另一端永远系在陈念安手上。而现在,那根线还在,她依旧可以飞回他身边,可拿着线的那个人已经变了,他身上有火,烧得很旺,她若是飞回去,一定会被他灼伤。   在丛林里迷路的人不止陈念安一个,祝繁星也迷路了,她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把一切责任都推给陈念安,又知道,她也有罪。   打死她都不愿承认,自己对陈念安产生了超越姐弟关系的那种感情,太荒谬了,这是乱//伦啊,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认定了这就是乱//伦!   悲催的是,这糟心事还无人倾诉,她这么一个安分守己、道德高尚的女孩子,怎么能做出这种违背伦理道德的事?爸爸妈妈泉下有知,说不定会掀开棺材板来骂她,若是被别人知道了,被戳脊梁骨的人必然是她,因为她是姐姐呀,人家会说:陈念安懂什么?他只是个小孩子,要没有你勾引他,他能对你动心思?   祝繁星死了一样地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喃喃道:“我说是他先勾引的我,你们会信吗?”   没有人会信的,她注定会被众人的口水淹死。   ——   圣诞假期的后半段,祝繁星一直没机会见到盛羽,问她礼物是否已经还给苏慕炎,盛羽说还了,祝繁星便不再过问此事。   苏慕炎再也没有联系过她,祝繁星觉得这样很好,真见到了,反而会尴尬。   日历滑到2018年,一月初,假期结束,祝繁星回校后终于见到盛羽,令她疑惑的是,盛羽身上背着一个新包包——爱马仕的链条包。   祝繁星偷偷在网上查了一下那个包的价格,大吃一惊,那个包是冬季新款,还是限量款,定价折合人民币高达十六万,显然超出了盛羽的消费水平。   一起吃午餐时,祝繁星问她:“你这个包新买的?”   “不是。”盛羽笑着说,“我男朋友送的。”   祝繁星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没多久。”盛羽说,“过几天,我让他请你吃饭呀。”   祝繁星:“?”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祝繁星和盛羽下课后一起回公寓,看到街边停着一辆豪车,在她们走到车边不远处时,车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挺括呢子大衣的男人走下车来。   竟是苏慕炎。   祝繁星吓了一跳,脑子里立刻回想起那天晚上的糗事,正要开口,盛羽已经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一把挽住苏慕炎的胳膊,回头对着祝繁星甜甜地笑:“Stella,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这就是我的男朋友,苏慕炎。”   祝繁星愣在当场,苏慕炎冲她一笑,问:“Stella,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呃……不用了,谢谢。”祝繁星眨巴着眼睛,“你们去吧,我要回公寓做饭。”   “真的不去吗?我们今晚吃米其林三星喔。”盛羽的眼神里透着胜利者的骄傲,直到这时,祝繁星才感受到来自这女孩的敌意。   她像是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祝繁星说:“真的不去,那个,我先走了,拜拜。”   “好吧,那拜拜啦,Stella。”盛羽笑得灿烂极了,“慕炎,我们走吧。”   她与苏慕炎坐上豪车,驶离了祝繁星的视野。   祝繁星呆呆地站在街边,对盛羽和苏慕炎的“爱情故事”其实一点也不好奇,她想不通的是,盛羽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就是她的目的?祝繁星自问这半年来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盛羽的事,还对她照顾有加,她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祝繁星想把事情搞清楚,又不想当面去质问盛羽,想来想去,她想到了Esme。   盛羽是Esme介绍给她的,在A大上学时,她俩并无交集,祝繁星给Esme发微信,拐弯抹角地询问与盛羽有关的事。   Esme不疑有他,告诉祝繁星,暑假时,那份给法国考察团做两天翻译的工作本来已经允诺给盛羽,后来因为祝繁星想去,Esme觉得她比盛羽更合适,就把工作给了她。   原来如此……祝繁星一下子就想通了。   来到巴黎后,她和盛羽才加上微信好友,盛羽翻她的朋友圈,能看到那十五天的出差轨迹,小姑娘拉着她问东问西,还听她说起去Claire公司参观、实习的事,表现得特别感兴趣。   盛羽大概认为,那个机会本来是她的,两天的短期翻译,变成十五天的长途出差,最后又能去传媒公司实习,祝繁星经历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盛羽那里抢走的。   所以,她像个傻白甜似的接近祝繁星,想从她那里抢回一些东西。   祝繁星耷拉着脑袋在床上坐了很久,觉得自己做人真是失败。   亲情,友情,爱情,事事不顺心。   ——   没有任何语言上的沟通,祝繁星和盛羽就这么绝交了,萌妹子和苏慕炎谈着高调的恋爱,似乎完全不考虑能不能修成正果。   范嘉娴问祝繁星,她和盛羽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祝繁星不想多说,现在的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处理这些事,连Claire都能看出来,她状态很不好,眼睛底下总挂着两个黑眼圈,连以前最能感染人的畅快笑容都很少出现了。   一天晚上,Claire把祝繁星约到自己家,说想和她喝一杯。   Claire独居,父母在法国南部生活,她没有对象,也没有孩子,养了一只猫,住着一套宽敞的大公寓,家里布置得特别温馨,还很有艺术气息。   两个女人一起做饭,Claire给祝繁星煎牛排,祝繁星回送一道番茄炒蛋,做完饭,Claire打开一瓶红酒,把食物端到岛台上,两人各坐一把高脚椅,面对着面吃牛排。   “Stella,你最近怎么了?”Claire向祝繁星端起红酒杯,关心地问,“是失恋了吗?还是……家里出事了?”   “都不是。”祝繁星与她碰杯,抿了一口红酒,说,“的确和家里有点关系,但我的家人都很平安健康,只是……我和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难以调和的矛盾,我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面对他们,最近一直在烦恼这件事。”   不是“他们”,只有“他”。   “你之前说过,毕业后,你是打算回国的,对吗?”Claire问。   祝繁星点头:“对。”   “你不想留在法国工作吗?还是觉得工作不好找?”Claire说,“其实像你这样的综合素质,还有法语水平,留在法国是很容易找工作的,签证完全没有问题。”   “我……”祝繁星说,“我答应我两个弟弟了,毕业后就回国。”   “哇哦,这样的理由?”Claire颇为意外,“难道你不应该从自身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吗?这关系到的可是你的事业。”   祝繁星答不上来:“我……”   “Stella。”Claire喝了一口红酒,冲她抛了个媚眼,“如果我说……我想邀请你留下,你会考虑吗?” 第158章 第29章祝满仓你记着,你是被你哥养……   一月下旬,钱塘。   学生们在课间休息,祝满仓做题做累了,拉着邱梓涵来到走廊上呼吸新鲜空气。   这几天有降温,两个男孩被冻得脸颊通红,邱梓涵问:“再过半年,你姐是不是毕业了?”   “嗯。”祝满仓想到这事儿就开心,“等她回来,我们就能去住大房子了,我和我哥可以一人一个房间,以后我就自由啦!”   小少年已经到了想拥有私人空间的年纪,虽然他和陈念安平时也是分房睡,但哥哥的很多衣服和物品都在主卧,时不时地要进屋拿,祝满仓会觉得不方便。更别提姐姐回家那几天,他只能和哥哥睡一个屋,迫切地想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房间。   “今年过年,你们怎么过?”邱梓涵又问,“还是你和你哥单过吗?”   “应该是吧。”祝满仓趴在护栏上,说,“明年就好了,明年我姐已经回来了,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过年,唉……”   他叹了一口气,“我哥我姐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个月联系得特别少,我总觉得他俩吵架了,但我哥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非说没事。”   邱梓涵说:“吵架哪能吵这么久的?”   祝满仓说:“就是说嘛,我也觉得很奇怪,暑假从安县回来以后,他俩就不对劲了,那次……我没做什么惹他们生气的事吧?”   “没有。”邱梓涵说,“会不会是因为我?”   “跟你有屁个关系。”祝满仓笑起来,“马上要期末考了,这次我一定要好好考,让我哥我姐高兴一下。”   “你肯定可以的。”邱梓涵失落地说,“我就不行了,怎么学   都学不明白,蒋老师说我只能去读职高或技校,上了高中,咱俩就不能一起玩了。”   “你要放弃音乐吗?”祝满仓问。   邱梓涵说:“不想放弃也得放弃啊,我妈根本不答应让我去学音乐,就你上的那个课,太贵了,我根本上不起。”   两个男孩同时沉默,心中都有些伤感,这时,上课铃响了,班主任蒋老师远远走来,祝满仓和邱梓涵正要回教室,蒋老师叫住他:“祝满仓,你先别进去,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祝满仓:“?”   走廊上,他有些不安,问:“蒋老师,你找我什么事啊?”   蒋老师说:“有人找你。”   “谁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   老师们的办公室是个大开间,祝满仓一进去,就看到一个人站在蒋老师的办公桌边。   男人,高个子,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件带毛领的黑色羽绒服,身型清瘦,容貌端正,只是那双眼睛令祝满仓感到似曾相识,心中无端地生出一股恐惧感来,站在门口,再也不愿往里迈一步。   那人大步向他走来,祝满仓想跑,往后退时撞到了蒋老师身上,蒋老师拉住他胳膊,说:“祝满仓,你还认得他吗?他是你爸爸。”   祝满仓脑子里像是原//子弹爆炸,腾起一大朵蘑菇云,那人已经来到他面前,一张脸喜笑颜开,还自来熟地拍拍他胳膊:“好小子!长这么大啦?爸爸都要认不得你了,你是念初二还是初三?04年……呦,十四岁啦!”   祝满仓呆若木鸡,只瞪大眼睛看着他。   祝怀军张开双臂,想拥抱他:“满宝,我是爸爸呀!来,咱爷俩抱一个,多少年没见了,爸爸今年来陪你过年!”   祝满仓什么都没说,在那双胳膊要抱住他时一把推开对方,扭头就跑,跑回教室后把书本文具一股脑儿地塞到书包里,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邱梓涵看懵了,叫他:“祝满仓!你去哪儿?”   ——   “你活该!”   祝怀雯把一碗饭搁到弟弟面前,生气地说,“换我是满宝,我也不认你,九年了,你对儿子不闻不问,一个电话都没打过,也没给过一分钱,他凭什么要认你?”   祝怀军说:“凭我是他亲爹,凭他姓祝,凭他身上流着我的血!”   祝怀雯:“……”   祝怀军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再说了,当初是星星自己说的,她来养满宝,供他吃饭供他读书,让我再也别管,一堆人听见的,又不是我不想管。”   祝怀雯说:“她让你别管,你就真不管了?你哪怕每个月给你儿子打个两三百块钱也行啊,星星还能不收吗?”   “那我也得有钱打呀,我这不是困难么。”祝怀军挑了颗油炸花生米吃进嘴里。   “你这趟回来是干什么呀?”祝怀雯在桌边坐下,说,“打算在钱塘待多久?我告诉你啊,我最多让你在家住一礼拜,之后你自己想办法租房子去。”   祝怀军说:“你是我姐,别这么小气嘛,你让我住到大年初二会怎么样啊?姐,我和我对象说了,我就是来这边过个年,大年初二就回去,火车票已经买好了,年三十那天你把满宝叫过来吃个饭,我回来就是为了这顿年夜饭,必须和儿子一起吃。”   祝怀雯翻了个白眼:“我叫不动,你自己去叫。”   “还有好些天呢,到时候再说。”祝怀军语气得意,“话说回来,咱祝家的基因真是不错啊,臭小子长得还挺帅,和我年轻时特别像,星星也争气,爹妈都没了,还能去法国留学,这就是基因好啊。”   祝怀雯手指敲着桌子:“那是因为星星卖了一套房!”   “唉,这就是个昏招。”祝怀军抿了一口酒,说,“你怎么不劝劝她?那套一楼的房子可是我儿子的婚房,她卖了,我儿子以后怎么结婚?”   “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祝怀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没劝?那她不听我的呀,这事儿都怪冯采岚的儿子,那房子要是没卖,现在能卖两百五十万呢!卖亏了快一百万了。”   祝怀军问:“冯采岚的儿子……一直和他们住在一起吗?”   “对啊,不然谁来照顾你儿子?”祝怀雯说,“这一点,陈念安是真的做得很到位的,我都没法去指摘他,但是那小子肯定没那么简单,我怀疑他是想吃星星绝户。”   祝怀军一愣:“啊?吃星星绝户?”   “你忘了?星星还有套大房子呢。”祝怀雯说,“我就怕星星守不住这套房子,陈念安如果想在那房子里结婚,星星估计会心软,她肯定不忍心把陈念安赶出去。”   祝怀军说:“可那房子是星星的呀。”   “星星毕竟是个女孩儿嘛。”祝怀雯说,“你是不知道,他们家,早就是陈念安当家了。”   ——   陈念安接到蒋老师的电话,骑着电动车匆匆赶回家,家里没人,祝满仓没有回来过,手机还在家里,他又跑去刘爷爷家,满宝也不在那儿。   陈念安在光耀新村附近找了一圈,小公园 ,超市,商场,电玩城,祝满仓平时的活动范围并不大,可找来找去都找不着人,就在他急得准备报警时,有人给他打电话,说祝满仓在他们那儿。   那是墓园,陈念安打车赶过去,在墓园工作人员的办公室里见到了祝满仓。   一个大叔说:“上学天,这男孩背着个书包来上坟,这么大的风,在山上待了一个多小时都没下来,我怕他出事,就去问他,一开始怎么都不肯说话,只想走,我说我是不会放你走的,要不就报警吧,他这才肯说出你的电话。”   祝满仓蔫蔫地坐在椅子上,书包丢在脚边,陈念安看着他,心想,很多年前,姐姐在派出所找到他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他走到祝满仓身边,拍拍他的肩:“走了,回家去。”   祝满仓抬头看他,眼睛里含着泪,说:“哥,他不是我爸爸。”   “……”陈念安说,“他是你生物学上的爸爸,不是你社会学上的爸爸。”   “不,他什么都不是。”祝满仓说,“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埋在山上,我刚才去看过他了,我名字还刻在那儿呢。”   “嗯,他什么都不是。”陈念安揽住祝满仓的肩,“满宝,回家吧,哥哥陪着你。”   祝满仓提着书包站起身来,两人走出门时,陈念安打量着弟弟的背影,祝满仓快满十四岁了,这几个月身高又窜了一截,目测已经和姐姐一般高。陈念安很纠结,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对待这件事,换做姐姐,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批判祝怀军,让对方离祝满仓远点,可他不行,他姓陈,不姓祝,说什么都会让祝怀雯、祝怀军觉得,他是在挑拨离间。   祝怀军的突然到访严重影响了祝满仓的心情,这次期末考,他考得很糟糕,本来总分一直排在全班前十的水平,这一次却只考了二十九名,蒋老师知道事出有因,没有批评他,陈念安也知道不能怪满宝。   班里谣言四起,有人说祝满仓的爸爸坐过牢,被放出来了,有人说祝满仓的妈妈是小三,他爸爸家里还有正妻,所以之前一直不能接纳他,也有人被网络小说影响,说祝满仓是真假少爷中的真少爷,被富豪爸爸找上门来,要被接回豪宅去享福。   祝满仓听不得这些话,每次听见,都会暴怒,去和造谣者干架,邱梓涵拉都拉不住。   陈念安把这件事告诉给祝繁星,祝繁星还没听完就爆粗口了:“他还有脸回来?你告诉满宝,不能认他!”   陈念安说:“姐,你自己和他说吧,我……不好说。”   祝怀雯知道自己劝不动祝满仓,就给陈念安打电话,让他劝劝满宝,年三十去她家吃年夜饭。   “就一顿饭,吃完拉倒,年初二他爸就走了,我也巴不得他赶紧走呢。满宝要是不肯认他,指不定他就会一直赖在钱塘,到时候搞得大家都心烦。陈念安,你是个好孩子,你劝劝满宝,那毕竟是他亲爸,我那个弟弟人是很混账,心地其实不坏,这些年他一直记挂着满宝的。”   陈念安把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祝满仓,祝满仓就一句话:“我不去,他不是我爸爸。”   祝怀雯又给任俊打电话,让任俊去劝祝满仓,还特地跑了一趟光耀新村,做刘爷爷老两口的工作,觉得在满宝心里,爷爷奶奶的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大人们都觉得,只是一顿饭,忍忍就过去了,祝满仓应该以大局为重,把祝怀军哄开心了,走了就好了嘛。而且,他们的确是亲父子,祝怀军……也没有做太过分的事,这些年奉公守法,并没给姐弟三人惹麻烦。   仿佛,时间把一切伤害都稀释了,没有人去关心祝满仓的想法,在大人们眼里,他就是个小孩,胳膊拧不过大腿,没必要和祝怀军撕破脸,对他没好处。   撕破脸,没好处,变成父慈子孝,伤害就能被抹消?   祝满仓被弄懵了,问陈念安:“哥,你也赞成我去吗?”   陈念安说:“我不发表意见,你自己做决定。”   祝满仓说:“可我一点儿也不想认他,姐姐都让我别认他。”   陈念安说:“只是去吃饭,不是让你去认他。”   祝满仓:“……”   除夕夜在二月中旬,被长辈们狂轰滥炸半个月的祝满仓终于妥协了,提着礼盒去姑姑家吃年夜饭。   403室只剩下一个陈念安,他像往年一样,买了新的春联和福字贴在大门上,这是狗年,是姐姐的本命年,他特地挑了一张非常可爱的白色小狗图案,还是立体的,花了三十八块钱。   陈念安没想过,这个年三十会只有自己在家吃饭,他没有心思做大餐,看看冰箱里的食材,准备做一个肉饼蒸蛋,再炒一个蔬菜,就够吃了。   他不是很饿,想晚点做饭,把屋子简单地搞了下卫生,最后坐在电脑前,准备先写点儿东西。   窗外有零星的鞭炮声,电视机没开,因为他不想一个人看春晚,显得太凄凉。   他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淘宝买的大包装,这是他最近一年来养成的新习惯,写东西时要喝点咖啡提提神。闻锦程说速溶咖啡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劝他喝现磨咖啡,陈念安嫌贵,一杯星巴克的价钱,够他喝半个月。   文档打开了半小时,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他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晚上18点46分,他想,满宝应该在吃饭了吧,希望这顿饭能吃得顺顺利利,小家伙脾气躁,千万别和祝怀军打起来。   有人在外面放挂炮,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响声停歇时,陈念安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背对着房门,回头一看,竟是祝满仓站在房门口。   “你回来了?”陈念安吃了一惊,“这么早就吃完了?”   祝满仓平静地看着他,说:“我没吃饭,他们非要我叫他爸爸,我不肯叫,他们就开始给我洗脑,骂我没良心,说我给祝家丢脸,我就跑了。”   陈念安:“……”   “我一口饭都没吃,实在太生气了,气得都不想坐公交,是走回来的。我应该坐车的,这样还能早点到家,哥,你吃完饭了是吗?我刚看冰箱了,一点剩菜都没有。”祝满仓翘起嘴巴,不开心地说,“我好饿啊,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陈念安默默地笑了起来。   厨房里,抽油烟机被打开,陈念安淘米煮饭,把肉饼蒸蛋的碗搁在电饭煲里一起煮,他从冰箱里找出几颗甜不辣和贡丸,准备做一锅青菜丸子汤,又翻出一块冻鸡胸肉,打算切丁炒,觉得菜不够,最后扒拉出几根香肠,一蒸了事。   祝满仓像个小狗似的黏在他身边,哪里都不去,勤快地帮他打下手。   “哥。”男孩儿欢快地叫着,“你干吗不吃饭?是不是我不在,你不开心了?你早说么,你不想我去,我本来就不想去,你要是说了,我肯定不会去的。”   陈念安笑了笑:“你不怕他缠着你吗?”   “不怕。”祝满仓说,“我只是觉得他脸皮好厚,一口一个我身上流着他的血,真要说起来,我妈都比他有用一点,好歹怀了我几个月把我生下来,他干什么了呀?他什么都没干,就、就和我妈上了一次床!”   陈念安瞪了他一眼,祝满仓嘿嘿笑着搭上他的肩:“哥,一会儿咱们能和姐姐打个视频吗?我好久没和她打视频了。”   陈念安也很久没和祝繁星打视频了,想想这是过年,理由够充分,说:“可以。”   兄弟俩开始享用年夜饭时,巴黎正是中午,祝繁星的笑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你们这么晚才吃年夜饭吗?我们这儿已经在准备看春晚了。”   她和几个中国留学生待在一起,范嘉娴也凑过来:“Hello,两个小帅哥,新年快乐!”   祝满仓说:“新年快乐!嘉娴姐姐,好久不见啦。”   范嘉娴走开了,祝繁星来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问:“满宝,你没去姑姑那儿?”   “我去了,又回来了。”祝满仓揽着陈念安的脖子 ,笑嘻嘻地说,“我不舍得把我哥一个人丢在家呀,大过年的,太可怜了。”   “我都叫你别去,有什么好去的?”祝繁星说,“祝满仓你记着,你是被你哥养大的,连我都排不上号。”   “我记着呢!”祝满仓说,“姐姐,这两年过年你都不在,我和我哥冷冷清清的,过年都没味道。我哥越来越敷衍了,去年年夜饭还有大闸蟹和大甲鱼,今年只给我吃香肠和腊肉,全是冰箱里冻了好久的东西。你回来就好了,我哥向来偏心你,明年过年,咱们三个一起过,我哥一定会大展身手,给你做一桌满汉全席!”   陈念安微微笑着,一直没说话,但视线从未离开过祝繁星的脸庞。   在听到祝满仓这句话后,他发现,不知为何,姐姐的神情变得不太自然。   ——   大年初二,祝怀军失望地离开了钱塘,回来半个月,他始终没能听见祝满仓喊他一声“爸爸”。   陈念安不清楚祝怀军如今在哪里生活,靠什么为生,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祝怀军能回来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祝满仓像是有了心事,学习状态起伏很大,青春期的孩子本就敏感易怒,陈念安只能花更多的时间陪伴他,周末带他去户外转转,吃一顿大餐,再给他买点喜欢的衣服鞋子和玩具。   三月初,陈念安在祝繁星的朋友圈看到了她参与运营的那部法语音乐剧的巡演海报,经过中法两国相关公司的半年努力,那出剧目被成功引进到中国,第一站是上海,连演三周,接着是钱塘,演出半个月。   陈念安专门找去钱塘的那家承办剧院,果真在剧院里看到了那出音乐剧的大幅广告。   他知道姐姐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很多心血,法国职场氛围没那么卷,姐姐照样三天两头地熬夜加班,因为对接的是国内公司,不卷不行。   四月中旬,陈念安参与编剧的那部青春校园网剧在某个平台上线,他特地充了会员,又好奇又羞耻地看了起来。   在剧本这一块,这是他的处女作,陈念安觉得神奇,他写下的故事,那些对话、场景,就这么被人演出来了。   他写的是第一集 到第五集,据阮慧说,当时,影视方就是拿着这五集剧本去平台过的会,陈念安意外地发现,前五集与他写的内容相比,几乎没有改动,他完完整整地看完,只看到一点点不一样的地方。   可是,编剧栏里没有他的名字,总编剧是施元启老师,下面还挂着两个他编剧工作室里的小编剧。   一开始,陈念安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后来,事情有了奇妙的变化,这部剧的男女主演还有点名气,演技也还行,播出后掀起了一点小水花,网络上开始出现不少针对该剧的评论,有一条点赞很高的评论是:施元启只写了开头吧?后面的剧情是哪个傻X编剧写的?人设天崩地裂,第二集 女主说的话和第八集说的话,完全是自相矛盾啊!   陈念安:“……”   唔,这是夸他写得好吗?   阮慧证实了他的猜想,她给陈念安打电话,高兴地说:“陈念安!你可以啊!施老师特别认可你,还给了我一个新本子,点名让你写,也和校园有点关系,从校园到都市,你肯定写的来。”   陈念安问:“能署我名吗?联合编剧就可以。”   阮慧说:“不行哦,这是规矩,你还得再熬几年。” 第159章 第30章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陈念安收到阮慧发来的剧本大纲,这一回,不是分包的小作业,而是一个12集大作业。阮慧说,正因为这是一部小成本网剧,施老师才放心让陈念安一个人去做。   陈念安一直记着祝繁星说过的话,她说:我给你一年时间,用来放弃我。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谈恋爱也好,吃斋念佛做和尚也行,总之等我明年回来,咱们只能做姐弟。   谈恋爱还是算了,他也不可能去吃斋念佛做和尚,宁愿选择把精力放在学业和兼职上。   陈念安想,做姐弟就做姐弟,感情照样有寄托,没什么不好的,他本就没有过多的奢望,去年夏天发生的事,只是一次意外。   写剧本很费脑子,还要不停地修改,占据了他大量的课余时间,剩下的时间,他要操持自己和弟弟的小家。   陈念安陆陆续续地有了些收入,两三千一集,三四千一集,价位就那样,很难有变化。阮慧是个合格的枪手头子,结账算及时,但陈念安还是被坑过两回,倒也不是阮慧的责任,上面耍赖不给她钱,她自然没钱往下发。   做了一年多的剧本枪手,陈念安积累了一些经验,上施老师的编剧课时,也会向他请教一些问题。他心里逐渐有了一个想法,做枪手没有前途,归根到底就是扩写,再精妙的对话和伏笔也只能局限在别人给的大纲里,想要在这一行真正混出头,还是要写原创剧本。   陈念安有不少灵感,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有时候会自己琢磨,挑一个灵感试着写大纲和人物小传,写得不好就推翻重来。他还年轻,功利心并不重,没想过要靠哪个本子一鸣惊人,只是摸索学习的过程就足够让他感到充实快乐。   祝满仓总笑他像个退休老头,宅得要死,都不像别的男大学生那样每天打打球、泡泡妞,和兄弟们喝酒吹牛,生活丰富多彩。   每每听完,陈念安都是一笑了之,他的朋友的确不多,因为很少在寝室过夜,室友麟哥和鲍鲍又和他不是同一个专业,而闻锦程谈恋爱还来不及,陈念安承认,自己在大学里并没有交到贴心好友。   他最好的朋友依然是吴昊浩,吴昊浩在A省工商大学念计算机专业,陈念安每个月会和他约一次饭,有时候,张珂也会参加。   吴昊浩小时候就是个性格淡定的男孩子,长大后变得更加沉稳大气,他还是戴着一副眼镜,和陈念安一样,喜欢穿干净舒适的休闲装,他在学校里成绩拔尖,告诉陈念安和张珂,自己打算考A大的研究生。   说这话时,吴昊浩偷偷地看了一眼张珂,张珂则害羞地低下头去,陈念安看看他俩,觉得自己浑身发光,瓦数很高。   到了这个学期的期末,祝满仓又支棱起来了,期末考时考了个全班第八名。陈念安和他分析过,初中三年,只要维持在全班前十的水平,中考就能考上一所口碑不错的普高,而普高三年,只要成绩别和大部队脱节,高考时的分数就足够祝满仓报考音乐学院。   祝满仓有了目标,学习动力便强了不少,教音乐的雷老师觉得他小有天赋,只是目前还未度过变声期,不能过度练嗓,她和陈念安一起祈祷着,希望祝满仓变完声后能拥有一副好嗓子。   再过半个月,祝繁星即将硕士毕业,陈念安在微信上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回国,她要是行李太多,他可以租一辆车,去浦东机场接她。   祝繁星说:“不用来接,我机票还没买,这次我想飞北京,落地后去保定看看姥姥,给我妈和姥爷扫个墓,完了再回钱塘。”   陈念安问:“我们不用一起去吗?今年夏天,我们不是还要去五峤村扫墓?”   “我会和你们一起去五峤村。”祝繁星说,“保定的话,我一个人去就行了,省得你们跑那么远。”   陈念安问:“那你带着那么多行李去保定,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祝繁星说,“放心吧,我搞得定的。”   ——   半年过去,祝繁星的心不再像冬天时那么浮躁,完完全全地沉淀了下来。   她早睡早起,三餐规律,坚持健身,努力把混乱无序的生活调回正轨,顾着学业,也顾着工作,日子渐渐变得井然有序,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亦是焕然一新。   Claire对祝繁星分享过她的经历:“我念高中的时候,曾经爱上过一个男孩,当时疯狂地想和他结婚,想为他生孩子,甚至想为他放弃读大学。我的妈妈并没有责备我,她只是对我说,女孩子最好能拥有自己的事业,至少经济要独立,当我能靠自己过上舒适的生活时,爱情自然会来到我身边。我很庆幸当时听了她的话,来到巴黎读大学。现在,我非常喜欢我的生活,最喜欢我的工作,这比谈恋爱有意思多了。寂寞的时候,我也会和男人约会,前阵子刚遇见一个让我动心的男人,目前正在和他接触中。”   祝繁星安静地听着,神情若有所思,Claire微笑着说,“Stella,我想和你说的是,生活是由无数种元素组成的,爱情、亲情、友情、事业、梦想、学业、健康……都只是其中之一,没有任何一种元素能代表生活的全部。那些元素组合起来,就是我们能看见的、满大街走的、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有去无回,Stella,你还那么年轻,不要荒废光阴,好好享受人生吧。有些事情,现在想不通,交给时间就行了。”   祝繁星即将年满二十四岁,的确还年轻,她记得自己出国留学的目的,学知识,学本领,提升求职竞争力,挣钱养家,让自己和两个弟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现在的她最该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她对未来有了更为清晰的规划,那些恐惧与彷徨被她埋进   心底,决定,交给时间去解决。   有时独处,她也会想起去年夏天,在酒店客房发生的那一幕,依旧会羞得面红耳赤,只是,罪恶感没那么严重了。   她没有做错什么,陈念安也没有做错什么,那仿佛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是平静生活中出现的一次偏差。   祝繁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回国后去承受陈念安的愤怒,他骂她什么她都能理解,绝不会辩驳,因为她的确违背了承诺。   ——   七月中旬,祝繁星参加了毕业典礼,拿到索邦大学传媒学院硕士文凭,几天后,她登上回国的航班,直达北京。   在北京落地是下午,祝繁星没有停留,直接赶去火车站,坐高铁去保定,途中用时还不到一小时。   小姨开车来接她,车上还带着正在放暑假的表弟郜行舟,郜行舟比陈念安小一岁,去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本科院校,开学后念大二。   他还记挂着陈念安,问:“表姐,你这趟来过,过阵子还来吗?我以为你会和陈念安、满宝一起来呢。”   祝繁星说:“我做个代表就行,他们不来了。”   她在保定逗留了一晚,晚上和姥姥一起睡,第二天去墓园给妈妈和姥爷扫墓。   两年不见,姥姥又苍老了许多,祖孙俩聊到大半夜,姥姥边说边哭,听完祝繁星接下来的计划后,她愣了很久。   与姥姥告别后,祝繁星赶回北京,坐最晚的一班高铁回钱塘,到站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   陈念安在出口处接她,看到她只拖着一个拉杆箱走出来,他的心“咚咚”一跳,知道,几个月来的怀疑,终是成了真。   一年不见,川流不息的接站大厅里,两人遥遥相望,祝繁星面色平静,陈念安也是面色平静,突然,女孩儿笑了起来,是陈念安记忆里最灿烂明媚的笑容,她拉起箱子向他跑去,男孩儿张开双臂迎接她,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   “嗨,小老虎,我回来了。”祝繁星不想再与他保持距离,在过往漫长的时光里,这样的拥抱数都数不清,她抚摸着陈念安的背脊,哽咽着说,“小老虎,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陈念安湿了眼眶,说,“姐,欢迎回家。”   他们打车回光耀新村,有司机在,姐弟俩没有说太多话,直到他们在小区门口下了车,陈念安把箱子从后备箱搬下来,才问:“什么时候回去?”   祝繁星愣住了。   陈念安拖着箱子走到她面前,站定,说:“你不可能只有这么点行李的,姐,你是决定留在巴黎工作了,是吗?”   祝繁星仰头看着他,虽然只是从十九岁长到二十岁,陈念安的脸还是有一点变化的,眉眼更成熟,轮廓更清晰,变得更像一个大人了。   “对不起,陈念安。”祝繁星鼓足勇气开口,“我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没有和你商量,这趟回来,就是想当面和你说这件事。我找到工作了,可以拿到工作签证,薪水还不错,在公司能学到不少东西,做的业务也和国内有联系,我自己很喜欢,详细的情况,这几天,我会慢慢告诉你。”   陈念安没吭声,眼睛里也没有出现任何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情绪,他那么温柔、平静地看着她,像是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祝繁星受不了了,说:“你可以骂我的,打我也行,陈念安,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干吗要骂你?这是好事儿啊。”陈念安笑了笑,说,“姐,我只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你留在巴黎工作的动机假设满分是百分之百,其中,有多少比例是因为你真的想留在那边?又有多少比例,是因为你想避开我?你尽管和我说实话,我不会生气的。”   祝繁星说:“百分之九十,是因为我真的想留在那边工作,百分之十,是因为想避开你。”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陈念安语气轻松,“还有第二个问题,将来,你会回来吗?”   “会。”祝繁星说,“我会回来的,我做了一些计划,包括回国后的工作方向,现在,我想先在那边积累经验,也能攒点钱。”   陈念安点点头,又一次张开双臂抱住她,祝繁星放松地窝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手掌在后脑勺的轻抚,他说:“别自责,我不会怪你,一点也不生气。这阵子,你是不是又因为这事儿焦虑得睡不着觉了?”   “嗯。”祝繁星心酸地闭上眼睛,“失眠一个礼拜了,就怕你骂我。”   “没必要,姐,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了解你,你其实非常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有你的道理。”陈念安像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而我,能理解你做的每一个选择,甚至能预判了,不是吹牛哈,我早就猜到了,你会留在巴黎。” 第160章 第31章姐,你想吃桃子吗?   祝繁星回家后,祝满仓喜忧参半,喜的是,哥哥姐姐似乎不吵架了,关系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忧的是,姐姐告诉他,她要留在法国工作,暂时不会回国。   “法国有那么好吗?你还要在那边待多久啊?”祝满仓问。   祝繁星说:“两三年吧。”   “这么久?”祝满仓很不开心,“如果是三年,等你回来,我都要念高三了。”   祝繁星吃着小馄饨,看着已经长成小伙子样的小弟,知道自己的确错过了许多与他有关的成长瞬间,好像是一转眼,他就长大了。   “那……姐。”祝满仓又问,“我们还能去住大房子吗?”   祝繁星说:“能啊,房子十月底到期,到时候我把它收回来,你和你哥去住。”   祝满仓还没来得及欢呼,陈念安先开口了:“我们两个人,没必要住那么大的房子,四千块的租金差价,给你上声乐课不好吗?”   他端着盘子来到客厅,把一盘小笼包和一碟醋搁到祝繁星面前,说,“姐,房子别收回来,我们继续住在这儿,两个房间呢,我和满宝足够住了。”   祝满仓郁闷地翘起嘴巴。   祝繁星夹起小笼包,蘸过醋后边吃边说:“你俩自己商量好,我听你们的,小老虎,过会儿我再转你二十万,你拿着花。”   “不用给我这么多钱。”陈念安在桌边坐下,说,“你上次给的还剩很多呢,我自己也有收入。”   祝繁星说:“你的收入是你的收入,你自己存着就行,我给的是你俩的学费和生活费,你俩还在上学,家里的日常开销必须由我来。”   陈念安知道自己拗不过她,便不再坚持。   祝繁星舟车劳顿好几天,心里还藏着烦恼,数日来一直睡不好,这一晚心事被消解,总算能睡一个好觉。   这一趟回来,她就是想当面和陈念安说出自己的决定,再当面向他道歉,没想到,还没到家呢,事情就解决了。   她不知道陈念安现在对她是怎样的心态,一年了,他们默契地减少了联系,她也不好主动问,偷偷找祝满仓打听,陈念安有没有谈恋爱,祝满仓说:“没有啊,他就是个老和尚。”   小老虎是个犟种,小时候就拧巴得不行,祝繁星忧心忡忡,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彻底想通。   又觉得,她自己都还没想通,凭什么强人所难?   祝繁星已经没有暑假了,回国时一并买好了回程机票,法国人八月通常会休假,和家人们一起出游,祝繁星选择八月中旬回巴黎,她还得搬家,在公司附近租一间公寓,通勤能更方便些。   她只能在国内待一个月,陪陈念安过二十岁的生日,自己过二十四岁的生日,然后和两个弟弟去一趟五峤村扫墓,再带他们找个地方旅游一趟,剩下的时间就是走亲访友,行程并不宽松。   祝繁星没有提前准备生日礼物,心里早有打算,回国后见陈念安果然还在用那部旧手机,忍不住说他:“这破手机用了五年了,你怎么还在用?”   陈念安说:“它没坏,也不怎么卡,我不想换。”   “五年了呀!”祝繁星说,“华为现在都是P20了,你还在用P2,拿出去不被人笑死?”   陈念安看看自己那部旧手机,说:“可这是你送给我的。”   祝繁星叹气:“我给你买个新的,当生日礼物了。”   而她自己的生日礼物……   “小老虎。”祝繁星头一次向他提要求,“你能再送我一块平安无事牌吗?”   陈念安问:“你那块怎么了?”   “不小心弄丢了。”祝繁星说,“你再送我一块吧,那块平安符丢了以后,我不顺了好一阵子呢。”   陈念安说:“要不……一起去寺庙拜拜?”   祝繁星说:“行啊,我是想去拜拜。”   钱塘有间寺庙,据说拜佛很灵验,陈念安二十岁生日那天,姐弟三人起了个大早,一起去寺庙拜佛。   祝满仓虔诚得很,跪在蒲团上给菩萨磕头,求菩萨保佑他学业进步,四年后能考上音乐学院。   祝繁星嘴里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她和两个弟弟身体健康,诸事顺利。   “尤其是陈念安,菩萨,你看看他吧,他小时候吃了蛮多苦,现在总算是长大了,请你保佑他,让他往后余生无病无灾,顺顺遂遂,别再让他受苦了。”   她给菩萨上完香,回头寻找陈念安,大殿外游人众多,烟雾缭绕,   一时间,她没找着他。   “陈念安?”祝繁星叫了一声,四处张望,“陈念安?”   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她莫名得有点害怕,边走边喊:“陈念安?”   祝满仓跑到她身边,说:“姐,哥说他去买东西,很快就回来。”   “哦。”祝繁星微微定心,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过于夸张,小老虎这么大个人了,不可能跑丢的。   没多久,陈念安回来了,拿着两个小盒子给他们看:“我求了两块平安无事牌,姐,你和满宝一人一块。”   祝繁星问:“那你呢?你自己怎么不求?”   陈念安说:“我不需要。”   “要的。”祝繁星说,“你那块,我去给你求。”   姐弟三人各自拥有了一块平安无事牌,满意地打道回府。   晚上,他们在家吃饭,由祝繁星掌勺,做陈念安的生日大餐。   独自生活两年,她的厨艺大有长进,不再需要别人帮忙打下手,陈念安倚在厨房门边看她炒菜,祝繁星问:“茴香在哪儿?”   陈念安从柜子里找出茴香递给她,祝繁星笑问:“你监工啊?”   “我想看看你现在的水平。”陈念安也笑着回答,“姐,你变能干了。”   “那是。”祝繁星语气骄傲,“在巴黎,我那几个要好的朋友里头,我算是小厨神级别,养活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   陈念安说:“跟我抢饭碗啊?”   祝繁星说:“那抢不过你,你水平比我好太多了。”   祝满仓溜进厨房,从冰箱里找雪糕吃,祝繁星敲他脑袋:“快吃饭了还吃棒冰?”   “嘿嘿,我嘴馋。”祝满仓叼着雪糕溜了出去。   祝繁星继续炒菜,问:“小老虎,我小叔后来有消息吗?”   “没有,我和满宝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给满宝发过微信好友申请,满宝没理他。”陈念安说,“祝姑姑后来给我打过电话,挺恼火的,年三十那天满宝发脾气了,闹得大家都很不愉快,我也不好去说他,换做是我,我也生气。”   “你别理我姑姑。”祝繁星说,“满宝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顾,我最烦他们说什么血浓于水,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没和他们断亲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居然还要顺着杆儿往上爬,哪儿来的脸啊?”   陈念安说:“我平时不和祝姑姑联系的,我知道她不喜欢我。”   “你呀。”祝繁星说,“满宝说你平时特别宅,不爱出门,干吗呀?闭关修炼啊?年纪轻轻的,别老待在家里,你以前也没那么宅啊。”   “我天天去学校上课,傍晚才回家,哪儿宅了?”陈念安说,“周末我也会带满宝出去玩,逛博物馆、商场,带他吃饭、看电影,陪他上音乐课,我都这么忙了,空下来还不能在家休息吗?”   祝繁星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他:“对不起,我知道我把满宝丢给你一个人带,很过分。”   “没关系,我原谅你。”陈念安双臂抱胸,说,“其实你就算待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是我会更累,带一个熊孩子变成带两个,做饭都得多做几个菜。”   “你滚蛋!”祝繁星抬脚踹他,“你才是熊孩子呢!”   陈念安笑了起来,祝繁星跟着他一起笑:“你不觉得我成熟了很多吗?”   “不觉得。”陈念安说,“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变。”   祝繁星穿着宽松的T恤衫和休闲裤,长发用鲨鱼夹夹在脑后,脸上干干净净没化妆,问:“一点都没变?和什么时候比啊?”   陈念安说:“和……你十五岁的时候比。”   “哎呦,你可真会哄人,怎么可能啊?”祝繁星关掉灶火,把炒好的菜盛到盘子里,说,“麻烦你去看看桌上那个全家福吧,九年了,你姐姐我都二十四了。”   陈念安说:“我也二十了,和你一样二打头,姐,我不小了。”   祝繁星心里一咯噔,抬眸看他,陈念安的眼睛会说话,没有对她隐藏情绪,他轻缓地眨动着长睫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选了第一个选项的。”祝繁星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陈念安说:“我知道,姐,你放心,我不会再乱来了。”   祝繁星:“……”   ——   姐弟俩相继过完生日后,带着祝满仓出发去五峤村。   祝繁星又租了一辆车,这一回,她不是孤军奋战,陈念安可以和她轮着开。   “你拿到驾照后开过车没?”坐在副驾,祝繁星忧心地问。   陈念安说:“开过几次,我们系男生少,我那个辅导员每回干苦力都会来叫我,让我开她的车,过年时去任叔叔家拜年,他也把车借我开了一趟,去超市买了点东西。”   祝繁星扭头看他,陈念安戴着墨镜,稳稳地把着方向盘,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后排的祝满仓又一次呼呼大睡,祝繁星放松下来,说:“我好久没见任叔叔和佳   颖阿姨了,过些天得和他们一起吃个饭。”   “任叔叔去年年底生过一次病,急性胆囊炎,住了几天院,把胆给摘了,他说他现在是无胆英雄。”陈念安说,“我也是过年才知道这事儿,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感觉过了五十岁后一下子就老了,也可能是因为生病。”   祝繁星愣愣地说:“对哦,任叔叔过五十岁了。”   陈念安说:“嗯,去年就过了,今年虚岁五十二了,祝叔叔要是还活着,也五十二了。”   “妈妈呢?”祝繁星问。   陈念安一笑:“我妈还年轻,她要是活着,才四十七。”   ——   五峤村还是老样子,这么说也不对,祝繁星觉得,这个村庄更冷清、更破败了,年轻人一个都没看见,连老人和小孩都少了许多。   冯采岚的墓地周围多了几个坟包,姥爷告诉他们,这都是最近几年没了的人。   冯家姥姥身体抱恙,缠绵病榻,没跟着他们去扫墓。姥爷说,姥姥身体越来越不好,去县城医院检查过,一身的毛病,胃炎,宫颈炎,偏头痛,肝上还有个大囊肿,最严重的应该是心脏问题,需要动手术安支架,但她不想做,农村老人没有养老金,看病巨贵,冯智光也不愿花钱给她做。   陈念安坐在姥姥床边,陪她说了会话,出来后,祝繁星见他神色郁郁,拉过他胳膊,说:“小老虎,你要是想出钱给你姥姥……”   “姐,我给了我姥姥五千块。”陈念安看着她,说,“那是我写剧本挣来的钱,再多,我也没有了。”   他们出发得很早,中午就到了,当晚的住宿定在县城一家三星级酒店,此时时间还早,太阳没有落山,祝繁星知道陈念安难得回来一趟,就没有催他走。   他站在堂屋门口,默默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几只鸡在溜达,没有小狗的影子。   冬瓜走了六年了。   祝满仓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追着鸡跑都能玩得很开心,他感到无聊,问:“哥,我们还要干什么呀?”   陈念安说:“我想去一个地方看看,那边很好玩。”   祝满仓眼睛发光:“哪儿啊?”   陈念安不答,却看向祝繁星:“姐,你想吃桃子吗?”   祝繁星:“……”   这么多年了,别说祝繁星,连着陈念安自己都再也没去过那个有着溪涧的山谷。   他差点迷路,在山道上兜兜转转好久才找到村民们用双脚开出来的那条土路。依旧没有台阶,周围全是树木,有些地方还要攀高,姐弟三个你拉我一把、我推你一下,终于走到陈念安记忆中的那个地方。   在这个山谷里,时间似乎被按下了定格键,什么都没有变。郁郁葱葱的树木,乱七八糟的石头,溪水潺潺流动,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岸边的野桃树已经结满青色的果子。   祝满仓是第一次来,这些年,他没少出门,不懂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问:“哥,咱们来这儿干什么?”   陈念安说:“玩水。”   “啥?玩水?”祝满仓懵了,“这有什么好玩的?钱塘郊区这样的小溪多了去了。”   陈念安说:“水里有鱼,抓了鱼,可以炸来吃。”   祝满仓摊开手:“那我们也没带网兜啊!”   陈念安又说:“可以……摘桃子,你看那边,那个桃子很好吃。”   祝繁星:“别了……”   “吧”字还没出口,祝满仓已经三两步跑到桃树边,挑了个大桃子去溪水里洗洗:“真的好吃吗?”   他迫不及待地“咔嚓”咬下,一下子又全吐了出来。   “呸呸呸!”他皱着一张脸,“哥,这不能吃啊!涩死了!”   “很涩吗?不应该啊。”陈念安也走到桃树边,摘了颗桃子,洗净后,咬了一口。   满嘴苦涩,一点甜味都没有,他很迷茫,不知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这桃树长了十几年后,变异了。   祝满仓把桃子丢了,陈念安却没丢,站在溪边,依旧一口一口咬着吃,每一口都咽了下去。   祝繁星冲到他身边,一把抢过桃子丢掉,气道:“你干什么呀?跟你说了这不能吃,会中毒的!” 第161章 第32章你管我怎么活。   一直到离开五峤村,坐在车上,陈念安都没想明白,记忆里那么香甜可口的野桃,怎么会变得不好吃?   他说:“一定是因为时间久了,土质有改变,我记得我小时候,有几棵桃树结的果也不好吃,但唯独那一棵,每年结的桃子都很甜。”   祝繁星在开车,说:“小老虎,那桃子一直就是这么个味道,你小时候觉得好吃,是因为那会儿你吃不到好东西,平时连个棒冰都没得吃,你当然觉得那桃子好吃了。”   “不是,它以前真的很甜。”陈念安固执地说,“你吃过的呀,你还吃完了。”   “我……”祝繁星说,“我记不得它的味道了,但我当时就觉得不好吃,我不想让你失望,才会吃完它。”   陈念安转头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祝繁星说,“小老虎,你太念旧了,手机用五年不换,鞋子穿烂了才丢,我其实早就想和你说了,你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子,别把日子过得暮气沉沉的,该交朋友交朋友,该出去玩就出去玩,我看你衣柜里的衣服,穿来穿去还是那么几件,哪个男大学生跟你这样的呀?”   陈念安皱起眉:“念旧也有错吗?我不明白,东西没坏,为什么要换?”   “念旧没有错,但你……你太封闭自己了你知道吗?这样很容易钻牛角尖的。”祝繁星说,“我希望你能变得更外向一些,多交几个朋友,多去参加活动,别老是围着锅碗瓢盆打转。”   “我要是不围着锅碗瓢盆打转,谁来做饭?”陈念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怨气,“你两年不在家,满宝又还小,我不干家务谁来干?你要我多参加活动,我也得有时间啊!”   “满宝不小了!”祝繁星大声说,“他已经十四岁了!你十四岁的时候早把咱们家里里外外打理得很清爽了!你能做到的事,他为什么做不到?你就是不愿意放手!”   “我不愿意放手?”陈念安一脸的震惊,“我怎么放手?让满宝做家务吗?让他放学回家还要买菜做饭?然后我回家吃现成的?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要回家?我完全可以住校啊!”   “你本来就可以住校!”祝繁星说,“下学期满宝念初三了,会有晚自习,晚饭能在学校吃,你不用再回去给他做饭,好好待在学校上课吧!”   陈念安问:“你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家过夜?”   “他小的时候,我是不放心,但他现在已经十四岁了!”祝繁星说,“爸妈刚走的时候,我和他差不多大,就是天天一个人待在家,你刚来的时候才十一岁,我去上学时,你也是一个人待在家呀。咱俩都能做到的事,他为什么不行?陈念安,你得学会放手,人总归要独立的,满宝不可能永远活在咱俩的庇护下,咱们家本来就和别人家不一样,你不觉得满宝更应该学会独立生活吗?”   ——你得学会放手,人总归要独立的。   陈念安心里被戳进一根刺,觉得姐姐明面上是在说祝满仓,实际影射的却是他。   坐在后排的祝满仓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苦涩的野桃子只是个导火索,最终竟变成了对他的“审判”。   “你俩别吵了!开车吵架很危险的!”祝满仓无语地说,“你俩是当我不存在吗?哥!你就听姐的吧,开学后平时晚上别回来了,我晚自习下课都要九点多了,回家后我洗个澡,自己能睡觉,要是饿了我也会煮东西吃,你不用管我了。”   陈念安重复了一遍:“我不用管你了?”   “嗯,姐说的没错,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祝满仓又对祝繁星说,“姐,你也别骂哥了,这两年你不在家,哥平时有多辛苦,你又不知道,你有话好好说么,干吗去骂他?”   “是我不对,陈念安,对不起。”祝繁星调整着呼吸,“我口不择言了。”   陈念安没回答,一动不动地坐在副驾座椅上。   车厢里陷入长久的沉默,祝繁星一路把车开到县城酒店,祝满仓第一个跳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   陈念安解开安全带,轻声开口:“姐,我不是不愿意放手,我只是……想让咱们家,能有个家的样子。”   “我明白,可是……”祝繁星无奈地看着他,“陈念安,我看过一个说法,说什么样的孩子没法在社会上立足,答案是老实人,无家底,却有家教。我知道这话说得很偏激,但它其实有一定的道理。我和你的道德感都太高了,出了社会很容易吃亏的,你得学着自私一点,在不伤害别人的基础上,努力地保护好自己。现在这个社会竞争非常激烈,还很残酷,拥有牺牲奉献精神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这样的人会被人当傻子看,你得学会为自己而活,明白吗?”   陈念安琢磨着姐姐的话,问:“你是后悔把我和满宝接回家了?”   “怎么可能?我不是这个意思。”祝繁星说,“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把你和满宝接回家,我只是在为你担心陈念安!我希望你能活得开开心心的,别被禁锢在一个固定思维里,你要活得更敞亮、更潇洒,敢爱敢恨,而不是总念着过去,念着报恩,念着一些有的没的,你明白我意思的!”   陈念安问:“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的性格?”   “我……不是!”祝繁星头都大了,“你别和我抬杠!怎么总歪曲我的意思?”   “如果不是。”陈念安开门下车,丢下一句话,“你管我怎么活。”   祝繁星差点没被他给气死。   ——   吃一堑长一智,这趟出行,不管去哪里,祝繁星都会订两个房间,陈念安和祝满仓睡标间,她睡大床房。   离开县城后,他们去了合肥,申露和小姜请他们吃饭。   祝繁星送给申露一个大红包,抱歉地告诉她,国庆节时,自己在巴黎工作,没法回国参加她的婚礼。   申露难免失望,但祝繁星特地赶来合肥,还随了礼,说明她还是很重视这份友情,申露心中是感动的。   接下来的行程,祝繁星听取了祝满仓的意见,祝满仓想吃小龙虾,看过地图后,祝繁星在湖北和江苏之间就近选了江苏,和陈念安轮流开车去到南京,抵达当晚就怒点三大盆口味不同的小龙虾,让祝满仓吃个够。   巧的是,那部法语音乐剧正巡演到南京,演出票早已售罄,祝繁星还没在国内看过这部剧,便请国内那家经纪公司的对接人帮忙,搞来三张赠票,带着两个弟弟去剧院欣赏。   目前看来,这部剧在国内的巡演大获成功,在任何城市都是开票即售罄,甚至还收获了一批忠实粉丝,愿意跟随团队全国跑。观众们纷纷在社交平台写观后感,网络上掀起了一股欣赏法语音乐剧的小风潮。   陈念安和   祝满仓都是第一次看音乐剧,座位还很靠前,能清晰地看到演员们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   祝繁星用专业眼光审视着舞台,舞台布置比起在法国演出时有了升级,艺术气息更为浓厚,灯光、乐团和演员们的服装也更为讲究,整场演出像一场盛大的演唱会,祝满仓全程看得专注,鼓掌时手都拍疼了。   谢幕后,祝繁星问他:“好看吗?”   “好看!好看极了!”祝满仓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问,“姐,中国有音乐剧吗?用中文唱的那种。”   “当然有啊。”祝繁星笑着说,“你好好学唱歌,以后说不定你也能去演。”   陈念安插嘴道:“我查过了,音乐学院就有音乐剧专业。”   祝满仓:“哎?真的吗?”   “真的。”陈念安说,“你可以把它当备选,但那个专业和流行演唱不一样,还得学表演,它不属于音乐表演系,属于戏剧系。”   祝满仓:“……”   哎呀,怎么办?梦想越来越复杂了。   姐弟三人在南京玩了四天,又开车去无锡和苏州游玩,逐一打卡知名景点,回到钱塘时,距离祝繁星去巴黎只剩五天。   她去了趟姑姑家,又去了趟任叔叔家,和高中好友李思莹、方熠去KTV唱歌,再和刚毕业回国的张思彤约了顿饭。   有一天,走在光耀新村小区里,祝繁星偶遇林娅洁。   林娅洁身边跟着一个男生,像是她男朋友,两个女孩见面后都是一愣,林娅洁先打招呼:“嗨,祝繁星。”   “嗨。”祝繁星走到他们面前,“林娅洁。”   林娅洁和那男生手牵着手,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李嵩。李嵩,这是我初中同学,祝繁星。”   祝繁星:“你好。”   李嵩:“你好,哗,你个子好高啊。”   祝繁星笑了笑。   林娅洁问她:“你是不是毕业回国了?我看你朋友圈,前些天一直在外头旅游。”   “呃……”祝繁星说,“我是毕业了,但我在法国找到工作了,后天就要回巴黎。”   “你不回来啦?”林娅洁惊讶地问,“那你两个弟弟怎么办?”   祝繁星说:“他俩已经很大了呀,又不用我照顾,我把钱打回来就行了。”   林娅洁:“哦,也是。”   李嵩给她使了个眼色,林娅洁立刻说:“祝繁星,我们先走了,赶着去看电影呢,下次再聊啦,拜拜。”   祝繁星:“拜拜。”   林娅洁和李嵩牵手离开,祝繁星与他们反向而行。   去年回国,她就没有和林娅洁见面,这次也一样,没想过去约她。她们初中同班三年,亲密得无话不说,高中同校三年,周末会一起坐公交车回家,只有大学不在一个学校,但她们一直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偶尔会在路上碰到。   以前,祝繁星会说那是我朋友林娅洁,现在,她变成了林娅洁嘴里的“初中同学”,见面时疏离又客套。   人与人的感情会随时间、阅历而改变,祝繁星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走在人生路上,一路遇见许多人,遭遇许多事,此刻若问她,还记不记得当时和温明远做前后桌时那小鹿乱撞的心情?她只会茫然地看着你。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很多人渐渐失去音讯,比如高中室友乔雨熙和洪芸薇,还有大学里与她并肩作战过的郭晓春。   最近一年,张雅澜回国后,她俩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   她还记挂着她们,却很久没有和她们聊过天。   都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祝繁星心中突然大悲,她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走在一条归途上?曾经对她来说特别重要的那些人,是不是都会一个个地离她而去?   任叔叔,佳颖阿姨,姥姥,刘爷爷,俞奶奶……   祝满仓呢?陈念安呢?   祝繁星想象不出这两个人离她而去时的情景。   不,她一定会崩溃的。   ——   祝繁星回巴黎了。   走的那天,陈念安和祝满仓一起送她去汽车站坐大巴,她多带了些衣物,告诉陈念安,明年夏天,她不一定能回来。   “我想多攒点钱,来回一趟机票不便宜。”祝繁星说,“我后年会回来一趟,应该也是七八月,回来给你过生日。”   陈念安说:“好。”   祝繁星离开后,一切按他们制定的计划执行,祝满仓升上了初三,有了晚自习,陈念安平时不再回家,留在寝室过夜。   三个室友很不习惯,殊不知,陈念安自己更不习惯。   他几乎没有过住校经历,晚上睡觉,听着吕焕麟响亮的呼噜声,半宿没睡着。   闻锦程看着他起床后的黑眼圈,贴心地给了他一副降噪耳塞:“塞着睡吧,习惯就好了。”   祝满仓开始适应一个人的上下学生活,居然适应得不错,他多自由啊!晚上睡觉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家里太冷清,没人陪他说话,有时候,祝满仓太无聊了,就向陈念安打申请,把邱梓涵叫来家里过夜,两个男孩睡一个高低铺,早上再一起去上学。   在巴   黎,祝繁星在公司附近租下一套小公寓,把全部家当搬了过来。   她拿到了工作签证,正式进入职场,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去上班,做的还是演出运营工作,薪水比实习时高出许多,每个月能攒下一笔钱。   令她高兴的是,范嘉娴毕业后也选择留在巴黎发展,只是对方暂时没找到心仪的工作,依旧租住在学校附近。   十月初,祝繁星在张思彤的朋友圈看到申露的婚礼照片,申露白天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晚上换成一袭雪白婚纱,笑容满面地站在小姜身边,是那么幸福。   祝繁星由衷地为申露感到高兴,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没多久,她看到郭晓春也点了个赞。   祝繁星点开与郭晓春的对话框,发现上一次聊天还是春节时,她们彼此说着新春快乐,又简单地聊了几句近况。   郭晓春去非洲后依旧是个拼命三娘,她从头到脚的衣服鞋子、生活用品、还有一日三餐全由公司解决,所以她几乎不消费,只一门心思地赚钱。   最终,祝繁星没有给郭晓春发出只言片语,默默地按灭了手机。   又过了两个月,天气逐渐转寒,十二月初的一天,陈念安意外地接到冯智光打来的电话。   接通时他一颗心沉到谷底,觉得,大概是姥姥没了。   结果不是,冯智光是来问他要钱的,要钱给姥姥做心脏支架手术。   陈念安说:“我没钱。”   “你怎么会没钱?你不是拿了十六万吗?这些年利息都不少了。”冯智光在电话里嚷嚷,“那可是你亲姥姥,小时候她多疼你啊,你妈把你丢在老家,是你姥姥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的,她好歹养了你十一年,你不能这么没良心。虎仔,舅舅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我也不问你要太多,你给个五万就行。”   陈念安:“……”   他把电话挂了。 第162章 第33章我们家的事,她说了算。   陈念安手里是有钱的,不提祝繁星给的大笔生活费,他自己的存款和收入都有二十万。   他心里纠结,想来想去还是给姐姐打电话,征询她的意见。   祝繁星说:“你要是实在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可以给个两三万,求个心安。”   陈念安说:“姐,我不是不愿意给钱,我是怕,就算我给了钱,我舅舅也不会给姥姥做手术。”   “这样啊,嗯……”祝繁星思索片刻,说,“那你可以试试这么说……”   第二天,姥爷打来电话,告诉陈念安,医生说姥姥要是再不做手术,恐怕熬不过这年冬天。   老头儿语气卑微地求着他:“虎仔,姥爷知道你有钱,那可是你亲姥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陈念安说:“我妈的赔偿金有三十万,那是赔给你和姥姥的钱。”   “那个钱……你知道的呀,你舅舅早拿去买房了。”姥爷说,“他们三个现在过得也很困难,强强还要娶媳妇儿,彩礼都要一大笔钱,哪里还有钱给你姥姥做手术?”   陈念安问:“你确定,舅舅拿了钱会给姥姥做手术?”   “那肯定啊!不然我们也不会开口来求你。”姥爷说,“你舅说了,五万就够,不用你多掏。”   陈念安说:“这样吧,你让舅舅先给姥姥做手术,出院了拿发票给我看,我和他一人承担一半。花五万我给两万五,花十万我给五万,我说到做到,可以给你们立字据。”   “这……”姥爷吞吞吐吐地说,“这多麻烦呀,我们挑个国产支架,医生说不会很贵,要么,你直接给个两万五……也行。”   陈念安说:“我必须看到发票才给钱,姥爷,姥姥不是只有我一个孙辈,我愿意给一半,剩下的一半理应由舅舅承担,想让我掏钱,就只有这一种办法。”   姥爷没声儿了,陈念安猜测,他是在和舅舅商量。   两分钟后,姥爷语气一变,痛心疾首地说:“虎仔啊!你姥姥真是白疼你了,这么多年的养恩,你说忘就忘!怎么读书读得良心都没了呀!”   陈念安被气笑了:“我不是答应给钱了吗?让她去做手术啊!”   “做个屁!”冯智光抢过手机,大声喊,“陈念安,我算是看清你了!我们不求你了,行了吧?医生说也可以选择保守治疗,这要是治不好,全是你的责任!我花了钱会给你打发票的!到时候你可别不认账啊!”   陈念安:“……”   他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冯智光的卑劣与贪婪从未令他失望过。   搁下手机,陈念安坐在桌前出神。   离开家乡九年半,他清楚得很,自己与姥姥之间的感情早已变得淡漠,淡漠到哪怕两人坐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   别人都说姥姥悉心养育他十一年,说得陈念安自己都快相信了,可他分明记得,小时候,姥姥是那么偏心冯继强。   他在钱塘待了九年多,姥姥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并未给予过关心,更没给过钱,而姥姥的生活一眼能望到头,也不是现在的他有能力解决的。   姐姐说,她最烦别人说“血浓于水”,陈念安深以为然。   中国人从古至今重视亲情,崇尚孝道,讲究家和万事兴。不可否认世上的确有许多和和美美的大家庭,比如任叔叔家、刘爷爷家,陈念安以前也会怨恨,为何自己遇不到?现在他明白了,这得分人,家族里若是多几个像祝叔叔、任叔叔那样品性的人,整个家族便不会太差,反之,多几个像冯智光、祝怀军那样的人,那铁定完蛋。   后来,姥爷又打来几个电话,半是求半是骂,陈念安始终没有妥协。冯智光无法,只能选择给老娘保守治疗,所谓的保守治疗,就是吃点药挂点水,他把发票和病历一一拍给陈念安,让外甥掏一半。   陈念安终于知道了姥姥的名字,黄贵女,出生于1946年十一月。   冯家姥姥黄贵女最终没能撑过这个冬天,于2019年一月中旬因病离世,享年七十二岁。   接完电话后,陈念安没哭,只是在床上坐了很久,大脑空白了好一阵子,才给祝繁星发出一条消息。   【磐石】:姐,我姥姥没了。   祝繁星看到消息后立刻打来电话,姐弟俩絮絮地聊了半个多小时。   姐姐的安慰是最好的镇静剂,让陈念安不至于那么难过,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生老病死,是谁都躲不过的事。   姥姥走的时候,陈念安正在经历期末考,没法回安徽参加葬礼,姥爷说他不回去会被乡亲们笑话,陈念安只能答应考完试后回去一趟。   等祝满仓的期末考结束,陈念安买够三天的食材,告诉小弟,他要去一趟老家,住两晚就回来,让祝满仓乖乖待在家,别到处乱跑。   又是一趟长途奔波,陈念安抵达五峤村时已是晚上八点多。   五峤村地处大别山腹地,冬天十分寒冷,前些天一直在下雪,此时积雪还未消融,整个村庄被白雪覆盖。陈念安裹着羽绒外套走在村道上,发现村里的气氛倒是比夏天时热闹不少,家家户户门口贴着春联,还挂着香肠腊肉,他知道,临近过年,在外务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   在姥爷家,他见到许多冯家亲戚,其中包括久未见面的冯智光、邬丽菊和冯继强。   舅舅舅妈还未满五十岁,面容却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冯智光还在记仇,阴阳怪气地对亲戚们说:“看看,这是哪家大少爷回来了,穿得多光鲜啊,有钱买衣服,没钱给他亲姥姥治病呢。”   亲戚们打着圆场:“哎呀,虎仔还小呢,这不是在上学么。”   冯智光冷笑道:“他有钱的,十六万!全揣兜里了,一个子儿都不肯掏出来。”   陈念安无所谓舅舅在亲戚面前怎么诋毁他,低声打了个招呼:“舅舅,舅妈,强强。”   冯继强说:“不该叫我一声哥吗?”   他不像小时候那么胖了,身材变得敦厚壮实,剃个小平头,脸上长着痤疮,给陈念安递烟:“虎仔,来,抽一根。”   “不了,谢   谢,我不抽烟。“陈念安说。   冯继强嘎嘎笑:“怎么抽烟都不会?还是不是男人了?”   陈念安:“……”   大家在烤火,姥爷给他拿了两个番薯吃,邬丽菊凑过来,拿胳膊肘碰碰陈念安,说:“虎仔,你姥姥看病的事,我们也不和你计较了,人老了嘛,总有走的一天,这就是命。舅妈现在想托你个事,你表哥吧,手里有本事,会修车,只是在县城上班挣不到什么钱,他想年后去钱塘找工作,你有门路吗?”   陈念安说:“没有,我只是个学生。”   “那你姐呢?”   “她在法国留学,人都不在钱塘。”   “啧,怀康还在就好了,”邬丽菊说,“哎,那到时候强强去了钱塘,他自己去找工作,能在你家住一阵子吗?省点房租钱。”   陈念安看着她,说:“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租来的,我姐已经把房子卖了。”   “租的也行啊,就住几天,住到强强找到工作为止。”邬丽菊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知道你不会给我们掏钱,不用你掏钱,就是借个地方住,强强可是你亲表哥,反正你姐不在,你们三个男孩子住在一起,不会不方便的。”   亲戚们都看着陈念安,他说:“我得问问我姐,我们家的事,她说了算。”   邬丽菊笑着说:“那你记得去问啊,强强不会住很久的,他现在可能干了,肯定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哎,钱塘那边上班,一个月能有七八千吧?”   陈念安:“……”   他差点脱口而出:做梦呢!   “我不知道,我没上过班。”陈念安站起身,说,“舅妈,我坐了一天车,有点累,你们先聊着,我去洗个澡,洗完就睡了,明早还要去给姥姥上坟。”   他不再理会那些人,带着行李走上楼,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满打满算,陈念安只会在姥爷家待两个晚上和一个白天,他从未想过,这趟回乡之行,竟会如此荒诞。   第二天早上,他还没来得及去给姥姥扫墓,家里就来了三拨人,全是媒人,要给陈念安说亲。   一个大婶说:“我表姐家的女儿,在合肥上大学,个儿不矮,穿个小皮鞋能有1米65,长得特漂亮,虎仔,你先看看照片。”   一个大叔说:“你可拉倒吧,什么上大学,你那个外甥女我知道,就是个大专生。虎仔,我手里这个姑娘,隔壁村的,正儿八经的本科生,在上海读书,现在就在家,你要不要跟我过去见见?可洋气嘞!”   另一个大姐说:“虎仔,我这个姑娘虽然不是大学生,但条件一等一的好!初中毕业就去南京做生意了,开了两家店,买了一套房,只比你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呀!”   陈念安:“……”   他坐在堂屋里烤火,什么都没说,三拨媒人已经自顾自地吵了起来。   邬丽菊当场发飙,把他们统统赶了出去。   下午,陈念安跟着姥爷、舅舅扫墓回来,更离奇的事发生了。   院子里站着七八个陌生人,有男有女,见到他后,立刻围了过来。   “这就是虎仔?哎呦呦,长这么大了!真帅啊!”   “虎仔,我是你堂婶,哎,陈福,别愣着呀,这是你侄子,亲侄子!快给个红包。”   “你是叫……陈念安吧?我是你叔,陈福,你还认得他们吗?这是你爷你奶!”   “虎仔,虎仔啊!我苦命的孙子啊!”   一对陌生老头老太嚎啕大哭,颤颤巍巍地向着陈念安走来。   陈念安惊得连连退后,冯智光气爆了,操起院子里的扫帚,怒喝道:“你们他妈的抽什么疯?这是我老冯家!都给我滚出去!”   “哎呀,智光,干吗呢?”陈家堂婶拦住他,“我叔和孙子多少年没见了,这是大喜事啊,我听说虎仔现在是在A大上学,对吗?多好的小伙子,又高又帅又聪明,虎仔,有对象没?堂婶帮你说亲啊。”   “说你妈个亲!”冯智光一扫帚打了过去。   堂婶尖叫着躲开,陈福冲了过来,两个男人顿时扭打到一起,边打边骂。   “陈念安是我们陈家的种!要进陈家族谱的!”   “放你妈个屁!早二十年你们死哪儿去了?看他混得好就想摘桃子!想得美!”   “我们陈家认孙子关你屁事?有本事你也生个能干儿子啊!”   “陈福你臭不要脸!当初你哥没了,你他妈还打过我妹主意呢!”   ……   冯继强和邬丽菊大叫着冲出堂屋,给冯智光帮忙,陈家亲戚也一拥而上,双方立时打成一团。女人们互相扯着头发,男人们拳脚相向,陈家爷爷奶奶哭天抢地,冯家姥爷骂骂咧咧,周围邻居听到喊声也纷纷赶来,劝架的劝架,帮忙的帮忙。   陈念安站在角落冷眼旁观,心里只觉得讽刺,他的剧本都不敢这么写。 第163章 第34章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哪家……   这时候如果有一出BGM,必定节奏明快,带着黑色幽默。   陈念安跟随心中旋律穿过晃动的人群,走向堂屋,姥爷发现他要上楼,叫他:“虎仔!你上哪儿去?赶紧来帮你舅舅啊!”   陈念安回头看向混乱的院子,姥姥尸骨未寒,那些人像是浑不在意,有人倒在地上呻/吟,有人脸上多了划痕血渍,邬丽菊的棉衣都被陈家堂婶扯破了,棉花一朵朵地跑出来,有几朵还沾在堂婶头发上,看起来颇为滑稽。   “我要回家。”陈念安说,“现在就走。”   陈福推开冯智光,大喊道:“陈念安!你回哪门子家?你是陈家人!一定要认祖归宗啊!要不然你爸九泉之下都没脸面对老陈家的列祖列宗!”   陈念安看着这个张牙舞爪的陌生人,说:“那让陈家的列祖列宗去骂他好了,关我什么事?”   陈福指着他:“你!你这是大逆不道!说这种话你要遭雷劈的!”   陈念安转头就走。   冯智光被揍得鼻青脸肿,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虎仔不会认你们的,他心肠硬着呢!我那老娘养他十一年,问他要点治病钱,他都一毛不拔,还想让他认祖归宗?做你们的春秋大头梦去吧!”   陈家一个男人说:“你老娘本来就该归你养!陈念安是我们陈家人,又不是你们冯家人!”   冯智光梗着脖子指他:“放你妈的狗屁!你家那个短命陈禄死了以后,你们陈家养过他一天吗?”   “你嘴巴放干净点!那是因为他妈把他带走了!不让我们养!”   “说的好听,那他妈死了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把他接回去?”   “这……这不是因为你把他送去钱塘了嘛!”   “我C你妈了gb!还是我不对了?”   主角走了,院子里的“战火”渐渐消停,变成充斥着污言秽语的骂战。没多久,陈念安下来了,背着包,提着拉杆箱。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冷着脸走向院门,邬丽菊喊道:“虎仔!别忘了舅妈托你的事啊!回去问问你姐姐!有消息了给我个信儿!”   陈家奶奶还不罢休,想去拉他:“虎仔,我是你奶奶……”   “别碰我!”陈念安一把拂开那双枯槁的手,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老太太踉跄几步才站稳,又一次捶胸顿足、放声大哭。陈念安不愿去看她,生怕真的会记住那几张丑陋的面孔,拉起箱子快步离开小院。   小楼渐渐被甩在脑后,没人再来阻拦他。陈念安坐小巴去县城,再转车去六安火车站,天已经黑了,他查询车票,有一班晚上8点多的K字头列车会经过钱塘,半夜三点多到站,坐票已售罄,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无座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坐在候车大厅等车时,陈念安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些人说的话。   什么“老陈家”、“老冯家”、“认祖归宗”……他觉得好笑,那些人是疯了吗?就因为他姓陈,身上流着陈、冯两家的血,所以,他就得二选一?   陈念安知道,他早就不是陈家人了,也不是冯家人,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哪家人呢?   钱塘祝家?   换成以前,他不会怀疑这个结论,而现在,还真不好说。   姐姐说了,人总归要独立的。   意思是不是说……毕业以后,他得离开那个家?   想想也是,他姓陈,不姓祝,和祝家的任何人都没有血缘关系。他的户口独立,身份证开头的几个数也和姐姐弟弟不一样,所以,他并不是祝家人。那个他花了无数心血维系的小家,从本质意义上来说,其实与他无关。   陈念安为自己感到悲哀,活了二十年,他竟像片叶子似的无根无底,飘来荡去,如今连归属感都找不到了。   他打开手机备忘录,新建文档,敲下几个字。   《哪家人》   内容梗概:主角父母双亡,从小寄人篱下,被几户家庭踢皮球似的踢来踢去,谁都不愿抚养他。长大后,主角事业成功,名扬天下,那些曾经把他当垃圾一样丢掉的人纷纷觍着脸上门来认亲,主角没有以德报怨,狠狠地将那些人奚落了一番,宁可将巨额财富投入公益事业,也不给那些人一分钱。   写完后,陈念安心里暗爽了一把,接着又感到沮丧。   这是打脸爽文的经典套路,可现实里,一个普通人想功成名就,哪有这么简单?   ——   陈念安上车了,此时正是繁忙的春运季节,车厢过道挤满了人,还飘着浓浓的方便面味道。他在两节车厢连接处找了个空隙,后背贴墙而站,随着列车“哐哐哐”地晃动着,去往钱塘。   无座票本就折磨人,半夜里的无座票更是反人类设计,过了十二点,陈念安又困又累,肚子还很饿,他不拘小节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打了会盹。   半夜三点半,列车终于到站,陈念安出站后打车回光耀新村,进屋时惊动了祝满仓。   男孩子穿着棉毛衫和小内裤走出房间,脸上是如临大敌的表情,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见到陈念安后才松了口气:“哥,是你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遭贼了,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啊?天还没亮呢。”   陈念安脸色憔悴,说:“这几天票不好买,只买到这班车。”   祝满仓说:“哦,那我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洗完澡后,陈念安居然不困了,眼看着快到五点,他干脆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在电脑里写了一版更详细的大纲。   写到一半时,他脑子里闪了一下,开始从头修改。   《哪家人》   主角变成了一个女孩。   ——   2019年的春节,还是陈念安和祝满仓单过,他们与姐姐通视频,祝繁星又和范嘉娴等几个中国朋友待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包饺子,做年夜饭,准备看春晚。   工作半年多,祝繁星转了岗位,做起了演出经纪人,需要出差。   这可真是一份好差事,公   费旅游啊,读研两年没能去成的那些欧洲国家,工作后,她跟随演出团队开始一个个地打卡,巡演通常需要一到两周,祝繁星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深度游。   意大利、德国、比利时、荷兰、瑞士……她的朋友圈属于精装修,美景美食美人儿噼里啪啦地晒,还有各种展览和演出实况,羡煞国内一帮子好友。   她的好友里,申露在事业单位上班;张思彤毕业回国后进了一家总部在钱塘的法资外企,做总经理助理;张雅澜入职了一家主做欧洲出境游业务的旅行社,工作地是上海;方熠正读研三,这年夏天毕业,已经过了法考;李思莹二战考研时不再死磕A大,上岸了一所位于上海的211院校,目前正读研二;郭晓春自不必说,依然奋战在阿尔及利亚的一线工地上。   男同学里,温明远依旧一骑绝尘,已经在几家学术顶刊发表了三篇数学类SCI,去年秋天,他的好兄弟姚鼎去美国旅游,和温明远见了一面,温明远在朋友圈晒出两人的今昔合影对比。   照片上,两个穿着运动校服的十六岁少年都已长成二十五岁的男青年,身型变得更加健壮,面容也更为成熟。祝繁星看过后感触颇深,不禁联想到自己,以及陈念安。   梁知维还在深圳,似乎混得不错,三天两头晒自己和女友的甜蜜合影,他计划夏天和女友一起去欧洲自由行,为此特地向祝繁星咨询相关路线和注意事项。   聊完正事,梁知维好奇地问——   【梁大壮】:你真的一直单身吗?   【Stella】:对啊   【梁大壮】:为什么?   【Stella】:放心吧,不是因为你   【梁大壮】:[擦汗][擦汗][擦汗]   的确不是因为他。   现在的祝繁星心如止水,仿佛失去了谈恋爱的动力,再也没对任何追求者动过心,只想把精力放在工作上。   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那就是,她不想再让小老虎伤心。   ——   元宵节后,祝满仓开学了,这是他初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小少年写了一张“发愤图强”的字条,贴在高低铺床架子上,每天起床后为自己加油打气。   A大还没开学,陈念安继续享受着假期,在家写剧本。   这一年他产量不低,不仅交了一份12集大作业,还参与了一部60集古装权谋剧的编剧工作。   阮慧去年六月毕业,目前在施元启老师的编剧工作室工作,她对陈念安说,自己总算混出头了,现在手头写的本子,施老师答应她,会给她署名。   她把部分枪手头子的工作转交给陈念安,教他怎么管理底下的小兵,什么情况要用到什么话术,陈念安听得想笑:“这不都是你跟我说过的话吗?原来是给我画饼啊?”   阮慧哈哈大笑:“你就说最后有没有吃到饼吧!”   陈念安也笑了起来,他和阮慧已经成了好朋友,彼此欣赏对方的才华,也认可对方的人品,陈念安感激阮慧对他的栽培之恩,尽管他至今未得到过编剧署名权。   距离A大开学还有三天,这天中午,陈念安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正吃着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个粗嗓门。   “喂!虎仔,是我啊!冯继强,我已经到钱塘了,你家在哪儿啊?我现在过去找你。”   陈念安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舅妈的“嘱托”,他没有问过祝繁星,原本打算冷处理这件事,以为他不提,冯继强就不会来,谁能想到,年刚过完,冯继强自说自话地就来了。   仓促之间,陈念安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说出光耀新村的地址,在等待冯继强上门前,他给祝繁星发消息,她没回,他知道她在睡觉,硬着头皮给她打语音电话。   巴黎时间才凌晨五点,祝繁星睡得正香,闭着眼睛接起电话:“喂,小老虎,怎么了?”   陈念安说:“姐,我那个五峤村的表哥,冯继强,你还记得吧?他想来钱塘找工作,人已经到钱塘了,说想在咱们家住几天,你觉得可以吗?”   “冯继强……哦,记得,他要住几天啊?”   “不知道,我舅妈说住到他找到工作为止。”   “那不行,他要是一年找不到工作,还能在咱们家住一年?你跟他说,最多住半个月。”   姐姐发话了,陈念安的心定了不少,说:“姐,过几天我开学了,咱家白天会没人,你屋里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你藏起来吗?”   祝繁星说:“没什么东西,就一些我没带走的首饰,你放保险箱吧,密码六位数,是你生日。”   陈念安一愣:“我生日?”   “嗯。”祝繁星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反正房子是租来的,重要的东西都在保险箱里,你自己看着办吧,没事的话我挂了,我再睡会儿。”   电话挂了,陈念安走进次卧,先把祝繁星留下的首饰收拢起来,再在衣柜里找到保险箱,按下密码:980720   箱门“啪嗒”弹开,陈念安心里的感觉极微妙,没去看保险箱里头的东西,把首饰全放了进去,又在家里转了两圈,觉得没问题了,才坐在客厅,静候冯继强上门。   二十分钟后,冯继强到了,拖着一个箱子,还扛着一个大包,说是给陈念安带了些家乡特产。   他在屋里四处乱转,语气里满是嫌弃:“这屋也太小了吧,鸽子笼似的,加起来还没咱姥爷家堂屋大。我跟你说,我爸在县城买的那套房,110个平方!我还嫌小呢,你这儿居然比我们家那个房子还小,这咋住人啊?”   陈念安没接他的话茬,说:“我问过我姐了,她说你只能在这儿住半个月。”   冯继强扭头看了他一会儿,问:“还是不是兄弟了?”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况且我们只是表兄弟。”陈念安说,“你知道的,这房子是我姐租的,我能住在这儿,也是她好心收留我。”   冯继强说:“她又不在!你连这点主都不能做吗?”   “不能。”陈念安说,“其实外头租个单间并不贵,七八百块的也能找到,你手上有真本事,半个月足够你找工作和出租房了。”   “呵,我爸真没说错,你就是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冯继强指指他,“行,老子就住半个月,说吧,晚上我睡哪儿?”   陈念安领他去主卧,说:“你睡这个屋,上铺归你,我睡下铺,等会儿我给你拿干净被子。”   他已经想好了,冯继强在家的这些天,他天天都要回来,不能让祝满仓和冯继强独处。   “你不是住校吗?”冯继强问。   陈念安说:“我要照顾满宝,一直走读。”   冯继强说:“我想睡下铺,爬上爬下的忒麻烦了。”   “不行。”陈念安说,“下铺是满宝的床,他不喜欢给别人睡。”   “操。”冯继强掏出烟盒,抽了一根打算点燃,陈念安劈手抢过香烟:“家里不准抽烟!”   冯继强瞪大眼睛:“那我上哪儿抽?”   “楼下!”陈念安对他怒目而视。   “这不是有个阳台吗?”冯继强走去阳台抽烟,“陈念安,你他妈变得老子都不认得了!”   晚上,陈念安做了几道菜,和冯继强一起吃,近十点时,祝满仓背着书包回来了,见家里有个陌生男人,愣了一下,冯继强笑着说:“这是满宝?我印象里还是个小屁孩儿呢,长这么大了?”   陈念安说:“满宝,这是我表哥,冯继强,你可以叫他强哥,他要在咱们家住半个月,过会儿你把衣服收拾一下,这几天你睡姐姐房间。”   祝满仓乖乖应下:“哦,知道了,强哥好。”   冯继强就这么留在了钱塘,住在403室,头几天,三人相安无事,冯继强白天会去外面找工作,还会去钱塘市中心转悠,晚上回来过夜。陈念安每天给他做饭吃,心想,只要冯继强不出幺蛾子,供他吃喝只是小事。   一个星期后,情况开始不妙。   冯继强找工作很不顺利,他只有小学学历,家里   花钱给他做了个高中毕业的假证,但那不能改变他半文盲的事实。   他的修车手艺并不出众,求职时,车行的人问他专业问题,他几乎一问三不知,除了打游戏聊Q/Q,对电脑知识也是一窍不通,连智能手机都用不利索。   处处碰壁后,冯继强开始摆烂,天天赖在家里睡大觉、看电视、吃现成饭,不高兴了,就隔空对着那些招聘单位破口大骂,陈念安忍气吞声,只等着日子一到就赶人。   这天晚上,有个剧本项目需要开会,陈念安很晚才到家,祝满仓已经回来了,在祝繁星房里做作业,冯继强像个大爷似的坐在客厅看电视。   陈念安一进屋,就闻到一股烟味,气得骂他:“跟你说了别在家抽烟!满宝还小!抽二手烟会生病的!”   “他小什么呀?”冯继强咧着一嘴黄牙笑,“他都快十五岁了,我十五岁的时候,早会抽烟了。”   陈念安怼他:“会抽烟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他提着一兜香梨,丢了一个给冯继强,又洗净两个给祝满仓送进房,刚打开房门,陈念安鼻子一吸,就觉得不对。   他把房门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再打开,祝满仓浑身僵硬地坐在书桌边,都不敢回头看他。   陈念安快步走到祝满仓身边,一把抓起他的右手,去闻他手指。   祝满仓大惊失色,吓得抱住头:“哥!哥!哥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少年的手指间有淡淡的烟味,陈念安怒火攻心,忍住揍他的冲动,问:“你抽了几根?”   祝满仓苦着脸说:“就、就一根,就一根,真的只有一根!我没骗你。我不喜欢抽,我就是、我就是好奇……我就试试……哥,哥!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让陈念安失望了,嗷嗷地哭了起来,陈念安忍住气,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嗓子,将来是要唱歌的,绝对不能抽烟,知道吗?”   祝满仓泪流满面:“知道了,我知道了,哥,我不会再抽了。”   陈念安怒气冲冲地回到客厅,冯继强不以为然地说:“你干吗呀?抽个烟罢了,多大个事儿,男人不抽烟……”   陈念安走到他面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居高临下地瞪着他:“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再被我发现你教满宝抽烟,我杀了你。还有三天,我不管你找不找得到工作,时间一到,你就给我滚。” 第164章 第35章你也知道丢人啊?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冯继强也瞪着陈念安,“我读书是没你厉害,但你有什么好狂的?陈念安,你来钱塘十年了,读了这么多年书,到现在也就住这么一个破房子,还是租来的。村里人把你吹上天,我看你混得也不过如此,就是你姐养的一条看门狗。”   “你说什么?!”陈念安双臂用力,把冯继强拎了起来。   “我说错了吗?”冯继强可不怵与他打架,“还他妈杀了我?我倒要问问你,你和满宝有什么关系?你他妈真以为自己是他哥了?”   陈念安一拳砸下,在门缝后偷窥的祝满仓叫出声来:“哥!”   冯继强挡住那一拳,还反扣住陈念安的手腕,他力气很大,混不吝地笑着:“行啦!别在我这儿耍横了,论打架你又打不过我。松开,老子明天就去找工作,找着了立马走,不来求着你。”   陈念安想着不与傻X论短长,恨恨地松开他,冯继强往地上“啐”了一口,起身走进主卧。   门缝后的祝满仓见争端告一段落,赶紧溜回书桌边继续做作业。   夜里,三人都睡下了,冯继强在上铺刷短视频,声音还是外放,陈念安被吵得睡不着,敲敲床板:“你别看了!要看也戴个耳机,我明天还要上课。”   “我没耳机。”冯继强把音量调低了些,眼珠子一转,从上铺探出头来,“哎,虎仔,我问你个事儿,你找过对象没?”   陈念安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没有。”   “你长这么帅,为啥不找对象?”冯继强问,“诶,你该不会还是个处男吧?”   陈念安懊恼不已:“睡觉了!”   “哈哈哈哈……”黑暗中,冯继强的笑声格外刺耳,“你说说你,读书读得脑子都傻了,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个处男,你也太失败了。”   陈念安懒得理他,小时候他俩就处得不好,如今思想上的差距更是天差地别。他完全理解不了冯继强的三观,冯继强也永远理解不了他的做人准则。   见陈念安不说话,冯继强捞过手机,嘿嘿笑道:“小表弟,还生我气呢?满宝的事,哥给你赔个不是,哥发你点儿好东西,这可是我珍藏的宝贝,花钱买来的。”   陈念安的手机屏幕亮了,他拿起来看,冯继强发来三条微信消息,全是视频,缩略图一片肉色,居然是三段成人/小电影。   “!!!”陈念安快气炸了,“你有病啊?谁要你这种东西?!”   他把消息全部删光,觉得自己的手机都被玷污了。   “你不喜欢?”冯继强语气困惑:“是个男人都喜欢啊,外面找不到的,可刺激啦。”   陈念安气道:“闭嘴!睡觉!”   “切。”冯继强撇撇嘴,“假清高。”   陈念安没再搭理他,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踏实不下来。   第二天早上,陈念安六点半准时起床,给某个初三生做早餐。冯继强还在呼呼大睡,祝满仓坐在餐桌边吃完面条,提起书包说:“哥,我走了。”   “等等。”陈念安走到他身边,向他摊开手,“手机给我看看。”   祝满仓:“?”   从上个学期开始,祝满仓就是自己上下学、自己在家过夜,陈念安担心他晚上回家会遇到危险,就把手机交给他,让他自行保管。   祝满仓念初三后成绩稳定,对学业越发专注,陈念安信任他,知道弟弟不会贪玩,偶尔学累了玩会儿手机当做放松,他是默许的。   手机就在祝满仓的裤兜里,但他掏啊掏啊,始终掏不出来。   小少年脸色煞白,心虚地问:“哥,你为什么要看我手机?”   陈念安说:“我就看看,看一下就还给你。”   祝满仓嚅嗫道:“我、我没玩什么呀,这是我的隐私。”   陈念安不为所动:“拿来。”   祝满仓没辙了,抱着侥幸心理,掏出手机递给他,陈念安直接打开微信,发现弟弟果然和冯继强加了好友,五天前加的,这五天里,冯继强陆续给祝满仓发了四段小电影,第一次是刚加上好友那一天。   “你看了吗?”陈念安把手机屏幕怼到弟弟面前。   祝满仓早已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回答。   陈念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扬手,手机被他狠狠砸到地上,屏幕碎了一片。祝满仓浑身一激灵,陈念安已经转身走向主卧,扯住上铺的被子,用力一拉,熟睡中的冯继强连人带被子被从上铺拽下来,重重地跌到地上。   那高低落差可不小,他摔得不轻,真是又惊又怒:“陈念安你疯了吗?你要摔死我啊!”   陈念安一脚踹了上去:“你现在就给我滚!”   这下子冯继强被彻底激怒,抖开被子一跃而起,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小内裤,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冲着陈念安就挥出一拳:“你他妈找死!”   祝满仓跑到主卧门口时,两个二十出头的男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陈念安像是变了一个人,怒火中烧,眼里满是戾气,哪儿还有平时沉稳温和的影子?他挥出的拳头又快又重,毫不留情。   有多少年没打架了?上一次打架还是小学六年级时,对象是倪正廷。   最近一年半,陈念安过得十分压抑,压抑得他时常会感到窒息。姐姐离家后,祝满仓是他唯一的情感   寄托,他无法忍受自己悉心呵护着的宝贝弟弟,才和冯继强这个垃圾人认识一个多星期,就被他往歧路上带!   陈念安杀人的心都有了。   冯继强也不是吃素的,他从小爱打架,打起架来还不要命,可打着打着,他心里犯起了嘀咕,惊觉自己小瞧陈念安了,竟是讨不到便宜。   陈念安不怕痛似的,挨了重拳也不吭声,两人你来我往,状似疯癫地互殴,抱在一起在狭小的房间里撞来撞去,房里顿时一片狼藉,椅子倒了,书桌歪了,台面上的东西散落一地。   很快,陈念安脸上挂了彩,冯继强比他更惨,因为他没穿衣服,壮硕的身躯上已是姹紫嫣红一片,他怒吼着,一脚踹向陈念安的裆/部:“老子叫你断子绝孙!”   祝满仓吓坏了,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从身后抱住冯继强,陈念安才堪堪躲过那一脚。冯继强怒不可遏,用手肘去撞祝满仓肚子,祝满仓疼得大叫起来,这叫声终于唤醒陈念安的理智,他扑过去把弟弟解救出来,喘着粗气,只剩眼睛里的怒火还未熄灭,指着房门说:“冯继强,收拾你的东西,现在就给我滚!”   “为什么呀?你发什么疯?!”冯继强还处在懵圈中,睡得好好的被人拖下床干了一架,打完了还要赶他走?有没有天理了?   陈念安头发凌乱,脸上有淤青,鼻子流着血,衣服也被扯得乱七八糟,他“咻咻”地喘着气,说:“你给祝满仓发了什么东西,你自己知道,你要是不走,我就报警,说你传播淫//秽色//情信息,证据都在手机里。”   冯继强惊呆了,看向祝满仓:“就、就为这?这……这有什么呀?哪个男人不看这个呀?”   祝满仓臊得没脸去看哥哥。   “别让我说第二遍。”陈念安怒视着冯继强,周身泛着煞气,“你,现在,就给我,滚。”   冯继强:“……”   他不想进局子,只能带着行李滚蛋,临走前对陈念安破口大骂,三句里两句不离生/殖/器。   “你有种就别回五峤村!你回一次,老子就揍你一次!”冯继强说,“咱们冯家这辈子再也没你这号人!”   陈念安木着脸,“砰”地甩上大门。   他坐在餐桌边,拿起手机开始删人,删掉冯智光,删掉姥爷,删掉冯继强,不仅是微信,还有手机号码,统统拉黑。   这件事,年前离开五峤村时,他就想做了,只是当时心里还念着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亲情,还觉得那总归是自己的根,现在,他彻底地死了心,再也不会难过。   祝满仓已经迟到了,但他不敢走,揉着肚子站在边上等骂声,心里天马行空地想着,哥哥要是像揍冯继强那样揍他,他能挨几下?嗯……估计挨不了三下,他就得跪下求饶。   终于,陈念安抬眸看他,问:“肚子还疼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祝满仓摇摇头,指着他说:“哥,你受伤了,你才该去医院。”   “不需要,就是皮外伤,我自己有数。”陈念安沉声道,“你先去上学,晚上回来,咱们再聊。”   祝满仓鼻子一酸:“哥,对不起。”   陈念安摇摇头:“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只有你自己。”   祝满仓又哭了,说:“哥,这件事,你能不告诉姐姐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看这种东西了。”   陈念安苦笑:“你也知道丢人啊?”   “嗯。”祝满仓抹掉眼泪,提起书包,说,“哥,我先走了,晚上我会早点回来的。”   等祝满仓离开家,陈念安一直绷着的精神才松懈下来,他摸摸脸上的痛处,“嘶”了一声,去卫生间照镜子。   伤得……非常丑,没法出门见人。   陈念安向班长请了个假,留在家里收拾屋子,处理伤口。   忙忙碌碌地干了一阵子活后,他站在高低铺旁,看着上铺凌乱的被褥,心里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再也不会去姥爷家了。   以后再回五峤村,就只是去给妈妈和姥姥扫墓,不会再因为别的事而有片刻逗留。   那姥爷没了以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对姥爷,一直是有怨气的。   ——   晚自习结束后,祝满仓早早地回到家,陈念安给他煮了一碗麻心汤圆,是元宵节时吃剩下的八颗。   陈念安脸上敷过药,肿还没消,一张脸依旧吓人。祝满仓坐在桌边吃汤圆,一句话都不敢说,陈念安静静地看着他,祝满仓快满十五岁了,头发乌黑,眉目清秀,身高年年长,眼看着即将突破1米8。   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对X事好奇是正常现象,但看那种视频……陈念安属实是接受无能。   他在祝满仓身边坐下,问:“冯继强发你的视频,你发给邱梓涵没?”   祝满仓:“……”   “发了,对吗?”   “嗯。”祝满仓声如蚊吟,“哥,我们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X行为吗?”陈念安问,“还是好奇女人的身体?”   祝满仓羞得不行,脸皱成一团:“哥,你别说这种话!”   “你看都看了,还不让我说?”陈念安说,“我承认,咱们家X教育是做得有欠缺,因为我们三个都没有爸妈,姐姐又是女孩,所以我的确在这方面疏忽了。祝满仓,你现在这个年纪,对X产生好奇是正常的,哪怕你暗恋哪个女同学,喜欢哪个女明星,躲在被窝里自/慰,都是正常的。但你不能去看那种视频,别说你现在未成年,哪怕你成年了也不能看,那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祝满仓点点头:“我知道,强……冯继强发给我的时候,我也吓一跳。”   陈念安说:“他第一次发给你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   祝满仓说:“我一开始是想告诉你的,但我怕你骂我,我想着……反正他马上就要走了,你不会知道这件事,我以后也不会再和他有联系。”   “那抽烟呢?”陈念安问,“他让你抽,你就抽啊?”   祝满仓说:“他刺激我呢,他说他十三岁就会抽烟了,然后……我偶像,阳哥,就是那个摇滚乐队的主唱,他也抽烟,我就好奇么,想试试。哥,我真的只抽了一根,还没抽完,太呛了,我不喜欢。”   陈念安扶额。   “你那个阳哥是一副烟嗓,唱歌就那个调调,你和他不一样。”陈念安语重心长地说,“你自己能听出来吗?你的嗓音条件很优秀,又清又亮,能唱高音,雷老师都说了,你生了一副好嗓子。而抽烟这种事,虽然不犯法,但对你而言,这就是一种毒药,祝满仓,你要学会自控,学会辨别,知道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老天待祝满仓不薄,变声后给了他一副好嗓子,上声乐课时,雷老师对他的表现赞赏有加,说结合外形条件,祝满仓的确有希望考声乐类专业。   “我知道了,哥,这事儿是我不对,我已经反省一天了。”见陈念安一直没发火,祝满仓的胆子大了些,摇头晃脑地说,“其实……你以前也做过这种事,你十三岁还是十四岁的时候,爷爷让你喝白酒,你不也喝了吗?对我就这么双标。”   陈念安:“……”   这小子居然还记得?   他正想反驳,祝满仓已经舀起一颗汤圆,塞进他嘴里,笑嘻嘻地说:“哥,消消气消消气,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你……没告诉我姐吧?”   陈念安瞪着他,牙齿咬下汤圆,甜蜜的芝麻流了出来,溢满他的口腔。兄弟俩眼神古怪地对视着,突然,两人一起破功,大声地笑了起来。 第165章 第36章没找着合眼缘的女孩,我宁可……   陈念安没打算让姐姐   知道这件事。   两个原因,一,冯继强是他领上门来的亲戚,那家伙差点带坏祝满仓,即使他把冯继强打跑了,自己也难辞其咎,况且他还受了点伤,姐姐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担心。   二,祝满仓看小黄/片并不是件光彩的事,小伙子也要面子,不想让姐姐用有色眼光看他。   祝满仓说这是男人间的约定,煞有其事地与陈念安击拳为誓,约好了彼此保密。   从那以后,冯继强再也没来过光耀新村,陈念安不知道他的去向,是留在钱塘,还是回了老家,他都不关心。   寒冷的冬季即将过去,小公园的梅花开得正盛,香气扑鼻。周六下午,阳光大好,凉亭里的牌局激战正酣,俞奶奶戴着老花眼镜,盯着手里的一把牌,上家出了对J,她有对K和对2,犹豫着该出哪对压。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修长的食指指着牌尾,俞奶奶随即听到一道年轻男声:“出对K。”   她没多想,直接打出对K,下家老头丢下最后两张牌——对A,高兴地喊:“我走掉啦!”   俞奶奶:“……”   她扭头一看,陈念安正在身边闷头笑,身后还跟着一个笑嘻嘻的祝满仓,俞奶奶气不打一处来,往陈念安身上一拍:“讨厌东西!害我输了!你帮我给钱!”   陈念安笑着躲开,说:“一会儿我给你买奶茶喝。”   “哼,我要珍珠奶茶,热的,五分甜。”俞奶奶和老伙伴们重新洗牌,问陈念安,“你俩怎么过来了?”   陈念安伸手搭上她的肩,说:“今天太阳好,满宝做题做累了,我就带他来打会儿羽毛球,让他放松一下,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去玩吧,别来我这儿捣乱。”俞奶奶赶他,见两个男生抬脚要走,又喊,“念安,一会儿你去我家拿点熏鱼,你爷爷做多了,吃不完,你俩帮忙消灭一下!”   “知道啦!”陈念安应下,拉着祝满仓走向小广场。   下家老头问俞奶奶:“金花,那是你外孙吗?”   “是我孙子。”俞奶奶骄傲地说,“两个都是我孙子,帅吧?”   小广场上的孩子们换了一拨又一拨,小婴儿们坐在童车里咿咿呀呀,大点儿的孩子跑来跑去,玩的东西还是老三篇,滑板车、酷炫陀螺、爬假山。   祝满仓对这些项目再也不感兴趣,和陈念安打起羽毛球来,一小时后,两人都出了一身汗,祝满仓还不想回家,便买来三杯热奶茶,先给俞奶奶送去一杯,又和陈念安一起坐在秋千上晒太阳,边喝边聊天。   那两架秋千岁数不小了,早年油漆光洁、螺钉坚固,遭受了十几年的风吹雨打后,如今已是锈迹斑斑,荡起来会发出刺耳的噪音。   祝满仓荡着秋千,说:“我记得,你和我姐总喜欢坐在这儿聊天。”   “嗯。”陈念安说,“主要是姐姐喜欢,她每次都会坐你坐的那架秋千。”   “哥,你想她吗?”祝满仓吸着奶茶,随口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陈念安的表情有些出神,沉默半晌才回答:“想。”   顿了一下,他又问,“你呢?”   “我也想她,只是……快三年了,她就回来过没几天,咱们三个已经很久没好好地过日子了。”祝满仓看向陈念安,“哥,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我能问吗?”   陈念安说:“你问。”   祝满仓:“你为什么不找女朋友啊?”   陈念安瞥了他一眼:“你管我呢。”   “……”祝满仓往他的方向伸长脖子,“你该不会是……喜欢男生吧?”   陈念安缓缓转头看他,那眼神深邃得叫祝满仓心慌不已,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说:“你别这么看我,我、我喜欢女生。”   陈念安嘴角抽抽:“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东西?”   祝满仓追问:“那你到底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啊?”   “女生。”陈念安说,“放心吧,我性取向和你一样,不会看上你的。”   祝满仓笑得好快乐,说:“你念了初中高中大学,班里那么多个女同学,真的就一个都不喜欢吗?”   陈念安说:“对,一个都不喜欢。”   祝满仓想了想,说:“姐好像对你找女朋友这事很着急,每次回来都会问我,她说你这叫暴、暴……暴什么物来着?”   “暴殄天物。”陈念安无语,“那个字读tiǎn,你真的做好准备去参加中考了吗?”   祝满仓挠头讪笑:“嘿嘿,没学过么。”   陈念安说:“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心里最清楚,不是别人谈恋爱,我就得跟着谈恋爱。不管男女,都不需要用有没有对象来证明自己,我有很多事可以做,没找着合眼缘的女孩,我宁可单着。”   因为小电影事件,陈念安开始注重对祝满仓的两X关系教育,不会再避讳这个话题。虽然他从未谈过恋爱,但自认为自己对待两X关系的理念是健康、正向的,宁缺毋滥——这是他教给祝满仓的道理。   祝满仓也不再藏着掖着,主动对陈念安说起自己学校里和“恋爱”有关的花边新闻。班里的谁和谁好上了;隔壁班的谁谁谁搞四角恋,一个男的同时和三个女的搞七捻三;哪个班有个女大王,会抽烟会喝酒,认识校外的混混,手下有几个小妹,经常合伙欺负人,女大王还想让邱梓涵做她男朋友,把邱梓涵吓得够呛……   陈念安读的青芽中学校风校纪优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听完后目瞪口呆,问:“你们学校这么乱的吗?”   “那是。”祝满仓说,“一个年级十二个班,大几百号人呢,总会有几个奇葩。我听说(3)班有个男生,把女朋友肚子都搞大了,他俩这个学期没来学校,好像是男的处分,女的休学。”   陈念安:“……”   “你别这么大惊小怪,我都习惯了。”祝满仓说,“乱的人永远就是那么几个,大部分人还是很老实的。”   “那你呢?”陈念安喝了一口奶茶,问,“你算老实人吗?”   祝满仓一挺胸膛:“我当然算老实人了!”   “那你有喜欢的女同学吗?”   “呃……”祝满仓语塞了,眼睛望向树梢,说,“说不上来,倒是有几个女同学喜欢我,对我表白过,可我都不喜欢。”   陈念安眉头一皱:“你心里有人了?”   祝满仓尴尬地笑笑:“算有吧,我挺喜欢我们班班长的,她可聪明了,学习成绩特别好。她吃亏在小学不是我们片区的,小升初只能进东耀,她要是我们片区的,早去青芽了,我听说她能保送二中,就觉得……我和她差距太远了,没可能有结果,就……算了呗。”   小伙子还蛮想得通啊,陈念安说:“现在没可能,不代表以后没可能,像我那两个初中同学,耗子和张珂,你都认得的,张珂在A大,耗子在工商大学,他今年打算考A大的研究生,要是考上了,我感觉,他俩就成了。”   “要是考不上呢?”祝满仓问。   “我不知道。”陈念安说,“这得看张珂的态度,看她介不介意。”   祝满仓心头一喜,说:“哥,你的意思是,我和我们班班长,以后还是有可能的,对吗?”   “对你个头!这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事吗?”陈念安秒变“家长”语气,“祝满仓同学,还有三个月就要中考了,我拜托你收收心吧!奶茶喝完没?喝完了就去单杠那儿练练,马上就要体测了,你那个引体向上还没能满分呢!”   祝满仓顿时愁眉苦脸:“啊?我刚打了一小时羽毛球啊!胳膊好酸的!”   钱塘的中考制度里,体测分数算进总分,每人考三项,祝满仓立定跳远和一千米跑都能拿满分,可在力量类选项中,不管是实心球还是引体向上,都只有8、9分,他太瘦了,胳膊力量不够,陈念安让他打羽毛球,也是为了锻炼他的上肢力量。   狂练两周后,东耀中学的初三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去别的学校参加体测,很多家长也   去了,在操场围栏外为自家小孩加油。   陈念安那天正好有空,也去了考场,祝满仓跑一千米时,他在围栏外跟着跑,边跑边喊:“祝满仓!加油!加油!冲起来!”   一群半大小子摆动手臂、发足狂奔,祝满仓跑得咬牙切齿,大吼着冲过终点线。缓过气来后,他喜滋滋地跑到围栏边,右手伸出栏杆与陈念安击掌:“哥,我是十分!”   接着是引体向上,在操场另一边,考生们面向围栏往上吊,家长们全能看见。祝满仓上场时,陈念安手心捏着一把汗,帮小弟计数。   “六个,七个,八个……别泄气!还有两个了!”陈念安当年引体向上得了满分,这会儿恨不得自己上阵,看着祝满仓憋得通红的脸颊,大喊道,“祝满仓!满分了我给你买双新鞋!”   边上的妈妈听得直笑,祝满仓也听见了,“嗷”的一声喊,又拉起来一个,两只脚在底下乱蹬。眼看着一分钟即将结束,祝满仓使出洪荒之力,压线拉起最后一个,围栏外的陈念安激动地蹦了起来,用力地挥拳:“成了!满分!祝满仓你是满分!”   他毕竟只是个未满二十一岁的大男孩,高兴到极致时也会露出孩子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陈念安就算不是“父母”,也为自家小弟操碎了心。校门口,班主任蒋老师说原地解散,陈念安叫上祝满仓和邱梓涵,说要带他俩去吃火锅,帮他们补充体力。   “哥,哥,你答应给我买新鞋的!”祝满仓小鹦鹉似的跟在陈念安身边,“你别耍赖啊,我早就看中一双新鞋了,要五百多块,你会给我买吧?”   陈念安说:“会。”   祝满仓乐坏了:“谢谢哥!”   陈念安说:“也算你十五岁的生日礼物了。”   祝满仓:“……”   邱梓涵捧腹大笑,祝满仓气得直蹦跶:“有你这样的吗?我还有两个月才过生日呢!”   陈念安挑眉:“现在买,还是两个月以后买,你自己选。”   祝满仓的嘴巴能翘到天上去,权衡之后,气哼哼地说:“现在买。”   “对嘛,早买早穿早享受。”陈念安右手揽上小弟的肩,左手揽上邱梓涵,笑着说,“走喽,我们今天奢侈一把,去吃海底捞!”   蒋老师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在路人眼里,那就是三个高高瘦瘦、青春洋溢的男生,中间那个要比边上两个高几公分,祝满仓一路又蹦又跳,说个不停,邱梓涵在笑,陈念安步伐沉稳,很有大哥的样子。   可蒋老师知道他们三个的家庭背景,一个单亲,两个孤儿,对比之后不难发现,祝满仓的生活要比邱梓涵过得好。   蒋老师非常佩服陈念安,这个还在念大学的大男孩,照顾孩子的水平,能吊打市面上90%的爸爸。   ——   如果说2016年是全国房价起飞的一年,那到了2019年,各地楼市已经涨疯了。   从2018年四月起,钱塘就已进入新楼盘摇号时代,同时还有限价、限购政策,贷款利息越来越高,依旧挡不住全民买房的热情。   陈念安一直以为楼市变化与自己无关,没想到,还是受到了波及。   这一年的四月底,他接到403室房东电话,房东太太告诉他,现在房价高,房子好卖,他们打算把403室挂牌出售,正好六月中旬房租到期,希望陈念安能配合买家看房,到期后得搬走。   陈念安很为难,说:“吴阿姨,我弟弟六月中考,这个时候搬家,会影响他复习,能不能宽限到六月底?我愿意多给一个月房租,等我弟弟中考考完,我们立刻搬走,可以吗?”   吴阿姨犹豫片刻,答应下来。   陈念安给祝繁星打电话,说了这件事。   “姐,我再去中介找找房子吧,光耀新村出租房不少,三千多应该能租到差不多的两居室。”   祝繁星想了一会儿,说:“小老虎,你别去中介了,我想把榕晟府那套房子收回来,你和满宝去住。”   陈念安一愣:“不浪费吗?”   “浪费什么呀?三天两头搬家你不嫌麻烦吗?”祝繁星说,“再过一年,最多最多两年,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住榕晟府,多好呀!你听我的,不差这一两年的房租差价,我去和中介讲,把房子提前收回来,你等我消息。”   陈念安:“……”   祝满仓放学回来时,祝繁星已经和中介沟通完毕,榕晟府1001室的租期原本到十月底,现在提前到六月底,祝繁星愿意赔偿租客一个月房租。   挣欧元的人果真财大气粗,损失七千多啊,陈念安有点子肉疼。   祝满仓的反应和他截然不同,小少年高兴得手舞足蹈:“啊啊啊啊啊!我们终于能住大房子了!姐姐万岁!” 第166章 第37章他是我们邻居家的小孩。……   距离搬家还有两个月,陈念安提前开始收拾东西,到时候榕晟府一腾空,他就得把行李搬过去,要不然他和祝满仓会没地方住。   收拾东西时,陈念安心中五味杂陈。他在光耀新村住了十年整,之前搬过一次家,没带走任何家具家电,所以祝叔叔和妈妈留下的东西几乎没有了。现在家里的物品全是他和姐姐陆续添置起来的,连锅子碗筷都换过一批,每一件他都能准确地说出购买平台。   搬家是一件特别费神的事,好在,榕晟府是姐姐的房子,搬过去后,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变动,不用交房租,也不会再有人来赶他们走,家里东西再多,那边也放得下。   这么一想,陈念安的心情稍有好转,收拾东西时也没那么纠结了。   他真的很念旧,明知道好多东西其实已经没有用处,就是舍不得扔。   祝满仓生日的前几天,陈念安去小区外给小弟订生日蛋糕。他在这家蛋糕店有充值,订完蛋糕后还有三十多块余额,店员说:“你余额不多了,现在店里充值有活动,充两百送三十,你要不要再充一点?”   陈念安说:“不用了,谢谢,我们马上就要搬走了。”   他又去挑了些小蛋糕和面包,把余额全部用光,提着甜点走去刘爷爷家。   进单元门后,他发现102室的房门居然开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站在门口,陈念安趁机看向屋内,102室早已焕然一新,装修风格是日式MUJI风,清一色的原木家具,简约又清新。   小女孩朝着屋内喊:“妈妈,你还   没好吗?”   “来了来了。”女主人匆匆走来,与陈念安对视了一眼,又警惕地关上房门,反锁后,牵着女儿离开。   三年过去,她已经不认得这个大男孩了,陈念安没再停留,抬脚走上二楼。   刘爷爷不在家,只有俞奶奶在,陈念安把甜点送给她,并邀请她和刘爷爷去403室参加祝满仓十五岁的生日晚餐。   他说:“奶奶,和你说个事儿,我们的房租六月底到期,房东不租了,满宝考完中考,我们就要搬走了。”   “又要重新找出租房吗?”俞奶奶热心地说,“没事儿,我帮你在小区里打听打听,你和房东直接签,能省下一笔中介费。”   陈念安说:“不是,我姐让我们搬回大房子住。”   俞奶奶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哦,那也行,肯定是大房子住得舒服。”   陈念安能看出奶奶神情失落,心里也很不好受,说:“奶奶,榕晟府离这儿不远,你和爷爷要是有什么事,尽管给我打电话,我会赶过来的。”   俞奶奶笑了起来:“你呀,来得真巧,我现在就有事找你。”   陈念安问:“怎么了?”   俞奶奶说:“边锋游戏里的欢乐豆输完了,你再帮我充二十块钱。”   陈念安:“……”   他坐在主卧电脑前,用俞奶奶的手机扫码支付,帮她充了二十块钱欢乐豆,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输这么快?我上上个月不是刚给你充了二十块?”   “不是我输掉的,都是你爷爷输掉的!”俞奶奶像个孩子似的噘起嘴,“也就二十块钱,能玩两个月呢,都不够我在小公园输一天的。”   陈念安失笑:“你是赌鬼吗?”   “我是赌神。”说完这句话,俞奶奶看看四周,确认刘爷爷不在家后,才小声说,“念安,趁你爷爷不在家,有个事我想找你帮忙。”   陈念安问:“什么事啊?”   俞奶奶拉了把椅子坐下,说:“月初的时候,你爷爷去社区医院体检,前几天吧,医院给他打电话,说他肾不好,叫他赶紧去大医院复查。可你爷爷死活不肯去,说自己吃得好睡得香,一点毛病都没有,连体检报告都没去拿。”   “肾不好?”陈念安心头一沉,问,“怎么个不好法?”   俞奶奶说:“医生说他左肾上长了个瘤,不晓得是好是坏,要去大医院检查过才知道。我劝不动他,一说这事就和我吵。他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去医院,安安又不在,他大概是担心,如果瘤子是坏的,要开刀,会很麻烦,所以我想让你去劝劝他,最好么能陪他去医院做个检查。现在的医院真的好难看病哦,我们年纪大的搞都搞不懂,你年纪轻,脑子灵活,不会像我们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这样的请求,陈念安自是义不容辞:“奶奶,你放心吧,我去和爷爷说,他要是不肯去,我拿个绳子绑也要给他绑去。”   俞奶奶“咯咯”笑:“有你出马我就放心了,他嫌我没文化,不听我的,但他会听你的,你可是大学生呀。”   ——   祝满仓过十五岁生日时,刘爷爷、俞奶奶和邱梓涵都来了,陈念安做了一桌子好菜,却不让刘爷爷喝白酒,只允许他喝点啤的。   “我没病!肯定是医院弄错了!”刘爷爷中气十足,对两个初三生说,“你们看看爷爷,哪儿像生病的人?我健康着呢!”   祝满仓说:“爷爷你肯定没生病,你会长命百岁的!”   刘爷爷哈哈大笑:“谢谢小满宝,百岁还不够,爷爷要活一百一!”   邱梓涵说:“一百一也不够,爷爷要活一百二!”   俞奶奶说:“一百二?那是老妖怪啦!”   陈念安给他们泼冷水:“生没生病要医生看了才知道。”   他已经帮刘爷爷挂了肾内科的专家号,两天后去看病,刘爷爷嘴里各种不愿意,却也没有坚持不去,陈念安知道,老头儿就是不敢自己去。   刘爷爷喝着啤酒,说:“要真是个倒霉毛病,我就不治了,好吃好喝的再活两年,走了拉倒。”   俞奶奶问:“你走了,我怎么办?”   刘爷爷说:“你找安安去呀,她说多少次了,要我们去德国住,我是死都不要去的。”   俞奶奶说:“我也不要去。”   刘爷爷温声劝她:“我要是走了,你还是去吧,好歹是女儿,女儿和娘贴心。”   俞奶奶眼眶红了,把筷子一拍:“我不去,那破地方!说的话我听都听不懂,饭也难吃,打牌都找不着搭子。”   刘爷爷“啧”了一声,没再说话。   气氛变得很尴尬,祝满仓和邱梓涵不敢吭声,陈念安干脆把蛋糕捧出来,说:“你俩瞎担心什么呢?病都还没看,等看完了再说,来来来,我们先给满宝过生日。”   俞奶奶抹抹眼睛,扯出一个笑,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祝满仓:“小满宝,今天是你生日,爷爷奶奶给你一个红包,祝你中考金榜题名!”   祝满仓接过红包,搂着俞奶奶的脖子,往她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奶奶!”   他和俞奶奶最亲,因为在202室吃了七年晚饭,从五岁吃到十二岁小学毕业,还被俞奶奶接送上下学四年整。   在漫长的岁月里,一老一小早已结下深厚的感情,祝满仓都记不得自己放学路上吃过多少根俞奶奶买的烤肠了,每一次,奶奶都会小声说:“回去别告诉你哥你姐,这是奶奶买给你吃的。”   与祝满仓相比,陈念安和刘爷爷更亲,他在202室吃了三年晚饭,从十一岁吃到初二结束,厨艺也是师承刘爷爷。   小时候腿骨折,爷爷会骑着电动车接送他上下学,老头儿当时才六十出头,身体健康,笑声爽朗,坐在他身前时,背脊永远挺拔。   十年过去了,再挺拔的背脊也敌不过岁月的磋磨,已经有了不可逆的弧度。   陈念安发自内心地希望爷爷的病是良性,不想让他被病痛折磨,更无法接受他的离开。   两天后,陈念安和俞奶奶一起陪刘爷爷去一家三甲医院看专家门诊。他像领孩子似的领着一对老人到处跑,不得不说,智能化就诊对年轻人来说确实更为便捷,但对文化水平不高的老年人实在是不太友好,挂号后要取号,取完号要签到,签完到还得盯着叫号屏幕……好不容易见到医生,对方也没说什么,只开了一大堆检查单,抽血、增强CT、心脏彩超……   陈念安在自助机器前帮爷爷缴费,又预约好检查时间,别的项目都能当天做,只有增强CT要第二天才能做。   血液报告先出来,陈念安在手机上查看,癌胚抗原有13.8,而正常范围是0至5,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俞奶奶问他结果如何,他笑着回答:“血常规么,总有高高低低的箭头,我体检的时候也有,看不出什么的。”   第二天,俞奶奶没跟着来,陈念安陪刘爷爷去做CT,增强CT检查前要喝两瓶水,喝水的提示会在屏幕上显示,还会有语音播报。   “刘小球请喝水,刘小球请喝水。”   陈念安忍着笑,把保温杯递给刘爷爷:“刘小球,喝水了。”   刘爷爷瞪他:“没大没小。”   CT检查室里挤满了人,陈念安坐在刘爷爷身边,监督他喝完两瓶水,问:“爷爷,你怎么会取这么个名?”   刘爷爷说:“我小时候家里穷啊,贱名好养活。”   做完检查,正是中午饭点,爷孙俩一起去医院外的小面馆吃面条,刘爷爷说他来买单,陈念安不让,说:“爷爷,我已经能挣钱了,我请你。”   刘爷爷乐得不行:“说得多大方呀,你要请我,也请我吃高档点的嘛,一碗面就想把我打发了?”   陈念安说:“等你病好了,我请你吃海鲜大餐。”   刘爷爷指着他:“这可是你说的啊。”   “昂。”陈念安说,“你点菜,我买单,说话算话。”   等到增强CT的检查结果出来,陈念安的心沉入谷底,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   左肾上极肿块,最大径6.7cm,考虑肾癌。   ——   拿着检查报告去找医生复查时,陈念安作为爷爷奶奶的代言人,和医生沟通治疗方案,医生说了一会儿后,突然问:“你是他们的孙子?”   陈念安一滞,说:“不是。”   俞奶奶说:“他是我们邻居家的小孩,这些年一直在照顾我们。”   “那你们……有子女吗?”医生说,“做手术要近亲属签字的。”   俞奶奶说:“我是他老婆,我可以签字。”   医生又问了一遍:“没有子女吗?”   “有的。”刘爷爷叹了口气,“我女儿在德国,已经和她说过了,过几天她会飞回来。”   “有子女就好。”医生又看了一眼陈念安,说,“不是近亲属,没有签字资格的,你们应该有侄子侄女外甥之类的小辈吧?平时看病也可以找他们陪,紧急情况下,他们也能帮上忙,邻居小孩……年纪太小了,不顶用啊。”   陈念安:“……”   俞奶奶说:“这孩子很顶用的,这些年帮了我们不少忙呢,他可是A大的高材生,脑子可聪明了。”   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老太太,我提醒你一下哈,子女如果不在身边呢,有些事最好还是找自家亲近的小辈帮忙,比如你们的医保卡、银行卡密码,不能让别人知道。”   俞奶奶说:“没事的 ,这孩子和我们特别亲,我们的支付宝密码都是他设置的呢。”   医生大惊失色:“啊?这、这不太好吧?”   陈念安忙说:“奶奶,医生说的对,等安安阿姨回来,我让她给你们重置密码,新密码你们别告诉我。”   他站着,俞奶奶坐着,她抬头看他,说:“换了密码,我会记不住的。”   “记不住你就拿个小本本抄下来。”陈念安拍拍她的肩,又对医生说,“医生,你和他们讲吧,我……先去外面了。”   他转身离开诊室,俞奶奶喊他:“念安?”   医生说:“没事儿,我先和你们简单讲讲,等你们女儿回国了,让她来找我,术前谈话我得和她说。”   ——   诊室外的走廊上,就诊人群川流不息,陈念安站在角落里,心里堵得慌,他看着那一张张从面前经过的陌生脸庞,突然就觉得委屈,还很茫然。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要做手术,这个世界上,谁还能给他签字呢? 第167章 第38章我觉得,星星恐怕是不会回来……   在钱塘方言里,“倒霉毛病”指的就是癌症,虽然刘爷爷说自己要是得了倒霉毛病就不治了,但俞奶奶和刘安安肯定不答应。   医生也说了,肾癌不算太凶险的癌症,人有两个肾嘛,治疗方法就是把左肾摘除,只要癌细胞不转移,术后存活率并不低。   刘爷爷没有了丝毫话语权,很快办妥入院手续,住进病房,刘安安也从法兰克福赶回钱塘。   手术被安排在六月初进行,术前几天,刘爷爷行动自如,只是要做各种检查,晚上并不需要家属陪夜。术后就不行了,他毕竟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年人,开刀后身边离不了人。   俞奶奶身体还健旺,说白天由她来照顾,刘安安说自己也会全程待在医院,问题是,晚上由谁来陪护呢?   刘爷爷和兄弟姐妹感情和睦,有一个侄子、一个侄女和两个外甥女,加上女儿刘安安,五个小辈里只有一个男同胞。   那侄子工作繁忙,倒是愿意抽空陪两三晚,女性小辈们却很为难,因为男女有别,而且男人体重大,女性力气小,不管是给病人翻身还是搀扶下床,都会很吃力。哪怕是刘安安,让她给自家老爹贴身照料屎尿,她也不太能接受。   刘安安不差钱,提出请个男护工,去问了一下,专职护工非常紧俏,只肯做全天班,没人愿意做半天,刘安安说全天就全天,也没别的办法了。   陈念安去病房给爷爷奶奶送饭时知道了这件事。刘爷爷嘴里不说,面上的不高兴却是一览无遗。在老一辈看来,只要不是孤寡老人,或是长期瘫痪在床,做个手术就该由家人照料。一大家子人呢,居然连个陪夜的人都没有,刘爷爷心里真是又气又难过。   陈念安听完后一点也没犹豫,说:“我可以陪几晚,和刘叔叔轮着来也行。”   病床上的刘爷爷眼睛一亮,俞奶奶却说:“那不行,你白天要上课的呀,满宝也快中考了,你哪儿有时间?”   陈念安笑笑,说:“满宝很乖的,吃饭都是在学校吃,不用我操心。而且我最近其实不忙,月底才期末考,功课没什么问题,晚上陪夜影响不了白天上课。”   俞奶奶怕他只是客气一下,又拒绝了一回,陈念安说:“奶奶,我不是和你假客气,我真的愿意给爷爷陪夜。满宝小时候生病,什么肺炎、发烧、拉肚子,你和爷爷每次都会陪我们一起去医院,我都记着呢。”   这是事实,祝满仓不是个病秧子,但在他念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阶段,还是避免不了会生病。那时候陈念安年纪还小,祝繁星又在住校,刘爷爷和俞奶奶每次都会抽一个人陪两个孩子去医院看病。若是需要连挂几天盐水,俞奶奶也会揽下这个任务,叫陈念安放心去上学。   那些年,二老二小住上下楼,亲如真祖孙,就是这么磕磕绊绊熬过来的。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陈念安和刘爷爷的侄子轮流陪夜,医生说住院时间不会太久,做完手术一个多星期就能出院。   刘爷爷手术当晚是侄子陪,陈念安听说手术顺利,微微放心,第二天傍晚,他赶到医院,和俞奶奶、刘安安交班。   刘安安拍拍他胳膊:“念安,晚上辛苦你了。”   陈念安说:“不辛苦,安安阿姨,这几天你也很累了,回家后你好好睡一觉,爷爷就交给我吧。”   刘爷爷早已清醒,只是脸色蜡黄,十分虚弱,躺在病床上,哑着嗓子问:“念安,吃饭没?”   “你管着你自己吧,还管我吃不吃饭呢。”陈念安在陪护椅上坐下,笑着说,“我吃过了,今晚你要听我的话,别犯犟。”   “臭小子。”刘爷爷眯了眯眼睛,“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这是陈念安第一次在医院给人陪夜,刘安安已把注意事项转告给他。刘爷爷还不能下床,尿管也没拔,陈念安发现自己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复杂,无非就是盯着输液药水,按时清理尿袋,并记录尿量和尿液颜色,第二天要告诉查房医生。   岁月不饶人,这场手术让刘爷爷看起来又老了好几岁,陈念安耐心地帮他擦脸、喂水,老头儿很听话,没和他发过脾气,陈念安问他:“伤口疼吗?”   “你说呢?”刘爷爷有气无力地说,“好好的肚子打几个洞,再划一刀,能不疼吗?”   他住的是三人间,躺着的全是六七十岁的老头,第一床是儿子陪,第二床是女婿陪,第一床的老头知道刘爷爷只有一个女儿,问:“老刘,这是你外孙吗?”   “嗯。”刘爷爷不想多解释。   那老头羡慕地说:“你外孙真孝顺,我孙子和他一般大,还在上大学呢,说是要准备期末考,一趟都没来过。”   他儿子觉得没面子,气道:“我在不就行了?小孩来了能干吗?你让他干点活,他能给你管子拔了。”   一屋子男人都笑了起来,刘爷爷转头问陈念安:“真的不影响你复习吗?”   “不影响,你放心吧。”陈念安说,“你只管好好休息,我不会拔你管子的。”   刘爷爷听笑了,又“哎呦呦”地叫起来:“你别逗我笑,肚子疼呢。”   在家人们和陈念安的共同照料下,刘爷爷康复得很快,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三天后能下地走路了。   他拔了尿管,要去卫生间尿尿拉屎,陈念安从不嫌脏,每次都会陪他走进卫生间,帮这帮那,临睡前还会打来热水,拉上帘子,给刘爷爷擦拭身体,包括下/身。   他做得极其自然,引得病房里的老头们交口称赞。   周五晚上,祝满仓也来医院看望刘爷爷。距离中考只剩两个多星期,小少年知道哥哥在照顾爷爷,顾不上他,这段日子非常自觉,不玩手机,也不看电视,天天都在刷题。   “哥,403室卖掉了。”祝满仓告诉陈念安,“买家是个二十多岁的姐姐,她一个人买的,好厉害。”   陈念安正搀着刘爷爷在病房里来回溜达,问:“卖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祝满仓说:“好像是两百一十万,吴阿姨想卖两百二,买家还价两百整,她俩当着我的面讨价还价,最后各退了一步,两百一成交。”   “你们租的那个破房子能卖两百一十万啊?”刘爷爷听得咋舌,“那我们家面积更大,不得卖两百三?”   陈念安说:“你卖了,你住哪儿去?”   刘爷爷嘿嘿笑,祝满仓问:“哥,咱们家那个房子,姐姐是不是卖亏了?”   陈念安说:“账面上看是卖亏了,但姐姐当时也是没办法,卖了房子,咱们三个的生活才能过得宽裕,你也能有钱去学音乐,那多烧钱啊。”   刘爷爷说:“没事没事,星星不是正在挣钱么,卖亏多少,挣回来就是了。”   祝满仓离开后,陈念安干完活,躺在狭窄的陪护床上,他不禁想起自己拆钢板住院时的那段经历。当时是姐姐给他陪床,他俩在医院待了十几天,还是   在医院过的年。   那时候,他们都很小,在医院里,很多陌生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会来帮助他们,还会给他们送吃的,医生护士也对他们格外关照,陈念安记忆犹新。   姐姐说,现在的社会竞争激烈又残酷,拥有牺牲奉献精神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这样的人会被人当傻子看。   陈念安知道社会趋势的确如此,因为贫富差距悬殊,人们的自我意识觉醒,利己主义已经不是一个贬义词,各种鸡汤都在教人们要“更爱自己”,而“感动中国”里的那些大好人,在世人眼里,个个都成了大傻子。   可是,陈念安还是想做一个好人。   不是以德报怨的滥好人,而是恩怨分明、有恩就要报的那种好人。   像姐姐那样的人,像刘爷爷、俞奶奶那样的人,像祝叔叔、妈妈那样的人,他们都是好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都是傻子。   祝繁星知道刘爷爷生病了,给俞奶奶转了两千块钱,俞奶奶不肯收,说陈念安在帮忙陪夜,不能让他们又出钱又出力。   电话里,祝繁星说:“陈念安是陈念安,我是我,他在出力,我又没出力,这是我给爷爷的红包,奶奶,你必须收下。”   俞奶奶说:“什么他是他你是你的?你俩就是一家人,没有这么分的。”   祝繁星说:“我俩都是成年人了,户口又不在一起,各算各的很正常,奶奶你别和我争。”   在病房,俞奶奶把这件事当笑话般讲给陈念安听,陈念安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说:“她没说错,我和她……的确应该各算各的。”   刘爷爷担忧地看着他,说:“念安啊,我觉得,星星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陈念安一惊,脱口而出:“不会的!她答应过我她会回来的,再过一年,最多两年,她就会回来。她还说,明年夏天会回来一趟,给我过生日。”   俞奶奶说:“我家安安去德国前也是这么说的,说挣够了钱就回来,结果呢?直接在那边嫁了个老外。星星长得这么漂亮,个子又高,说不定哪天也找着对象了。”   陈念安摇着头:“我姐不会的,她会回来的。”   刘爷爷问:“你和她现在联系还多吗?”   陈念安:“……”   他垂着头,语气沮丧:“不是很多,以前她还会在群里报平安,现在也不怎么报了。她工作很忙,几乎都在外面出差,我要看她的朋友圈才会知道她的行程。哦,她那边的朋友有我电话,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她朋友也会联系我。”   刘爷爷叹气道:“唉……就是这样的,一模一样,去的头一年电话打得最勤快,第二年就少了,第三年更少。到了现在,一个礼拜能通一次视频就不错了,我那两个外孙几乎不会说中文,见面了也不亲,你奶奶和安安还有天聊,我和她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   陈念安想说,他和姐姐联系变少是有特殊原因的,要不是因为他闯祸了,他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这是个秘密,他说不出口。   “所以说咯,我当初就反对星星去留学,不是不想让她继续上学,是怕她去了就不回来了。”俞奶奶一副“未卜先知”的语气,“你看,我没说错吧?一开始说毕业了就回来,真毕业了又留在那边上班了,说是两年后回来,念安你看着吧,她不会回来的。”   陈念安沉默地看着爷爷奶奶,心里的底气越来越不足。   ——   六月中旬,刘爷爷出院回家,刘安安和俞奶奶一起照顾他,陈念安不用再顾着那头,开始专心照顾祝满仓。   东耀中学已经放假,初三生们需在家自习一周,迎接中考。   陈念安白天去A大上课,晚上回来给祝满仓做饭吃,空下来还得继续收拾行李。   403室的过户手续正在进行中,他们在光耀新村的生活正式进入倒计时。   这天晚上,陈念安正在写他的原创剧本《哪家人》,手机响了,居然是黄怡然的消息。   她没头没脑地发来几句对话,又问——   【黄怡然】:你看看这个,眼熟不?   【磐石】:?   那几句对话是这样的:   魏海洋,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没有?没有你脸红什么?天啊,你耳朵都红了!你肯定有喜欢的人了!她是谁啊?   我说了没有!   ……   我的妈呀,魏海洋,你喜欢韩学姐?   别说出去!   你是有恋姐情结吗?   别说出去,我求你了程芸!别说出去!   ……   妈呀,魏海洋,你好牛啊!   陈念安要疯了。   【磐石】:你从哪儿看来的???   【黄怡然】:!!!!!   【黄怡然】:你知道这个?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磐石】:这是我写的剧本   【黄怡然】:。。。。。。。   这是陈念安独   立创作的那部12集网剧里的一段内容,男主高中时和女龙套的对话,故事是从校园到都市,去年就交稿了。   黄怡然把电话打过来,气得骂人:“陈念安你很过分哎!我答应你不说出去,到现在为止都没告诉过任何人!你倒好,居然写到剧本里去!你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吗?!”   陈念安自知理亏,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写这个剧情时偷懒了,想起了咱俩那段对话,就写上去了,你到底从哪儿看来的?”   “我去试镜啊!”黄怡然在那边咆哮,“我争的角色就是这个程芸!苍天啊!我拿到剧本时眼乌珠都弹出来了!我他妈以为我穿越了你知道吗?早知道我就告诉选角导演我就是原型了!他敢说我演得不好我削死他!”   陈念安把手机拉离耳朵,等黄怡然不吼了,才问:“这部剧要开机了?”   “嗯,暑假开机,你不知道吗?”黄怡然说,“你自己的项目哎。”   陈念安苦笑:“我不知道,我没署名,就是个枪手。”   黄怡然算半个娱乐圈人,当然知道编剧行业的情况,“啧啧啧”了几声:“你也太惨了,这部剧里头有好多高中生角色,剧组就来我们学校挑演员,我试镜时演得还行,感觉会被选中。”   “加油。”陈念安与她开玩笑,“我等你变成大明星,带我吃肉带我飞。”   “哼。”黄怡然傲娇地说,“那得看姐姐心情。” 第168章 第39章因为他已悄悄长大。   临近七月,距离三伏天的初伏还有半个月,钱塘的气温已是节节攀高,这天更是冲到37度。午后阳光刺眼,热浪逼人,学校门口却挤满了焦心的家长,一个个翘首等待着。   下午三点整,校园内响起一阵悠扬的铃声,这意味着,为期两天的中考结束了。   孩子们潮水一般地涌出来,家长们在人群中搜索自家小孩的身影,接到后,赶紧递上冰镇饮料,又拿小毛巾帮孩子擦汗,状似无意地问一嘴:“考得咋样?”   祝满仓和邱梓涵并肩走出校门,神情都很放松,一个是成竹在胸,另一个本来就没抱什么期望,觉得考完了就是胜利。   中考要提前填志愿,祝满仓第一志愿填的是一所叫南岭中学的普高,学校在普高梯队里属于领头羊,位于城北郊区,需要住校。本来,以他的情况,填一所市里的走读制高中会更合适,方便参加校外的艺术类培训,但他不想再让哥哥操心他的衣食住行,遂决定住校。   邱梓涵填了一所职高,学机电一体化技术,学校有3+2的高职模式,据说毕业后就业率还不错。   “祝满仓!”   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祝满仓转头一看,陈念安迤迤然地走出人群。   “哥!”他高兴地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陈念安递给他两瓶冰可乐:“让你们也享受一下接考待遇。”   祝满仓丢了一瓶可乐给邱梓涵,向陈念安报喜:“哥,我考得还行哎,肯定能过线。”   陈念安眉毛一挑:“这么自信啊?走,哥带你们吃顿好的,庆祝你们暂时脱离苦海。”   两个男孩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祝满仓想起一件事,说:“哥,今年我们学校建校三十周年,要搞个庆典,顺便给我们办毕业典礼,我和邱梓涵要上台表演节目,你能来参加吗?”   陈念安问:“什么时候?”   “六月三十号,礼拜天下午,在钱塘剧院。”   “我可以去。”陈念安问邱梓涵,“小邱,你妈妈去吗?”   邱梓涵摇摇头:“她不去,她要上班。”   祝满仓勾住好友的肩,说:“他妈妈还是不去的好,听到我们唱的歌,她会气死的。”   陈念安好奇地问:“你俩唱什么?”   祝满仓嘿嘿一笑:“秘密,先不告诉你。”   这一阵子,陈念安其实很忙,A大正在进行期末考,一直要考到七月初,403室的行李已经打包完毕,只等榕晟府腾空,就得搬家,手头的剧本又在赶工中,DDL是七月十号,他只能压缩睡眠时间,每天忙到怀疑人生。   不过,这可是祝满仓的毕业演出,无论如何他都要去捧场。   演出那天,钱塘剧院上下两层一千多个座位座无虚席,全是东耀中学的毕业班学生,以及他们的老师和家长。祝满仓的演出排在很前面,陈念安去后台找他,化妆师正在给祝满仓和邱梓涵化妆,陈念安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竟是有些恍神。   刚刚过去的春天,祝满仓和邱梓涵又长高了,两人双双突破1米8,只是骨架子还未长开,高高瘦瘦的像两棵小树苗。   前不久,祝满仓摘掉了金属牙箍,从侧面看,门牙不凸了,虎牙也与其他牙齿齐平,矫正近三年,效果非常好。   此时,他的头发抓乱后用啫喱定过型,脸颊涂得煞白,眼影、鼻影浓重,还撒了些金粉,化妆师正在给他描眼线。   他穿着白T恤和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裤子是陈念安穿过的,原本是条普通直筒裤,被祝满仓用剪刀改成了破洞裤,坐着时,能看到一片白花花的大腿肉。   他睁开眼睛,看到陈念安后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哥,你来了?我帅吗?”   陈念安也笑了:“帅。”   他想,真神奇啊,十年前那个因为没得到玩具宝剑,会哭哭啼啼去找妈妈告状的小肉包,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主持人报幕后,两个酷酷的少年背着吉他走上台,观众席掌声雷动,女孩们都被他俩帅到了,激动地嗷嗷叫,陈念安坐在台下,举着手机准备拍视频,好奇弟弟们会演唱什么歌曲。   立麦前,邱梓涵先开口:“大家好,我们是……”   两人异口同声:“RayToo组合!”   陈念安:“……”   DYboys不复存在了?   邱梓涵:“我是邱锐涵,大锐。”   祝满仓:“我是祝睿恒,小睿,今天我们给大家带来一首原创歌曲,歌名叫《小孩》。”   陈念安:“……”   呦,用上艺名了?还会写歌啦?怎么不找他给歌词把把关?   舞台上,祝满仓和邱梓涵眼神交流后,同时拨动琴弦,喧闹的观众席随之安静下来。   伴随着吉他旋律,邱梓涵张嘴开唱,声线清脆悦耳:   “屋檐下,躲着一个小孩   落雨天,无人接他回家   有人经过他身旁   脚步溅起泥水   泼脏了他的衣裳。”   祝满仓唱第二段,他的音色比邱梓涵更为清亮、高亢:   “马路上,雨伞开出花朵   视野中,没有熟悉脸庞   老师帮他打电话   对面说正在忙   让他自己想办法。”   副歌来了,还夹着猝不及防的怒音。   邱梓涵:“他突然不想再等待!”   祝满仓:“不想等人来接他回家!”   邱梓涵:“什么爸爸!什么妈妈!你们统统见鬼去吧!”   祝满仓:“他突然冲向大雨中!”   邱梓涵:“天大地大,他的心最大!”   祝满仓:“扯断锁链!拆掉门窗!谁说没伞不能回家!”   两个少年齐声嘶吼,抱着吉他一通炫技,你弯腰来我后仰,摇滚范儿十足:   “啊啊啊!!谁说没伞就不能回家!”   “谁说没伞就不能回家!!”   ……   观众席早已沸腾,陈念安耳边充斥着女孩们的尖叫声,依稀听到有人在喊:“祝睿恒,我爱你!”   他不禁动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明白,弟弟们想表达什么。   还好邱妈妈没来,她若是听到这歌词,的确会被气死。   唱到最后,祝满仓和邱梓涵不那么疯了,站在立麦前,祝满仓抱着话筒,独自清唱:   “灯光下,坐着一个小孩   夜深了,只他一人在家   他不再失望   也不再害怕   因为他已悄悄长大。”   温柔的和弦再次响起,邱梓涵为他和声:   “因为他已悄悄长大   我们已经悄悄长大……”   陈念安结束拍摄,把演出视频发给祝繁星。   【磐石】:姐,满宝初中毕业了。   ——   2019年的夏天,陈念安和祝满仓叫了一辆搬家公司的车,正式搬离光耀新村,住回榕晟府6栋1001室。   临走前,他和老楼里相熟的邻居们逐一道别,刘爷爷、俞奶奶、邓爷爷、娟娟阿姨、贾叔叔……还有小黑狗南瓜。   南瓜的体型长大了许多,温顺地任由陈念安撸它,自从搬去403室,陈念安就没有再养过它。   他还在阿祥叔叔的店里剪了一个头,在光光叔叔的店里买了一份卤牛肉,并告诉他们,他要搬家了。   “以后常来玩。”阿祥说,“就这么点路,过来很方便的。”   陈念安笑着应下:“嗯,我会常来的。”   榕晟府是2008年交付的楼盘,当时走的是高端路线,楼栋外立面一到五层用的是干挂石材,上面全是涂料,和现在的流行趋势已不相符。十一年过去,有几栋楼还出现了掉墙皮现象,抬头望去,坑坑洼洼的很不好看。   不过,因为榕晟府地段好,户型也不错,这几年借着楼市腾飞的东风,房价愣是翻了好几倍。陈念安在小区门口的中介门店看到过,同样159方的大户型,还是低楼层,房东挂价880万。   对于房子里的布置,祝满仓早已没了印象,陈念安倒是还记得一些。在他的记忆里,这房子很大,采光好,房间多,装修特别高档,他房间里的家具是蓝白相间,地中海风格,这些年曾在他脑海中浮现过几次。   可当他再一次走进1001室后,并未见到记忆中的精装修豪宅,房子被人租了十年,前后换过三拨租客,墙纸、地板脏污不堪,卫生间瓷砖开裂,家具、家电缺失了一部分,剩下的也变得陈旧破败,想住得舒服,他们还得好好搞一搞。   陈念安和祝繁星通视频,举着手机在屋里走了一圈,给姐姐看房子的现状,祝繁星气得七窍生烟:“有没有搞错啊?他们住得也太不珍惜了吧?Brown叔叔退租时都不是这样的!”   陈念安切换镜头,看着姐姐的脸庞,说:“你别生气了,我会找人来修的。”   祝繁星长发披肩,穿着睡裙,盘腿坐在公寓床上,问:“你和满宝商量过没?你俩睡哪个房间?”   陈念安说:“我还是睡以前那个房间,满宝想睡你的房间,那边朝南么,主卧留给你。”   “你可以睡主卧的,我短期内又不会回来。”祝繁星说,“主卧带卫生间,晚上上厕所方便。”   “不了。”陈念安说,“我之前睡你的房间是因为403只有两间房,这边有四间呢,我睡我自己那个屋就行。主卧我暂时不去弄它,等你回来了,再看看要不要换床或是换些别的家具。”   “行,你看着办吧。”祝繁星笑得灿烂,“搬回自己家了,小老虎,感觉如何呀?”   “感觉非常好。”陈念安说,“就是打扫卫生有点麻烦,好大呀,顶三个403了。”   祝繁星“咯咯”笑:“你让满宝帮忙呀,别一个人打扫。”   陈念安说:“他有帮忙的,我拖地,他抹桌子,我做饭,他洗碗,我晾衣服,他负责收,我俩早分好工了。”   祝满仓凑了过来:“姐,姐!你们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没有。”祝繁星说,“祝睿恒,你现在很牛嘛,会写歌骂你爸妈啦?”   祝满仓说:“姐你说错了,我没有爸妈,我们骂的是全天下不负责任的爸妈。那个歌词大部分是邱梓涵写的,下雨天没人接放学这种事我根本就没经历过,爷爷奶奶肯定会来给我送伞的。”   “这倒也是。”祝繁星哈哈笑,“我好像也没经历过,我要是没带伞,你哥也会来接我。”   “姐,今年夏天,你真的不回来了吗?”祝满仓期待地问,“你不会又给我们来一次突然袭击吧?”   陈念安竖起耳朵,等待着姐姐的回答。   祝繁星渐渐敛起笑容,摇摇头:“今年夏天真的不回去了,唔……过些天是你哥生日,你记得给他订个蛋糕。”   陈念安的眼神黯淡下来。   “哦。”祝满仓说,“姐,我好想你呀。”   祝繁星说:“我也想你。”   屏幕前是祝满仓的大脸,她只能看到陈念安的半张脸,问:“小老虎,你想我吗?”   “不想。”陈念安把手机交给祝满仓,扭头走开,“我去拖地了。”   “聊天聊一半拖什么地啊?”祝繁星在屏幕里嚷嚷,却无计可施,“小老虎?陈念安?喂!”   足足用了半个月,陈念安和祝满仓才把1001室收拾干净,坏掉的家具、家电找人来修,修不好干脆换掉,陈念安把两个卫生间的马桶、花洒、洗脸台盆都换成新的,全部搞完,花了不少钱。   他还是睡在那个朝北的卧室,是他小时候睡过的房间,家具换过一部分,大概地保留着过去的模样,顶灯还印着小男孩喜欢的轮船图案,每次看见,他都会觉得很怀念。   有件事令人伤感,隔壁1002室的李爷爷去年冬天去世了,他的女儿告诉陈念安,老人是突发心梗,走得很快。   陈念安记得,他腿骨折时,一个人住在家,李爷爷天天帮他倒垃圾,还给他送过吃的。当祝怀军上门偷窃时,也是李爷爷挺身而出,帮他赶跑了对方。   当时他搬家仓促,都没机会再和李爷爷说声“谢谢”。   房子收拾完,陈念安和祝满仓安心地住了下来。   祝满仓中考前没时间看电视,这会儿开始补追《创造营》,那是一档选秀综艺,小伙子每天在40平的客厅跟着电视机唱歌跳舞,跳得高兴了,还会扬声问厨房里的陈念安:“哥!你说我能去做爱豆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呀?”陈念安拿着锅铲走出厨房,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一会儿要学吉他,一会儿要学唱歌,一会儿要学音乐剧,现在又想做爱豆了?”   “不是,我就是问问。”祝满仓指着电视屏幕说,“你看,有几个哥哥还没咱俩长得帅呢,咱俩要是组个组合去参加,再加上邱梓涵,肯定能出道!我们就是——QTboys!”   他摆了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   陈念安:“……”   “也不行。”祝满仓收回手脚,自行否决,“你唱歌太难听了,会被人笑话的。”   陈念安:“……”   在这个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陈念安度过了他的二十一岁生日,吹蜡烛,吃蛋糕,陪伴他的是祝满仓和邱梓涵。   祝繁星在网上给他买了一份礼物,快递到家,是一副牌子很好的太阳眼镜,她说看模特照片觉得陈念安戴着会很帅,陈念安当着两个弟弟的面戴上太阳镜,祝满仓拍照发给祝繁星,祝繁星回复道:果然很帅!   搬家的事,他们没有大肆宣扬,直到这一天,祝满仓才发了一条朋友圈,照片上是1001室的客厅,还有他和陈念安的合影,面前是一个生日蛋糕。   配文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祝你生日快乐!】   没多久,祝怀雯刷到了这条朋友圈,把照片放大后仔细地看,心说糟糕,立刻给祝繁星发微信确认。   【祝怀雯】:星星,陈念安和满宝搬回大房子了?   【Stella】:对,我们租的房子被房东卖掉了,我就不想租了,叫他俩搬回去住,自己家能住得舒服点。   祝怀雯搁下手机,心里开始发愁。   想来想去,她觉得这样不行,又拨出一个电话。   “喂,怀军啊,我和你说,你得抽空回来一趟。”   ——   2019年九月,新学期开学。   祝满仓成了一名高一新生,陈念安送他去南岭中学报到,帮他收拾床位,还给室友们各带了一   份见面礼。   小少年第一次住校,新鲜得很,他性格活泼外向,很快就和五个室友打成一片,在社交方面,他向来不用人操心。   陈念安升上大四,课程少了许多,有些同学已经开始实习,有些则打算考研,还有一些在为秋招做准备。   这些年考研风气正盛,很多人觉得不考研会没有出路,陈念安成绩不错,有几位老师也建议他读研,他思考过这条路,最终还是放弃了。   施老师很看重他,已经向他递来橄榄枝,叫他毕业后去编剧工作室工作,陈念安正有此意,他的确想做全职编剧。   所以,开学后的这段日子,陈念安过得很悠闲,有课时去学校,没课就待在家写作,饿了买菜做饭,灵感枯竭时拖个地、擦个窗,思路回来了再泡杯咖啡继续写。   祝满仓周五才回家,陈念安会给小弟做顿大餐。   周末时,祝满仓在家待不住,会抽一天去找邱梓涵玩,陈念安从不干涉。   九月中旬的一个周六下午,祝满仓又出门了,陈念安一个人在家工作,他接到任俊的电话,问他是否在家。   “在啊。”   “满宝在吗?”   “满宝不在,找同学玩去了。”   “好,呃……小陈,过会儿我来你家找你。”   陈念安挂掉电话,心里疑惑不已,不明白任叔叔要来干吗。   半小时后,门铃声响起,陈念安跑去开门,打开门后吓了一跳,门外竟然站着四个人。   除了任俊,还有祝怀雯、王东,以及十年未见的——祝怀军。 第169章 第40章陈念安,加油吧,路还长着呢……   祝怀军一年半前回钱塘时,陈念安没和他见过面,此时见到,两人都是一愣。   陈念安立时想起那些糟糕的回忆,当时也是在1001室,他拄着拐杖给祝怀军开门,算是引狼入室。   十年了,祝怀军惊讶于陈念安的变化,要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冯采岚的儿子,两人在路上遇见,他压根儿认不出对方来,要是再动手,他肯定会输。   祝怀雯见陈念安站着没动,说:“陈念安,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陈念安还看着祝怀军。   任俊喊他:“小陈?”   “哦,请进。”陈念安回过神来,让到一边,请四人进屋,说,“不用换鞋,家里没那么多拖鞋。”   他心中疑窦丛生,依旧猜不透这四人的来意,想着,有任叔叔在,应该问题不大。   陈念安信任任俊,即使最早的时候,任俊并不同意祝繁星留下他,但十年来,任俊和傅佳颖夫妻实实在在地帮了他们很多忙。别的不提,光是妈妈的赔偿款能顺利到账,对陈念安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   他去厨房给四人泡茶,祝怀雯和王东见地板干干净净,不好意思穿鞋乱走,便在餐桌边坐下。祝怀军可不管,背着手到处溜达,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还一路点评:   “这房子真是大,咦?大房间没人住吗?”   “我儿子住哪间?哦,是这间,吉他在这儿,好小子,多才多艺啊。”   “这间也空着?做储藏室啊?啧啧啧,两个人住这么大个屋,真他妈浪费。”   祝怀雯没好气地喊他:“你别参观了,赶紧过来,坐下。”   祝怀军吊儿郎当地走回桌边,拉了把椅子坐下,一双眼睛还在往四处打量。   任俊走进厨房,陈念安在泡茶,问:“任叔叔,你最近身体好吗?”   “还可以。”任俊五十多岁了,头发梳得整齐,戴着一副眼镜,依旧是个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他拍拍陈念安的胳膊,小声说,“今天,我其实是被星星的姑姑叫过来的,说是让我来做个见证人,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找你,一会儿见招拆招吧,放心,叔叔会帮你的。”   “嗯。”陈念安定下心来,“谢谢任叔叔。”   他把茶水端出来,自己也在桌边坐下,祝怀雯见五人都已坐定,笑着开口:“陈念安,咱俩很久没见了,星星去法国后,你过年都不上我们家来吃饭了。”   陈念安说:“祝姑姑,真是对不起,我过年时手头有点活,确实比较忙。”   “什么活呀?”祝怀雯问,“我听满宝说,你平时在写东西,写小说吗?”   陈念安说:“对,在写小说,还会写剧本,和我们的专业课有关。”   祝怀雯看着他:“能挣钱吗?”   陈念安犹豫了一下,当着任叔叔的面,不想撒谎,点头道:“会有一点稿费。”   “哦。”祝怀雯轻轻地叹了口气,“唉……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大哥走了都有十年了,连你都能挣钱了,我们也老啦。”   王东和祝怀军没吭声,任俊忍不住问道:“怀雯,你要找小陈,还把我叫过来,到底什么事啊?”   “什么事?看来你们真的全都忘了,只有我还记得,那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吧。”祝怀雯弯起手指敲敲桌面,说,“任俊,十年前就是在这儿,一共五个人,你,我,佳颖,星星,还有陈念安。当着我们的面,星星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任俊一脸茫然地看着她,陈念安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知道祝怀雯说的是哪一天,应该是他被舅舅丢到钱塘来的第二天。那天晚上,姐姐把三个大人叫过来,提出要把他留在身边生活,祝怀雯和任俊都不同意,姐姐和他们吵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据理力争,可具体说了些什么……陈念安还真记不得了。   当时他只有十一岁,没人把他当回事,他坐在角落里,哭得很厉害,只能依稀记得那种无力感,因为帮不上姐姐的忙,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哦,有件事倒是记忆深刻,那天晚上,他拄着拐杖做了一道番茄炒蛋,后来,佳颖阿姨还教他做红烧排骨,一直到现在,他做红烧排骨,依旧在用那个步骤。   祝怀雯见任俊和陈念安都是一副木楞的表情,很是心累:“我就知道,你们全都不记得了,那我来告诉你们吧,先说好,这可不是我编的,全是星星自己说的。”   她的视线从左至右扫过其余四人,缓缓开口:“星星说,因为冯采岚养了她十年,所以她要报恩,要留下陈念安,任俊,这话你还记得吧?”   任俊点头:“记得。”   “好。”祝怀雯说,“然后,她说,她愿意养陈念安十年,养到他大学毕业,能自己挣钱,后面她就不管了。这话,你还记得吗?”   任俊:“……”   他记得,但他说不出口。   任俊不由地看向陈念安,小伙子的脸色已经发了白。   “记得吗?”祝怀雯追问,“不管记不记得,你倒是吭一声啊。”   “记得。”任俊说,“所以呢?”   “记得就好。”祝怀雯说,“所以这就是我今天来找陈念安的原因啊。十年了,整十年了!我知道陈念安现在读大四,还没有毕业,但他明年六月就毕业了,对不对?陈念安。”   她转向陈念安,“你姐姐现在在法国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说不定很多年都不会回来,在那边结婚定居也有可能。那我作为她和满宝的姑姑,想和你确认一下,明年毕业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是想留在钱塘工作呢,还是去外地?如果留在钱塘工作,你打算住在哪里?还住在这个房子里吗?”   陈念安哑口无言,刚刚泛白的脸颊此时又开始泛红,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   任俊说:“怀雯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让陈念安毕业后搬出去吗?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满宝?满宝才念高一,陈念安走了,谁来照顾他?”   “我当然考虑过啊,这不是……”祝怀雯拉了一把祝怀军的胳膊,“我把满宝的爸都叫来了嘛。满宝是还小,需要人照顾,怀军说了,他愿意和满宝住在一起,照顾他的生活。你们别看怀军这人平时不着调,做饭的水平其实还可以。他和满宝毕竟   是亲父子,之前十几年他的确没尽到父亲的责任,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给他个机会修补一下父子感情,多好呀!哎,祝怀军,你自己说句话。”   “咳咳。”祝怀军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说,“那个……我和我对象说了,我可能会来钱塘照顾我儿子两年,照顾到他读大学为止。我对象没说什么,算是同意了。我知道我对满宝有亏欠,这不就……打算将功补过么。”   任俊觉得匪夷所思:“你们问过满宝意见没?十五六岁的男孩正是最叛逆的阶段,怎么可能任由你们安排他的生活?他和陈念安感情这么深,肯定不会同意的!”   祝怀雯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给怀军十年,他和满宝的感情也能变深啊,难道他们父子这辈子都不打交道了吗?”   任俊摆摆手:“不行不行,这肯定不行,怀雯,你听我说……”   “任俊,你别说了。”祝怀雯冷冷开口,“这是我们祝家的事,我只是请你来做个见证,不是要问你的意见。”   “是!我知道这是你们祝家的事,那这个房子是星星的呀!”任俊也火了,“住谁不住谁,应该由星星说了算!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   他边说边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给星星打电话,我倒要问问她……”   “任叔叔,你先别打。”陈念安按住任俊的手,说,“其实,我觉得祝姑姑说的没错,那话也的确是我姐说的,我妈妈养她十年,她养我十年,抵掉了。”   任俊气道:“什么抵掉了?你以为这是买东西吗?这十年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祝怀雯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陈念安,这就是你家!星星就是你姐,满宝就是你弟!你哪儿都不用去!安安心心住在这儿就是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任俊我给你脸了?”祝怀雯站了起来,指着任俊鼻子骂,“当初也是你老婆脑子抽风,站了星星的边,同意她留下陈念安,你可是不同意的!现在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帮着陈念安来夺星星家产吗?有回扣啊?”   “你才是在胡说八道!陈念安什么时候夺过星星家产了?”任俊气得不轻,身子都哆嗦起来,“祝怀雯你说话做事得讲良心,讲道理!陈念安的去留就该由星星来决定!你有什么资格赶人?这房子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祝怀雯嗓门更大:“好啊!咱们讲道理啊!你想想星星这些年因为留下陈念安,吃了多少亏!她高考考那么高的分,却不能去北大!好好的房子非要卖了去留学,卖亏了大几十万!近一百万啦!当时是谁支持她卖房?是你吗?还是我?我们都是反对的!是陈念安支持的她!”   她抬臂指向陈念安,陈念安坐在那儿,低着头,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不敢看任何人。   祝怀军还要火上浇油:“傻子哦,能卖两百多万的房子一百六十万就卖掉了,星星这些年在法国等于白干。”   陈念安:“……”   这件事,任俊无言以对,平时想起,也会为祝繁星感到可惜。   “老婆,别动气别动气,任俊也是好心。”王东压下祝怀雯的胳膊,让她重新坐下,好声好气地对任俊说,“任俊啊,这事儿你毕竟是个外人,其实我也是外人,所以咱俩就别瞎掺和了。我知道星星和小陈感情很好,你要是给星星打电话,星星肯定不会让小陈搬走,但是呢……我是觉得吧,男孩子要有骨气,长大成人了就应该去外头闯闯,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嘛。”   任俊坚持己见:“出门闯荡和让他搬走是两码事,住在家并不会影响他工作挣钱,还能照顾好满宝,至少应该让他住到满宝高考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任俊。”祝怀雯说,“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长大了都得分家,何况陈念安和星星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一个男孩子,大学毕业了搬出去住,多正常的事!”   任俊指指她:“你是真的完全不考虑满宝的心情啊?”   “你错了,我这就是在为满宝考虑,还有星星。”祝怀雯一拍桌子,拔高声量,“有些话我是真不愿意说,但你一直胡搅蛮缠,我就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任俊,咱们来做个假设,假如星星三四年没回来,陈念安是不是就二十五六岁了?他比满宝大好多岁,肯定会比满宝早结婚,你不否认吧?到时候,星星没回来,满宝在念大学,陈念安说他要在这个房子里结婚!你打算怎么办?星星脸皮薄,又重感情,在法国待久了不想回来,指不定就答应了,那这个房子是不是就莫名其妙地归陈念安了?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叫吃绝户!到时候满宝怎么办?星星怎么办?你会管这事儿吗?”   任俊:“……”   这倒是他未曾想过的一种思路,属于男人和女人思维上的差异。   对啊,陈念安二十多岁了,再过几年,他会结婚的。   任俊年过半百,见识不算少,知道当今社会利益至上,身边亲友反目、朋友绝交之类的事并不少见,起因大多是因为利益冲突。   祝繁星、陈念安和祝满仓现在的确感情甚笃,那是因为他们都还年轻,又单纯又善良,等他们再成熟一些,陈念安遇到了心爱的女孩,祝怀雯说的情况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我是为了谁啊?”祝怀雯说着说着,拍着胸口伤心地哭了起来,“我是为我自己吗?我还不是为了星星和满宝啊!这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可能过来住,我就是怕哪天星星回国了,连唯一的房子都没有了,那可怎么办啊!呜哇哇……”   她嚎啕大哭,王东哄着她,祝怀军则闷声不响,任俊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陈念安一言不发的样子,也有些泄气了。   他想,陈念安自己都不争取,他在这儿跳什么脚?   “哎,小子,你倒是说句话呀。”祝怀军喝了一口热茶,对陈念安说,“又不是现在就赶你走,说的是等你明年毕业后,你表个态嘛。”   陈念安抬起头来,面色已经平静了许多,说:“你们放心吧,明年毕业后,我会搬走的。”   任俊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正嚎着的祝怀雯霎时不哭了,泪汪汪地看着陈念安。   陈念安也看向她:“只是,祝姑姑,我不知道满宝会不会同意让小祝叔叔来照顾他,以我对满宝的了解,他会闹脾气的。”   “这个不用你操心。”祝怀雯抹掉眼泪,说,“满宝要是不同意,大不了我来照顾他,反正他平时住校,在家也待不了几天。任俊我跟你保证,不管是我,还是怀军,只要星星回国了,我们一定不会赖在这儿不走,星星要是真在法国定居了,那这个房子以后怎么用,卖掉,还是留给满宝结婚,都由星星说了算。”   任俊冷笑:“你跟我保证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公证员。”   “还有一件事。”陈念安说,“今天你们来找我的事,我希望你们不要告诉我姐,还有满宝,我自己会和他们说的。”   这可正中祝怀雯下怀,她哪敢去和祝繁星说?   祝怀雯顺势应下:“我们不会去和星星说的,任俊,听到了吗?你可别多嘴。”   任俊懒得理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祝怀军还不放心,说:“小子,你别现在答应得好好的,到时候又不认账了。”   “需要写字据吗?”陈念安说,“我可以写。”   “那倒不用,我信得过你。”祝怀雯说,“行了,就这么个事儿,说完了我们也要回家了。”   她率先起身走向入户门,祝怀军和王东跟在她身后。   “哎,任俊,你不走吗?我们可是坐你车来的。”祝怀军问。   任俊说:“我想再坐会儿,和小陈聊聊。”   “随他去吧。”祝怀雯说,“咱们自己打车回去。”   大门关上,像是来了一场飓风,在屋里扫荡了一遍,又刮走了。   偌大的客厅一片死寂,任俊和陈念安面对面坐着,各自沉默。   一会儿后,陈念安去厨房拿来热水壶,给任俊的茶杯添水,任俊开了口:“为什么要答应他们?你明明知道,你姐姐是不会赶你走的。”   陈念安眨了眨眼睛,坐下后,说:“其实,不用他们来赶我,我自己也有这个想法,想搬出去住。只不过,我本来想的和你一样,至少要在这儿住到满宝高考那年,或是我姐姐回国。”   任俊问:“你姐姐真的会回国吗?她怎么和你说的?”   陈念安摇摇头:“我不知道,她说她会回国,但我现在……其实也不是很确定。”   任俊斟酌着语句,说:“陈念安,我和你说实话,我感觉星星不大会回来了。”   陈念安看着他。   任俊说:“在我周围,早年去国外工作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后来出去留学的人,除非是毕业就回国,如果他们在当地找到工作了……90%都不会回来。”   陈念安点点头:“我有听过类似的说法,所以我才说,我也不是很确定。”   听说陈念安原本就有搬出去的想法,任俊心里不那么郁闷了,说:“其实这样也好,你是男孩子,是该出去闯闯,别老在家围着满宝打转。满宝明年也十六岁了,就算没人照顾他,我相信他也能过得好好的。”   “嗯。”陈念安笑了起来,“任叔叔,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我心里可开心了,居然有人帮我。”   “傻小子。”任俊站起身,拍拍他的肩,“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怎样一个人,我肯定比祝怀雯了解,陈念安,加油吧,路还长着呢。”   ——   任俊也走了,家里又只剩下一个陈念安。   他把杯子拿去厨房清洗,再把弄脏的地板拖了一遍。   拿着拖把,他抬头看向四周,他和祝满仓才搬回来两个多月,还没和这个大房子完全磨合好,可是……他不会住太久了。   刚才,任俊和祝怀雯争执时,陈念安如坐针毡,恨不得当场收拾行李走人。祝怀雯说得真难听啊,什么吃绝户,谁吃谁的绝户?陈念安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决定了,接下来的一年,周一到周五,不管学校有没有课,他都要搬回寝室住,周末再回来照顾祝满仓。   这儿不是他的家,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他和五峤村的人已经断联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轮到钱塘的人?   他在五峤村长到十一岁,又在钱塘度过了十个春夏秋冬,可到头来,哪儿都容不下他。   拖地时,眼泪一滴滴地落到地板上,刚落地,就被他用拖把拖掉。   他生气地骂自己,为什么要哭?这有什么好哭的?他一个人生活,也能把日子过好啊!他会做饭,会做家务,有985大学的本科文凭,还有一技傍身,不管去到哪里,他都不会饿死!   可是,他心里还是很难过,非常非常得难过。   【第六卷 、十载春秋】完 第170章 第01章意外涵盖的范围竟是如此之   广……   那个夏末秋初的午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祝繁星和祝满仓并不知情。在他们眼里,日子过得忙碌却又平静,正如祝繁星所期望的,不想生活中再出现任何意外。   祝满仓倒是发现了陈念安的异常,别的大四学生这会儿不是在实习就是在备考,有些甚至回了老家,陈念安却反其道而行之,居然住回寝室了。   小少年不解地问:“哥,你为啥去寝室住?干吗不住在家?你们寝室还有人吗?”   陈念安说:“寝室还有麟哥在,不过他和女朋友在校外租房子住,很少回来过夜。我要写毕业论文,经常要去图书馆查资料,住在学校会更方便。寝室晚上就我一个人,还挺舒服的。”   祝满仓不会怀疑陈念安的话,因为那是他最靠谱的哥哥。   510寝室的四个男孩中,闻锦程已经回湖北老家实习,鲍捷也回到甬城,准备跨专业考研,只有东北人吕焕麟还留在钱塘陪女朋友,打算春节前再回老家。   2019年的圣诞节,祝繁星心血来潮,剪去留了多年的长发,换成一头帅气短发,还烫染了一下,整个人的气质随之大变样。她穿上呢子大衣,大长腿走路带风,连范嘉娴见到她都大吃一惊:“哇!Stella,你好帅啊!我要爱上你了。”   祝繁星爽朗大笑:“排队排队,爱我的人多了去了。”   她和陈念安通视频,向他展示新发型,问:“小老虎,好看吗?”   “好看,帅呆了。”陈念安笑着回答。   “真的吗?”祝繁星说,“我念高中的时候,在阿祥叔叔店里想剪短发,你还不让我剪呢,说我留长头发好看,你忘了?”   陈念安装傻:“忘了,我那时候还是小孩啊,童言无忌,不能当真的。”   祝繁星笑个不停,说:“你明年的生日礼物,我已经买好了,夏天回去时再拿给你。”   陈念安问:“是什么?”   “那不能说,说了就没有惊喜了。”祝繁星卖关子,“挺贵的,我这么说吧,同样的东西,我自己都没买过这么贵的。”   那是一件黑色短款男士风衣,牌子很唬人,料子好,剪裁佳,新款上市时就让祝繁星心动不已,觉得陈念安穿着肯定特好看,唯一的缺点就是价格太贵。   她想,明年夏天,小老虎即将大学毕业走上社会,他穿衣服向来休闲,还没买过比较正式的服装,趁着毕业季和他的二十二岁生日,刚好送他一件好衣服,也不浪费他那衣架子般的好身材。   最后,趁着黑色星期五的折扣季,祝繁星兴冲冲地跑去商场,将这件风衣咬牙拿下。   算起来,从2016年八月来到巴黎,她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三年多。一个人租住在一间小公寓,自己做饭,自己洗衣,上班下班,生活习性也渐渐向法国人靠拢,比如日常生活会依赖咖啡,睡前会喝一点红酒助眠,白人饭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肚,不会像最开始时那样,疯狂地想念陈念安做的家常菜。   法国人有着一种令人好气又好笑的松弛感,天大的事,下班了也不想再管。因为有着良好的社会福利制度,大部分法国人不用太卷就能过上舒适的生活,所以他们普遍认为,生活比工作重要。   午休时,工位上一个人都没有,有人在茶水间聊天,有人在活动室打桌球,休假时,他们会和家人一起去海边度假,想联系工作事宜?对不起,等休完假再说。   在Claire的传媒公司,祝繁星工作顺利,收入也不低,她所处的行业和时尚圈、文艺圈都有交集,人自然而然地也变得更加时尚靓丽,因此,身边的追求者从未断过。有几位男士学识、素质、外表样样优秀,追起人来手段更是五花八门,浪漫得叫人咋舌,但祝繁星始终不为所动。   她拒绝的理由只有一个——再过一两年,她会回中国发展,没打算在法国永居。   “为什么?巴黎不好吗?”一位追求者这么问她。   祝繁星笑着回答:“巴黎很好,我很喜欢这儿,但我的家人都在中国,我并不想独自一人漂泊在外。如果我在这里随意地发展一段感情,对那位先生是不公平的,而到我离开时,这也会让我感到困扰。”   时间和空间拉开了祝繁星和陈念安之间的距离,直至此时,祝繁星依旧固执地认为,她和陈念安必须保持姐弟关系,只有这样,这段感情才能持久。   意外会带来刺激,会让人肾上腺素飙升,同样的,意外也会带来风险,甚至是伤害。两个人的关系若发生质的改变,那是不可逆的,谁也不能保证质变后不会再质变。   再质变,就再也回不去了。   祝繁星想规避意外,降低风险,想和陈念安维系一段长久的、稳定的、亲密却不逾矩的关系,却没有考虑到,意外这种东西,不是只会发生在一个人、两个人身上,也不是只会发生在一小群人身上。   意外涵盖的范围竟是如此之广,能广到一个城市、一个省份、一个国家,甚至是——整个地球。   来势汹汹,叫人猝不及防。   2020年1月23号,武汉封城。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春节,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打乱了。   在钱塘,人们人心惶惶,草木皆兵,网络上,真相与谣言满天飞,叫人分不清真假。   闻锦程身在湖北,在寝室群持续汇报当地动态,提醒室友们没事别出门,出门就戴好口罩。   陈念安和祝满仓正在家过寒假,看着群里纷纷扬扬的消息,兄弟俩都很沉默。   除夕夜,他们简单吃了顿年夜饭,也没心思看春晚,大街上少有行人与车辆,更没有烟花爆竹声,耳边安静得有些吓人。   祝满仓担忧地问陈念安:“哥,开学后怎么办?”   陈念安说:“不知道,等消息吧。”   家里没有大人,他们都没碰到过这种事,2003年非典时,陈念安还未满五岁,祝满仓更是没出生,只有祝繁星对那场灾难稍有印象,但她当时也只有八岁,没怎么感到恐慌。   兄弟俩和祝繁星通视频,互相询问对方城市的情况。法国在1月24号出现了第一个病例,接着迅速蔓延,政府也开始实施防控措施,祝繁星说:“我现在还好,就是不知道这事儿什么时候会结束。”   没人知道这事儿什么时候会结束,他们还挺乐观,觉得个把月,最多两三个月,一切就会过去。   他们太天真了。   一月底,榕晟府开始实行封闭制管理,外来人员一概不准入内,小区居民需测过体温才能进出。   二月初,钱塘市政府发布通知,所有中小学延迟开学,并且采用网课模式。   二月中旬,防控全面升级,健康码应运而生。   陈念安和祝满仓被关在家里,祝满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家守着平板上网课,无聊得快长出蘑菇来。陈念安隔几天会戴好口罩出去买菜,除此之外,也不再出门。   人们的生活被迫按下暂停键。   考研的吴昊浩深受其苦,他通过了A大计算机系的初试,复试被安排在三月中旬,只能线上进行。   任俊和傅佳颖开始居家办公,任诗蓓在隔离中度过了自己的二十四岁生日。本科毕业后,她在钱塘一家游戏公司工作一年,太累了!累得她月经都不正常了,年前领到年终奖后果断辞职,这会儿正在后悔中。   祝怀雯这年秋天将满五十周岁,可以正式退休,她几年前就因为年龄偏大被迫从那家私企离职,近几年一直靠在超市打零工为生,家里的挣钱主力是王东,可现在,王东也不大好出门跑车,太危险了。   “你说,如果到了六月,情况还是这么严重,陈念安会搬走吗?”祝怀雯愁得不行,问丈夫,“他要是真走了,怀军又过不来,满宝怎么   办?”   王东也是一筹莫展。   隔离在家,对陈念安的影响反倒不大,他每天在家写剧本,那部《哪家人》历时一年零两个月,修修改改,终于在这年四月全本写完。   陈念安自认为完成度很高,写到最后一集时,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把剧本前五集发给施元启老师,请对方指导,又大胆自荐,希望施老师能帮他向合作的影视公司推荐一下。   施元启看完前五集后问陈念安要全剧大纲,陈念安留了个心眼,说没写大纲,前五集是灵感爆棚一气呵成写出来的,后面的走向还没想好。   施元启给他打电话,说:“那你先把大纲写完吧,我看过再说。小陈啊,我觉得这个本子很有潜力,的确可以找人开发一下。不过你也知道,影视方都比较势利眼,喜欢看人下菜碟,不大会用新人的本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用我工作室的名义去做推荐,这样成功的概率会大很多,你觉得呢?”   陈念安只关心一件事,问:“那我能署名吗?”   “这……”施元启说,“总编剧必须是我,人家才会卖我面子去看这个本子,要不然他们连看都不会看的。这样,我可以给你挂个联合编剧,也算署名了嘛。”   陈念安略一沉吟,说:“施老师,对不起,这个本子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只接受第一编剧的署名。”   施元启的语气冷淡下来:“陈念安,你也不算纯新人了,这个行业什么样,你应该知道的呀。我这么和你说吧,以你现在的资历,想自己出去找甲方做这个项目,那是不可能的。你别忘了,你毕业后还要来我这儿工作,这个本子无论如何都会是我工作室的项目,到时候钱也不会少你,又有署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陈念安说:“之前那些本子,我都没争取,但这个本子,不行。对不起,施老师,我只能接受第一编剧的署名。”   谈话不欢而散。   后来,施元启又给陈念安打过几个电话,向他讨要全剧大纲,陈念安坚持不给,说必须签下合同,承诺给他第一编剧的署名,他才会给大纲。   他强硬的态度惹怒了施元启,那外表斯文的中年男人在电话里放出狠话来。   “陈念安,看来你是不想来我这儿工作了。”   陈念安:“……”   “行,你自己单干吧。”施元启语气轻蔑,“我先把话放在这儿,陈念安,你这辈子是别想混出头了。”   陈念安:“……”   施元启:“现在外面乱得很,大家保命还来不及。你试试自己去找甲方,看看有没有人来理你。你一个毛头小子,心比天高,我栽培你这么多年,真没想到你会恩将仇报!”   陈念安:“???”   他哪里恩将仇报了?他在施元启手下干了三年多,给他写了这么多剧本,工作室拿到的报酬是几万一集,甚至十几万一集,到他手里一集只有两三千,还没有署名。   他恩将仇报?!   陈念安的性格再是沉稳内敛,毕竟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他自己就是只血气方刚的小老虎,在施元启手下忍辱负重三年多,他早就受够了!   因为施元启的无赖行径,陈念安彻底断了去对方工作室工作的念头。   阮慧给他打电话,劝他:“你干吗呀?干吗和他闹成这样?联合编剧也行的嘛,这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学姐,循序渐进不是这么用的!”陈念安说,“别的本子,你们给我大纲,我来扩写,就是枪手行为,我认了!但这个本子,从头到尾是我一个人写出来的,凭什么挂他的名?他还好意思问我要大纲,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是想抄袭!”   阮慧急问:“你给大纲了吗?”   “没有。”陈念安心有余悸,“还好没给,我只给了前五集。”   “那……你毕业后打算怎么办?”阮慧说,“要我帮你介绍工作吗?我认识一些制片人,还有编剧工作室,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把你推荐给他们。”   陈念安说:“你不怕施元启知道了生气?我听他那语气,是想在行业里封杀我呢。”   “屁嘞!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阮慧笑死了,“他要是真有本事,工作室也不会开在钱塘了,那些大拿哪个不在北京上海?我跟你说,北京的编剧是最多的,政治文化中心嘛,影视公司遍地都是,哎,你有兴趣做北漂吗?”   北漂……陈念安想,还挺酷的。 第171章 第02章姐,我就是……有点累了。……   第一波防控直到四月底才逐渐解禁。   五月初,祝满仓回校上课,陈念安没回A大,学校发了通知,2016届本科生的毕业论文答辩将以线上形式进行,闻锦程   、吕焕麟等外省学生此时大多留在老家,想回钱塘也很麻烦。   陈念安没想过自己在A大的最后一个学期居然是这么度过,他几乎没有机会回学校,在家里通过了论文答辩,等待着领取毕业证的通知。   周末时,他带祝满仓回到光耀新村,先去202室看望刘爷爷,又去阿祥叔叔的店里剪头。   阿祥招了一个小学徒,个头小小的,老家在贵州,刚来钱塘不久,屁颠屁颠地帮祝满仓洗头。   “大哥,我手不重吧?”搓头时,小学徒问祝满仓。   “不重。”祝满仓躺在洗头椅上,听得别扭,说,“你别叫我大哥,你不一定比我小。”   “你几岁呀?”   “十六。”   小学徒很高兴:“诶?我也十六,我农历三月生的,你呢?”   “我前几天刚过的十六岁生日。”   “哈哈!那我真的比你大哦,你还在上学吗?”   “嗯,我念高一。”   “我去年初中毕业就没上学了,我爸在钱塘打工,让我过来跟他一起找活干。最近活不好找,我就想学门手艺,以后可以回老家开个理发店。”   小学徒是个话痨,祝满仓和他聊了会天,陈念安听全了他们的对话,回家路上,两人各骑一辆共享单车,他开始给祝满仓“打预防针”。   “你看阿祥叔叔店里那个男孩子,和你一样大,已经出来打工了。”   祝满仓:“嗯。”   陈念安:“你有什么想法吗?”   “什么想法?”祝满仓很奇怪,“他不上学又不是我的责任,我上学上得好好的呀。”   “我的意思是说……”陈念安字斟句酌,说得艰难,“祝满仓,在咱们国家,十六岁是一道坎,虽然还不算成年人,但已经可以找工作了,可以自己坐飞机、坐高铁,所以很多小地方的人到了这个年龄会出来闯荡社会,租个房子,自己独立生活。其实每个人都一样,你,我,到了一定的阶段就得离开家,或早或晚罢了。雏鸟离开家,才能飞得更高更远,总有一天,咱俩也会分开的,各过各的日子,就像姐姐那样。”   祝满仓:“?”   他没听懂陈念安的“暗示”,说:“哥,你在说什么呀?姐姐会回来的,咱俩分开还早着呢,姐姐回来后肯定也会住回家里,咱家房子那么大,住我们三个绰绰有余,谁都没必要出去单过啊。”   “嗯,对。”陈念安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六月初,A大公布新一届的研究生录取名单,吴昊浩顺利上岸,他在朋友圈发了这个好消息,顺便官宣恋爱。   【吴昊浩】:   你我相识于2004年,九年同窗,七年暂别,2020年9月,我们的缘分将在A大继续,张珂,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往前走。   九宫格是吴昊浩和张珂从小到大的合影,从小学一年级的秋游大合照开始,到最后一张“两只相牵的手”结束。   陈念安看着照片,发现自己也露了两次脸,一次是小学毕业照,一次是六年级参加厨神争霸赛时的三人获奖合影。   那是祝繁星拍的照片,他举着奖杯站在中间,故事的男女主角则站在他左右两边。   陈念安看笑了,给吴昊浩点赞,评论道:【那个电灯泡真碍眼,怎么不给他打个马赛克?】   张珂回复:【哈哈哈哈哈】   当天晚上,祝满仓住在学校,陈念安独自在家,他买来两罐啤酒,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喝着,属于借酒壮胆。   距离毕业不到一个月,他想为自己最后争取一次。   陈念安把那张三人合影发给祝繁星。   【磐石】:姐,你还记得吴昊浩和张珂吗?他俩谈恋爱了。   【Stella】:啊???   【磐石】:通个视频?   祝繁星最近居家办公,也在公寓里,她打来视频,一张脸素面朝天,顶着一头略微长长的短发,问:“吴昊浩?耗子?他和张珂谈恋爱了?他俩怎么会在一起的?”   陈念安说:“他俩高中三年一直有联系,张珂念高中时瘦了很多,变漂亮了,上大学后我们三个有时候会一起吃饭,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俩就眉来眼去的,只是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直到现在,耗子考上了A大的研究生,他俩才正式确定恋爱关系。”   祝繁星问:“为什么要等考上研究生才确定关系?”   “怕张珂的爸妈不同意呗。”陈念安说,“一个是985高校本科毕业,又保研成功,一个是双非本科,这要是结婚了,别人一定会说张珂是下嫁,所以耗子才拼了命地考A大。”   祝繁星皱起眉:“这么现实的吗?”   “对啊。”陈念安看着她的脸庞,说出口的话语意有所指,“流言蜚语最伤人。”   祝繁星:“……”   陈念安笑了笑,扯开话题:“姐,今年夏天,你还能回来吗?”   “我估计不行。”祝繁星说,“航班特别少,机票非常非常贵,最麻烦的是入境后还要隔离两周,我休假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这怎么回去?”   “没事。”陈念安说,“安全第一,你还是别回来了。”   祝繁星很是沮丧:“我可想你们了,你的生日礼物还在我这儿呢,现在寄都不好寄。”   陈念安说:“没关系的,等以后再说。”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又一同开口。   陈念安:“姐……”   祝繁星:“小老虎……”   陈念安笑了:“你先说。”   祝繁星说:“你先说。”   “好,我先说。”陈念安说,“姐,我想和你确认一下,咱俩是不是真的不能在一起?”   祝繁星惊呆了:“你说什么?!”   “我说,谈恋爱,像吴昊浩和张珂那样谈恋爱。”陈念安的语气格外平静,“如果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会喜欢我吗?”   祝繁星说:“可你就是我弟弟啊!”   陈念安说:“我不是,他们都说我不是。”   祝繁星:“他们是谁啊?”   “很多人,他们都说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也的确没有血缘关系。”陈念安叹了一口气,“姐,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不是姐姐对弟弟的那种喜欢,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你对我真的没有感觉吗?”   祝繁星答不上来,因为很难说清内心的感受。   “我……”她烦躁起来,“陈念安,你为什么突然又这样了?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自己选了第一个的。”   陈念安问:“你还记得第二个选项是什么吗?”   祝繁星一愣:“记不清了。”   陈念安说:“我记得的,你说,我要是执迷不悟,那我们就只能做两个陌生人。”   祝繁星:“……”   她感到害怕:“你想说什么?陈念安,你要改选项吗?”   陈念安说:“是有这个想法。”   “你别傻了!”祝繁星说,“陈念安,先不提别人怎么议论我们,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后面又分手了,怎么办?”   陈念安表情困惑:“我们在一起了……为什么会分手?”   祝繁星说:“分手的理由多了去了,又不是谈了恋爱就一定能在一起的。我和你的关系那么特殊,如果我们分手了,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什么分手以后做朋友,那都是假的,何况我们不是要做回朋友,我们是要做回姐弟!那有多尴尬你想过没?我们要是分手了,可能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陈念安就一句话:“我们不会分手的。”   “这又不是由你说了算。”祝繁星一拍脑门,“还有,现在外面这个情况,我一时半会儿回都回不去,也不知道要在这边待多久,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说,我们可能会在一起,这不是给你画饼吗?这是很不负责任的回答,是在拖着你,陈念安,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你别嚷嚷,我又没来找你吵架。”陈念安居然笑了起来,“好吧,我知道了,你其实是有一点喜欢我的,但还是不打算和我在一起,是这个意思吗?”   “我……”祝繁星羞得满脸通红,“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嗯,只喝了一点点。”陈念安拿起啤酒罐给她看,“两罐,没醉,清醒着呢。”   “你这个人真的是,喝什么酒啊!”祝繁星懊恼地说,“陈念安,我跟你说实话,我搞不清楚我对你的喜欢到底是哪一种,我肯定是喜欢你的,但我很怕我把爱情和亲情弄混了,我也怕你把爱情和亲情弄混了。你现在还很年轻,做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而我比你大四岁,我会知道弄混了后果很严重。开始后就没有回头路了,如果发现错了,我们就回不去了,我不想失去你陈念安,我想,你也不想失去我吧?”   陈念安垂下眼眸,长久不语。   祝繁星放柔语气,劝他:“小老虎,我对你的喜欢,你应该能感受到,你对我的喜欢,我也能感受到,我们……至少在我回国之前,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现状。你要是遇到喜欢的女孩,尽管去追,我绝对不会干涉,要是遇不到……那就等我回去再说,可以吗?”   “嗯。”陈念安又抬眸看她,一双眼睛清清亮亮,眼底还有笑意,他说,“姐,我就是……有点累了。”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陈念安的疲倦,那巨   大的心理压力已经压了他好多好多年,他一直咬着牙在硬扛。   生活中的琐事也叫人头疼,他从未退缩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照顾好自己的同时,又把祝满仓抚养长大。   他想,他欠祝繁星的恩情,应该还清了吧?   ——   六月底,防控不是很严,A大排除万难举行了2016届本科生的毕业典礼,除了个别地区的学生回不来,比如闻锦程,大部分学生从各自家乡赶回学校,戴着口罩,穿上学士服,从校长手里接过学位证。   陈念安的同班同学都以为他会去施老师的工作室工作,就算不去,也会留在钱塘,因为家里还有个弟弟需要他照顾。   他没有把自己的去向告诉他们,甚至没有告诉祝满仓。   陈念安决定任性一把,怕小伙子知道后大闹天宫,把房子都给拆了,他想,这烂摊子就该交给祝怀雯和祝怀军去解决。   他只把计划告诉给吴昊浩和张珂,并要求他们保密,吴昊浩不太能理解,问:“那你弟弟怎么办?”   陈念安说:“他的爸爸和姑姑会照顾他的。”   他买好火车票,只打包了一个24寸拉杆箱,连衣服都带得不多。祝满仓1米82了,兄弟俩的衣服可以混穿,陈念安决定把大多数衣服留给他。   至于姐姐送的礼物,那么多,真的很难带。陈念安蹲在房间收拾时,心想,既然打算放下,干脆放得彻底一些吧。   玩具宝剑、虎头帽、旧书包、羽毛球拍……他全都没带,只带上了那只巧虎玩偶。   他给祝怀雯打电话,告诉对方,自己买了7月10号的高铁票,祝怀雯问他要去哪儿,陈念安冷冷回答:“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在七月十号之前,找人来照顾满宝就行了。”   祝怀雯:“……”   这时候,祝怀雯骑虎难下,其实已经后悔了。   世事难料,防控措施层层加码,指不定什么时候整个小区就会封锁,祝怀军不大愿意回来,祝怀雯求了他好多天,祝怀军才买好火车票,十号当天晚上抵达钱塘。   临出发前几天,陈念安去了一趟钱塘动物园,想和老虎汉森道个别。   受客观因素影响,他已经半年多没来这里,上次来还是去年年底。   那是冬天,虎爷爷汉森没有待在虎山,而是安静地趴在虎舍里,大概天气太冷了,它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肉眼可见地失去了活力。   陈念安记挂它,想看看到了夏天,汉森会不会快乐一些。   可是,他没能见到汉森,熟悉的虎山和虎舍内都没有它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只皮毛漂亮、活蹦乱跳的东北虎。   陈念安费尽周折找到饲养员高叔叔,问他,汉森去哪儿了?   “汉森?死啦!”高叔叔的语气并不悲伤,脸上还挂着笑,“它早就活够岁数了,今年二月把它移到外场养老,没多久就死了,老死的,很有福气。”   有福气吗?   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陈念安望着窗外,心里难过得想哭,最终还是忍住了眼泪。   他二十二岁了,再也不是那个会在公众场合放声大哭的小男孩。   钱塘还是那么美,那么繁华,并没有因为严峻的形势而出现萧瑟气息。陈念安的视线掠过那些熟悉的街道,低落的情绪竟渐渐上扬,他欣慰地想,汉森大概是与他心有灵犀,知道他即将离开,所以它才选择不再陪伴。   它终于解脱了,彻底地解脱了。   而他,也将开始新的旅程。   一切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只有祝满仓毫不知情,他放暑假了,每天乐呵呵地在家看电视、玩手机、做作业、练嗓子,最喜欢的事是和邱梓涵通着视频弹吉他,还有一起上游戏。   七月十号上午,祝满仓如往常一样睡了个大懒觉,起床后走到客厅,喊了一声:“哥?”   家里没人,桌上有一份早饭,肉包、鸡蛋和牛奶,祝满仓没多想,先去卫生间洗脸刷牙,洗漱后,端起肉包去厨房加热。   盘子离开桌面,底下出现一个信封,上面写着:To祝满仓   祝满仓“咦”了一声,搁下盘子,从信封里抽出一张信纸。   他展开看,看着看着,眼睛瞪大了。   ——   站台上,陈念安排队上车,找到自己的座位,把箱子搁到行李架上,又把电脑包放到脚下。   这趟高铁只在钱塘停留两分钟,他刚坐稳,列车便关门启动。   车厢里人人戴着口罩,邻座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哥,热心地与他闲聊:“小伙子,去哪儿呀?”   陈念安也戴着口罩,一双眼睛露出笑意,回答道:“去北京。” 第172章 第03章哥!祝你一切顺利!   弟弟满仓:   很抱歉,我选择用这种电视剧里才会有的桥段来与你告别,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坐上了离开钱塘的高铁。   请不要问我这趟旅程的目的地,因为我自己都不能确定最终会在哪儿落脚,等我安顿好,一定会向你报平安。   我的手机号码暂时不会更改,你可以联系到我,我猜你现在已经有了要给我打电话的冲动,想叫我回去,别着急,先把这封信看完。   首先,祝满仓同学,我要感谢你的陪伴,很高兴我们能做十一年的兄弟。还有姐姐,她对我的恩情,我没齿难忘。这辈子,我最幸运的事就是被姐姐带回家,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这十一年里,若论两两相处,我们姐弟三人中,我与你相处的时间必定最久,我看着你从一个五岁孩童长成如今的青葱少年,甚是欣慰。我们三个一起生活时的点点滴滴,将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   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满仓,你十六岁了,我也已经大学毕业。这些年,我看似忙忙碌碌,实则过得浑浑噩噩,年纪越长,越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以及自己存在的意义,还不如少年时头脑清明。   我离开家,是想去寻找一个答案,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找回真实的自己。本来,我是想陪伴你到高考那年的,很遗憾,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得不提前离开。对不起,请你原谅,哥哥把你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信封里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那是姐姐给的生活费,还有我给你留的一些钱。我只带走十万,剩下的全留给你,艺考培训很烧钱,这些钱应该够你生活、上课用。切记,不要把钱交给任何大人,连任叔叔都不能给,你必须把钱攥在自己手里。若是不够用,可以联系我或姐姐。   你的父亲和姑姑承诺会来家里照顾你两年,直至高考,这件事你自己酌情处理,我不做任何建议。   我离家的事,姐姐并不知情,请你帮我转告她,她的重要物品全在保险箱里,保险箱在主卧衣柜内,密码未修改,哪天她回到家,可以打开检查。   你和姐姐说,不要劝我回家,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希望你们能够尊重。   请你们放心,我不是个小孩子了,早就可以单独生活,我也不担心姐姐,她已独立生活四年整,过得很好。倒是你,满仓,你还没有一个人生活过,我的确会为你感到担心。   可这是人生必经的阶段,你也许会遇到困难、挫折,不要害怕,这些年,我们三个共同解决了无数难题,我坚信,不会再出现比十一年前我的妈妈和祝叔叔同时意外去世更大的困难了。当时姐姐才十五岁,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小,她能做到的事,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到。答应我,要勇敢,要快乐,要善良,要做那个始终心怀梦想、乘风破浪的祝满仓,好好照顾自己,担起小主人的责任,照顾好那个家,等姐姐回来。   我希望,当你们联系我时,不是责备,不是挽留,更不要掉眼泪,我最想听你们说的一句话是:陈念安,祝你一切   顺利。   我也祝你们一切顺利,我亲爱的姐姐和弟弟,有缘再见,我永远爱你们。   陈念安   2020年7月10日   ——   这无疑是一场10级地震,震翻了榕晟府的祝满仓,也震晕了身在巴黎的祝繁星。   姐弟俩轮番给陈念安打电话,关机。   他是故意的。   祝繁星不傻,看过那封信就知道事情和姑姑、小叔脱不了干系,信里还出现了任叔叔的名字,她当即打给任俊,任俊没有隐瞒,把去年九月那场五人谈话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   祝繁星怒不可遏:“我姑姑疯了吗?她有什么资格赶人?那是我的房子!陈念安是我的家人我的弟弟!她凭什么叫他走?什么十年之约?就是狗屁!”   骂完人,她又嘤嘤地哭了起来,“陈念安为什么不和我说?他和我通了那么多次视频,快一年了,他为什么不和我说……任叔叔,为什么连你也不告诉我?他们不说,是因为他们心中有鬼,你应该和我说的呀!”   任俊语气低沉:“星星,这是小陈的决定,我听他的意思,他自己也有这个想法,只是被迫提前了两年。即使祝怀雯这次不赶他走,两年后,他也会走的。”   “为什么?”祝繁星不明白,“为什么呀?他为什么要走?那是他的家呀,他要走到哪里去?”   任俊说:“他可能……是想找找自己的路。”   当天晚上,祝怀军下了火车,祝怀雯接到他,二人直奔榕晟府而去。这段时间防控不严,低风险地区的人来钱塘不用隔离,祝怀雯打算把祝怀军留在1001室,自己立刻打道回府,两个月的暑假,正好让那对父子去“培养感情”。   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祝怀雯和祝怀军始料未及,等待他们的是暴怒的祝满仓,还有他手里挥舞着的一把菜刀。   十六岁少年凶神恶煞地站在1001室门口,举着菜刀大喊大叫:“来啊!你们有种就进来!看老子劈不死你们!有我在这儿一天,你们就别想踏进这个门半步!”   祝怀雯吓傻了,躲在祝怀军身后说:“满宝,满宝,你别冲动,我是姑姑呀,这是你爸爸!”   祝满仓脖子上青筋暴起,咆哮道:“他不是我爸!我爸早死了!2009年就死了!从今天起,你也不是我姑姑!我知道是你们逼走了我哥,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你们给我滚!滚!!”   祝怀雯推着祝怀军:“怀军,你说句话呀,亲父子哪有这样的?满宝,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那菜刀可不是假的,祝怀军哪敢往前走:“哎,姐,要不……算了吧?咱们先回去?”   楼上楼下的邻居听到动静都出来了,一看这阵仗,个个往后退了几步。有人悄悄打电话报警,趁着人多,祝满仓干脆喊得更大声:“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你们帮我评评理!这个男的叫祝怀军,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可我活了十六年,他根本就没养过我……”   祝怀军指着他:“哎哎哎,你别瞎说啊,你刚生出来那几个月,我、我也是养过你的。”   邻居们:“……”   “是我哥我姐把我养大的!”祝满仓泪流满面,看着众人,“你们都见过我哥,他和我姐一起养了我十一年,可是这两个人,他们把我哥赶走了!他们想霸占我姐的房子……”   邻居们窃窃私语,祝怀雯惊慌失措地解释:“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有啊……”   “那你们来干什么?!”祝满仓又冲她扬起菜刀,“我这里不欢迎你们!这是我家!你们给我滚!”   祝怀雯说:“你一个人住着,姑姑不放心的呀,你爸爸……专门赶来照顾你的。”   “我不用你们照顾。”祝满仓咬牙切齿地说,“我可以一个人过日子,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不需要你们照顾,你们给我……滚!!!”   祝怀雯和祝怀军被吓跑了,警察姗姗来迟,了解完来龙去脉后,问祝满仓:“小伙子,你有别的监护人吗?”   “没有,我不需要监护人。”祝满仓拿出身份证给他看,“叔叔,我满十六岁了,我哥说,十六岁已经可以一个人生活了,法律是这么规定的吧?”   两位民警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没错,十六岁的确可以独立生活了。”   “那就行。”祝满仓抹掉眼泪,眼神坚毅,“叔叔,你们放心吧,我一个人没事的,我会做饭,也会做家务,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民警给他留了个手机号,叮嘱几句后就离开了。祝满仓关上门,看着空荡荡的大房子,走到哪儿都只有他一个人,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深夜,邱梓涵来了,他白天在打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下班后立刻赶来陪伴祝满仓。   见到好兄弟,祝满仓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肿着眼睛,把那封信拿给邱梓涵看。   “你哥还没开机吗?”邱梓涵看完信,问道。   祝满仓摇摇头:“没有,一直没开机,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个城市。”   两个少年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言,邱梓涵问:“联系上你哥后,你打算怎么做?叫他回来吗?”   祝满仓看着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哥这一走,算什么?抛弃,背叛,还是有苦衷?”   邱梓涵面露难色:“这……不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祝满仓说,“白天我一直在想,我哥为什么要走,我知道他是被我姑姑他们逼走的,但我哥可以不理他们的呀,我姐又不会赶他走,他就是自己想走。”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后来,我想明白了,好像能理解我哥的决定了。这些年,他被我拴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比如高考那年,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我,他完全可以填外地那些更稳妥的学校,还好他最后过了A大的分数线,要不然我会愧疚一辈子。现在他毕业了,我也长大了,他想出去闯闯,我应该支持他,不能再绊着他。”   邱梓涵微微一笑:“没错,其实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怕我帮你哥说话,你会生我的气。”   “你什么意思?”祝满仓气得去踢他,“你也觉得我是我哥的拖油瓶吗?”   “拖油瓶倒也算不上,我就是觉得……你和你哥在一起的时候,你太依赖他了,而他也太照顾你了。”邱梓涵说,“你想啊,你哥十六岁的时候是啥样的,你现在又是啥样的,你自己对比看看。”   祝满仓愣愣地看   着好友,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念安十六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那会儿,他早就当家作主了,暑假还会一个人坐车去安徽,在五峤村住了一阵子。姐姐经常不在家,家里全靠哥哥在操持,买菜做饭,洗衣洗碗,拖地擦窗……他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一直在那儿转啊转啊转。   姐姐忙着上学、打工、谈恋爱,而他年纪还小,被照顾得习以为常,所以,都没有人去问一声陈念安,累不累?要不要帮忙?   邱梓涵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邱妈妈工作很忙,他时常一个人在家,生活自理能力要比祝满仓强,说:“小睿,不瞒你说,虽然你没有爸爸妈妈,但你的哥哥姐姐对你那么好,我其实可羡慕你了。”   祝满仓呆滞地望着天花板,说:“现在不用羡慕了,我连哥哥姐姐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呀,咱俩不是最好的兄弟吗?”邱梓涵笑着说,“真不行,我搬过来住,咱俩凑合着过。”   “滚。”祝满仓又踹了他一脚,“我喜欢女的!”   “我也喜欢女的。”邱梓涵脸上突然腾起两朵红云,“哎我告诉你,我打工那地方,有个女孩儿和我同岁,可有意思了。”   “嗯?”祝满仓凑过去,“怎么个有意思法?”   他的注意力被快速转移,听邱梓涵讲述起那女孩的趣事,一直聊到深夜,邱梓涵没回家,在1001室陪祝满仓过了一夜。   好友的陪伴给了祝满仓力量,姐姐电话里的鼓励也让他勇气倍增,而陈念安……   失联三天后,此人终于出现,向祝满仓报平安。   祝满仓在电话里哭得撕心裂肺,大吼着说:“哥!祝你一切顺利!你在哪儿啊?”   陈念安心酸不已,说:“我暂时待在北京,租了个房子住,环境还可以,你不用担心。”   祝满仓抽抽搭搭地问:“你打算在北京找工作吗?”   陈念安说:“对,只是最近不太好出门,一般都是线上联系,我应该会继续做编剧。”   “哦。”祝满仓说,“哥,我把我姑姑他们赶跑了,我死都不会让他们住到咱家来的。哥,这儿就是你家,你要是在北京待得不开心,要回来啊,我在家等你呢。”   “嗯,我知道了。”陈念安说,“对了,姐姐发给我的消息,我都看到了,也回复她了,嗯……你帮我和她说一声,我挺好的,叫她别担心。”   祝满仓应下:“好,我会和她说的。”   陈念安问:“你怎么样?自己能过日子吗?”   “能!”祝满仓豪情万丈,“我可能干了!你放宽心去闯荡吧!”   陈念安笑了起来:“加油。”   祝满仓说:“哥,你也加油!”   就这样,小少年开始了一个人在榕晟府的生活,特殊时期,他加入楼栋业主群,密切关注群里的通知,去楼下排队做核酸,去菜场买菜,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   他用那三脚猫的厨艺自己做饭,自己洗碗,自己打扫卫生、洗衣晾晒。防控不严时,邱梓涵会来陪他,教他怎么换被套,怎么交水费电费燃气费。有些菜,祝满仓不会做,邱梓涵也会牛逼哄哄地教他,只是,他的厨艺和陈念安没法比,两个少年在厨房一通捣鼓,经常会搞出几道黑暗料理,然后彼此甩锅、吐槽,又一起哈哈大笑。   ——   陈念安说他过得挺好,祝满仓也努力适应着一个人的生活,而在巴黎,祝繁星的状态却是一言难尽,哪怕收到陈念安报平安的消息,都没能让她释怀。   她对Claire说,她想回一趟中国。   “现在吗?”Claire很惊讶,“Stella,这可不是一个好时间啊,你回国的风险太大了。”   祝繁星凄凄地说:“我家出了点事,我想回去处理。”   “出了什么事?”Claire把她拉到身边坐下,“Stella,你最近状态很不好,愿意和我说说吗?也许倾诉一下,会对你有帮助。”   祝繁星抬起双手捂住脸,不知从何说起。   法国人能理解中国人的亲缘关系、伦理道德吗?   “这个故事很长。”祝繁星放下手,看着Claire那双迷人的褐色眼睛,问,“你愿意听吗?”   “我愿意。”Claire说,“Stella,我们不仅仅是同事,我们还是朋友啊。”   祝繁星放松下来,说:“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应该是我六岁那年,我认识了一个特别好的女性,她叫冯采岚,她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母爱……”   祝繁星讲了很久很久,把心中漫长的故事讲给Claire听,毫无隐瞒,包括陈念安吻她时,她对他的回应。   那是一份至今无法定义的感情,是她的心结所在。   Claire听得很认真,有些关系理不清,会向祝繁星确认,终于,祝繁星讲完了,脸颊上早已挂着泪痕,问:“Claire,我是不是很变态?”   “不不不不不,并没有。”Claire说,“我只听到了一段非常纯洁又美好的感情,不管它是爱情还是亲情,都让我很感动。”   祝繁星呜咽着说:“我想回国去找他。”   Claire思考了一会儿,递给她一张纸巾,说,“可是,Stella,你现在回去,是做好决定和他在一起了吗?”   祝繁星愣住,Claire说:“你还没有决定好,对吗?”   “这重要吗?”祝繁星说,“我只是想当面告诉他,我愿意支持他的一切决定,支持他出去闯荡,也欢迎他随时回家,他永远是我的家人,我永远爱着他,我不会赶他走的。”   Claire说:“可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个,你知道的。他想要你确定的回应,他爱你,是男女之爱,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决定,这个时候去找他,对他来说,也许会是又一次的伤害。”   祝繁星说:“我不想伤害他,我也爱他。”   “我知道,但你的确没做好准备呀。”Claire说,“Stella,我个人的意见是,你其实可以给他多一点的时间。他在信里说,他想去寻找一个答案,想找回真实的自己,这需要时间,他现在肯定还没有找到。正好,你也没有做好决定,那不如,你们都把心沉淀下来,用一段时间来思考。他才二十二岁,那么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而你也很年轻,是个活力满满的女孩。你应该信任他,给他一点时间、空间,顺便自己也好好想一想,对你而言,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祝繁星的目光微微放空,Claire说:“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你可以遵循内心意愿做出决定,如果你想回国,我会批准你的休假。”   祝繁星弯下腰来,手肘支在大腿上,又一次抬手捂住脸。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未动,Claire也不催她,终于,祝繁星直起上身,像在对Claire说,也像在对自己说:   “这些年,我在这边过得自由自在,而他,一直没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是我用恩情做枷锁拴住了他。我的确应该给他一点时间、空间,让他有机会去寻找一些东西,去尝试不一样的人生。我不能因为害怕失去他而牵绊住他,我和他,不是风筝和线的关系,我们应该是两只鸟,两只自由的鸟,各自飞翔,各自追梦,只要心里记着对方,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Claire问:“不怕飞散了吗?”   祝繁星的目光是那么平静,唇角泛起微笑,摇头道:“不怕。” 第173章 第04章祝繁星愿意将之称为“破茧成……   祝繁星每天会和祝满仓打一通视频电话,问问小弟的情况,并告诉他,以后,如果遇到困难,需要找人帮忙,远程能解决的事,祝满仓可以找她,远程解决不了的,让小弟去找任俊或社区工作人员,尽量别去麻烦陈念安。   祝满仓不懂,问:“为什么?”   祝繁星说:“如果你还是动不动就去找你哥,那和以前有什么区别?他能解决的事,我也能解决,我解决不了的,你找他也没用。祝满仓,你要学着独立,多给你哥一些空间,别让他工作的时候还要操心家里。”   祝满仓忧心忡忡:“姐,你不怕这么下去,哥会离我们越来越远吗?”   祝繁星说:“越来越远也没什么不好的,满宝,我们长大了呀,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不管去哪儿、做什么,都非要三个人一起行动。你现在可能会觉得我说的话很无情,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尤其是我们三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一直抱团取暖绝不是长久之计。我要适应,你哥要适应,你也要适应。等你走上社会后,我和你哥可以给你兜底,做你的后盾,但你要想真正闯出名堂来,还是得靠你自己。”   “我知道了,姐,那……”祝满仓嚅嗫着问,“我不能再联系我哥了吗?”   “当然不是。”祝繁星说,“逢年过节,你要给他送去祝福,遇到什么好事儿,你也可以向他分享。比如他生日那天,咱们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他就会很开心。”   祝满仓:“我对他说了,你说了吗?”   “我也说了。”祝繁星说,“可惜没法给他寄礼物,先欠着吧。”   祝满仓说:“姐,生日快乐。”   祝繁星笑得灿烂:“谢谢你,满仓宝宝。”   她在巴黎度过了自己的二十六岁生日,因为情况特殊,没有和朋友们一起过,只买了一个小蛋糕,独自一人待在公寓,对着蜡烛许下新的愿望。   陈念安离家后的这段时   间,祝繁星一直在思考。   四年来,她在巴黎遇到过大大小小的困难,总的来说,生活和工作还算舒心。忙碌时,她很少会记挂家里,因为太过信任陈念安,知道他会把祝满仓照顾得很好,也会把家中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   陈念安的少年老成总是会让她忽略他的年龄,可细想起来,他只不过是一个刚满二十二岁的大男孩。祝繁星见过不少与他同龄的男生女生,一个个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很少有人会像陈念安那么沉稳、靠谱。   她记起自己曾经对陈念安的“批评”,说他过得暮气沉沉,不像别的男大学生那么潇洒不羁。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也不想想,这是谁造成的。   祝繁星深刻地反省,三年前,在得知陈念安对她的心意后,她开始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不分享生活动态,不再就烦恼而谈心。最近两年,他们没有见面,偶尔通个视频,也只会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祝繁星意识到,这些年,陈念安一定过得很压抑,而她的生活,其实也没有像表面看来那么开心,但他们谁都没有表现出来。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陈念安从自己的生活中剥离出去,那段经历非常痛苦,着实让她迷茫了好一阵子。   后来,直到她把精力放到工作上,才渐渐走出来,觉得自己不那么依赖陈念安了。她自欺欺人地想着,就这样维持现状吧,她将永远是他的姐姐,而他,也永远是她的弟弟。   但她忘记了一件事,陈念安并不是谁的哥哥、谁的弟弟,首先,他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人。   他也有喜怒哀乐,有聪明的头脑、英俊的外表,还有属于自己的梦想与目标。他的确不像别的男大学生那么活泼外向、时尚潇洒,但他踏实、上进、善良、有责任心、言出必行,这是他的性格底色,也是让祝繁星无条件信任的重要原因。   现在,该轮到陈念安体验那段经历了。   他也需要将她和祝满仓从生活中剥离出去,要学着适应没有姐姐弟弟的生活,去享受独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祝繁星愿意将之称为“破茧成蝶”。   她想,当她、陈念安、祝满仓,他们每一个人都能独当一面,无论是经济、生活,还是精神、情感,都不再依附于另两人,不!应该是不依附于这世上的任何人,而稳稳立足于这社会,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大成人。   到了那个时候,她会拥有一颗非常强大的心脏,去重新审视她和陈念安的关系,去正视自己的内心,去寻找属于她的那个答案。   她将无怨无悔,无畏无惧,任何结果都能接受。   ——   九月开学,祝满仓回校上课,他庆幸自己做了住校的决定,上学日一日三餐在校解决,好过一个人孤独地待在那套大房子里。   周末时,祝满仓会背着吉他去雷老师家上课,雷老师说自己平时只教小学生和初中生,如今距离艺考只剩一年多,建议祝满仓去找水平更高的老师授课。   祝满仓咬咬牙,又去了马老师的录音棚,这一回,马老师收下了他。听说祝满仓还有冲击音乐剧专业的打算,马老师又为他介绍了另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教舞蹈、形体与表演,祝满仓问过姐姐意见,祝繁星让他尽管学。   于是,小少年开始接受更为系统的艺考培训,还买了一架几百块的电钢琴,周末在家练习,周中则厚着脸皮去学校的音乐教室弹琴练唱,自己对着大镜子拉筋、跳舞。   他知道时间紧迫,开始收心,不再碰游戏,除了练习专业技能,文化课也没有落下。祝满仓总是提醒自己,要努力,要争气,要拼命,绝对不能让哥哥姐姐看笑话。   他可以做到的,他可以做到的!   疫情一波又一波地发生着,一会儿在这个城市,一会儿在那个城市,仿佛没有尽头。   2021年的春节,祝繁星姐弟三人分散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各自过年。   祝繁星还是和范嘉娴一起过,祝满仓被邱梓涵叫去家里吃年夜饭,他心情欠佳,觉得自己分外可怜。   “你哥在哪儿吃年夜饭?”邱梓涵给他夹了一块排骨,问道。   祝满仓说:“在剧组。”   邱梓涵:“……”   陈念安成了一个跟组编剧,在剧组过年。一堆人待在一个安徽偏远山村,距离五峤村有两百公里远。那个小村庄人烟稀少,防控不是很严,冬天的雪景却很漂亮,陈念安在朋友圈分享了大雪漫山的景象,祝繁星和祝满仓先后为他点赞。   2021年的夏天,那部由陈念安独立创作、编剧却挂着施元启大名的12集偶像剧在某视频平台上线,男女主演全是新人,播出时悄无声息,播出后却火爆出圈。   因为集数少,节奏快,设定新颖,剧情毫不拖泥带水,人物形象又生动可爱,还没有狗血桥段,观众们在各大社交平台刷爆/口碑,一时间播放量竟超过同期两部S+制作的剧集,惊掉圈内众人的下巴。   施元启早年佳作频出,最近几年却混得不温不火,这一下让他在编剧圈内焕发第二春,人们惊叹于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居然能写出如此清新可爱的小甜剧,很多影视公司纷纷跟风,向施元启递来新的合作项目申请。   剧集播出那几天,黄怡然的朋友圈疯狂刷屏,喊朋友们去看这部剧,她有参与演出。   祝繁星津津有味地追着剧,黄怡然已经告诉过她,这其实是陈念安的作品。   坐在床上,祝繁星一边挖酸奶,一边看剧,看到黄怡然饰演的程芸与男主的对话。   “我的妈呀!魏海洋,你喜欢韩学姐?”   “别说出去!”   “你是有恋姐情结吗?”   “噗!”祝繁星一口酸奶喷出来,气得吐槽,“小老虎,你在写什么东西?!”   这年夏天,原定于2020年举办的奥运会延期一年,于七月在东京开幕。开幕式上,观众席空空荡荡,后来的比赛日,所有场馆的观众席也是空空荡荡。   祝繁星和范嘉娴观看转播时,心里很不好受,因为再过三年,巴黎奥运会即将开幕。   两个女孩在巴黎生活五年,对这个城市已经有了感情,看着法国政府为奥运会做出的种种努力,非常希望能让更多观众走进场馆,亲眼看见。   祝繁星抱着膝盖,说:“我以前还想过,24年奥运会时,带两个弟弟来巴黎玩,一起去现场看比赛,最想看的是羽毛球,我大弟弟喜欢打羽毛球,不知道到了24年,一切会不会好起来。”   范嘉娴说:“会的,不用那么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现实却是,中法两国间的航班变得格外稀少,跨境防控也越来越严。按照原计划,祝繁星这年应该回国了,但她没法回国,在巴黎,她好歹有工作,有收入,要是回到国内,按照现在的局势,她必定找不到工作。   在中国,省与省之间的交通往返也变得极为麻烦,很多事只能线上进行,甚至包括艺考。   2021年的冬天,祝满仓做好充分的准备,从十二月起,开始进行一轮又一轮的线上艺考初试。他报了几所音乐学院的流行演唱专业,还有几所影视相关院校的音乐剧专业,多线出击,打算击中哪个念哪个。   他有点遗憾,不能去北京考试,要不然还能见见陈念安。   小伙子如今身高1米85,体重65公斤,素颜往手机前一站,身材高挑挺拔,眉目清秀俊朗,祝繁星找相熟的音乐剧老师帮他“彩排”时,都觉得赏心悦目。   祝满仓声情并茂地唱完一段法语音乐剧选段,老师听得直笑,说:“唱得很好,只是我听不懂。”   祝繁星说:“祝满仓!你这个法语发音啊,真的是满嘴鸟语,你到底练了没有?”   祝满仓在视频里嚷嚷:“我练了呀!我发音不标准吗?”   祝繁星扶额:“你要不……换个英语剧?”   “不要!”祝满仓说,“人家都唱的英语剧,我偏要唱法语   剧,你法语说那么溜,都能给我开小灶呢,这种好资源我怎么能浪费?”   2022年二月,春节后,各大艺术类院校的艺考初试结果逐一公布,祝满仓的成绩有喜有忧,在某些院校,他落榜了,比如志在必得的A省音乐学院,他没能进入流行演唱专业的复试,这个专业向来竞争激烈,祝满仓沮丧了好几天。   意外的是,他居然进了中央戏剧学院音乐剧专业的复试,排名还挺靠前。   小伙子乐疯了,给陈念安打电话:“哥!哥!我进中戏复试了!我进中戏复试了!哈哈哈哈哈哈……”   陈念安问:“复试什么时候进行?”   “四月初。”   “线上还是线下?”   “目前看是线下!”   陈念安笑着说:“你来北京,住我这儿。”   祝满仓高兴极了:“好嘞!”   然而,在复试开始前不久,中戏发出通知,还是因为疫情的关系,复试又改为线上进行。   祝满仓失望得要死,他已经快两年没见过哥哥了。   与国内相比,法国的情况稍好一些,人们的行动没受到太多限制,与某些国家间的国际航班也有在运行。   三月底,莺飞草长的季节,有个老朋友跨越地中海来到巴黎,给祝繁星打电话。   “嗨,星星,还记得我吗?”   祝繁星又惊又喜:“晓春?”   “是我。”郭晓春说,“我在巴黎,刚下飞机,晚上……约个饭?” 第174章 第05章这么肉麻的话,我说不出口。……   巴黎的春天阳光明媚,微风习习,香榭丽舍大道旁的郁金香开得正盛,人们步履悠闲地走在大道上,一头是卢浮宫,另一头是凯旋门,大道沿途商业中心林立,还有着宁静美丽的自然风光,是游客们初到巴黎后必打卡的景点之一。   祝繁星心情激动地走向约定地点,那是香榭丽舍大道上一家知名的法餐餐厅。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米时,她渐渐停下脚步,看到前方路边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年轻女人。   那女人也看见了她,即刻向她走来,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变成小跑。   “星星!”   她张开双臂,祝繁星也用同样的姿势迎上前去:“晓春!”   终于,她们紧紧相拥。   在异国他乡,跨越了六年时光,祝繁星与郭晓春再次相见,她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哭着说:“晓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还行。”郭晓春也哭了,两人拥抱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开手去看祝繁星,“星星,你没怎么变嘛,还是这么漂亮。”   “你故意的。”祝繁星说,“你就是想听我说,你变了很多,对吧?”   郭晓春破涕为笑:“真的吗?”   祝繁星说:“真的呀!”   是真的,郭晓春变化巨大,祝繁星差点没认出来。   记忆里的郭晓春四年如一日般留着一头男孩样的短发,那头发还是她自己剪的,为了洗头方便,也为了省钱。她永远穿着洗得泛旧的朴素衣裤,几乎没买过新衣,更不会买化妆品,冬天抹脸只用大宝。   她身型消瘦,眉眼清冷,眼神却很坚定,看着人时不会闪躲。她穷得坦坦荡荡,从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渴望,祝繁星曾好奇地想过,有一天,如果郭晓春有钱了,会变成什么样?   答案就在眼前。   如今的郭晓春留着一头及腰长发,发梢还打着卷儿,脸上化着精致的全妆,身穿一件Burberry经典款长款风衣,内搭黑色高领线衫,配黑色长裤和黑色高跟鞋,肩上挎着另一个奢牌大包,浑身上下唯一的首饰是耳垂上的两枚钻石耳钉。   她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气质优雅的都市丽人,眼神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在祝繁星看来,这已经不是女大十八变能形容的了,这完全是七十二变啊!   两人走进餐厅,祝繁星提前预订了一张二人桌,在窗边坐下后,她让郭晓春点菜,听着郭晓春对服务生说的法语,祝繁星笑得直抖:“你怎么说话有口音啊?”   “唉……没办法,非洲人民的法语就是这样的。”郭晓春把菜单还给服务生,说,“我也只能入乡随俗,说了五六年,改不过来了。”   祝繁星从包里掏出一个礼盒递给她:“今天临时买的,一份迟到的小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啊,谢谢。”郭晓春接过礼物,面上的惊喜显而易见,“你还记得我生日啊?”   祝繁星说:“当然记得,你叫‘晓春’嘛,春天生的,前几天刚过完生日,对吧?”   “对。”郭晓春说,“转眼就二十八了。”   祝繁星说:“二十八怎么了?咱们还是美少女呢。”   她给郭晓春带的礼物是一瓶香水,郭晓春也给她带了礼物,是一串阿尔及利亚产的红珊瑚手链,品相上乘,精美绝伦。   烛光配着红酒,餐点一道道地上着,摆盘精致,入口美味。两个女人手执刀叉,边吃边聊,祝繁星问起郭晓春来巴黎的目的,郭晓春说:“来旅游啊,这些年忙得要死,一直没机会出来玩,这次总算下定决心来欧洲转转,我们估计要玩大半个月。”   祝繁星一愣:“我们?你和……叶铮?”   郭晓春说:“对啊。”   祝繁星惊讶地问:“他人呢?你怎么不叫他一起来吃饭?”   “叫他干吗?我要和你聊天,多一个他很没意思的。”郭晓春说,“而且他超级不喜欢吃西餐,就让他在酒店吃泡面吧。”   祝繁星笑得不行:“你早说么,我就预订中餐了。”   早些年,她和郭晓春还有联系时,就知道对方和叶铮在一起了。最近三年,她们几乎失联,郭晓春也不发朋友圈,祝繁星听说她依旧和叶铮在一起,感情趋于稳定,心里很为老友高兴。   郭晓春对祝繁星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她没有回过中国,也没和家里联系过。几年前,她嫌做翻译挣得太少,果断从那家中铁某局的央企离职,之后,她和叶铮合伙,一直在阿尔及利亚做生意,从中国进货,在非洲售卖。   个中困苦、艰险,她轻描淡写地略过,说到最后,只告诉祝繁星一个结果,她和叶铮打拼三年多,运气还不错,赚了点小钱。   具体赚了多少,她没有说。   祝繁星听得目瞪口呆:“哇……”   “说完啦,换你了。”郭晓春叉起一块牛排送进嘴里,“我知道你一直在做演出方面的工作,做得好吗?”   “还可以。”祝繁星说,“积累了不少经验,也挣了点钱,如果没有疫情,我其实已经可以回国了。”   郭晓春说:“你现在还是别回去的好,国内的公司啊,小店啊,倒闭了一大堆,工作肯定很难找,我合作的厂子都快撑不下去了,我还得重新去找供应商。”   祝繁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阳过没?”郭晓春又问。   祝繁星说:“阳过了,就上个月,跟着大部队一起中招,我身边的人几乎无人幸免。”   “我还没阳过呢。”郭晓春说,“对了,你两个弟弟现在怎么样?”郭晓春问,“陈念安大学毕业了吧?在读研还是在工作?满宝是不是快高考了?”   祝繁星说:“满宝今年高考,他现在是艺术生,过了几所学校的艺考初试,后面还有复试,只要复试过了,文化课应该问题不大。至于陈念安……”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她的好友里,郭晓春算是和陈念安最熟的那一个,很多没法对别人倾诉的心事,也许……可以说给郭晓春听。   郭晓春问:“陈念安怎么了?”   “我和他之间出了点问题。”祝繁星说出口时,脸颊已经开始发烫,“感情上的,你能理解吗?”   郭晓春:“……”   “呃……”她迟疑着问,“是我想象的那种‘感情’吗?”   祝繁星点头:“是。 ”   郭晓春瞪大眼睛:“你和他在一起了?”   “没有。”祝繁星说,“所以我才说,我和他之间出了点问题。”   “哦,我懂了。”郭晓春说,“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   “不是,哎,很难讲。”祝繁星说,“几年前我回国过暑假时,他向我表白,被我拒绝了,现在他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祝繁星平静地说着,“前年夏天,他大学毕业后一个人去了北京,目前在做编剧,有时候会去剧组跟组,到处跑……”   她向郭晓春诉说陈念安毕业后的情况,其实,他们联系得并不多,很多事,祝繁星还是从祝满仓那儿听来的。   她和陈念安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愿意为彼此留出足够的空间,不干涉对方的行为。祝繁星不加掩饰地向郭晓春承认她很矛盾,有顾虑,有担心,当然,还有她对陈念安的放不下。   晚餐已经吃完了,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少,两个女人明显没有聊尽兴,郭晓春说:“换个地方吧,找个咖啡馆或酒吧?”   祝繁星说:“你愿意去我家吗?我给你煮咖啡。”   郭晓春想了想,说:“那你先陪我回趟酒店。”   祝繁星:“去干吗?”   郭晓春说:“拿换洗衣服呀。”   祝繁星眼睛亮了:“你要去我那儿过夜?”   “嗯哼,欢迎吗?”   “当然欢迎啊!”祝繁星高兴地说,“我的床是双人床,两个人够睡的,不过……叶铮不会生气吗?你俩好不容易来巴黎玩,你还把他一个人丢在酒店。”   “没事儿。”郭晓春摆摆手,“他什么都听我的。”   祝繁星打车陪郭晓春去酒店,上楼拿完东西,郭晓春就下来了,和祝繁星一起回到她的小公寓。   两个女人先后卸妆、洗澡,换上舒适的睡衣,回到最放松的状态,祝繁星没有煮咖啡,而是倒了两杯红酒,和郭晓春一起钻进被窝,像念大学时在102室过夜那样,各靠一个枕头,喝红酒,聊心事。   在家里,不用像在外面那么端着,时间充裕,祝繁星卸下所有的心防,把自己本科毕业后发生的事一一讲给郭晓春听。   郭晓春和Claire不一样,她认识并熟悉陈念安和祝满仓,不用祝繁星去强调,她都能明白祝繁星和两个弟弟之间的感情有多深,那是她亲眼见证过的。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奇怪。”祝繁星说,“晓春,陈念安是我弟弟,他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和我一起生活时他才十一岁,就是个小孩子,比我矮足足一个头。我甚至……陪他住院时我还给他换过裤子,脱光的那种,我怎么会对他产生男女之情?这正常吗?”   郭晓春喝了一口红酒,说:“正常啊,他长大了嘛,各方面都在发生变化。人的喜好也会变的,以前,你对他没想法,就是因为他年纪还小,对你来说,他没有男性魅力。你那会儿喜欢梁知维呀,陈念安和梁知维相比,就是个小孩子,你要是对他产生X冲动,那才是真见鬼。后来他长大了,魅力值提升了,你对他有了感觉,很正常啊,他本来就挺帅的。”   祝繁星说:“可是,他叫了我十几年的‘姐姐’啊。”   “你不能接受姐弟恋吗?”郭晓春问,“你俩也只相差四岁,还好吧?”   “不是年龄的问题,我并不排斥姐弟恋。”祝繁星说,“是身份的问题,身份转换的问题。”   郭晓春说:“我听你刚才的意思,你是怕你和他真怎么怎么以后,万一分了手,就连姐弟都没得做了,对吗?”   祝繁星手撑额头:“对。”   “那你们现在……不就是你设想中的这个结局吗?”郭晓春说,“都不用你们怎么怎么,你俩已经连姐弟都没得做了。”   祝繁星转头看着她。   “我没说错吧?”郭晓春说,“星星,你得承认,他已经不是你弟弟了。”   祝繁星:“……”   无人说话,气氛变得格外安静,郭晓春先打破沉默,问:“这几年,你在巴黎谈过恋爱没?”   “没有。”祝繁星说,“被陈念安搞得心神不宁,试过了,根本没法谈。”   “你这是何必呢?你心里明明也有他,”郭晓春说,“你那个老板问的问题,你现在想明白没有?”   祝繁星说:“什么问题?”   “对你而言,陈念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陈念安吗?   祝繁星沉默半晌,说:“想明白了。”   郭晓春用手肘捅捅她:“说来听听?”   “不说。”祝繁星拿乔,“这么肉麻的话,我说不出口。”   “呦,那你去说给他本人听。”郭晓春说,“星星,回去找他吧,不管能不能成,都得见了面才有答案啊。”   “我会去找他的。”祝繁星说,“其实吃饭时我就想和你说了,我准备下半年回国,目前手头还有一些项目没做完,直接走人不太好,我想等处理完了再走。”   郭晓春把红酒杯搁在床头柜上,脑袋往她肩膀上一靠,笑问:“你会不会害怕……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不怕。”   “真不怕?”   “真不怕。”祝繁星说,“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啊,我会祝福他的。”   郭晓春笑了起来,祝繁星问:“哎,你和叶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不知道。”郭晓春说,“他也没向我求婚啊。”   “你们会在阿尔及利亚结婚吗?”祝繁星说,“感觉,我很难过去喝喜酒哎。”   “哈哈哈哈哈……”郭晓春大笑,“你要是在钱塘结婚,我也很难过去喝喜酒啊,至少十年内,我是不会回国的。”   祝繁星说:“露露都做妈妈了。”   郭晓春说:“嗯,我看到她发的照片了,她女儿很可爱。”   “长得更像小姜。”   “彤彤是不是也有男朋友了?”   “对,一个在银行上班的男生,袋鼠国的海归,钱塘本地人,家里条件还不错,长得也很帅。”   “真是没想到,咱们303最后单着的人,居然是你。”   “你什么意思啊?我又不是没谈过。”   “哈哈哈哈哈……不过我有预感,你也快了。”   “嗯?”   “快了快了快了,信我,我这几年运气可好了,说什么准什么。”   “神婆,快把酒喝完,睡觉了。”   两个女人在床上碰杯,仰头把红酒喝完,刷过牙后,   祝繁星关掉床头灯,和郭晓春一起躺下。   “好怀念啊。”黑暗中,祝繁星向着郭晓春侧身而卧,“哎,你还记得那年寒假,咱俩在步行街打工的事吗?晚上下了班,你骑个自行车,吭哧吭哧地追着我的小电驴回光耀新村。”   郭晓春声音里带着笑:“记得。”   “还有那家五星级酒店的餐厅,那边真的蛮好的,工作餐特别好吃,上班还有小费拿。”   “嗯。”   “好多年了。”   “嗯。”   祝繁星以为郭晓春困了,也不再说话,突然,耳边传来对方细微的声音:“星星。”   “嗯?”   “我一直想谢谢你。”   祝繁星纳闷:“谢我什么?”   郭晓春说得缓慢又清晰:“谢谢你大学四年对我的帮助,谢谢你邀请我去你家过年,收留我在你家过夜,平时吃饭还老给我加菜。谢谢你,帮我赶跑了那些姓郭的人,那天发生的事,我永远都会记得。以后,你要是遇到困难,尽管和我说,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你。”   “好,我收下你这个阿拉丁神灯了。”祝繁星笑道,“晓春,很晚了,睡觉吧。”   “嗯,晚安。”   “晚安。” 第175章 第06章真的是你?你怎么会穿成这样……   郭晓春和叶铮只在巴黎住两晚,第三天就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他们离开后,祝繁星的注意力又回到祝满仓身上。   祝满仓说的没错,在音乐剧方面,她有着别人拿不到的资源,能接触到世界最顶尖的音乐剧演员,可以付费邀请他们给祝满仓远程上课。   半年来,祝繁星请人给小弟开了数不清的小灶,并亲自指导他法语发音,祝满仓看过很多姐姐给的演出视频,由此对音乐剧有了更多的了解,并发自内心地爱上了这种表演形式。   四月初,他信心满满地站在镜头前,开始进行线上复试。   复试环节比初试复杂,除了音乐剧演唱和舞蹈考核,还多了视唱练耳、朗诵和即兴命题表演这三项。   与流行演唱专业更看重唱功相比,音乐剧专业更看重唱演结合,对考生的身高、外形、舞蹈及表演能力有更高的要求。祝满仓的乐理底蕴也许不算深厚,唱功也不是特别出挑,但他从小情绪外放、精力旺盛,有着很强的肢体表现能力,外形又是个高挑帅哥,优越的综合条件使得他在一众考生中脱颖而出,闯入三试。   祝满仓越战越勇,三试时状态特别好,以前容易唱劈叉的一段高音居然被他完美地飚了上去。   紧张等待数日后,在他十八岁生日前,中戏公布艺考成绩,祝满仓看到自己的分数和排名,知道,只要他高考时正常发挥,这年九月,他就会成为中央戏剧学院音乐剧专业的一名大一新生。   祝繁星的一颗心也随着小弟的考试进程而跌宕起伏,好在结果完美,辛苦总算没白费,她叮嘱祝满仓要好好准备文化课考试,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同时,她开始准备回国事宜,将手头的项目陆续收尾,并密切关注机票信息。   机票是真难买,贵也就算了,关键是航班极少,很多航空公司早已停飞巴黎往返中国各城市的航班,仅剩的几家航司一周也只有一班,有些还得在其他国家经停。祝繁星花高价抢到一张七月初巴黎飞北京的机票,落地后要接受十四天的集中隔离。   她没有将行程告诉祝满仓,因为想先和陈念安见面,不是惊喜,也不是惊吓,她想以一种最自然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一个成熟优雅的职场姐姐,微笑着对另一个才华横溢的编剧弟弟说:嗨,小老虎,好久不见。   2022年六月,祝满仓参加高考。   成绩还没下来呢,他的尾巴已经翘上天,在三人家庭群向哥哥姐姐提前报喜。   【祝三宝】:@Stella,@磐石,姐!哥!我估过分啦!稳过稳过!哥,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就去北京找你,可以吗?   陈念安没回,可能在忙。   祝繁星看到了,赶紧找祝满仓私聊。   【Stella】:你又忘了我怎么和你说的?你哥在工作,你暑假去找他干什么?   【钱塘卡莱姆罗】:我想我哥了呀,我两年整没见他了,早去一个月也不行吗?[委屈]   【Stella】:不行,你等开学了再去   【钱塘卡莱姆罗】:那我开学前一个星期过去,可以吗?你了~   【钱塘卡莱姆罗】:[可怜小猫]   【Stella】:好吧,开学前一个星期过去,不能再早了   【钱塘卡莱姆罗】:叩谢娘娘[庆祝]   【Stella】:……   【Stella】:满宝,我问你,你知道你哥住哪儿吗?   【钱塘卡莱姆罗】:知道啊,去年我给他寄过快递,他有些行李没带过去,让我帮他收拾了一些。   【Stella】:你把地址给我   【钱塘卡莱姆罗】:你要干吗?   【Stella】:我要给他寄生日礼物   十八岁男孩的脑子还很单纯,完全没有起疑,把陈念安的地址给了祝繁星,还贴心地告诉她,自己不会和哥哥说的。   【钱塘卡莱姆罗】:我知道你要给他一个惊喜,嘿嘿   【Stella】:真聪明,乖,记得暑假别太早过去啊   【钱塘卡莱姆罗】:知道啦!   半小时后,陈念安在群里开口了。   【陈二宝】:好啊,你来   【祝三宝】:哥,我想了一下,我还是等快开学了再去吧,万一隔离了也很麻烦,我开学前一个礼拜到北京,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陈二宝】:好,我七八月都在北京,不会出门。   七月初,祝满仓一个人住在榕晟府,等待着他的录取通知书,祝繁星已经处理好自己在巴黎的一切事务,和范嘉娴、Claire等好友一一告别,准备回国。   Claire问她:“Stella,你找到答案了?”   祝繁星笑着回答:“对,我找到答案了。”   她做好核酸检测,申领到健康码,带着所有行李登上航班,先在韩国首尔经停,经过近二十个小时的旅程后,飞机终于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祝繁星全程戴着口罩,差点没闷死过去,落地后都没有机会去室外感受一下祖国的新鲜空气,就被送往一家位于郊区的小酒店,开始接受集中隔离。   整整十四天,她独自一人待在一个小标间,吃盒饭,做核酸,洗衣服,睡觉洗澡玩手机,闲得无聊,还会跟着视频练瑜伽。   她没有告诉国内任何一个朋友,她回国了,正好趁着这十四天好好地梳理一下心情。   祝繁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也没有近乡情怯的感觉,反正她已经到北京了,正如郭晓春所说,不管能不能成,都得见了面才有答案。   她想起四年前自己与陈念安分别时的情景,是在钱塘的长途汽车站,她要坐大巴去上海浦东机场,陈念安和祝满仓一起来送她。   场面一点儿也不煽情,没有眼泪,只有笑容。检票上车前,她和两个弟弟分别拥抱,对陈念安说:“明年夏天,我不一定能回来,我想多攒点钱,来回一趟机票不便宜。后年,我会回来一趟,应该也是七八月,回来给你过生日。”   陈念安说:“好。”   那是2018年的夏天,陈念安才二十岁,谁都没料到,下一次见面会隔得这么久,整个世界还发生了如此多的变化,疫情,战争,天灾,人祸……老百姓们的安稳日子在大背景下显得那么不堪一击,高考能延期,奥运会也能延期,祝繁星不得不承认,每个个体是如此渺小,她所恐惧的一些事情,也许在旁人看来,根本微不足道。   十四天后,祝繁星被获准离开隔离点,她打车来到北京市区,入住位于东四环的一家酒店,把行李都存在房间。   她看了一眼手机,7月19号。   祝繁星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天气太热,她没有化妆,衣服穿得特别宽松,一件浅米色亚麻衬衣配灰色阔腿裤,和时尚半点不沾边。头发没什么型,年初阳了以后就没去过美发店,脸色倒还好,红润有光泽,是被隔离点的盒饭喂出来的。好不容易顿顿吃中餐,她又不想浪费食物,每顿都尽量吃光,十四天下来,愣是吃胖了八斤,都有小肚腩了。   成熟优雅的姐姐在哪里?她只看到一个被隔离搞得一点也不想再折腾的邋遢女人。   “唉……”祝繁星深深叹气,戴上口罩,离开了房间。   ——   十里堡位于北京朝阳区,东四环外,东五环内,那儿有不少小区,陈念安现在就租住在其中一个老小区内,这是他两年来换的第三套出租房,也是住得最久的一套,已经住了一年多。   房子是两室一厅,位于顶楼,没有电梯,面积只有50个平方,他之前与人合租过近一年,实在是住不习惯,搬家后便决定单住。   为什么不租一居室?因为房源很少,房租也便宜不了多少。   离家两年,陈念安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有时会跟组外出一两个月,大多时间还是待在北京。之前,他出行都靠地铁和共享单车,最近三个月,因为某些原因,他买了一辆电瓶车,每天戴好头盔,骑着小电驴早出晚归,中午在外面吃饭,晚上会买菜回家,给自己做一顿美味的晚餐。   他很惜命,一个人住,也想好好照顾自己。   这天晚上,陈念安八点多才回到小区,车兜里装着他刚买来的菜,一条鲈鱼,一把菠菜,还有一盒鸡蛋。   疫情期间,小区的出入口只剩一个,几乎算封闭管理,外来人员不能随意进出,陈念安与保安大叔打过招呼,骑着小电驴准备进入小区,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陈念安,是你吗?”   那声音熟悉得叫人心惊,陈念安失态得差点摔车,右脚踩住地,才回头看去。   大门外,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站在那里,脸戴口罩,歪着脑袋,正狐疑地打量着他。   他戴着头盔,倒是没戴口罩,待看清他的脸后,女人惊讶地叫起来:“真的是你?你怎么会穿成这样?”   陈念安:“……”   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做梦似的,他居然看见了祝繁星。   她不是在巴黎吗?为什么会在这儿?   陈念安坐在车上一动不动,祝繁星已经走到他面前,天气闷热,她没有化妆,额头上布满汗珠,长发随意地扎起一把马尾辫,穿着宽宽松松的衬衫长裤,没带包,手里只有一个手机,活像隔壁小姐姐晚饭吃撑了,出来散个步。   “……姐?”陈念安茫然过后,问出一连串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在等我吗?满宝给你的地址?你等多久了?天气这么热,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祝繁星瞪着双眼,难以置信地指着他,“你为什么穿成这样?你不是在做编剧吗?你什么时候转的行?你是不是没钱了?”   陈念安低头一看,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领子上打着一条灰色领带,胸口还挂着一块工作牌,上面印着他的照片、姓名 ,以及公司Logo——XX房产。   他不禁失笑,笑容还是那么温和,解释道:“不是,姐,你误会了,我悄悄告诉你,你别说出去,我是在体验生活,专门找了家房产中介上班,已经干了三个月了,不能被我同事知道。”   祝繁星:“……”   很好,她在心里啪啪鼓掌,继成熟优雅的职场姐姐消失后,才华横溢的编剧弟弟也不见了。   2022年7月19号晚上八点半,气温32度,时隔四年整,在北京十里堡某老小区的大门口,一个胖了八斤的无业游民姐姐和她那骑着小电驴的房产中介弟弟,喜相逢。 第176章 第07章还没熟透呢,你就偷吃。……   小区门口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陈念安说:“姐,咱们别在这儿聊,去我家吧,家里凉快,一会儿我慢慢和你说。”   祝繁星:“好。”   她在保安亭做过登记,保安大叔才放她进小区。   陈念安依旧骑坐在车上:“姐,上车,我带你过去,我住的那栋楼在蛮里面,走路要好几分钟。”   祝繁星略一迟疑,还是坐到了他身后。两人的身体突然靠得很近,哪怕只是前胸贴后背,依旧令她的心湖泛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身前的男人有着宽阔的肩膀,身躯修长而结实,还有着令人熟悉的气息,祝繁星把手轻轻搭在他的侧腰上,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陈念安偏头问:“坐稳了吗?”   “坐稳了。”   “那我骑了。”   他拧下把手,小电驴向前驶去。   晚风吹乱了祝繁星的头发,她感到不可思议,曾经设想过无数种重逢场景,比如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他们四目相对,然后给彼此一个温暖的拥抱,说声“好久不见”;或是在一家小清新的咖啡馆,两人先后落座,互道“别来无恙”;又比如,她甚至想过,陈念安是和一个女孩牵手而来,告诉她:姐,这是我女朋友。   那也没有关系,她会替他感到高兴。   实在是没想到,真正的重逢场景居然是这样的,她坐在陈念安的小电驴后座,被他带着回他的出租屋。   电瓶车的速度远远快过步行,一分钟后,陈念安就把车停在某栋楼的楼下。祝繁星先下车,抬头望向那栋住宅楼,七层高,看外墙就知道有些年头了。   耳边传来陈念安的声音:“那个……我住七楼,咱们要爬楼梯。”   祝繁星转头看他,愣了一下,他已经摘掉头盔,手里还提着一袋子菜,站在她身旁。   他剪着一头清爽短发,没烫没染,比记忆里常留的发型要稍短一些,脸颊上挂着几颗小汗珠,肤色健康,五官俊朗,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明亮,微笑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显得生疏,仿佛那分别的四年光阴并不存在。她刚下班回家,而他出门买了个菜,两人在家门口偶遇,他说:“姐,上楼吧。”   祝繁星摘下口罩,跟着陈念安爬楼梯,边爬边问:“你为什么要租顶楼啊?”   “因为房租便宜。”陈念安笑着说,“还有个原因,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个单元一梯两户,陈念安住702室,是个西边套,他用钥匙开门,门一开,一团小小的白东西突然冲了过来,祝繁星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小白狗,看体型还是只幼犬,大概只有两三个月大。   陈念安已经把小狗抱了起来:“姐,别害怕,就是只小狗。”   “你养的?”祝繁星惊讶地问。   “我上个月捡来的。”大门关上后,陈念安才把小狗放下地,又给祝繁星拿拖鞋,说,“这几个月我不会出远门,每天上班下班,作息还挺正常,就养着了。它很乖的,现在还不好带出去遛,我准备过段时间问问别人,看有没有人愿意收养它。”   祝繁星换好拖鞋,蹲在地上逗小狗,小狗也不怕生,用舌头去舔她手指,还“呜呜”地叫。   她觉得有趣,问:“它叫什么名字?”   陈念安说:“西瓜。”   祝繁星:“……”   客厅没空调,陈念安打开主卧房门,让主卧的冷气往外吹,问:“姐,你吃晚饭了吗?要是没吃,和我一起吃?我多煮点饭。”   祝繁星站起身来:“这么晚了,你还没吃晚饭吗?”   “我下午四点多吃了些点心,还是习惯回家做晚饭,要不然一天三顿都得在外面吃,我不是很喜欢。”陈念安把菜提进厨房,“你先坐会儿,我做饭很快的,大概半个多小时就能吃了。”   “我吃过了。”祝繁星跟进厨房,说,“在你们小区门口吃了一碗兰州拉面。”   “哦,大门斜对面那家吗?”陈念安一边手脚麻利地洗菠菜,一边说,“那家是蛮好吃的,我有时候也会去吃,你是不是点的金牌牛肉拉面?”   “你怎么知道?”祝繁星倚在厨柜旁,好奇地问。   陈念安说:“招牌牛肉面十六块一碗,可牛肉很少,金牌牛肉面二十八一碗,牛肉多,你不会省这十二块钱的。”   被他猜对了,祝繁星说:“我还加了一个荷包蛋呢。”   “哈哈哈哈……”陈念安大笑起来,笑声爽朗,“我刚是想说,你可能还会加个荷包蛋。”   祝繁星也笑了:“马后炮。”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两人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小奶狗西瓜来厨房转了一圈,约摸觉得没意思,又溜了出去,陈念安淘好米,按下电饭煲的煮饭按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祝繁星说:“五号到的北京,隔离了十四天,今天刚放出来。”   “今天刚放出来?”陈念安讶异地问,“刚放出来就来找我了?”   祝繁星说:“对啊,你不是说你七八月都不会出门么,我就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过得……还行吧,一人吃饱,全家不愁。”陈念安语气愉悦,“是满宝给你的地址吗?他知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不知道,我故意不和他说的。”祝繁星说,“你信不信我要是告诉了他,他明天晚上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不信。”陈念安又开始清洗鲈鱼,“他还没拿到录取通知书呢,好像要二十多号才能收到。”   祝繁星打量着这小厨房,最多四平米大,相当古早的装修风格,但被陈念安打理得很干净,灶台和抽油烟机少有油渍,瓶瓶罐罐摆得整   齐,是他一贯的收纳风格。   冰箱很旧,上面有一些冰箱贴,是某些城市的景点图案,冰箱贴下还压着一张7寸照片,是他们姐弟三人的合影,三个人穿着蓝色亲子装,头戴米妮米奇的大耳朵发箍,背景是迪士尼的梦幻城堡。照片上的她比现在年轻得多,陈念安还很青涩,祝满仓更是一副孩子模样,三张笑脸,格外灿烂。   陈念安注意到祝繁星的视线,说:“我就洗了一张。”   “这都几年了呀?”祝繁星的手指贴在照片上,心算了一下,“哎呦,六年了。”   陈念安洗好鱼,问:“姐,这鱼,清蒸还是红烧?”   祝繁星说:“你看着办吧,我吃过了,不太吃得下。”   “再吃点儿么,你很久没吃我做的菜了。”陈念安说,“还是红烧吧,你更喜欢吃红烧鱼。”   没人比他更清楚祝繁星的口味,吃鱼喜欢吃红烧,吃虾喜欢吃油爆,什么鲜美不鲜美,她可不管。   祝繁星看着陈念安支起油锅烧鱼,却没穿围裙,赶紧从挂钩上拿来围裙递给他:“穿上吧,白衬衫弄脏了很难洗的。”   陈念安依言穿上围裙,祝繁星站在他身后,帮他系上后腰的带子,围裙上印着一只拿着锅铲的卡通胖老虎,还有四个大字:虎虎生威   “这围裙你从哪儿弄来的?”祝繁星乐坏了,问道。   “今年是虎年嘛,年初在超市买平底锅时,商家送的赠品。”见祝繁星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陈念安叹了口气,“好吧,我说实话,我就是为了这个围裙才买的锅,是不是很可爱?”   “可爱可爱。”祝繁星笑死了,把视线从那只胖乎乎的老虎身上移开,又转回陈念安的白衬衫,问,“你这个体验生活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想的去做中介?”   “哦,我想写一个职场故事,和楼市有关。”陈念安说,“但我从来没上过班,关起门来瞎写,肯定会很悬浮,而且我平时社交比较少,做中介的话每天能见到很多陌生人,可以锻炼与人交流的能力,也能感受一下职场氛围,还能积累素材,一举三得。”   祝繁星听明白了,很是佩服陈念安的执行力,问:“那你体验得如何?”   “收获很大。”陈念安说,“我不做租赁,做的是买卖这块,你应该知道北京的房子有多贵,我们这附近房价也不低,所以我见到的客户各有各的需求,各有各的经历,每个人的故事都是又精彩,又心酸。但他们去看房时,眼睛里会有光亮,我能感受到他们对未来的期盼,你想象一下,大概就是……想在这个城市拥有一个家,那种感觉。”   “那你呢?”祝繁星问,“你打算在北京安家吗?”   “我还没想过。”陈念安答得简单,又扯开话题,“姐,你这趟回来是休假吗?什么时候再回巴黎?”   祝繁星说:“不回去了。”   陈念安拿着锅铲的手一顿,扭头看她:“不回去了?”   “嗯,已经辞职了,房子也退租了。”祝繁星说,“有些东西送给了别人,有些卖了,有些丢了,剩下的行李全带回来了。”   陈念安问:“行李呢?”   祝繁星说:“在酒店。”   陈念安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漫不经心地问:“这么说,今晚,你还要回酒店住?”   祝繁星:“对啊,不然我睡哪儿?”   陈念安看着她:“你订了几晚酒店?能退吗?要是能退,你明天可以来我这儿住,我这儿有两个房间。”   祝繁星与他目光对视,问:“方便吗?”   “方便啊,怎么不方便了?”陈念安笑道,“小房间有一张单人床,大房间是个双人床,就算满宝来了,咱们三个都住得下,我和他可以睡大床。”   “我再想想吧。”祝繁星装腔作势地掠了下头发,“你这房子在七楼,爬楼梯很累的。”   陈念安说:“就当锻炼身体了,只要不拿重东西,七楼其实还好。”   祝繁星说:“可我有很多行李,光大箱子就有两个。”   陈念安说:“我可以帮你搬。”   祝繁星:“……”   “呃……”陈念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说,“你别误会,我不会乱来的,就是觉得……我这儿反正住得下,你来了北京,没有必要住酒店,吃饭也不方便,你住我这儿,晚上咱俩还能一起吃顿饭。”   “也行……吧。”祝繁星像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那我搬过来,能住多久?”   陈念安说:“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这房子年租的,还有九个月才到期。”   祝繁星忍着笑,答得非常正经:“好,谢啦,小老虎。”   这声“小老虎”一出口,陈念安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神情变得不太自然,说:“谢什么呀,你是我姐,咱俩不用这么客气。”   他的冰箱里有自己做的蜂蜜柠檬茶,给祝繁星泡了一杯,赶她去客厅:“这儿油烟大,你去外面坐着吧,和西瓜玩会儿,它很贪玩的。”   祝繁星捧着玻璃杯来到客厅,这时才有机会好好观察这个小出租屋,客厅的装修风格也很古早,还有老式吊顶,木色餐桌椅,木色房门,墙壁倒很白,像是新刷的乳胶漆。   两个房间一南一北,格局和光耀新村102室有点像,祝繁星扬声问:“小老虎,我能参观一下吗?”   “随便看。”陈念安的回答伴随着爆油声,“就是有点乱,我没想到你会来。”   祝繁星把杯子搁在餐桌上,先打开朝北的次卧门,探头往里看,房间特别小,只有7、8个平方,摆着一张衣柜床和一套书桌椅,陈念安把它当成储藏室在用,连拉杆箱都搁在床板上。   祝繁星又走进朝南的主卧,这个房间要大上许多,被陈念安布置得干净清爽,双人床、衣柜、书桌椅一应俱全,还能看出一点主人的生活习惯。   被子铺得平平整整,床上用品是浅灰色系,印着简单的几何图案,枕头旁还搁着一只巧虎玩偶,正笑眯眯地看着祝繁星。   祝繁星:“……”   她走到书桌前,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抬头是书柜,柜子里塞着满满当当的书,祝繁星看了一下,有些书似曾相识,已经泛旧,猜测是祝满仓帮忙寄过来的。   小狗西瓜拥有一个小狗窝,在主卧角落,窝边还有它的饭盆和水盆,小家伙一直跟在祝繁星脚边打转,这时扑到阳台门上,甩着尾巴“呜呜”地叫。   因为是晚上,祝繁星看不清阳台上的景象,便好奇地走过去,打开阳台门。   热风迎面扑来,黑夜与万家灯火映入眼帘,西瓜快乐地窜了出去,祝繁星却是站在原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终于知道陈念安为什么要租这套位于顶楼的房子了,因为它带着一个露台,比普通阳台大上许多的一个露台,没有封起来,朝东是隔壁邻居家的外墙,西南两面围着护栏,面积有十几个平方。   即使没有亮灯,祝繁星也能看清露台上的景象,满眼绿意,郁郁葱葱,中间还夹着蔬菜和几盆她叫不上名来的鲜花,结了果的小番茄和小黄瓜在微风下轻轻地晃动着枝丫,祝繁星走过去,鬼使神差地摘下一颗小番茄送进嘴里,西瓜抬头看着她,“嗷呜”一声叫,又往她腿上扑了一下,像是在抗议。   “嘘——”祝繁星品尝着那酸甜滋味,对它说,“我就吃一颗。”   “吃一颗我也能知道。”身后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统共就八颗,还没熟透呢,你就偷吃。”   祝繁星回过头去,陈念安闲闲地倚在露台门边,还穿着那身白衬衫、黑西裤,外加可爱的老虎围裙,他双臂抱胸,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   祝繁星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和爷爷奶奶吃饭时的闲聊,她绝对没记错,陈念安说过,等他大学毕业了,要在院子里种花种菜,然后祝满仓问:哥哥,我们能养一条小狗吗?让它在院子里玩。   当时,她否决了这个提议,说他们没法养好一条小狗。   而现在,满露台的植物、蔬菜,还有一只活泼   的小白狗,多么美好的画面,陈念安全都做到了。   他真的有在好好照顾自己,有在努力地生活,他记得曾经的一切,没有忘记自己许下的任何一个诺言。   祝繁星看着陈念安,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陈念安一惊,收起那闲适的姿态,错愕开口:“姐……”   祝繁星已经向他走来,没有丝毫犹豫,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177章 第08章有个捣蛋鬼马上就要来咯。……   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只是来得迟了一些,祝繁星抱着陈念安的腰,脸颊贴在他肩头,也不说话,任由泪水决堤。   陈念安听着她的抽泣声,也抬手拢住她的身体,一开始心有顾虑,抱得还很松,可很快,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那是经由漫长时光积累起来的一份感情,是外人无法理解的一段纠葛,伴随着他们的整个少年时期。   那些年,他们三个,你拉着我,我拉着你,跌跌撞撞地长大成人,又散落天涯,最后化成这样一个久违了的拥抱。   陈念安心中百感交集,眼眶也热了,双臂越收越紧,终是将祝繁星牢牢地圈在怀里。祝繁星伤感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千言万语只剩一句:“小老虎,我好想你啊……”   “我也很想你,姐,我也很想你。”陈念安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女孩剧烈的颤抖,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背脊,“对不起,两年前我任性了,把满宝一个人丢在钱塘,做了逃兵。”   “不,不,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才应该和你道歉。”祝繁星抬头看他,呜咽着说,“先撂挑子不干的人是我,你忘了吗?小老虎,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你有权利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不该绊住你的,照顾满宝从来都不是你的责任。”   陈念安眼角泛着泪光,拍拍她的背:“你没有绊住我,那是我自愿的,满宝没长大的时候,总得有人照顾他。我们三个是一家人,缺一不可,早年都是你在撑着这个家,我只是接过了你的接力棒。”   祝繁星说:“那我们一起去向满宝道歉,最后被落下的是他,他嘴上不说,心里是怪我们的吧?”   陈念安笑着摇头:“没有,满宝其实什么都懂,你别小看他。”   祝繁星吸了吸鼻子:“可我总觉得,我本来可以做得更好,总有一种……我把事情搞砸了的感觉。”   “你这是吹毛求疵了,姐,你已经做得够好的了,我也一样。往回看,所有的事,我问心无愧。”陈念安左手还拢着她的腰,用右手帮她抹掉眼泪,“别哭了,以后就好了,你以前还担心满宝考学的问题,现在他考上了中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你也回国了,我真觉得……老天对我们三个还蛮照顾的,每个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们应该知足,不是吗?”   祝繁星点点头:“嗯。”   陈念安摸摸她的后脑勺:“好了,不哭了,走,进去吃饭,菜都做好了。”   他极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又冲着露台喊了一声:“西瓜,进屋!”   西瓜像是能听懂他的指令,一蹦一跳地跑过来,陈念安关上露台门,还抱怨了一句:“完蛋,肯定有蚊子飞进来了。”   祝繁星听得直笑,被他牵着手走回客厅。   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红烧鲈鱼、清炒菠菜和榨菜蛋花汤,陈念安去盛饭,问:“你吃半碗够吗?”   “够了。”祝繁星说,“我就想吃点菜。”   “行,那我给你盛个小半碗。”   姐弟俩面对面在桌边坐下,祝繁星四年没吃陈念安做的菜了,夹了一块鱼肉吃进嘴里,眼泪又默默地流了下来。   陈念安:“……”   他无措地给她递纸巾:“怎么又哭了?还说我是哭作猫,你自己才是。”   祝繁星接过纸巾抹眼泪,说:“你做的鱼太好吃了嘛,你都不知道,白人饭有多难吃。”   陈念安说:“法餐不是很有名吗?总比英国菜好吃吧?”   “那我也不可能天天出去下馆子啊,那些面包甜点,都比不上钱塘的小笼包子好吃,还有那什么蜗牛……救命啊。”祝繁星大口大口地吃着菜,“我跟你说,我在隔离点吃盒饭,吃得都想哭,十四天我吃胖了八斤,八斤啊!我今天在酒店房间称的重,自己都吓一跳。”   陈念安瞄了眼她的上身:“还好嘛,看不出来啊,女孩儿太瘦不好。”   祝繁星小声说:“我都过一百一了。”   “你这么高的个子,就算一百二、一百三都是很标准的体重,别再信什么好女不过百了,全是胡说八道。”陈念安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肚肉,“多吃点,饭不够的话,电饭煲里还有。”   祝繁星听得舒心:“够了,我刚还吃了一大碗面呢。”   西瓜在客厅和主卧之间溜达,陈念安又给祝繁星盛了一碗汤,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要回钱塘找工作吗?”   祝繁星冷静了许多,说:“暂时不回,我要去一趟成都和上海,有两家经纪公司在那边,都是我这几年的合作伙伴,我想去和他们的老总聊聊。这两年,国内的演出市场全线停摆,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不过我觉得,不会一直这么严防死守下去,要不然,经济真的要垮掉了。”   “是吗?”陈念安问,“我看新闻,法国那边是不是已经放开了?”   祝繁星点点头:“对,可以这么说,年初时爆发了一波感染,大部分人都阳过了,不仅是法国,美国啊欧洲其他国家啊都一样,根本控不住嘛,后来政府也躺平了,你看着吧,国内也快了。”   陈念安问:“你也阳过了?”   “阳过了呀,二月份嘛,当时是挺难受的,熬过来就好了。”祝繁星见他脸色不对,心虚地说,“我是没告诉你们,不想让你们担心么。”   陈念安叹了口气。   祝繁星喝了一口汤,继续说道:“法国那边的演出市场在慢慢恢复,我觉得国内也会有解禁的那一天,所以想去找那几个朋友聊聊,看看有没有合作机会。我还是想做演出这一块,回国前和Claire沟通过,如果哪天国内解禁了,我就会和她合作,主要还是做中法间的文化交流活动,这块我比较熟,现在她在巴黎,我在中国,地利人和是不缺了,缺的是天时。”   陈念安知道Claire,问:“你是想……自己创业吗?”   “有这个打算,不过一开始单干会有风险,我想先和朋友合伙干,等时机成熟了再自己单干。”祝繁星苦笑了一下,“哎,现在说这些还太早,没事,我手头还有点钱,够我Gap个一年半载的,等形势好一点了再说。”   陈念安说:“你就在我这儿Gap吧,我不收你房租,也不收你伙食费。”   “好啊,那我就蹭吃蹭住咯。”祝繁星“嗤嗤”笑,“你呢?这两年,工作还顺利吗?”   “还行。”陈念安说,“两年,一共写了三个本子,其中一个项目,我感觉算是黄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另一个在推进中,还没开机,还有一个上半年杀青了,是个IP改编剧,目前在做后期。”   祝繁星有一点小失望,问:“一个都没播出啊?”   “这两年影视不好做,和你们那行一样,影视公司也倒了许多,我已经算运气好的了。”陈念安顿了顿,又说,“其实,有一个本子……是我大学毕业前写完的原创剧本,去年上半年拍完了,如果一切顺利,下个月会播出。”   “哇哦!”祝繁星很是惊喜,“这个总有署名吧?”   “有,是第一编剧。”陈念安笑得腼腆,“署的还是本名,没取笔名,它要是播出了,就是我第一部 拥有署名的作品,我自己也蛮期待的。”   祝繁星问:“剧名叫什么?”   陈念安说:“本来是叫《哪家人》 ,后来制片人觉得这个名有点不知所云,备案时就改成了《我究竟是哪家人》,倒也保留了主旨,我就没干涉。”   祝繁星兴奋地问:“讲什么的呀?”   陈念安的脸颊微微发烫:“暂时保密,你看了就知道了。”   祝繁星笑得开心:“我一定要充个会员天天追剧,帮你大力宣传!”   “别别别别别。”陈念安说,“姐,还是低调点比较好,我其实不是很想让认识我的人知道,这个剧是我写的。”   “为什么?”祝繁星不解,“你不都署了本名吗?”   “我……”陈念安说,“反正你看过剧就知道了,低调低调,别去宣传。”   祝繁星撇撇嘴:“好吧,神神秘秘的,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写了些什么。”   吃完饭,祝繁星提出告辞,陈念安想送她回酒店,她没答应:“你上了一天班,肯定很累了,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陈念安说:“明天中午,我去酒店接你。”   “好。”祝繁星说,“我会收拾好东西,等你来。”   陈念安说:“那我送你到小区门口。”   祝繁星没再拒绝:“嗯。”   两人下楼,并肩走出小区,天色已晚,祝繁星让陈念安别再送她。   站在他面前,她帮他整了整衬衫衣领,领带已经摘掉了,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祝繁星问:“谁教你打的领带?”   “啊?”陈念安说,“同事。”   祝繁星眼皮子一撩:“男的女的?”   陈念安说:“女的。”   祝繁星:“……”   “一个大姐,四十七岁。”陈念安补充道,“是我们店的副店长。”   祝繁星:“哦。”   陈念安:“嗯。”   祝繁星倒退了两步:“我先走了,明天见。”   陈念安单手插兜,右手向她挥挥:“明天见。”   祝繁星突然说:“明天是你生日啊。”   “啊……对。”陈念安问,“今年蛋糕是轮给谁?”   “不知道,记不得了。”祝繁星抖着肩膀笑起来,“明天的蛋糕归我买,我来给你过生日。”   “好啊。”陈念安说,“我想吃黑森林。”   祝繁星对他比个“OK”手势:“没问题。”   “谢谢。”陈念安说,“姐,你回去吧,我也上楼了。”   祝繁星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小老虎,拜拜。”   陈念安笑得温柔:“拜拜。”   祝繁星打车走了,陈念安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他心情特别好,哼着歌走进一家便利店,从冰柜里挑了一支巧克力雪糕,想了想,又拿来一个筐,挑了五六个雪糕蛋筒丢进筐里,再选了些饮料和零食,才去收银台结账。   走出便利店,陈念安拆了那支巧克力雪糕的包装,美滋滋地咬了一口,真甜,这才拎着袋子心满意足地往家走。   小狗西瓜在家里等他,他把雪糕放进冰箱,洗过手后开始干活,先打扫次卧,把那张小床收拾出来,铺好干净的床单,拿着被套时,才想起没有多余的被子枕头,赶紧写在备忘录里,准备第二天早上去超市买。   次卧搞好后,他又走去露台,拿起喷水壶给他的花花草草浇水,西瓜也跟出来了,陈念安蹲在那盆小番茄旁,数了数果子的数量,只剩七颗。   “熟了吗?”他也摘了一颗吃进嘴里,眉头皱了起来,“唔……有点酸啊。”   西瓜好奇地看着他。   陈念安揉揉它的脑袋:“西瓜,我姐回来了,从明天开始,她就要住在咱们家了,你开心不?”   西瓜:“汪!”   “我很开心。”陈念安说,“我有四年没见她了。”   西瓜:“汪汪!”   陈念安站起身来,赶着小狗回屋:“进去,我要洗澡了,咱们家要热闹起来咯。”   ——   第二天中午,陈念安来到祝繁星下榻的酒店,帮她把行李搬到大堂,网约车已经等在门口,陈念安把箱子一一放进后备箱。   祝繁星的行李真的很多,两个大箱子,一个双肩包,还有两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行李袋。   车子开回小区后,陈念安搬箱子,祝繁星搬行李袋,往返两趟七楼,总算把所有东西搬进了702室。   姐弟俩累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陈念安给祝繁星拿了一瓶冰饮料,说:“姐,我得去上班了,约了个客户一点半看房,你自己叫个外卖吃,可以吗?”   “去吧去吧,你不用管我。”祝繁星瘫坐在椅子上,“一会儿我要收拾东西,晚上你早点回来吃饭,不用买菜,我下午会去买。”   “好。”陈念安不知怎么想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我走了。”   祝繁星:“……”   大门关上后,她抬手撸撸自己头发,一口气喝掉半瓶饮料,去看自己的小房间,房间已被陈念安打扫得干干净净,小床上铺着簇新的枕头被子,橙色系,是她喜欢的暖色调。   祝繁星伸了个懒腰,对跟进来的小狗说:“西瓜,我要干活喽!”   西瓜:“汪!”   房产中介忙起来时,晚上也要带客户看房,可这一天,陈念安绝不愿加班,宁可把约好的客户转给同事,自己也要早早地下班回家。   到家时才六点多,门一打开,他就听到厨房里传来的炒菜声。   “姐,你在做饭了?”   祝繁星也听到了开门声,探头往外看:“你回来了?”   陈念安换好鞋后走进厨房,问:“怎么不等我回来做饭?”   祝繁星穿着他的围裙,正在炒菜,说:“今天买的菜我都会做,你等着吃就行了。”   “买了什么呀?”陈念安去看台面,“基围虾,这很贵吧?呦,还有梭子蟹,现在是吃蟹的时候吗?这是什么?三文鱼?全是水产啊?”   “还有一个红酒牛腩。”祝繁星指指锅子,“在炖呢,Claire教我的,是我的拿手菜哦。”   陈念安笑得很开心,又有点惆怅:“要是满宝也在,就好了。”   祝繁星眼珠子一转:“一会儿,我们逗逗他?”   陈念安:“怎么逗?”   祝繁星坏笑道:“你看着就行。”   所有的菜都做好了,吃饭前,祝繁星洗手洗脸,换上一条白色连衣裙,又给自己化了个淡妆,袅袅婷婷地回到客厅。   陈念安静静地看着她,前一晚,她几乎是不修边幅   地找上门来,而现在,只是稍一打扮,整个人就变得光彩照人许多。   祝繁星从冰箱里捧出蛋糕——一只6寸黑森林,点上蜡烛后,让陈念安坐到桌边,给他戴上生日帽,又拿起他的手机,把他和所有菜肴、蛋糕一起拍下来。   “小老虎,笑一个。”祝繁星说。   陈念安弯起眼睛和唇角,那笑容分外真诚,一点不掺假。   祝繁星把手机还给他:“快,发到群里。”   陈念安摇摇头,依言把几张单人照发到家庭群。   祝满仓秒回。   【祝三宝】:哥!祝你生日快乐!我给你准备礼物了,去北京的时候带给你!   【陈二宝】:谢谢。   【祝三宝】:哥,谁帮你拍的照啊?你去年都没过生日。   陈念安看向祝繁星:“怎么回?”   祝繁星说:“你让他猜。”   【陈二宝】:你猜。   【祝三宝】:那我哪猜得到啊?你在北京的朋友,我又不认识。   陈念安又去看祝繁星,祝繁星说:“你和他说,他认识的。”   【陈二宝】:这个人,你认识。   【祝三宝】:我认识?谁啊???   祝繁星坐在陈念安身边,举起手机和他自拍。   “小老虎,看镜头。”   陈念安看向镜头,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祝繁星还用了美颜滤镜,拍得那叫一个肤白貌美,双双能去拍护肤品广告。   群里,祝满仓还在冥思苦想。   【祝三宝】:是怡然姐姐吗?我只知道她也在北京。   说时迟那时快,祝繁星登场了。   【祝大宝】:两人合影.jpg   【祝三宝】:????????   【祝三宝】:!!!!!!!!   接着是一段语音,祝繁星点击播放,就听到祝满仓的高八度咆哮:“啊啊啊啊啊你俩搞什么飞机?姐你怎么会在北京?你俩什么时候碰的面?为什么不告诉我?哦我知道了!姐你骗我!你故意骗我!你让我开学前再去学校就是为了偷偷去见我哥!张无忌他妈说的果然没错!漂亮女人的话就是不能信!我现在就去买高铁票!你俩等着!我拿到通知书就去北京!啊啊啊我和你俩没完!”   这一边,祝繁星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不自觉地靠在了陈念安身上。   陈念安顺势揽住她的肩,问:“你真骗满宝了?”   “嗯,我怕他到得比我早,坏了我的计划。”祝繁星笑得停不下来,“小老虎,做好准备了吗?有个捣蛋鬼马上就要来咯。”   “让他来。”陈念安说,“我都有点等不及了。” 第178章 第09章你欠我四份礼物,我都记着呢……   陈念安二十四岁了,正在度过人生中的第二个本命年。   祝繁星坐在他身边,拍着手为他唱生日歌,陈念安看着面前烛火摇曳的生日蛋糕,有一瞬间的恍惚,周遭的场景仿佛与回忆中的某一幕重叠在一起。他不禁看向身边的女孩,她身着一袭白裙,依旧笑靥如花,他想,在姐姐眼里,自己是不是还是那个懵懂青涩的少年?   祝繁星唱完了生日歌,催他:“别愣着呀,快许愿。”   陈念安收回思绪,闭上眼睛合掌许愿,接着吹熄蜡烛。   “小老虎生日快乐!”祝繁星欢呼起来,“二十四岁咯,已经是一只大老虎啦。”   小狗西瓜一直在他们脚边着急地蹦跶,陈念安把它抱起来,向祝繁星摊开手掌:“礼物呢?”   “现在就要啊?”祝繁星说,“好吧,我去拿出来。”   她回次卧翻箱倒柜,出来时抱着一堆东西,陈念安傻眼了,赶紧放下小狗,起身帮她拿:“这么多?”   “不多,生日礼物就三样。”祝繁星一一展示给他看,“呐,这是你二十二岁那年的礼物,一件风衣,我买来快三年了,当时还是新款,还好它是蛮经典的设计,你秋天穿也不会过时。”   陈念安接过衣服:“谢谢。”   祝繁星又从盒子里捧出一个鲜红色的大锅:“这是你去年的礼物,一口珐琅锅,好不好看?很有名的。”   陈念安抱住锅:“……好看。”   “还有这个,是你今年的礼物,卡地亚的手表,我知道现在爱戴表的人不多,不过对男生来说,手表也能算一种饰品,我买的金属表带,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打开手表盒子给陈念安看,“好看吧?很适合你现在的年龄哦。”   “谢谢。”陈念安接过手表,翻来覆去地把玩,“很好看啊,就是……我上班戴这个会不会太夸张了点?它很贵吧?”   祝繁星说:“还好,折人民币的话,三万多块吧,不算贵。”   陈念安:“……”   除了这三样正式的生日礼物,祝繁星还带回一堆伴手礼,有男士护肤品、男士香水,还有零食、红酒和巧克力,杂七杂八堆满了餐桌角落,说全是带给陈念安的。   陈念安受宠若惊:“全是我的?满宝没有吗?”   “他有的,我也给他买了一件外套,还有一条围巾,都在箱子里。”祝繁星坐下来,拿起巧克力说,“这些他也可以吃啊,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陈念安笑了:“怪不得你有这么多行李,光这些东西都能塞满一个箱子。”   “因为短时间内,我不会再去巴黎了,就想给你们多带点礼物。”祝繁星把东西收起来,“好了,礼物展示完毕,我们吃饭吧,尝尝我做的红酒炖牛腩。”   两个人的晚餐正式开始,西瓜还太小,什么都没得吃,转了两圈后就跑回了主卧。祝繁星打开一瓶红酒,给自己和陈念安各倒一杯,向他举起杯子:“碰一下,不用干杯,慢慢喝。”   陈念安与她碰杯,抿了一口红酒,问:“是怕我喝醉吗?”   祝繁星瞪了他一眼,陈念安别开头,偷偷地笑。   他看着一桌子菜,基围虾是白灼,梭子蟹是清蒸,黄瓜是凉拌,三文鱼干脆生吃,的确不需要太精妙的厨艺,所以,他对那碗红酒炖牛腩最感兴趣,夹了一块牛肉品尝,牛肉炖得酥烂,透着红酒的醇香,滋味相当不错。   “好吃吗?”祝繁星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   “好吃。”陈念安竖起大拇指,“进步很大嘛。”   祝繁星哈哈大笑:“那是,我早就和你说了,我在几个朋友里算是小厨神级别,不是吹牛喔。”   她说话时眉飞色舞,笑容又是那么得明媚灿烂,待在她身边,很轻易地就能被她的快乐感染。陈念安想起很久以前,梁知维说过的一句话,他说,祝繁星是一个能量感很强的女生,任何人和她在一起,都会变得很开心。   可是,昨天的她并不是这样的,四年前的暑假,他们最后一次共同生活时,她也不是这样的。陈念安已经很久没见姐姐笑得如此开怀了,还以为她是因为年纪增长而变得成熟稳重,或者,是因为他的存在,而令她心生困扰,现在看来,她并没有变。   晚餐的气氛愉悦又温馨,陈念安吃得超级饱,还是切下两块蛋糕,和祝繁星分着吃。   “我好撑啊。”祝繁星揉着肚子嘟囔,“这块蛋糕吃完,绝对不能再吃了。”   陈念安说:“满宝在就好了,多他一个,就能多一份战斗力。”   祝繁星说:“你这么想他呀?都说两遍了。”   陈念安反问:“你不想他吗?你也有四年没见他了。”   “想啊,那我也不会老把他挂在嘴上。”祝繁星噘起嘴,“我知道了,你更想他,胜过想我。”   陈念安:“……”   “被我说中了吧。”祝繁星“哼”了一声,“算了,我肚量大,不和你们一般计较。”   陈念安:“……”   吃完生日餐,陈念安没再让祝繁星进厨房,寿星公自己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祝繁星说想先洗个澡,她拿好换洗衣物走进卫生间,洗完后打开门,顶着一头湿发,问:“小老虎,吹风机在哪儿?”   陈念安走到卫生间门口,说:“没有吹风机,我平时洗完头不吹头发。”   祝繁星无语地看着他。   “呃……”陈念安说,“过几天就是你生日,刚好,我买个吹风机,给你做生日礼物吧?”   祝繁星惊呆了,伸手就往他身上拍去:“你有没有搞错啊?我给你带了这么多生日礼物,你给我买个吹风机做礼物?亏你说得出口!”   她“啪啪啪”地连拍好几下,并没有用上力气,陈念安边躲边笑:“你来得这么临时,我哪有时间准备生日礼物?我给你买个戴森的好不好?很贵的,要两三千块钱呢。”   “你有毛病啊!”祝繁星气笑了,“我不要这么贵的吹风机,能买十个小米呢。”   陈念安倚在门边问她:“那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祝繁星给他掰手指,“今年的,去年的,前年的,大前年的,你欠我四份礼物,我都记着呢。”   “我欠这么多了?”陈念安说,“要不……我给你四张礼物兑换券?你平时看中了什么,就拿一张来换?”   “陈念安!”祝繁星抬脚去踹他,“你故意的是不是?我也就用过一次生日券!”   陈念安又笑着躲开:“好了好了,别闹,我现在去超市给你买个吹风机,你先将就着用。”   祝繁星用毛巾擦着头发,说:“今天就算了吧,七楼呢,你也不嫌累。”   “没事。”陈念安指指垃圾桶,“刚吃了一堆虾壳蟹壳,我得去倒垃圾,天气热,这些东西不能过夜。”   正说着话,他的视线不自觉   地落在祝繁星身上,她在巴黎时一直独居,行李中当然不会有棉布胸罩,此时只穿着一条纯棉睡裙,再是宽松,也能看出点什么来。   陈念安的耳朵红了,弯腰去收拾垃圾袋,不敢再看她,祝繁星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小脸一红,挂好毛巾后,快速地溜回次卧。   ——   陈念安来回很快,半个多小时就到家了,次卧门关着,他敲敲门:“姐,吹风机买回来了,你要用吗?”   祝繁星把门打开一道缝,伸出手来,陈念安把吹风机递给她,她又关上了门。   次卧响起吹头发的声音,陈念安笑着摇头,也拿好衣服去洗澡,等他洗完后,已是晚上九点,他再去敲次卧门:“姐,有冰西瓜,你要吃吗?”   “不吃了,我饱得很。”祝繁星的声音从房里传来。   陈念安说:“那我回房了,你早点休息。”   “哎,你先别走。”祝繁星打开门,向他招招手,“进来,咱俩聊会儿天,还早着呢。”   陈念安:“……”   祝繁星的头发已经吹干了,蓬蓬松松地散在肩上,睡裙外披着一件薄外套,能掩住尴尬,她转身爬回小床,陈念安跟了进去,先抬头看空调,问:“空调还好用吗?我从来没用过这台,昨晚洗过滤网了,会不会冷?”   “不冷。”祝繁星拍拍床沿,“你过来,坐这儿。”   次卧特别小,1米2宽的衣柜床靠墙摆,过道上搁着两只拉杆箱,走路都很困难,行李袋在书桌上,唯一的椅子上还放着祝繁星的双肩包和一个小挎包,陈念安想坐下,只能坐床沿。   他的居家穿着风格叫人怀念,白色短袖T配大花沙滩裤,赤脚踩着拖鞋,只是,他不像少年时那么清瘦了,无论骨架还是肌肉,都能显示出这是一个青壮年男性,身姿修长,体格健康,因为刚洗完澡,身上还散发着热烘烘的水汽。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泛着光泽,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呀,你头发这么湿,把我床都搞湿了。”祝繁星一骨碌翻身而起,跪坐在床上,说,“我给你吹干。”   陈念安没有拒绝,乖乖地坐在床沿边,祝繁星拿着吹风机帮他吹头发,左手还会抓揉一下。   两人身上有着一样的香味,清新怡人,吹风机的声音很响,祝繁星就没有说话,陈念安也沉默着,只用心感受这一刻的宁静温馨。   几分钟后,他的头发被吹干,祝繁星又抓了一把,满意地说:“搞定。”   陈念安扭头看她,四目相对,祝繁星触碰到男人深邃的目光,一颗心咚咚地快跳起来。   陈念安问:“聊什么?”   “随便聊聊,时间还早么。”祝繁星放好吹风机,又坐回床头,问,“小老虎,这几年,你去过五峤村吗?”   “去过两次。”陈念安说,“一次是我姥姥没了以后,一次是去年年初,我跟着剧组在安徽拍戏,那个村离五峤村不算远,我就问剧组借了辆车,当天来回,去给妈妈和姥姥扫墓。”   祝繁星问:“去看你姥爷了吗?”   “没有。”陈念安摇摇头,“我和他们已经不联系了,我舅舅借别人的手机给我打过电话,还发过短信,我都没回。”   “为什么?”   “不想内耗。”陈念安说,“我一点也不想和他们见面,每次见面,结果都不愉快,尤其是冯继强来钱塘的那次,我会觉得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的共同话题,这和学历无关,是人品的问题,如果他不是我表哥,我根本就不会和这样的人来往,就想着,算了吧,不要再联系了,我并不需要这样的‘亲情’。”   祝繁星能理解这种感觉,她也不想再和祝怀军、祝怀雯有联系,也许姑姑和小叔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出发点还是“为她好”,但每一次,她都会被弄得又生气又伤心,这种“为她好”,真是不要也罢。   “我好久没去看爸爸妈妈了。”祝繁星的情绪有些低落,“还有保定的妈妈和姥爷,以前还说两年去一次的,这都四年了,我才回来。”   陈念安说:“保定那边,我去过一次。”   祝繁星一愣:“你去过?”   “嗯。”陈念安说,“去年秋天,我和一个编剧朋友开车去河北见一个导演,会路过保定,我就去了墓园。曹阿姨的墓在哪儿,我还记得,姥爷的位置,我是去问的工作人员,还好你告诉过我他的名字,曹学振,我给他们献花了,和他们说,现在疫情,你在法国回不来,没法来看他们,让他们别怪你。”   祝繁星眼眶红了:“你都没有和我说过。”   陈念安握住了她的手:“我也只是顺路。”   祝繁星反握住他的手,指尖传递着彼此的体温,说:“过些天,我想去一趟保定,如果可以,也想去一趟五峤村,至于钱塘……哦,我一个人去就行,你不用和我一起去,跨省会很麻烦。”   陈念安说:“国庆节我要回一趟钱塘,你要是不那么急,可以和我一起去,我们租辆车自驾,不带满宝,让他留在学校,读书的人跨省才是真麻烦。”   祝繁星问:“你回钱塘做什么?”   “喝喜酒。”陈念安微微一笑,“阮慧学姐国庆节结婚,是她领我入的行,教了我很多东西,她的喜酒我得去喝。还想去看看爷爷奶奶,任叔叔和佳颖阿姨,再和耗子张珂吃顿饭,我两年没回去了,真挺想他们的。”   “行,我和你一起去。”祝繁星说,“正好,那时候天气凉快,我也能和几个老朋友见见面。”   陈念安点头:“好。”   他一直扭着身子在说话,小腿边还挤着大箱子,祝繁星见他姿势别扭,便拉了他一把,“你上来吧,反正你洗过澡了,咱俩靠着聊。”   陈念安:“……”   祝繁星往墙壁那边挪过去些,陈念安便爬上了床,和她一样靠在床头,因为床上还带着一组衣柜,祝繁星没法太靠墙,两人只能贴着坐,用一种相依相偎的姿势。   是谁先牵谁的手?没人说得清,总之,等他们坐好后,祝繁星的脑袋已经搁在陈念安肩膀上,她的右手和他的左手也纠缠在了一起。 第179章 第10章条件这么好的女孩,你去见了……   陈念安自然能感受到祝繁星在与他亲近,但他不敢胡思乱想。在他的理念中,姐姐的态度只是回到了去安县之前,那时,他们也是这么亲密无间,拥抱牵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至于她为什么不再躲避他,陈念安也有自己的解释——四年未见,姐姐想他了呀。   他从不怀疑祝繁星对他的“爱”,不管那份爱是什么性质,它真真切切地存在。陈念安习惯了隐忍克制,年少时也曾为自己争取过,却失败了。此时此刻,他们依偎在一起,他牵着祝繁星的手,用手指逐一描摹她的指尖,心中真是无奈又煎熬。   没错,他还爱着她,是深埋在心底的爱,是弟弟对姐姐的爱,也是男人对女人的爱。这份爱无关任何利益,不用计较任何得失,他相信祝繁星也深深地爱着他,和他一样,发自内心地希望对方能过得更好。不同的是,她只把他当成弟弟。   陈念安用了两年时间才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可祝繁星一出现,他就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她,她是他生命中最闪耀的女孩,没有之一。   小次卧只亮着一盏床头灯,祝繁星姿态放松,把玩着陈念安的手指,贴着他的手掌,与他比大小:“小老虎,你的手好大呀。”   陈念安与她十指相扣:“你的手也不小。”   祝繁星说:“以前,你的手小小的,可好玩了。”   陈念安说:“满宝小时候的手更小。”   “哎呦,你是真的很想他,说第三遍了。”祝繁星与他闲聊,“小老虎,这两年,你和爷爷奶奶联系过没?他们身体好不好?”   陈念安说:“奶奶身体还行,就是心脏有点问题,还有高血压,老毛病了,吃药能控制。爷爷……不太好,年后复查时,发现癌细胞转移到了肺,好在是早期,现在在做化疗。我本来想四月份回去看他,他叫我不要去,因为医院管得很严,不是人人都能去探病,我就没去。他在家休养时,满宝去看过他几回,说他气色还行。姐,我们国庆一起去看他吧?”   祝繁星应下:“好啊,我也很久没见他们了。”   “对了,任叔叔和佳颖阿姨还好吗?”陈念安说,“我来北京后,只在过年时给他们发过拜年消息,都没和他们通过电话,你和他们有联系吗?”   “有联系。”祝繁星说,“我隔一阵子会和他们通个电话,佳颖阿姨年初退休了,你知道吗?”   “她退休了?我不知道。”陈念安有点意外,“她几岁啊?”   “五十五岁整,本来单位还想返聘她,但她死活不愿意,就想回家休息。”祝繁星笑着说,“她说她特别想去欧洲旅游,可现在出不去嘛,气得她打电话和我抱怨,我让她在国内玩玩算了,她就定好了九月和任叔叔一起去新疆。任叔叔还在上班,清闲了不少,他身体还可以,现在只为蓓蓓发愁,蓓蓓一直单身,人家给她介绍对象,她也不肯去见,任叔叔说他愁得头发都白了。”   陈念安捏捏她的手:“那还是我们自在,没人催婚,多好。”   “要催婚也轮不到你啊。”祝繁星说,“你才多大呀,谁会来催你的婚? ”   陈念安说:“有的,我们门店的副店长就想把她女儿介绍给我,北京土著女孩,二十一岁,北师大在校生,家里四套房,条件不错吧?”   祝繁星:“……”   她把脑袋从陈念安肩膀上移开了,陈念安转头看她:“怎么了?”   祝繁星眨巴着眼睛,问:“条件这么好的女孩,你去见了没?”   “当然没有。”陈念安失笑,“我做中介也是暂时的,要是被人知道我本职工作是个编剧,做中介只是为了体验生活,多尴尬呀。”   “哼。”祝繁星又把脑袋靠了回去。   陈念安感觉怪怪的,姐姐刚才那反应……怎么有点像……吃醋?   他没往深处想,继续和祝繁星聊天。   他们知道对方的社交圈,聊天时便会提及,比如邱梓涵,小伙子开学后将读高职,还是学机电一体化技术;比如张思彤,已经在和男朋友谈婚论嫁;比如吴昊浩和张珂,两人在A大读研,课程多为线上,他俩的感情倒是很稳定,打算毕业就结婚;还有申露、郭晓春、方熠、李思莹、展翔、郑立、闻锦程、吕焕麟等等等等……   陈念安的同学,祝繁星都知道,祝繁星的朋友,陈念安也知道,说起那些人的近况,两人心中都是感慨万千。   “小老虎,和我说说你来北京后的事呗。”祝繁星抱住陈念安的胳膊,说,“你真的很厉害啊,上大学时写的剧本都能被人看中,还拍成了剧,怎么做到的?”   “我运气比较好。”陈念安说,“在那之前,我其实也碰到过很多糟心事,头几个月,一毛钱收入都没有,可房租要花钱,吃饭也要花钱,要不是我还有点积蓄,真的要待不下去。”   祝繁星问:“什么糟心事啊?你和我说说。”   陈念安便说起自己初来北京的那几个月——好不容易接到一个网剧项目,反反复复修改剧本三个月,却被拖延稿费;与人合租,居然被合租室友偷东西,闹到去派出所报警;以为遇见了赏识自己的圈内大佬,结果却是个骗子,还白白送给对方一份昂贵的礼物;有人引荐他和某资方代表吃饭,却被那中年女人摸大腿“揩油”,暗示他,只要肯陪睡,就会投资他的剧本……   祝繁星:“等等。”   陈念安:“啊?”   祝繁星瞪大眼睛:“你被人摸大腿?”   “嗯。”陈念安说,“我当场就走掉了。”   祝繁星:“……”   都说娱乐圈的水很深,真是所言不虚啊,连个男编剧都会遭遇潜规则。   祝繁星的目光落在陈念安的沙滩裤上:“摸的哪条腿啊?”   陈念安:“左腿,还摸的伤疤那儿,把我恶心坏了。”   祝繁星坐起身来,伸手去撩他左裤腿,陈念安几乎是弹起来的,抓住她的手:“你干吗?”   “我看看你伤疤。”祝繁星说,“别这么紧张。”   陈念安松开手,祝繁星终于看见他的左腿伤疤,十几年了,疤痕还是那么狰狞,她用手去摸摸,触碰到紧绷的大腿肌肉,问:“还疼么?”   “早不疼了。”陈念安说,“就是很丑。”   祝繁星说:“不丑,能走能跳,一点儿也不瘸,已经很好了。小老虎,我当时去医院看你,你都不知道你那样子有多惨,那场车祸死了这么多人,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嗯,我知道。”陈念安又把她拉回身边,伸臂揽住她的肩,“还好我是男生,腿上有疤也没关系,穿个长裤就行。”   祝繁星笑了笑:“你继续说,后来呢?”   “后来……”   后来,是2020年的十月,黄怡然在一个剧组拍戏,演女三号。某位女制片人去剧组探班时,黄怡然跟着导演、编剧、几位主演去和制片人吃饭。饭桌上,那制片人说自己想做一部女性向现实主义题材的连续剧,和编剧聊起内容方向,别人都是听过算数,只有黄怡然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饭局结束后,她厚着脸皮和制片人加上微信,开门见山地告诉对方,自己有个编剧朋友,手里有一部完稿剧本,就是女性向现实主义题材,制片人正好不忙,随口让黄怡然把编剧的微信推给她。   陈念安就这么认识了制片人贾凤华,一个三十七岁的姐姐。贾凤华经验丰富,看完《哪家人》的前十集剧本和故事大纲后,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好本子,当即约陈念安见面。   两人在咖啡馆面谈时,贾凤华得知,故事里的一些情节其实是陈念安与他姐姐的亲身经历,更坚定了她想做这个项目的决心,因为她知道,只有真诚、真实的故事才能打动人心。贾凤华没有摸陈念安的大腿,也没有提任何令人不适的条件,直接和他谈合同。   36集的连续剧,一万一集,价格不高,但陈念安半秒钟都没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唯一要求就是“第一编剧”的署名。   项目进展极快,次年二月就在安徽开机,陈念安的编剧朋友都说他撞了大运,他自己也觉得像在做梦。跟着剧组去安徽拍摄时,是他第一次跟组,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熟悉着影视剧拍摄的各种流程,跟在导演身边,与他探讨如何将文字更好地转换为视听语言,天天废寝忘食,累并快乐着。   贾凤华告诉导演,剧本很扎实,没有逻辑漏洞,照着拍就行,导演完美执行,并告诉演员们,谁都不准加戏,剧本怎么写,咱就怎么演。   陈念安幸运地体验了一回以编剧为中心的拍摄流程,有贾凤华给他撑腰,在剧组,人人喊他“小陈老师”。   这是一部小成本的连续剧,导演很年轻,编剧更年轻,主要演员中新人挑大梁,黄怡然也是其中之一。这就意味着,这是一部几乎不受资方干扰的作品,一堆人窝在那穷山沟一个多月,各司其职,把乡村部分拍完后又转战北京,继续拍摄都市部分,2021年四月,全剧杀青。   祝繁星听呆了:“哇……这么说来,你运气真的好好啊,那个制片人是真的很欣赏你。”   “我也这么觉得,她是我的贵人,还有黄怡然,如果没有她,这个项目不会这么顺利。”陈念安说,“姐,黄怡然也在北京,等满宝来了,我们和她约个饭?”   祝繁星很高兴:“好啊,她演的剧我都有看哦。”   陈念安继续说起那部剧杀青后,他做的其他项目,除了连续剧,他还和其他编剧一起写过一个院线电影剧本,只是后来资方扯皮,项目不了了之,他拿了一万块钱,没再管这件事。   九点开始的聊天,一不小心聊到近十二点,祝繁星困了,窝在陈念安肩头小鸡啄米般打起瞌睡来,回应只剩下了“嗯,嗯”。   陈念安小心地坐起身,托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睡到枕头上,祝繁星似乎不太乐意,抓住他的手,眯着眼嘟哝:“小老虎,你别走。”   陈念安把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口,又拉过被子盖到她身上,柔声道:“乖,睡觉了。”   祝繁星没再哼唧,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陈念安坐在床沿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她二十八岁了,皮肤依旧白皙细腻,富有光泽,五官就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漂亮。她面容平和,唇角有着隐隐的笑意,是一种最松弛的姿态,陈念安感到欣慰,她心里没心事,才会睡得这么香。   他伸手摸了下她的长发,蓬蓬的,手感很不错,祝繁星睡得很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陈念安喉结一滚,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去,在她额头落下一个浅吻:“姐,晚安。”   做完坏事,他关掉床头灯,脚步轻轻地离开次卧,还带上了门。   卧室内漆黑一片,床上的女人睡姿未变,只是原本平稳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她睁开眼睛,手指揪着被子,上翘的唇角压都压不下去,差点笑出声来。 第180章 第11章你别忘了,我桃子过敏的。……   祝繁星美美地睡了一觉,直睡到早上九   点多才自然醒,她神清气爽地走到客厅,西瓜窜到她脚边,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小狗眼,冲她摇尾巴。   小家伙已经认识她了,对她表现得很友好,祝繁星与它打招呼:“早上好啊,西瓜。”   西瓜:“汪!”   桌上是陈念安留下的早餐,一罐牛奶和外面买的煎饼果子,祝繁星心里又温暖又惭愧,这可是七楼,小老虎居然下楼去给她买早饭,太贴心了吧!   早餐旁还有一张纸条,陈念安告诉她,这天西瓜要打疫苗,她要是有空,可以带它去路口的XX宠物店打针,报他的名字就行。   祝繁星把西瓜抱起来:“小可怜儿,今天要打针咯。”   刷牙洗脸后,她用微波炉加热煎饼果子,喝着牛奶晃悠到露台上。   又是一个大晴天,室外烈日炎炎,祝繁星看着眼前一排排的老房屋顶,迎着阳光伸了个大懒腰。露台上有喷水壶和水龙头,她接了水,哼着歌给那些花花草草通通浇了一遍,浇到小番茄时,又弯下腰数果子:“一二三,四五六,咦?怎么少了一颗?被鸟吃了?”   一人一狗在家的日子轻松又惬意,吃完早饭后,祝繁星扎起头发,换了身休闲装,抱着西瓜走下楼。在楼道里,她遇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姐,大姐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狗,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叫住她:“姑娘,这狗是702的吧?”   “啊,是。”祝繁星说,“我就住702,带狗去打疫苗。”   “你住702?”大姐上下打量她,“我是702的房东啊,702不是只有小陈一个人住么?你是他……对象?”   原来702的房东也住在这个单元,祝繁星忙说:“不是,我是他姐,来北京看他。”   大姐:“亲姐姐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怕大姐刨根问底,祝繁星只能说:“不是,我是他远房表姐。”   “哦……”大姐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那你去吧,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别多想哈。”   祝繁星抱着小狗找到路口的宠物店,西瓜打完疫苗后,她和店员聊了会天,店员说,再过半个月,西瓜就能遛了,小狗活泼,老关在家里要抑郁的。   祝繁星完成了任务,抱着小狗来到街上,她对这附近还不熟悉,干脆溜达起来,在水果店买了一串葡萄,又在卤味店买了几根鸭脖,路过一家咖啡店,她的咖啡瘾犯了,便点了一杯冰拿铁,边走边喝。   走着走着,她看到一家房产中介门店,目光掠过那Logo,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抱着小狗,饶有兴致地浏览店门口的房源广告,十里堡在东四环外,房价照样吓人得很,七万多、八万多一平的房子比比皆是,还是没电梯的老破小,看得祝繁星“啧啧”不停。   中介门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长相周正的男中介走了出来:“你好,美女,有感兴趣的房源吗?都可以看的。”   祝繁星说:“呃……我就随便看看。”   那人热心地为她介绍:“想买几室的呀?有一套两居室,房东急卖,特别划算……”   这时,另一个男中介推门而出,双手插兜,闲闲地站在边上看着他们。祝繁星撩起眼皮看他,随手往广告牌上一指:“这个保利东郡,320平,才三千五百万,好便宜啊,能看吗?”   高个子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男中介开口了:“能看啊,你想看,我现在就带你去,我有车。”   祝繁星问:“什么车?”   “电瓶车。”   高个子:“……”   祝繁星忍俊不禁:“谁会坐电瓶车去看豪宅?你看人家保安放不放你进去。”   那人也笑了起来:“真要看,还是会放的,这房子能讲价,房东底价三千两百万,很便宜了。”   “讨厌。”祝繁星瞪他,“买个厕所给你住。”   “你高看我了,我连一个厕所都买不起。”那人止住笑,不再与她抬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给西瓜打疫苗啊。”祝繁星说,“你怎么没出去看房?在店里偷懒哦。”   陈念安走到她身边,还是穿着那身标准的经纪人制服,灰色领带和工作牌一个都不少,笑吟吟地说:“我十二点约了个客户,在等他。”   高个子这才恍然大悟:“你俩认识啊?”   “嗯,王哥,这是我姐,她刚是在逗我呢。”陈念安给他们互相介绍,“姐,这是我们店的王哥,平时很照顾我的。”   祝繁星对王哥微笑:“你好,王哥。”   “哎,你好你好。”王哥搓搓手,“别站在外头聊啊,去店里坐,店里凉快。”   陈念安指指店门:“进去坐会儿 ?”   “不耽误你工作吧?”祝繁星问。   “不耽误。”王哥代陈念安回答,“你是小陈的家属啊,那可是贵宾。”   陈念安打开门,祝繁星跟着他走进店里。暑期是房产交易的淡季,工作日的上午生意不忙,店里坐着两个经纪人,看见进来一个高个子美人,双双露出好奇的眼神。王哥生怕他俩不知道似的,大声做介绍:“这是小陈的姐姐,来视察工作啦!”   那小伙子和小姑娘齐声喊:“小陈姐姐好!”   “我……”祝繁星卡了下壳,还是应下了,“你们好,我就坐会儿,马上就走。”   她抱着小狗在会客桌边坐下,把鸭脖和葡萄递给陈念安:“这个你拿去,分给同事吃。”   陈念安小声说:“这是你买给自己的吧?”   “哎呀,没事,我一会儿回去路上会再买的。”   “好吧。”陈念安把食物拿给同事们,“王哥,小丁,小甘,吃鸭脖,还有葡萄,我姐买的。”   小伙子小丁再次大喊:“谢谢人美心善的小陈姐姐!”   祝繁星掩着嘴直笑:“不用谢。”   分完食物,陈念安回到会客桌边,从祝繁星手上接过西瓜,揉着它的脑袋问:“你带它出门,它乖不乖?”   西瓜见到主人,眼睛都亮了,委委屈屈地窝在陈念安怀里。   “乖得很,不吵不闹的,我都觉得它其实有点害怕,怕我把它给丢了。”祝繁星笑着说,“你看它现在就不害怕了,因为它和你最熟。”   陈念安抬眼看她,眼眸清澈得像个孩子。   祝繁星被那眼神扰得心中纷乱,说:“我刚下楼的时候,碰到你的房东了,一个大姐,我听她那意思,还以为我偷了你的狗呢。”   “是吗?”陈念安说,“房东是住在楼下,二楼,那栋楼是回迁房,她家有三套,她儿子住另外一套。”   “原来如此。”祝繁星转开头四处张望,“你们店的经纪人都很年轻啊。”   “哦,今天有人休息,还有几个大哥大姐出去看房了。”陈念安说,“我们几个都是新人,客户不多。”   王哥跑过来,殷勤地递给祝繁星一杯绿茶:“小陈妹妹,喝茶喝茶。”   祝繁星接过茶杯:“谢谢。”   王哥自来熟地在桌边坐下:“小陈妹妹,你几岁啊?”   “你别叫我小陈妹妹了,叫我Stella吧。”祝繁星说,“我二十八了。”   “哦哦,比我小一岁。”王哥说,“我是93年的,属鸡,你属狗是吗?”   祝繁星:“对,我属狗。”   王哥:“我是山东威海人,你是哪儿人啊?”   祝繁星:“啊?”   陈念安无语:“王哥你是忘了我是哪儿人吗?”   “哦哦哦,抱歉抱歉。”王哥尴尬地挠挠头,“钱塘人,好地方,江南果然出美女。”   祝繁星笑得也很尴尬:“没有没有。”   三个人一时无话,你看我我看你,王哥突然掏出手机,说:“S……S什么来着?那个,小陈妹妹,咱们加个微信吧?”   祝繁星:“呃……”   她看向陈念安,陈念安面无表情,什么都没说,祝繁星只能拿出手机,和王哥互加微信。   “嘿嘿,我最喜欢交朋友了。”王哥心满意足地站起身,“那你们聊,我先去忙了。”   王哥回到了工位上,祝繁星收起手机,陈念安抬手挠挠鼻子,说:“你桃花可真多。”   “你才知道啊?”祝繁星说,“在巴黎,那才叫桃花朵朵开,都能组一支八国联军了。”   陈念安无声地看着她,祝繁星微微心虚:“干吗这么看我?我又没骗你。”   “我一直没问你。”陈念安向她凑近了些,低声开口,“这几年,你谈过男朋友吗?”   “你觉得呢?”祝繁星微抬下巴,迎接着他的目光。   陈念安说:“我不知道,你在巴黎的事,很多……我都不知道,你又不会和我说。”   祝繁星说:“没谈过,我要是谈了,肯定会告诉你的。”   陈念安说:“那你还说你桃花朵朵开?”   “桃花开归开,它也不结果啊。”祝繁星冲他坏笑,“你别忘了,我桃子过敏的。”   陈念安:“……”   他总觉得她话中有话,还没厘清其中的关键,祝繁星已经接过西瓜,说:“视察完毕,我该回去了,不耽误你工作。”   陈念安送她到店门口,祝繁星回头问:“你晚上想吃什么?下午我去买菜。”   “玉米排骨汤。”陈念安说,“还有炒肉丝。”   “炒肉丝?”祝繁星撇撇嘴,“这种对刀工要求很高的菜呢,你就不要点了,要么等你下班回来,自己烧。”   陈念安笑了:“你把菜买好就行,我来烧。”   “好,那我走啦,晚上见。”祝繁星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哦,差点忘了,我买了明天去成都的机票,二十五号回来,给你四天时间,把我的生日礼物补齐,时间足够了吧?”   陈念安点点头:“足够了。”   “走了,拜拜。”她笑得特别好看,马尾辫一甩,抱着小狗扬长而去。   陈念安站在店门口,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什么时候,王哥来到他身边,伸手搭上他的肩,问:“哎,你姐有对象没?”   陈念安:“……”   “问你呢,你姐有对象没?”   陈念安甩开他的手:“你和我姐不合适。”   王哥纳闷:“怎么不合适了?哥有1米88呢!”   陈念安说:“属相不合适,你属鸡,她属狗,鸡犬不宁,鸡飞狗跳,鸡零狗碎,鸡鸣狗盗,你听听,有好词儿吗?”   王哥目瞪口呆,陈念安拍拍他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走进店里。   ——   陈念安做中介本就不是为了挣钱,想着祝繁星在家等他,说什么都不愿加班,一到点就下班往家赶。   和前一天一样,他进门时,祝繁星已经在做晚饭了,家里冷气开得很足,还飘着玉米排骨汤的香气,祝繁星透过移门看到他,快乐地喊:“你回来了?今天下班很早嘛。”   “嗯,晚上没客户。”陈念安走进厨房,问,“你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   祝繁星说:“早上十点半。”   “你怎么去机场?”   “坐地铁呀。”祝繁星看了他一眼,“不是有机场线么。”   “二十五号……几点的飞机回来?”   “干吗?”祝繁星往锅里舀了一勺盐,“要来接我呀?”   “也不是不可以。”陈念安说,“二十五号礼拜一,那天我休息。”   祝繁星笑着说:“算了吧,我行李又不多,不延误的话,我是下午四点多落地,还能赶回来吃晚饭。”   陈念安看到台面上摆着她准备好的猪肉、榨菜和豆腐干,说:“你别弄了,我来吧。”   “就剩一个炒肉丝了。”祝繁星骄傲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成果,“玉米排骨汤,炒莴笋,红烧荷包蛋,还算丰盛吧?”   陈念安说:“很丰盛,我姐越来越能干了。”   祝繁星摘下围裙交给他:“哎,一会儿吃完饭,你是不是要去倒垃圾?我和你一起去,晚上没太阳,我想去散散步。”   “可以啊。”陈念安穿上围裙,“这附近有个商场,晚上人挺多的,可以逛逛。”   “好。”祝繁星站在他身后,又一次帮他系绳子,“满宝在群里发消息了,你看到没?”   陈念安说:“看到了,中戏官网的新闻,今天寄出了一堆录取通知书。”   祝繁星说:“他买好高铁票了,二十五号的票,下午两点多到南站,你可以去接他。”   陈念安说:“那就不能去接你了。”   “我说了不用来接我。”祝繁星拍拍他的背,“陈大厨,厨房交给你了,我去陪西瓜玩咯。”   她离开后,陈念安开始切肉丝,心里的感觉越来越玄妙,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这两天和姐姐相处,她对他的态度似乎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哪怕是在去安县以前,她也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陈念安摇摇头,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姐弟俩吃完晚饭,陈念安换了身衣服,黑色T恤衫配米色休闲裤,他提上垃圾袋,和祝繁星下楼去散步。   晚上没有太阳,街上比白天凉快许多,也热闹许多,商场门口有不少人在纳凉,还有大大小小的孩子在玩耍。陈念安和祝繁星没有目的地,就在街上瞎逛。   广场上有孩子在玩滑板车,一个小男孩横冲直撞地滑过来,陈念安见他没有刹车的意思,赶紧拉住祝繁星的手,把她拉到一边:“小心。”   小男孩从他们面前滑了过去。   “危机”过去,没有了再牵手的理由,陈念安松开祝繁星的手,两人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祝繁星竟挽住了他的胳膊。   陈念安:“……”   他低头看看两人的姿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姐,你不怕别人误会吗?”   “误会什么?”祝繁星问。   陈念安说:“误会……你是我女朋友。”   “不怕呀。”祝繁星说,“这儿是北京,又没人认得我们。”   这倒也是,陈念安接受了这个解释。   大夏天的晚上,人的身上难免有汗,挽胳膊其实蛮热的,祝繁星只挽了一会儿就把手松开了,陈念安心里突然有点失落。   前方有一家甜品店,祝繁星欣喜地说:“小老虎,你想吃甜品吗?我想吃杨枝甘露。”   陈念安:“好啊,我想吃红豆汤。”   “走,我们去吃,姐姐请客。”祝繁星脚步轻盈,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   陈念安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迈步追上她。   他想,就向她学习吧,她刚才的行为那么自然,根本不会有人来关注,这儿是北京,谁都不认识他们,他们是姐弟,亲密一点,也很正常。   这么想着,陈念安已经来到祝繁星身边,伸出右手,一把牵住她的左手,说出口的话却是冠冕堂皇:“我请客吧,我是东道主,你来北京后,我还没请你下过馆子呢。”   祝繁星没有挣脱他的手,也没有转头看他。   他手心出了汗,她也一样。   陈念安觉得……她似乎在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他们又不是第一次牵手,早八百年就牵过了,不是吗?   但没有哪次牵手是像现在这样,会让呼吸变得紊乱,还让心跳越来越快,陈念安不得不怀疑,这真的是他的错觉吗? 第181章 第12章小老虎,我想问你个问题。……   祝繁星并没有那么着急,这就像做数学卷子,匆匆忙忙做完后,要再次检查、验算,才能确保得到的答案是正确的。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连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何况是人心?祝繁星心中是有了答案,不代表陈念安也有了答案。她想,她需要观察,用心去感受,相信,有些心思是藏不住的。   这短短的两天两夜,他们从久别重逢到共居一室,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逛街,她没有压抑自己的感情,有意无意地向陈念安传达着她的心意,并得到了各种奇妙的反馈。   此刻,当陈念安主动牵住她的手时,祝繁星终于确定了验算结果,答案没有变化,这让她既心酸,又高兴。   只是,陈念安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说什么,就那么直愣愣地牵着她的手,走进了甜品店。   祝繁星很有些为难,这层窗户纸曾被陈念安戳破过,又被她给糊上了,糊了一层又一层,如今,要怎么才能再戳破呢?   疫情期间,甜品店的生意很一般,大厅空荡荡的,只坐着三桌客人。一桌是两个女孩,另一桌是一对小情侣,吃东西时黏糊得要命,先是互喂食物,再挨在一起自拍,最后居然旁若无人地亲了起来。陈念安刚好面对着他们,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祝繁星发现了他的异样,扭头一看,“呦”了一声,赶紧转回脑袋,笑道:“人家亲嘴,你脸红什么?”   陈念安用手撑着额头,能挡住视线:“我就是觉得,这是公共场合,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是吗?我倒是能接受哎。”祝繁星说,“可能是因为我在巴黎待久了,见得比较多,法国人习惯随时随地向伴侣表达爱意,别说年轻人了,就算是老夫妻,也会在公共场合接吻,还蛮浪漫的。”   陈念安摇摇头:“我……不太能接受。”   “你也算文艺行业从业人员,连这样都不能接受,还怎么写出甜甜的恋爱剧?”祝繁星话锋一转,“而且……我记得,有个人可是当着一万人的面和女孩亲过嘴哦。”   陈念安的耳朵尖儿迅速变红,撑着额头的手往下一压,干脆利落地捂住了整张脸,祝繁星笑得不行:“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快点吃,吃完就不用看戏了。”   他们坐在角落,一个吃杨枝甘露,一个吃冰镇红豆汤。   等那对情侣走了,陈念安才把手放下来。   “我这个味道还不错,你的呢?”祝繁星问,“红豆汤好吃吗?”   陈念安说:“一般,甜了点。”   祝繁星往他碗里瞄:“我想尝尝。”   陈念安把碗一推:“你尝。”   祝繁星从他碗里舀起一勺红豆吃进嘴里:“嗯,是甜了点,这种其实自己家也能做,我都会煮红豆汤,你不如点个家里不容易做的甜品。”   陈念安说:“没有什么甜品是家里不能做的,我只是懒得去买材料,而且我一个人,做出来也吃不完。”   祝繁星说:“马上要变成三个人了,你可以做给我们吃。”   “可以啊,你想吃什么就和我说,我去网上学。”陈念安笑着说,“到时候我把材料买齐,在家做给你和满宝吃。”   “好呀。”祝繁星喜笑颜开,“杨枝甘露,我先点个单。”   吃完甜品,两人原路返回,这一次,牵手牵得极其自然。会有路人因为他俩的身高外形而投来目光,陈念安也没有额外的反应,一路紧握祝繁星的左手,给她介绍附近的美食,什么铜锅涮肉,老北京炸酱面,还有些川菜店、湘菜店,他都光顾过。   “你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嘛。”祝繁星笑问,“你一个人来的,还是和朋友一起?”   “和朋友一起。”陈念安说,“来北京后,认识了几个编剧朋友,都和我差不多年纪,有时候我们会互相介绍工作,也会试着合作。做我们这行,不能有文人相轻那种心态,多个朋友多条路,资源总共就那么点儿,在北京,一个人单打独斗是很困难的。”   他对祝繁星讲述起自己与那几个编剧朋友相识的经过,有男有女,全是年轻人,他们在出租屋喝酒,热烈地讨论剧本,互相学习,互相勉励,碰壁了又互相安慰,两年时间,有人熬不下去,离开了北京,有人还在坚持……   陈念安说:“姐,我非常喜欢现在的工作,啊,不是做中介,是做编剧。我心里有很多很多故事想写出来,哪怕现在没有条件,为了赚钱,只能按照资方的要求写,也是在为将来打基础。我还年轻,我相信,总有一天我可以不顾一切地写,不受人左右,只写我自己心目中的故事。”   祝繁星捏捏他的手:“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是很幸福的事,你肯定能做到的。”   陈念安与她相视而笑:“不过,我对自己并没有特别高的要求,‘成功’的概念太宽泛了,有人想要钱,有人想要奖项,有人想要爆款,我其实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只想靠自己的本事在这行混口饭吃,写的剧本能署上我的名字,我就满足了。”   “你要求这么低啊?”祝繁星说,“至少先Dream一个百万稿费嘛。”   陈念安笑着摇头:“不Dream,尽力就行。”   祝繁星看着他,能感受到陈念安的气质有了变化。   年少时,他就是个沉稳内敛的人,会让人觉得可靠,但那些年,她能察觉到他压抑的情绪,眉宇间似乎总藏着忧愁,还有那股子拧巴劲儿,也让她颇为头疼。所以,她曾劝他敞开心扉,别把烦恼压在心里,由衷地希望他能活得畅快一些。   而现在,他的性格底色并没有变,只是举手投足显得更从容、更淡定了,讲话时慢条斯理,微笑时温和自然,明明只有二十四岁,周身却泛着一股宠辱不惊的气场。   不是暮气沉沉,而是非典型的“生机勃勃”,就像他那满露台的花花草草,藏在老破小的七楼,不是人人都能看见,但凡看见了,就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生命力。   祝繁星突然有点想哭,知道,如今的陈念安经历过生活的磨砺,不再囿于过去,已然建立起内心的新秩序,拥有了一份独属于他的魅力。   从内到外,闪闪发光,令人着迷。   他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优秀的男生,这样的一个人,只做弟弟,实在是有些可惜。   ——   7月22号早上,祝繁星起得比陈念安还早,要去大兴机场赶飞机。   她的箱子太大了,问陈念安要了一个20寸的小箱子,装了些衣物,又给成都的朋友带了些来自巴黎的伴手礼。   陈念安看她把箱子拎到门口,说:“姐,你吃了早饭再走吧,我给你煮个拌面,很快的。”   “好啊。”祝繁星说,“我还要个荷包蛋。”   陈念安飞快地做好两碗拌面,各卧着一个荷包蛋,两人一起吃面,祝繁星吃得很急,没几口就把面条和鸡蛋扒拉完了。   西瓜贴在她脚边“呜呜”叫,吐着舌头,也想吃一口。   “你还不能吃哦,等我回来,给你买玩具,买零食,带你出去玩。”祝繁星揉揉它的脑袋,又对陈念安说,“我该走了,去机场要一个半小时呢。”   陈念安的面条更多,还没吃完,吃得越发快,含糊地说:“你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去地铁站。”   “不用你送,就这么个小箱子,我自己能拿。”祝繁星扯过纸巾抹抹嘴,冷不丁地开口,“小老虎,我想问你个问题。”   陈念安抬头看她,嘴里还塞着面条。   祝繁星说:“你写给满宝的信里,说你来北京,是想寻找一个答案,你找到了吗?”   陈念安:“?”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那只是一个很笼统的说法。   “我……”陈念安努力咽下面条,“姐,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祝繁星说,“我去成都的这几天,咱们先不要联系了,好不好?”   陈念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   “你先听我说完。”祝繁星说,“你仔细听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完后要保密,不能告诉别人。”   陈念安有点紧张,点点头:“好,你说。”   “陈念安,我向你道歉。”祝繁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对不起,五年前,我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拒绝了你的心意。我那时候太年轻,又胆小,思想被伦理道德禁锢住了,总觉得我们是不可能的。这五年,我和你一样,也在寻找一个答案。Claire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她问我,对我来说,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现在,我想告诉你,陈念安,你是这个世界上所有活着的人里,对我来   说,最重要最重要的那一个,Top1,无人可以替代,满宝也不行。陈念安,我喜欢你,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所以,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谈恋爱。哦,你不用立刻答复我,等我从成都回来再说,这几天我们先不要联系,我给你足够的时间思考。当然,你可以拒绝,没关系的,嗯……我们做个约定吧,如果你答应,二十五号那天,你就穿个白衣服,如果你拒绝,就穿个黑衣服,如果你想再多点时间考虑,就穿彩色衣服,我回家后一看你穿什么就知道了,不用说出来那么尴尬。你放心,如果你拒绝,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做姐弟,我会和你保持适当的距离,会回钱塘工作,不会来骚扰你。”   陈念安:“……”   “好了,我说完了。”祝繁星一张脸皮已经烫得能烤肉,起身后一把提起箱子,又背上包,“我先走了,要赶飞机呢,拜拜!”   陈念安:“……”   她开门走人,一气呵成,陈念安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砰”的一声,大门已经在他眼前关上了。   ——   感谢这张去成都的机票,买得可真是时候!   坐在去大兴机场的地铁上,祝繁星依旧尴尬得脚趾抠地,她记起陈念安听她说话时的表情,半张着嘴,那么震惊,她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些话说完。   其实是有些意外的,陈念安的反应像是完全没有预料,祝繁星感到困惑,这几天,她表现得很明显了呀,他难道一点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想吗?这么迟钝?不应该啊。   又一想,五年前,陈念安向她表白时,她的反应更大,当时也是毫无预料,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震惊得想尖叫。   是了,他们对彼此的爱都披着一层保护色,姐姐爱弟弟,弟弟爱姐姐,那么真心实意的爱,怎么会让人联想到其他?   如果是这样,答案还真不好说啊。   祝繁星叹了口气,还好,有四天三晚能让她冷静,也能让陈念安好好地考虑。她想,大不了就是见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小老虎嘛,一切回到原点,他们继续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姐弟。   会有点遗憾,但她尊重他的一切决定,愿意接受任何结局。   ——   7月25号下午两点多,北京南站。   出站口熙熙攘攘,人人戴着口罩,祝满仓走出来时有些狼狈,他的行李太多了,大箱子上搁着一个行李袋,胸口倒背一只双肩包,后背还有一把吉他,箱子的滚轮还出了点问题,祝满仓正低头研究时,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小帅哥,箱子坏了?”   少年猛地抬头,看清来人后,一双眼睛顿时浮起两汪水泡,嘴唇都抖了起来:“哥——”   他三下五除二地卸下双肩包和吉他,像个八爪章鱼似的和陈念安抱在一起,又是蹦又是跳,恨不得往对方身上爬:“哥!我好想你啊!我两年没见你了!考试都不让我来北京考!我真的太想你了,呜呜呜呜……”   周围人都在看他们,陈念安一头汗,拍着祝满仓的背哄他:“好了好了,别哭了,哥在这儿呢,咱们这不是见面了嘛。”   祝满仓松开手臂,抽抽搭搭地打量着陈念安:“哥,你变帅了。”   “你也很帅。”陈念安发现了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嗯。”祝满仓用手背抹掉眼泪,“我刚量过,我1米86了,好像还在长。”   陈念安:“……”   出站后,祝满仓把行李放进网约车的后备箱,背着吉他,高高兴兴地跟着陈念安坐在后座,却听到司机向陈念安确认目的地:“去大兴机场,是吗?”   陈念安:“对,去大兴机场,到达层。”   祝满仓:“?”   他问:“哥,为什么要去大兴机场?”   陈念安说:“去接姐姐,她四点十分落地,我们现在过去,能接到她。”   祝满仓不太明白:“她自己不能回家吗?这儿去大兴机场很远吧?”   “呃……”陈念安说,“反正我都来接你了,顺路去接下她么。”   “这哪儿顺路了?”祝满仓一脸懵,“你不要欺负我不懂北京地图啊,你明明住在十里堡,完全两个方向。”   司机问:“小伙子,到底去哪儿啊?”   陈念安说:“去大兴机场,师傅,您别理他。”   祝满仓不开心地翘起嘴巴。   四点半,北京大兴机场。   接机口人很多,兄弟俩没往前挤,在外围等待,祝满仓无聊地坐在箱子上,原地滚来滚去,陈念安站在他身边,目光深沉地盯着出口。   一拨旅客出来了,其中夹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颇为引人注目。她留着及肩长发,妆容精致,穿一条松绿色衬衫裙,腰上系着黑色宽腰带,脚踩黑色小皮鞋,走起路来裙摆摇曳,气场全开,像在走T台。   陈念安看到她了,女人却没注意到接机的人,自顾自地快步往前走,祝满仓跳了起来,大声喊:“姐!姐!”   “祝繁星!”   祝繁星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还没看清人呢,一个长溜溜的小炮弹已经向她袭来,一把抱住了她。   “姐!我好想你啊!”祝满仓又一次两眼泪汪汪,化身一只八爪章鱼。   “满宝?你怎么会在这儿?”祝繁星被抱了个满怀,错愕不已,一抬头,透过祝满仓的肩膀,她看见正向她走来的陈念安。   他双手插兜,面带微笑,身上穿着一件雪白T恤。 第182章 第13章第一杯,庆祝我们三个在北京……   祝繁星也笑了,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格外甜。   陈念安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别开头,看向周围来来往往的旅客,不过那矜持只维持了一小会儿,他还是忍不住,视线又落回祝繁星身上。   两人默默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祝满仓毫无察觉,松开祝繁星后依旧说个不停:“姐,咱俩有多久没见了你还记得吗?四年了!你走大街上见到我,还能认出来吗?你看看我,我是不是变帅了?”   他摆出一副酷酷的站姿,祝繁星连连点头:“变帅了变帅了,但我肯定能认出你啊,艺考那阵子和你打了多少视频,做梦都是你唱歌的声音。”   祝满仓开怀大笑,陈念安走到他身边,语气无奈:“你行李不要了?”   “呦,差点忘了。”祝满仓   扭头就跑,去拿自己的一堆行李。   陈念安站在祝繁星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祝繁星抿抿唇,抬手捋了下他的T恤衣摆:“今天穿得很帅嘛。”   “新衣服,前天去商场买的。”陈念安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只是泛红的耳朵尖儿泄露了他的心思,显然,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平静。   祝繁星忍不住“嗤嗤”笑,陈念安刚想抬手去揉揉她脑袋,祝满仓背着吉他、推着行李跑了回来:“哥,姐,我们回家吧!”   陈念安悻悻地放下手,接过他的大箱子,祝繁星挽住小弟的胳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走,回家!”   在网约车上车点,一辆白色小轿车缓缓停下,这是陈念安叫的车,他没选车型,来的就是辆普通车,车厢和后备箱都不大。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下车后帮忙把大包小包一一放进后备箱,看到车边的三个年轻人,面露惊讶:“你们三个个子都好高啊,是模特儿来北京表演吗?”   “不是。”祝繁星笑着说,“我们是姐弟,我是他俩的姐姐。”   祝满仓说:“我和我哥来给我姐接机。”   司机羡慕极了:“哎呦,你们爸妈也太幸福了吧,生了三个这么漂亮的孩子,感情还这么好。”他边说边坐上驾驶座,“赶紧的,上车吧,这儿不能停太久。”   祝繁星正要去拉后车门,祝满仓突然大吼一声:“姐!你坐前面,我和我哥坐后面。”   “为什么?”祝繁星不乐意,“你坐前面,我和你哥坐后面。”   祝满仓说:“我和我哥好久没见了,你比我早到好几天,就让让我呗,来的时候我俩就是坐后面的。”   祝繁星不服气:“我也就在你哥家住了两个晚上,这四天都在出差,你个头高,坐前面去。”   祝满仓一梗脖子:“我不!你个头也不矮啊,你坐前面,我还背着吉他呢。”   祝繁星叉腰瞪他:“祝满仓你很不绅士哎,女士优先没学过吗?”   祝满仓:“我和我哥绕这么远的路,专门来接你,对你够好了吧?而且副驾最舒服了,这不就是让你优先么?”   祝繁星:“最舒服你怎么不去坐?”   司机师傅透过车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吵架。   陈念安弱弱开口:“你俩别争了,我去坐副驾,可以吗?”   祝繁星和祝满仓齐齐转头瞪他:“不行!”   陈念安:“……”   最终,三个大高个儿全挤进后排,陈念安坐中间,祝满仓和祝繁星坐他左右两边,祝满仓的吉他系上安全带,独享副驾。   司机无话可说,确认好目的地后,开车上路。   陈念安和姐姐弟弟挤在一起,心里真是哭笑不得,祝满仓兴奋得很,举起手机给三人自拍,祝繁星笑着把下巴搁在陈念安肩膀上,右手还比了个招财猫动作。   祝满仓说:“姐,你一把年纪了,别卖萌。”   祝繁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说什么?!”   她作势要去打祝满仓,司机叫起来:“哎哎哎,注意安全,好孩子不打架哈。”   陈念安忙隔开他俩:“冷静冷静冷静,满宝!你不能这么说话,和姐姐道歉。”   祝满仓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姐,对不起,是我不对。”   祝繁星噘起嘴:“哼。”   祝满仓探出脑袋看她:“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咱们再拍过,你刚才那个样子其实很可爱的。”   祝繁星板着脸:“不拍,你俩自己拍去。”   “拍嘛。”陈念安拉拉她胳膊,“满宝,再来一张。”   祝满仓第二次举起手机,陈念安见祝繁星坐着没动,向她抬了抬右肩,低声说:“下巴搁上来。”   祝繁星:“……”   她又把下巴搁在陈念安的肩膀上,这次没比招财猫,只比了个最简单的剪刀手。   祝满仓连拍好几张,发到家庭群。   祝繁星打开手机,仔细地看那几张合影,很明显,祝满仓最年轻,有着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庞,能看出陈念安比他稍长几岁,但要说她比陈念安大很多……也没有啊,最多就是穿搭风格比较职业,没那么休闲。   突然,她心中一动,左手传来异样的触感,是陈念安的右手牵住了她的左手。   司机看不见,祝满仓也看不见,在拥挤的后排座椅上,两只手已是十指相扣。   祝繁星转头看向陈念安,他若无其事地和祝满仓聊着天,话题关于北京的交通、天气、食物,祝满仓精力旺盛,扒着车窗往外看,“哥,哥”叫个不停,司机也会插嘴,给他们介绍量大、便宜又好吃的老北京涮肉店,说保管比网红店靠谱……   祝繁星没有参与聊天,沉迷于玩陈念安的手指,一根一根摸过来,还去检查他的指甲,剪得短短的,小拇指也没留,这让她很开心。   陈念安镇定自若地与两个男同胞搭着话,右手却是从未松开过。从大兴机场一直到十里堡,他和祝繁星活像两个搞早恋的高中生,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玩手指,非常幼稚,又乐在其中。   祝满仓不经意间扭过头来,看到陈念安的脸后,一愣,问:“哥,你很热吗?你脸好红啊。”   祝繁星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要拱火:“是喔,小老虎,你脸好红哦。”   陈念安脸更红了:“呃,是有点热,师傅,麻烦您把冷气再开大点,我比较怕热。”   “好嘞。”司机调整冷气,“可能是你们后排人多,我在前面还觉得有点冷呢。”   祝繁星很努力地憋笑,陈念安用手指捏捏她的手,以示抗议。   祝繁星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祝满仓疑惑地问:“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祝繁星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咱们三个终于见面了嘛,我高兴啊。”   陈念安一本正经地目视前方。   车子到了目的地,三人下车,下车后,快乐的大宝和害羞的二宝不敢再有过分举动,怕吓到单纯的小三宝。   “咱们先去做核酸。”陈念安安排着流程,“做完核酸再回家,我已经买好菜了,晚上在家吃。”   祝满仓勾住他的脖子,展臂欢呼:“呦ho!我终于能吃上我哥做的菜啦!”   等到三人搬着行李回到702室,已是晚上六点半。   天色将暗未暗,祝满仓参观着出租屋,一点也不介意这房子在七楼,更不介意它面积小、装修破,能和哥哥姐姐相聚,已经把他乐坏了。   西瓜好奇地看着家里又多出一个陌生人,祝满仓把它抱起来:“小狗!哥,你养狗啦?它叫什么名字?”   陈念安说:“西瓜。”   “哈哈,西瓜!你叫西瓜,你好小呀。”祝满仓与西瓜脸贴脸,“哥,你真有意思,养过冬瓜,南瓜,现在又养一个西瓜,那下一个小狗叫什么?北瓜吗?”   “我不一定会养它,我跟组的时候没人照顾它。”陈念安说,“可能过一阵子,我找到收养人,就把它送走了。”   “啊——”祝满仓遗憾地拖长音,“咱们一直没能养上小狗,我可喜欢小狗了。”   祝繁星听着弟弟们的对话,说:“小老虎,咱们把西瓜留下吧,你出差了,我能照顾它的。”   祝满仓说:“对啊!哥,把小狗留下吧,我周末也能过来照顾它。”   西瓜窝在他怀里,懵懵懂懂地看着陈念安,陈念安心软了,笑着点头:“好吧,把西瓜留下,咱们三个照顾它一个,应该没问题。”   祝满仓快乐地撸着小狗:“西瓜,你是我们家的新成员啦!”   西瓜像是听懂了,“汪汪汪”地连叫好几声。   陈念安抓紧时间去做饭,祝满仓放下小狗,拖着箱子走进主卧,看到那张双人床,扬声问:“哥!晚上我和你睡一张床吗?”   陈念安在厨房回答:“对!你要是睡不习惯,我可以打地铺。”   祝满仓说:“我不会不习惯啊,小时候咱俩不是老一起睡么。”   他打开箱子,开始收拾行李,祝繁星双手抱胸倚在主卧门口,没好气地问:“你这么早过来干什么?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呢。”   祝满仓蹲在地上,抬头看她:“你不是也来了吗?”   祝繁星说:“我是飞机直接到的北京。”   “那你怎么不回钱塘?”   “我要在北京处理一些工作。”   “那我也要来北京上学啊,早来晚来有什么区别?”祝满仓语气委屈,“这两年,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俩把我一个人丢在钱塘,每次回到家,那么大个房子,连个鬼影儿都没有,要不是邱梓涵经常来陪我,我真的会抑郁的。”   听到他说前半段话时,祝繁星心里还很愧疚,可听到最后一句,她笑场了:“你抑郁?全世界都抑郁了,你都不会抑郁,骗鬼呢,你抑郁。”   祝满仓也笑了起来:“好啦,姐,其实我早就想通了,你俩在外面工作,都是一个人租房子住,也没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你还得拼命赚钱,给我交学费。我知道我上的那些课可贵了,而且我是住在自己家,起码住宿条件肯定比你俩舒服,所以……姐,你放心啦,我没有怪你。”   祝繁星走去他身边,坐在床沿上,揉揉小弟的脑袋:“对不起啊,一直没和你道个歉,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觉得有你哥陪着你,就不用我多操心,是我没有顾及到他的心情,你也别怪他。”   “我不会怪他的,我比谁都清楚,我哥有多辛苦,压力有多大……”说到这儿,祝满仓又笑起来,“姐,以后   就好了,我来北京上学了,你和我哥不用再照顾我,你俩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我这次来得早,是想出去找份暑期工,开学了再搬去学校。”   祝繁星问:“你想找什么暑期工啊?”   祝满仓说:“我想去酒吧驻唱,啊你放心,我不会学坏的,我又不是没钱花,就是想积累一些演出经验,你觉得可以吗?”   祝繁星想了一下,说:“可以,你自己去问问吧,记住,安全第一,钱少点儿没关系,你自己要有底线,知道我和你哥在家等你,就行了。”   祝满仓:“嗯!我知道。”   晚餐做好了,祝繁星和祝满仓都进了厨房,一个帮忙端菜,一个拿碗盛饭,小小的客厅坐了三个人,说话声、笑闹声不绝于耳,西瓜都被吵烦了,溜去主卧吹空调,陈念安看着互相拌嘴的姐姐弟弟,真切地体会到何谓“恍然如梦”。   他做了五道菜,有鱼有虾有牛肉,祝满仓看到餐边柜上摆着两瓶红酒,眼睛一亮,拿起一瓶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喝点酒吧?”   祝繁星和陈念安都看着他,祝满仓眨巴着眼睛,说:“别这么看我,我满十八了呀,可以喝酒了。”   对哦,他满十八岁了,可以喝酒了。   他们三个,全都成年了。   祝繁星豪气地一挥手:“喝!今天不醉不归!”   陈念安:“啊?”   “哦,你还是少喝点吧,你酒品不好。”祝繁星说,“而且你明天还要上班,我和满宝可以睡懒觉。”   “姐,哥,我想和你们商量个事儿。”祝满仓拿着开瓶器开红酒,说,“你们能别再叫我‘满宝’了吗?我已经成年了,‘满宝’这个小名好幼稚,要是被我大学同学听到了,蛮丢人的。”   祝繁星问:“那我们叫你什么?”   祝满仓说:“你们可以叫我‘满仓’,叫全名‘祝满仓’也行,或者叫我艺名的小名,小睿,我高中同学都这么叫我。”   “小睿。”祝繁星说,“可我叫你‘满宝’十八年啦,很难改口哎。”   陈念安说:“慢慢改吧,我给他写信时也觉得‘满宝’太幼稚了,所以才写的‘满仓’。”   祝繁星略微惆怅:“好吧,我努力改口。”   “嘿嘿,谢谢姐,我哥最懂我了。”祝满仓打开酒,倒出三杯,自己先举起一杯,“来,第一杯,庆祝我们三个在北京团聚!”   祝繁星也举起酒杯:“祝陈念安同学和祝睿恒同学在北京一帆风顺,大展宏图!”   陈念安与他们碰杯:“身体健康。”   三个杯子碰过后,他一仰脖子,将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祝繁星吓一跳:“哎呦喂,小老虎,你悠着点喝。”   陈念安放下杯子,眼睛已经红了,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渍,说:“姐,你放心,我就是心里高兴,第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后面我会慢慢喝的。”   祝满仓被他感染,眼泪也是说来就来,想起过去的日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祝繁星放下酒杯,左手揽过陈念安,右手揽过祝满仓,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把他们搂进怀里,可她发现,她已经做不到了,这两个男孩,一不小心长成好大两只,肩膀那么宽,她根本搂不过来。   “好啦,别哭了。”祝繁星嘴里这么说,眼泪也是掉了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啊,我回国了,不走了,满宝也考上大学了,小老虎写的剧下个月要播出了呢,全是好事儿,你们两个哭作猫,别哭啦。”   “姐——”祝满仓一头扑进她怀里,大鸟依人般抱着她,“我等这一天真的等很久了,我以为我来了北京,只能和哥在一起,我都没想到你也在北京,我们三个能在北京团聚,我真的太高兴了,呜呜呜呜……”   祝繁星情难自抑,也是泣不成声:“我也很高兴,真的,我也很高兴……”   陈念安流着泪,张开双臂将姐姐弟弟拥进怀里,三个人顿时抱成一团,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谁都舍不得松开另外两个,抱得那么紧,任凭眼泪簌簌地掉。   西瓜溜达到客厅,看到这一幕后惊呆了,小小的脑袋瓜完全理解不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它跑到陈念安脚边,扒拉他的裤腿,终于,陈念安清醒了一些,拍拍祝繁星和祝满仓的背脊,说:“好了,别哭了,菜都要凉了,我们先吃饭吧。”   “嗯。”祝满仓抬起头来,眼泪鼻涕糊满脸,拿着纸巾擤鼻子,说,“我好饿啊,我中午在高铁上只吃了一份三十块钱的盒饭,菜可少了,我不舍得买六十块的,呜呜呜呜……”   祝繁星破涕为笑,给他夹了一块牛肉:“多吃点,你哥做的菜,量管够。”   陈念安说:“不够再做,冰箱里还有菜。”   祝满仓吃着牛肉,又是哭又是笑:“真好吃,是我哥的手艺,我闭着眼睛都能尝出来。”   陈念安动容地看着他,伸手拍拍他的肩。   言情剧里常有“我的男孩”这种说法,对陈念安来说,祝满仓就是他的男孩,他俩相伴着过了十一年,四千个日日夜夜,血缘算什么?他们就是彼此最亲密的家人。   还有祝繁星……他的姐姐,他看着她,心想,以前,他们是家人,而以后……   一顿晚饭从抱头痛哭开始,至其乐融融结束,饭后,姐弟三个的情绪都平复了,祝繁星说她来洗碗,让祝满仓先去洗澡。   厨房里,她用冷水洗碗,燃气热水器突然“轰轰”地响了起来,说明卫生间的花洒已经在工作。   祝繁星刷着盘子,刷得正起劲时,听到移门被拉开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   她微微一笑,没有回头,那人已经从身后抱住了她。   男人身上火气旺,祝繁星像被一团火圈着,鼻尖上瞬间冒汗,她扭了一下:“没洗澡呢,身上有汗,脏。”   陈念安说:“没事,我也出过汗。”   他搂着她的腰,嘴唇掠过她的耳廓,痒兮兮的,祝繁星也不躲,问:“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没有。”陈念安说,“你不是一直在监督我么,我就喝了两杯,没喝醉。”   “没喝醉还这么黏人?”   “等满宝洗完澡,我就没机会黏你了。”他在她耳边低喃,“姐,什么时候告诉满宝?”   “你说错了,是小睿。”   陈念安轻   声笑:“好吧,那,什么时候告诉小睿?”   “告诉他什么?”祝繁星装傻。   “告诉他,咱俩在一起了。”陈念安说,“告诉他,从今往后,你是我女朋友,我是你男朋友,他想喊我‘姐夫’,还是喊你‘嫂子’,让他自己选。”   祝繁星:“!” 第183章 第14章我们不会分手的。   祝繁星觉得陈念安还是喝多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让祝满仓喊她嫂子”这种话来?   她说:“我不做他嫂子,我怎么的都是他正儿八经的堂姐,你去做他姐夫。”   陈念安等的就是这一句:“好啊,我做他姐夫,那,什么时候告诉小舅子?”   祝繁星发现自己上当了,恼羞成怒地反踢腿踹他:“搁这儿给我挖坑呢?”   陈念安又笑了,低低的笑声飘荡在她耳边,他抱着她轻轻摇晃,很亲昵的姿势,说:“总瞒着他也不行啊,很容易穿帮的。”   祝繁星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她真的很久没谈恋爱了,皮肤也有饥渴症,被陈念安拥在怀里,周身萦绕着他熟悉又温暖的气息,她整颗心被填得满满的,真想立刻告诉全世界,她有男朋友啦!   只是,祝满仓刚来北京,又和他们数年未见,祝繁星说:“先等几天吧,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他,你现在和他讲,他肯定会吓一跳,咱俩也趁这几天适应一下,我还不太习惯呢。”   “不习惯什么?”陈念安问。   祝繁星说:“不习惯我的弟弟变成了我的男朋友,你能习惯吗?”   “我能习惯。”陈念安说,“姐,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以前咱俩是怎么相处的,以后就还是怎么相处,我不会给你压力的。”   祝繁星扭过脖子,陈念安的脸就在她脸颊边,她突然往他唇上啄了一口,很满意地看到某人瞪大双眼,哪儿还有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祝繁星眼神揶揄:“以前咱俩会这么相处吗?”   陈念安:“……”   “小老虎啊,你还是太嫩了。”祝繁星乐得直笑,用肩膀拱拱他,“松开啦,我好热啊,你先出去,祝小睿快洗完了。”   陈念安的眼神黯了下来,用舌尖舔了下嘴角,还不舍得松手,这时,一直“轰轰”响着的燃气热水器停止了工作,说明祝满仓洗完了。祝繁星又催他:“走啦,小心被他看见。”   “再亲一口。”陈念安说完后,脑袋就低了下去,嘴唇含住祝繁星的唇,只用唇瓣厮磨,没有时间去品尝更多,简简单单一个吻,在卫生间的开门声传来时,戛然而止。   他们睁开眼睛,彼此对视,一同平复着呼吸,陈念安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我出去了。”   祝满仓光着膀子跑出来,内裤外只有一条篮球裤,叫得好大声:“姐!我洗完啦!谁第二个洗?”   陈念安走出厨房,与他打了个照面,看到小弟白花花的上半身,眉头一皱:“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我习惯了。”祝满仓用毛巾擦着头发,说,“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洗完澡不用穿衣服啊。”   陈念安说:“可这儿有姐姐。”   “哦。”祝满仓说,“那我去穿一下。”   陈念安准备洗澡,祝繁星洗完碗后开始擦拭灶台,心情还有些复杂,不想出去面对祝满仓,怪难为情的。   祝满仓穿好衣服后在屋里溜达了一圈,问陈念安:“哥,你这房子怎么没有电视机啊?”   陈念安说:“哦,以前那台电视机坏了,房东问我要不要再配一台,我说不用,她就没有配,你要是想看电视,我可以去和房东说。”   祝繁星从厨房探出头来:“配了装在哪?”   陈念安指指客厅的餐边柜:“本来是搁在这上面的。”   “那还是算了吧。”祝繁星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客厅又没有沙发,坐在椅子上看电视,屁股都要酸死。”   陈念安说:“也可以装在主卧,床对面的那个墙上。”   祝繁星说:“那只有你俩能看啊。”   陈念安说:“我那张床有1米5宽,我们三个可以一起躺着看。”   祝满仓:“啊?”   祝繁星也很无语:“你觉得像话吗?”   “不行吗?”陈念安小声说,“躺得下的。”   祝满仓嘎嘎大笑:“我们三个好像越住越小了,最早的102还有60个平方,403也有54个平方,哥,这屋子有多大?”   陈念安说:“50方。”   “果然。”祝满仓抱起西瓜跑去主卧,“西瓜,没电视看,小哥哥来陪你玩。”   陈念安站在卫生间门口,环视着这小客厅,心想,房子是小了点,各种不方便,三个人住,是不是应该换一套大点儿的房子?   深夜,大家洗得香喷喷后,各回各房休息,祝满仓不想玩手机,躺在床上拉着陈念安聊天,叽里咕噜地分享着自己的艺考、高考经历。   “哥,我偷偷告诉你,高考结束后,我们班有个女生跟我表白了,她长得可漂亮了,绝对是我们年级的级花,说不定还能算校花,我当时内心天人交战,差点就答应她了。”   “所以,你没答应?”陈念安问。   “没有。”祝满仓翘着脚靠在床头,语气有些失落,“她考的是一所钱塘的大学,而我要来北京,答应她……就要异地恋啊,怪没意思的,最后还是拒绝了她。”   陈念安说:“你这样处理没问题,你才十八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真想谈恋爱,进了中戏,有的是机会。”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祝满仓随口问道,“哥,你来北京后,谈过恋爱没?”   他满心以为会得到一个爽快的回答“没有”,没想到,陈念安居然沉默了。   “咦?有情况!”祝满仓翻身坐起,“哥,你谈过了?”   “我……”陈念安说,“正在谈。”   祝满仓:“!!!”   他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问:“你正在谈?你现在有女朋友?你没和我说过啊,什么时候开始的?姐姐知道吗?”   陈念安挑了最后两个问题回答:“谈了没多久,姐姐知道。”   “她知道?她见过那女孩了?”祝满仓一连串地发问,“那女孩几岁啊?哪儿人?做什么工作的?你是编剧,瞒得这么好……难道她是女明星?”   “不是,你别问了。”陈念安说,“过些天,我介绍她给你认识,她……嗯,比我大几岁,南方人。”   “哇,你搞姐弟恋啊?”祝满仓还处在震惊中,“比姐姐大还是比姐姐小?个头呢?你以前就说过你喜欢高个子女孩,她个子高吗?”   陈念安说得含糊其辞:“年纪和姐姐差不多大,个头也和姐姐差不多高,长得很漂亮。”   祝满仓:“……”   他和陈念安大眼瞪小眼,还是很难接受这个现实,他那母胎单身二十四年的哥哥谈恋爱了,在北京,脱单了!他都想象不出来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小姐姐,居然可以征服陈念安。   陈念安啊!祝满仓太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人了,能让他动心的女孩,那得多优秀啊,他的责任心超级强,肯定是认准了对方,才会愿意开始这份感情。   “哥,你要保护好自己,别太恋爱脑。”祝满仓不禁为陈念安发愁,“咱们三个都没爹没妈,你可别被女人骗了啊。”   陈念安说:“不会的,放心吧。”   祝满仓很难放心:“你什么时候把她带回家来,让我和姐姐见见她,我们也好帮你把把关,有时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陈念安说:“我会的,再等几天。”   祝满仓又想到一个重要问题:“那……我和姐姐住在这儿,你女朋友是不是就不能来过夜了?你本来一个人住,你俩还能过个二人世界,现在,我和我姐是不是变成电灯泡了?”   “是啊。”陈念安竟然承认了,“那也没办法嘛,你和姐姐更重要,我女朋友能理解的。”   祝满仓很是愧疚:“我、我开学后就搬走,姐姐……姐姐怎么   办啊?我明天劝劝她,让她早点儿回钱塘吧,我是要在北京上学,她留在北京又没事干,住在你这儿也太不方便了。你肯定不好意思和她说,没事,我来说,姐姐能明白的。”   陈念安又感动又好笑:“满宝,不是,小睿,你不用去和姐姐讲,我和她沟通过了,这事儿不急,过几天你见过我女朋友就知道了,别担心,这绝对不是问题。”   祝满仓将信将疑:“真不用我去和姐姐说?”   “真不用。”陈念安拍拍他的腿,“你今天坐了很久的高铁,早点睡觉吧,明天是姐姐生日,你给她准备礼物了吗?”   “准备了。”祝满仓说,“一副耳钉,不是很贵,我没赚过钱,平时花的都是你俩给的钱,不敢给她买太贵的东西。”   “可以了,礼轻情意重。”陈念安说,“等你以后挣钱了,买礼物就会宽裕许多,我们三个是自家人,心里记着对方就可以了,没有这么多讲究。”   “嗯。”祝满仓点点头,“那我先睡觉了,我是有点困了。”   陈念安微笑:“睡吧,把台灯关了,我再看会儿电子书。”   “好的,哥,晚安。”   “晚安。”   祝满仓关掉台灯,盖着薄被躺下了,陈念安继续用手机看书,屏幕光线调得很暗,没多久,他就听到祝满仓的小呼噜声,知道他睡着了。   陈念安又等了几分钟,确定祝满仓睡熟后,他轻手轻脚爬下床,都没敢穿拖鞋,赤着脚溜出了主卧。   ——   祝繁星正坐在书桌前,用笔记本电脑写方案。   在成都,她和几个朋友聊了好几天,还去了一些民营剧院观看演出。   如今的演出市场相当惨淡,主要是有号召力的艺人没法开大型巡回演唱会,就算开了也会有很大的风险,万一碰到当地疫情爆发,就是无条件取消的结局。演出商们也无法从国外引进剧目,什么音乐会、音乐剧、芭蕾舞剧……统统消失,只有几档先锋话剧还在苟延残喘。   有趣的是,因为几档线上脱口秀节目的爆火,曾经少有人知的脱口秀演出开始在线下生根发芽,祝繁星去看了几场开放麦,觉得很有意思。   可是,那些从业者几乎都是在为爱发电,很难挣到钱。   在成都,祝繁星有个朋友,名叫应霏,女生,三十二岁,之前一直在做英语类国家的原版剧目引进工作,祝繁星与她很聊得来,这次在成都,她们聊起行业前景,一致认为,市场不放开,做什么都会束手束脚。可只要市场一放开,观众的需求就会呈井喷状爆发,这一点,祝繁星在巴黎已经经历过,只是不知道国内市场何时能迎来转机。   工作没法开展,祝繁星难免焦虑,思考着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她决定去联系一下Esme,看看有没有什么项目是她能做的,法语翻译,中法间的商业活动,什么都行,总比闲着强。   这时,敲门声响起,祝繁星看向房门,懒洋洋地开口:“进来。”   房门打开了,陈念安溜进房间,又轻轻地关上门。   祝繁星看着他那样子,笑道:“你干吗?做贼啊?”   “不是做贼。”他走到祝繁星身边,弯腰揽上她的肩,“是偷情。”   祝繁星笑得浑身直抖:“你有毛病啊?”   陈念安也笑了起来,眼睛看向电脑屏幕:“你在干吗?”   “写点儿方案。”祝繁星说,“给自己找点事做。”   陈念安说:“你不是要Gap个一年半载吗?”   “脑子不用,是会生锈的。”祝繁星一低头,发现他没穿拖鞋,“你怎么不穿鞋啊?”   “怕被满宝听见。”   “是小睿,他睡着了吗?”   陈念安把她拉起来:“他睡着了,上床聊。”   祝繁星知道他会来,其实一直在等他,两个人又并肩挤坐在那张小小的床上,比上次手指紧扣还要夸张,这一回,他俩的腿也缠在了一起。   祝繁星只穿着一条睡裙,陈念安是短袖衫加沙滩裤,他的小腿上有稀疏的腿毛,祝繁星用光溜溜的小腿去蹭他,很快就被陈念安反制,四条腿缠成一团。   男人把女人圈在怀里,没有说话,只低着头,温柔地看着她。祝繁星的手也被捉住了,她小幅度地仰起头,用嘴唇去够他下巴,够到后,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小胡子长出来了。”她眼眸带笑,嗓音软得要命,“刺刺的,真好玩。”   陈念安哪儿还忍得住?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   这个吻来势汹汹,陈念安毫无保留,像是在释放。记忆里的那个深吻随着时间流逝只剩下一点点余味,那时他喝醉了,没能清醒地去品尝个中滋味,只有冲动和本能,他依稀记得她当时的反应,并没有排斥,那令他欣喜若狂,再也顾不上其他。   那个吻其实是冒犯的,没有经过她的同意,这几年,陈念安一直很矛盾,感到抱歉,又觉得庆幸,他想那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能与她亲吻的机会,她打了他一个巴掌,是他活该。   而现在,幸福来得那么真实,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抱着她,与她亲吻,他爱她很久了,想吻她,想和她做/爱,自/慰时性幻想的对象永远都是她,那么龌龊,卑劣,又叫人难以自拔。   他侧过身,整个身子几乎压在她身上,祝繁星被吻得娇喘连连,能感受到陈念安已经有了反应,但他克制住了,嘴唇松开后,他与她耳鬓厮磨,腿缠着腿,手抓着手,两人一起感受着对方的呼吸,还有心底的悸动。   “姐,我喜欢你。”陈念安哑声开口。   祝繁星说:“我知道啊。”   “不,那是很久以前说的。”陈念安胸膛起伏,看着她的眼睛,“那天早上,你说你喜欢我,我还没给过你答复。”   这几天,他很听她的话,一直没和她联系,两人的微信安安静静,都在等待见面时的答案揭晓。   祝繁星害羞地笑,手指扯着他的衣服,说:“你今天穿了白衣服,不就是答复吗?”   “还是想亲口对你说。”陈念安说,“姐,我喜欢你,我想和你谈恋爱。”   祝繁星笑得更开心了:“已经在谈了呀。”   “我……有一个问题。”陈念安眨了下眼睛,有些迟疑地问,“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嗯?很突然吗?”祝繁星咬了咬下嘴唇,“这个嘛,说来话长。”   陈念安说:“我想知道,你说给我听。”   祝繁星想了想,说:“小老虎,我以前是真的觉得,我们两个不能在一起,因为我是姐姐,你是弟弟。你当时才十九岁,说白了还是个半大孩子,我不确定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性质,如果只是弟弟对姐姐的依恋,那会难以为继。如果是因为身体上的吸引,那更糟糕。先走肾再走心,不符合我的感情观。当时我们的确对对方产生了X冲动,可我会考虑到,等你再长大几岁,入了社会,认识了更多漂亮女孩,也许,你就不喜欢我了。我非常害怕失去你,觉得,如果我一时冲动,真的和你在一起了,后来又因为各种原因而分手,那我们就回不去了。”   陈念安说:“我们不会分手的。”   祝繁星眼角一弯,抬手去摸他的脸颊,说:“别说得这么绝对,我们还是有可能会分手的。只是,我现在已经不害怕了,就算我们分手了,我相信,我和你都可以继续好好生活。我永远是你的姐姐,你也永远是我的弟弟,哪怕我们来往得不多,我也不会忘记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些岁月,我会永远爱你。”   陈念安不太开心:“你说的,好像要和我分手似的。我说了,我们不会分手的。”   祝繁星失笑:“好好好,我们不分手,我答应你,我会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份感情,会好好经营我们的小家。人家是结婚久了,爱人变亲人,我们俩是亲人变爱人,反向操作,还蛮有趣的。我想,只要我们用心对待对方,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很感恩,就像你说   的那样,尽力就行。”   “姐,我们不会分手的。”陈念安还是那句话,说完后,他把脑袋埋在祝繁星的肩窝里,像小时候那样依偎着她,缓缓开口,“对我来说,你也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最重要的那个人,不光是活着的人,还包括死了的人。是你救了我的命,是你帮我治好了腿,是你让我有书读,让我有地方住,有饭吃,有衣穿,是你教我做人的道理,让我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靠自己的本事吃上饭。你说你养我,是为了给我妈报恩,那我告诉你,那只是你和我妈的人情债,不归我管,我只知道你对我的恩情,我要自己来报,以身相许,一辈子,你要不要?” 第184章 第15章我知道了,你对我嫂子有敌意……   祝繁星没再说扫兴的话,搂紧陈念安,爽快地给了一个回答:“要。”   陈念安闭上眼睛,满足地笑了。   祝繁星越想越有趣:“我好像聊斋故事里的书生啊,性转版,捡到一个受伤的小妖怪,带回家后,小妖怪变成了一个小帅哥,慢慢地又长成一个大帅哥,最后,说要对我以身相许。”   陈念安蹭蹭她:“我是虎妖。”   祝繁星大笑起来,陈念安伸手捂住她的嘴:“嘘,小点声,别把祝小睿吵醒了。”   祝繁星憋着笑,等他松开手后,摸摸他的脸:“你也早点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陈念安说:“我这几天会和店长提辞职。”   “啊?”祝繁星问,“不体验啦?”   陈念安说:“已经干了三个月了,本来是想干到八月底,等满宝在学校安顿好了再辞职,现在你们两个都来了,我想多陪陪你们,正好也能构思一下新剧本。”   祝繁星说:“好啊,那下个月,我们三个又能一起过暑假了。”   “是啊,很久没有一起过暑假了。”陈念安说,“你去法国以后,每次回来待的时间都很短,我感觉我和满宝就像两块望姐石,天天守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祝繁星又笑出声来:“望姐石?什么鬼啊。”   陈念安说:“其实前面几年也是这样的,你总是在外面跑,上学,打工,谈恋爱,那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寒暑假了,至少你每天晚上都会回家,我每天都能看见你。”   祝繁星想象不出来,那些年,她不在家的时候,陈念安是怎么度过的。他守着一份思念,看着她谈恋爱,还要无微不至地照顾祝满仓,又把他们的小家打理得井然有序。他的确有过小小的抱怨,说她回家时间少,回来了还喜欢躲进房里,不和他说话。她没当回事,还要笑话他。   祝繁星回忆着,那时候,陈念安几岁?   才十四五岁吧,好像念初三,或是高一,个子长得很高了,看面容就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   啊,那时候,他已经喜欢她了?   真是作孽……祝繁星内心生出一股强烈的罪恶感。   她说:“以后天天都能看见,看到你吐为止。好啦,回房去睡觉,我也要睡了。”   陈念安不想走:“再聊一会儿么。”   “再聊就要出事了。”祝繁星拍拍他屁股,“走走走。”   陈念安掐了把她的腰,正色道:“老虎屁股摸不得。”   祝繁星和他打闹起来,非要去摸他屁股:“摸不得吗?摸不得吗?你是我的小老虎,我偏要摸。”   陈念安捉住她的手,又去吻她,祝繁星不敢乱动了,等两双唇再次分开,才踢了他一脚:“别闹了,还不是时候。”   陈念安:“……”   他被闹了个大红脸,依依不舍地爬下床:“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祝繁星懒洋洋地赖在床上,冲他抛了个飞吻:“晚安。”   “姐。”陈念安回过头来,说,“生日快乐。”   祝繁星愣住,他笑得腼腆,开门走了。   手机时间显示,已是7月26号,0点05分。   祝繁星拉过被子蒙到头上,止不住地笑,摸摸嘴唇,唇上还存留着陈念安的气息。他的亲吻其实没什么章法,乱哄哄的一通扫荡,但能让她感受到他浓浓的爱意,还有他的喜悦,他的热情,他的兴奋,他的紧张。   是她的小老虎呀,真是太可爱了。   ——   第二天早上,陈念安去门店上班,祝繁星和祝满仓在家睡懒觉。   祝满仓是被西瓜叫醒的,起床后,他甩着胳膊溜到客厅,见次卧房门紧闭,上前“砰砰砰”地敲门:“大寿星!起床啦!”   几分钟后,祝繁星顶着一头乱发走出来,瞪他:“知道我是寿星,还不让我睡懒觉?”   祝满仓绽开一个巨大的笑容,把耳钉盒子递给她:“我最美丽最聪明最温柔最可爱的姐姐,祝你生日快乐!”   祝繁星哪儿还气得起来?接过礼物后与他拥抱:“谢谢你,满……小睿。”   祝满仓松开怀抱,问:“姐,我们今天干什么呀?你想出去转转吗?我陪你。”   祝繁星说:“我还真想出去一趟,去雍和宫拜拜,你去吗?”   “去啊!人家都说雍和宫很灵的。”祝满仓说,“先吃早饭,哥给我们买了肉包和豆浆,我去加热。”   吃早餐时,祝满仓神秘兮兮地问:“姐,你知道哥谈恋爱了,对吧?”   祝繁星正在喝豆浆,差点没喷出来,咳了好几声才心虚地反问:“他和你说的?”   “嗯,他昨天晚上告诉我的,说你已经知道了。”祝满仓好奇得抓心挠肺,“你见过那女孩没?”   “我……见过照片。”祝繁星说,“长得蛮漂亮。”   “对哦,照片!”祝满仓一惊一乍地叫,“我都没想起来问他看照片!”   祝繁星忍住笑,问:“他还和你说了什么?关于他那个神秘的女朋友。”   祝满仓说:“没说什么呀,就说谈了没多久,哦对了!我哥好潮啊,他居然搞姐弟恋,说那女孩和你差不多岁数,个头也和你差不多高。”   祝繁星很捧场:“喔——这样啊,哈哈,是蛮潮的。”   “姐,咱俩住在这儿,是不是做电灯泡了?”祝满仓发愁地问,“万一我哥的女朋友想来吃个饭,过个夜,会很不方便吧?”   祝繁星不以为然:“没事的啦,我俩是你哥的家人呀。”   祝满仓说:“话是没错,可我哥好不容易才谈上恋爱,我不想拖他后腿,等学校开学,我立马搬去寝室。至于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呀,祝睿恒,你什么意思?你想赶我走啊?”祝繁星不高兴了,“我没嫌弃你,你还嫌弃我了?”   “我没嫌弃你,就是……”祝满仓咬咬牙,说出绝情的话,“你和我哥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哥要是没谈恋爱,你和他住在一起也就算了,现在他谈上恋爱了,你再和他一起住,不是很合适,我嫂子要误会的。”   祝繁星愣愣地看着他:“呦,这么帮你哥啊?嫂子都认好了?”   祝满仓:“昂,我哥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咱们没爹没妈,他不是个妈宝男,但我很怕他做个姐宝男啊,那对他女朋友来说,绝对是个大雷点。”   祝繁星:“……”   她咬着肉包,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祝小睿,我问你,你觉得你哥适合什么样的女孩?”   “我哥适合什么样的女孩?”祝满仓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说,“温柔知性的吧,就那种书卷气很浓的小姐姐,戴个眼镜,穿个长裙,特别善解人意,大学老师那种样子。”   “这样啊。”祝繁星又问,“那你觉得我算温柔知性吗?”   “你?”祝满仓像听了个大笑话,“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你当然不算了!”   祝繁星“砰”地一拍桌子:“我哪儿不温柔知性了?”   祝满仓吓一跳,指着她:“你自己说说,你这么凶,说好听点你是个阳光开朗大女孩,说不好听点,你就是个母老虎!”   “母老虎好啊。”祝繁星皮笑肉不笑,“你哥是小老虎,我是母老虎,多登对。”   祝满仓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了,你对   我嫂子有敌意,你吃醋了。姐,你不能这样,你得学着放手,我哥有自己的人生,你要对他的女朋友友善一点,不能去和人家争风吃醋。”   “越说越离谱了。”祝繁星三口两口吃完一个肉包,端着盘子去厨房,“祝睿恒,你记住你刚刚说的话啊。”   祝满仓没懂:“什么话?”   祝繁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和你哥没有血缘关系,默念一百遍。”   祝满仓:“?”   吃完早餐,姐弟俩一起去雍和宫烧香拜佛,祝繁星给自己和两个弟弟各求一张平安符,还买了几串漂亮的手串。   下午太阳大,他们在家午睡,睡醒后,又一起去菜场买菜,陈念安说了,祝繁星想吃什么就买什么,生日晚餐他来做。   傍晚六点多,陈念安提着蛋糕回来了,穿上围裙下厨做菜,祝繁星待在厨房和他聊天,祝满仓溜了进来,装模作样地从冰箱拿饮料喝,拿好了又不走,在厨房原地绕圈圈。   陈念安觉得挤得慌,赶他:“你出去呀,这儿油烟大。”   祝满仓看看他,又看看祝繁星,说:“哥,给我看看你女朋友照片呗。”   陈念安头都大了:“没有照片!”   “你骗人。”祝满仓说,“我姐说她看过了。”   陈念安看向祝繁星,祝繁星笑得不行:“我是看过了呀,你忘了?”   陈念安硬着头皮说:“我已经删掉了。”   “啊?”祝满仓不信,“不可能!你给我看看么,我就看一眼。”   陈念安说:“过几天,过几天再给你看。”   祝满仓的嘴巴又翘起来了:“哼!你偏心!”   他气呼呼地离开了厨房,祝繁星笑得弯下了腰,陈念安深深地叹气:“你干吗和他说你看过照片了?”   “那你干吗和他说你谈恋爱了?”祝繁星说,“你跟他说了,他肯定会来问我啊,我一下子也编不出谎来。”   “告诉他得了。”陈念安炒着菜,“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来告诉他。”   祝繁星答应了:“行吧,你找个机会和他讲,要挑我不在的时候啊。”   “嗯,今天是你生日,我不去刺激他,明天和他讲。”陈念安说,“放心吧,他能明白的。”   这次过生日,他们没有省下蛋糕,陈念安给祝繁星买了一个芒果蛋糕,姐弟三人围着蛋糕唱歌、许愿、吹蜡烛,自然也少不了拍照环节。祝繁星与两个弟弟轮流合影,和祝满仓拍照时,两人只是并肩而坐,而和陈念安拍照时,第一张,祝繁星挽住了陈念安的胳膊,笑得很甜,第二张,陈念安揽住了她的肩,笑得更甜,第三张,两人配合默契,对着镜头抬起手臂,在头顶比了个大爱心。   摄影师祝满仓露出一脸便秘的表情。   “姐,你要发朋友圈吗?”他斗胆开口,“这照片发出去……不太好吧?”   祝繁星问:“怎么个不好法?”   祝满仓冲她使眼色:“我哥有对象了。”   “嗯,所以呢?”祝繁星说,“我的朋友圈,他对象又看不着。”   祝满仓说:“他对象迟早会加你好友的。”   “小老虎!”祝繁星突然对着陈念安撒起娇来,“你看祝满仓欺负我,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你对象,他已经不爱我了!”   祝满仓:“我没有!”   “没事没事。”陈念安哄孩子似的揉揉祝繁星脑袋,“我对象可大方了,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来来来,我们先切蛋糕。”   祝满仓:“???”   祝繁星眉开眼笑,向陈念安摊开手掌:“我的生日礼物呢?”   陈念安一笑,把蛋糕刀递给祝满仓:“小睿,你来切蛋糕,我去给姐姐拿礼物。”   他走进主卧,抱出一个老大的纸箱,箱子顶上还搁着东西,祝繁星已经看到了箱子上印的商品名,居然是一台咖啡机。   陈念安说:“2019年的礼物,咖啡机,咖啡豆也买了,以后你想喝咖啡,家里就能煮。”   祝繁星表情呆滞:“谢谢,这还挺实用哈。”   “还有这个,算2020年的礼物。”陈念安展开一件白衣服给她看,“一件T恤衫。”   祝满仓小侦探上身,摸着下巴说:“这衣服……和你昨天穿的那件衣服,图案一样啊。”   陈念安说:“对,这是女款,我那个是男款。”   “噢!”祝满仓恍然大悟,“亲子装,那我的呢?”   陈念安:“……”   祝繁星:“……”   “我没有吗?没给我买吗?”祝满仓心都要碎了,“你俩一人一件,没给我买?哥,你知道我要过来的呀。”   “我……明天去给你买。”陈念安后背都出汗了。   祝繁星忙说:“再给你买双鞋,你自己挑。”   祝满仓一脸委屈:“你别骗我啊。”   祝繁星也是焦头烂额:“不骗你不骗你,明天我和你去商场,你哥就是在那儿买的衣服。”   陈念安又拿出第三份礼物,是一个信封。   祝繁星好奇地打开看:“这是什么?”   她看到一张粉红色的纸,是一家影楼的订单。   “全家福写真?哇!这个好啊。”祝繁星很是惊喜,“我们三个很久没拍写真了,你怎么想到弄这个的?”   陈念安说:“想留个纪念,我们抽个时间去拍。”   祝满仓在边上探头探脑,祝繁星说:“放心吧,这是三人份写真,你哥下定的时候就说明了,一女两男,三个人的妆造,没把你落下。”   祝满仓“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祝繁星看向陈念安,陈念安也看着她,对视了几秒钟后,祝繁星问:“今年的礼物呢?”   “哦,快递还没到。”陈念安的眼神闪了一下,挠挠鼻子,说,“到了补给你。”   祝繁星知道,他在撒谎。   她当然不会说破,喜滋滋地又开了一瓶红酒:“礼物收完,吃生日大餐喽!”   ——   夜里,祝满仓吃着冰西瓜,和邱梓涵连线打游戏,直打到十一点还没结束,陈念安强硬地命令他赶紧睡觉,祝满仓才下线。   十一点半,陈念安看小弟睡熟了,给祝繁星发微信。   【磐石】:姐,来我房间,咱们去露台。   【Stella】:好   两分钟后,祝繁星悄悄地进来了,陈念安不敢开灯,和她一起摸黑走到露台上,掩上门后,两人才松了口气。   夜已深,室外的空气依旧干燥又闷热,前面几幢房   子的灯光大多已熄灭,只余零星几扇亮着光的窗口,天上星光稀疏,云层缓缓飘过,祝繁星做了个深呼吸,在空调房待久了,这会儿觉得分外透气。   她环视着露台,陈念安已经做过布置,绿植堆里摆着两把小椅子,地上还烧着一盘蚊香。   他拉着祝繁星去椅子上坐下,祝繁星问:“你要干吗?求婚啊?”   “没有,不是还欠你一份礼物么,刚才不好意思拿出来。”陈念安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丝绒小盒子递给她,“喏,今年的礼物。”   “我就知道你藏着呢。”祝繁星打开盒盖,跃入眼帘的竟是两枚戒指,她吃惊地捂住嘴,“你真要求婚吗?”   “不是,嘘,就是一对情侣对戒。”陈念安小声说,“哪有人刚交往就求婚的?”   祝繁星掩着嘴偷笑,陈念安牵过她的左手,拿起那枚女戒,慢慢地戴在她的左手中指上,戒指是铂金光戒,大小刚刚好,戴完后,他又把自己的左手伸给她:“到你了。”   祝繁星拿起那枚男戒帮他戴上,也是左手中指。   戴好后,两人把左手并在一起看,看着看着,一同低低地笑出声来,陈念安伸长手臂,把祝繁星揽进怀里。   他吻着她的额头,说:“礼物都补齐了。”   祝繁星说:“没有贺卡啊。”   “什么贺卡?”   “你以前每年都给我写一张贺卡的。”   “四年一起送,写四张贺卡,很奇怪啊。”陈念安说,“明年补给你。”   祝繁星说:“那明年不是要写五张贺卡?更奇怪了。”   陈念安说:“那……我明天补给你?”   祝繁星从他怀里仰起脸来,看着他的眼睛,周遭很暗,陈念安的眼睛却很明亮,他动情了,想低头吻她,竟被她躲开,祝繁星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凶?”   陈念安:“啊?”   祝繁星掠了下鬓边的头发:“你觉得,我温柔知性吗?身上有书卷气吗?”   陈念安:“……”   见他一脸茫然,祝繁星不再逗他了,笑道:“算啦,贺卡不用写了,你送的礼物我都很喜欢,谢谢你,小老虎。”   陈念安放松下来:“不客气。”   “怎么想的买戒指啊?”祝繁星抬起左手,看着自己中指上那个闪亮的圈,“还是一对。”   陈念安说:“你有很多项链了,我以前还送过你耳钉和手链,只有戒指没送过。”   祝繁星说:“送戒指的意义不一样哦。”   “我知道。”陈念安对她低语,“我就想送你这个,姐,生日快乐。”   再过十几分钟,她的生日就要过去了。   祝繁星圈住他的脖子,用鼻尖蹭蹭他的鼻尖:“你刚才想做什么?现在……可以继续了。”   ——   祝满仓晚上吃了很多冰西瓜,睡下没多久就被尿憋醒了,醒来后,他发现身边没人,主卧门虚掩着,以为哥哥也在上厕所。   他没开灯,下床走去客厅,卫生间并没有人,而朝北的次卧也开着门。祝满仓尿完尿,走到次卧门口往里看,姐姐的床上被子摊开着,人却不在房里。   “人呢?”祝满仓挠挠头,“背着我出去吃宵夜了?”   他懵懵地回到主卧,又发现主卧的窗帘拉开了一截。   晚上睡觉前,哥哥去过露台,说是去给花浇水,回来后,祝满仓记得,窗帘是拉上的呀。   进贼了吗?   他一阵紧张,脑海里冒出一些鬼故事片段,趿着拖鞋,轻轻地走到露台门边,屏住呼吸,透过玻璃往外看。 第185章 第16章咱俩永远是兄弟,是手足。……   又是一个缠绵悱恻的亲吻,陈念安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祝繁星也一样。两人分开后,嘴唇都是水润润的,看着彼此的眼睛,各自压抑着身体里的那股冲动。   气氛太美妙,一切都那么好,他们之间不需要更多的了解,已经了解得不能再了解,当两颗心越贴越近,自然会想到那些男欢女爱的事,可惜啊,条件不允许。   “我其实……还买了些小灯串。”陈念安的呼吸有些急,有意扯开话题,“结果快递迟到了,要不然,今晚还能更浪漫些。”   祝繁星说:“要什么小灯串啊,屋里头睡着那么大一个电灯泡呢,100瓦都不止。”   陈念安被逗得直笑:“我明天就和他说。”   “我开玩笑的,没那么着急。”祝繁星又窝进他怀里,看着周围的花草,脑子里冒出一个新主意,“哎,小老虎,你这个小露台,其实可以买个烧烤架子啊,这儿能烧烤吗?”   “应该可以。”陈念安说,“边上也没有别家晒的衣服,是很独立的一块空间。姐,过些天,我把东西买齐,再买些肉串、啤酒,我们试试在这儿烧烤。”   “好啊。”祝繁星拉过他的手,“小老虎,我突然觉得,我好幸福啊。”   陈念安搂紧她:“我也很幸福。”   祝繁星摸着他手上的戒指,心想,她会永远记得这个二十八岁的生日,是从陈念安的亲吻开始,又以陈念安的亲吻结束。从这天起,她的人生即将翻开新的篇章。   两人没再说话,只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几分钟后,陈念安说:“很晚了,回去睡觉吧。”   “嗯。”祝繁星笑道,“又要趟一遍雷区。”   陈念安说:“不出声就行,满宝睡觉很死的,打雷都吵不醒。”   熄灭蚊香后,两人放缓动作起身,陈念安拉开露台门,没发出丁点声音,和祝繁星一前一后地走进主卧。   西瓜在狗窝睡觉,狗耳朵灵敏,察觉到动静后抬了下小脑袋,大床上,祝满仓卷着被子一动不动。陈念安穿过主卧去上厕所,又去厨房喝水,看着祝繁星关上次卧门才回到房间。   他幅度很小地爬上床,还是惊动了祝满仓。他翻了个身,眯着眼睛问:“哥,你还没睡啊?”   陈念安说:“我刚去喝了杯水,准备睡了。”   “哦。”祝满仓又翻过身去,拿背脊对着他。   陈念安没再玩手机,心情愉悦地躺了下来。   ——   次日清晨,陈念安的生物钟让他七点多就醒了,他不想吵着祝满仓,拿好衣服准备去客厅穿,没想到,祝满仓也爬了起来,跟着来到客厅,陈念安在卫生间刷牙,问:“你要尿尿吗?”   “不尿尿,我起床了。”祝满仓顶着两个黑眼圈,无意间看见哥哥左手中指多了一个戒指,好一阵晕眩。   “你起床了?这么早?”陈念安嘴里含着泡沫,惊讶地问道。   “嗯,睡不着。”祝满仓语气低沉,“你要出去买早饭吗?我和你一起去,买好了我带回来,你就不用再爬一趟七楼了。”   陈念安点点头:“也行。”   清晨的北京和别的城市一样,烟火气浓郁,小区周围有不少早餐店,还有一个供附近市民晨练的小公园,一条叫二道沟河的小河静静流淌着,兄弟俩沿着河走了一段路,祝满仓说想吃煎饺,陈念安便带他去一家煎饺店。   路上,陈念安说:“再上一个礼拜班,我就不干了,昨天已经和店长提了辞职,手头有个客户准备签意向,一直是我在跟,我想等他签完合同再走。”   “哦。”祝满仓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陈念安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有点儿。”祝满仓说。   陈念安没细问,说:“下午睡个午觉补一补,白天太热,也别出去逛了,姐说你想去酒吧找份驻唱的工作,你可以晚上七八点去问问,三里屯那边酒吧挺多,离我们这儿也不远,大概五六公里吧,你要是找到了工作,我的电瓶车可以给你骑。”   祝满仓还是兴致缺缺:“哦。”   陈念安说:“等我辞职了,我们找个工作日的白天,去影楼把全家福给拍了,别拖到你开学。”   祝满仓:“……”   他憋了一整晚,这会儿再也憋不下去了,大声说:“你是想去拍婚纱照吧!”   陈念安:“?”   他站住脚步,狐疑地看着祝满仓,祝满仓梗着脖子,牛一样地喘粗气,还要呛他:“看我干什么?我又没瞎说,昨天晚上,你和我姐在露台干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陈念安:“……”   完蛋,穿帮了。   “我……”陈念安说,“对不起,满仓,我们没想瞒着你,本来是打算今天告诉你的,既然你看到了,那……没错,我和姐姐在一起了。”   祝满仓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天晓得,昨天晚上,当他看见陈念安和祝繁星抱在一起接吻时,他受到了多么大的冲击,真的是毫无准备,晴天霹雳,一整晚,他的Cpu都要烧干了,现在又被陈念安当面告知:他和姐姐在一起了。   说的那叫一个轻飘飘,和“我和姐姐去吃饭了”、“我和姐姐去逛街了”没什么区别。   “你……她……”祝满仓语无伦次地说着,“她是我们的姐姐啊,哥,你俩怎么会在一起的?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俩是突然看对眼了吗?你、你不是说你谈恋爱了?噢!你就是,就是……和她……”   “对,我就是和姐姐谈恋爱。”陈念安语气平和,“我的女朋友就是她,祝繁星。”   祝满仓风中凌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她亲堂弟,而我和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陈念安说,“还有,我们不是突然看对眼,事实是,我已经喜欢她很久了。”   祝满仓:“……”   他脑子乱糟糟的,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们,是不是很多年前,就是我们一起去安县看演唱会那次,就在一起了?”   “不是。”陈念安说,“不过,那次去安县,我的确向姐姐表白了,但她没答应,她很生气,你还记得吗?从安县回来后,我和她冷战了好一阵子,你还劝过我们呢。”   祝满仓记得的,那阵子他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哥哥姐姐为什么要吵架,还拉着邱梓涵分析来分析去,搞了半天,他俩是有感情债。   他问:“那她现在为什么又答应了?”   陈念安说:“大概是因为……我长大了吧。”   “你们,你们,你们把我当傻子看!你们太过分了。”祝满仓委屈得要死,“这几天还合着伙儿地来骗我,说什么你谈恋爱了,姐姐还说她看过那女孩照片,说蛮漂亮的,她脸皮好厚啊,自己夸自己漂亮。你们就看着我蒙在鼓里,背地里是不是一直在笑我傻?我……我这么爱你们,两年啊,我一个人乖乖地待在钱塘,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陈念安走上前去,用力地抱住他,拍着他的背,郑重道歉:“对不起,满宝,对不起,我们真的是打算今天告诉你的,你前天刚来北京,姐姐不好意思说这件事,我们就想拖几天再说,我真的很抱歉,让你这么难过。”   现在的他们身高相仿,在路人眼里就是两个高个子帅哥在拥抱,一个大妈经过他们身边,正好看到祝满仓痛哭流涕的脸庞,皱起眉“噫”了一声,快步走开。   祝满仓不好意思了,推开陈念安,说:“我总算是知道了,电灯泡只有我一个。”   陈念安笑着摇摇头:“你不是电灯泡。”   祝满仓泪汪汪地看着他:“那我是什么?”   “你是我们的弟弟啊。”陈念安揉揉他乌黑的头发,“长   得比我高也改变不了的,你就是我和姐姐的弟弟,我们三个永远是一家人。”   祝满仓还在记仇:“那你买衣服也不给我带一件!”   “对不起对不起,没给你买衣服是我不对。”陈念安说,“店员说那是情侣装,我就只买了两件,我的确是忘了,我们家是三个人,要买亲子装,我已经把专柜的位置告诉姐姐了,她今天会带你去买衣服鞋子的。”   祝满仓别开头:“算了,衣服我不要了,给我买双鞋就行。”   “要的。”陈念安说,“拍全家福的时候刚好可以穿,我定的是每人两套衣服,还可以自备一套休闲装,三套造型,不要浪费嘛。”   祝满仓瞪着他:“你俩会结婚吗?”   陈念安说:“那得看姐姐的意思,我听她的。”   祝满仓又有点纠结:“你俩要是结了婚,我是不是要叫你‘姐夫’啊?”   “随你。”陈念安笑得温和,“你想叫我什么都行,大虎子,Tiger兄,都是你给我取过的名,我叫你也一样,不管是满宝,祝睿恒,还是小睿,我叫的就是我弟弟祝满仓,咱俩永远是兄弟,是手足,比最好的朋友还要贴心,对吧?”   前尘往事纷纷袭来,即使幼年时的记忆已渐渐淡忘,但总有新的记忆在填补空缺。祝满仓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中,毫无疑问,陈念安是他的精神支柱,是兄弟,是手足,是他最强有力的依靠。   他又哭了,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了陈念安:“对,对!哥,我还是那句话,你要保护好自己啊,别太恋爱脑。你太宠我姐了,我怕她欺负你,她要是欺负你,你尽管和我说,我帮你主持公道。”   陈念安心中感动,知道自己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祝满仓接受了这个事实,反应不算太夸张。   他拍着弟弟的背:“放心吧,姐姐不会欺负我的。”   祝满仓哽咽着说:“哥,你俩要好好交往啊。”   “一定。”   ——   吃完早餐,陈念安直接去上班了,祝满仓提着一盒煎饺走回家,祝繁星刚起床,正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看到他进门,愣了一下:“咦?你没在睡觉啊?”   祝满仓说:“我和哥吃早饭去了,给你带了煎饺。”   “谢谢~”祝繁星说,“哎,祝小睿,等会儿咱俩从商场回来后,搞个大扫除吧?我看这屋子的地板有点脏了。”   祝满仓站在卫生间门口,偷偷去看姐姐的手,果然,左手中指也多了一枚戒指。   他问:“姐,你手上那个戒指哪儿来的?”   “啊?”祝繁星扶着洗衣机,转过身来。   姐弟俩视线胶着,祝繁星面皮渐渐泛红,难为情地问:“你哥……和你说了?”   “你们真过分,昨天还逗我玩。”祝满仓气得牙痒痒,“等会儿回来以后,先别搞大扫除,你把你房里东西收拾一下,咱俩把房间换了。”   祝繁星:“什么?”   “先把房间换了!”祝满仓大声说,“我去睡小房间,你去睡大房间!省得你俩半夜偷偷摸摸去露台喂蚊子!亲个嘴儿还得点蚊香!” 第186章 第17章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祝满仓有个新鲜脑子,新鲜脑子接受新事物普遍较快,自个儿纠结了一个晚上,又和陈念安敞开聊完后,他彻底地想通了。   与其让哥哥姐姐各找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恋人,还不如让他俩搭伙过日子呢!至少能保证谁都不会被外人欺负。内部欺负无所谓,大不了他来做个和事佬,这事儿他从小到大也没少做。   在商场试鞋子时,祝满仓乐呵呵地说:“姐,以后你和我哥结婚了,最多生两个孩子,对吧?过年时,我只用掏两个红包,你俩要是分别和其他人结婚,你生俩,他也生俩,那我岂不是要掏四个红包?多破费啊!”   祝繁星:“……”   祝满仓浮想联翩:“我越想越觉得,你和我哥结婚好啊,过年时我就不会没地方去了,肯定和你俩一起过,不然很尴尬的,你想啊,你俩各有各的家庭,说不定对方的爸妈也和你们一起吃年夜饭,我要是硬跟着去,会显得很多余,指不定对方爸妈怎么想呢,这么一来,完美解决,嘿嘿,你俩对我真好。”   祝繁星无语望天。   “你是不是想得太远了点?”她挑着货架上的运动鞋,说,“我和你哥才刚开始谈,离结婚还早着呢。”   “不早了。”祝满仓说,“你都二十八了,和我哥还需要互相了解吗?说难听点,你撅个腚,我哥就能知道你要放个什么屁。”   “你闭嘴!”祝繁星气得去踹他,“说话这么不文明!”   祝满仓笑着躲她:“别说我哥了,我都够了解你啦。”   祝繁星用手指戳他脑袋:“你了解什么呀?你要是真了解我,怎么没看出来,这几年我和你哥之间出了问题?”   “……”祝满仓翘起嘴巴,“那我哪儿看得出来?他对你这么好,我以为就是把你当姐姐爱,谁知道他居然不走寻常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大大滴坏!”   “你别这么说他。”祝繁星把一只鞋递给他看,“这个好看吗?你要不要试试?”   “哎,好看!”祝满仓接过鞋看尺码,“44码,正好,我试试,这多少钱啊?”   祝繁星说:“一千两百多。”   “这么贵?”祝满仓犹豫了,“姐,不用买这么贵,买双六七百的就行了。”   祝繁星笑笑:“没事儿,你喜欢就行,我好几年没给你买衣服鞋子了。”   祝满仓嘟囔:“什么呀,这些年,你也没少往我身上砸钱。”   祝繁星说:“我这叫投资,等你赚回来呢。”   姐弟俩在商场一通大采购,祝满仓收获颇丰,不仅有了和哥哥姐姐一样的白色T恤,还买了一双鞋、两件衣服和一条裤子,祝繁星也给自己和陈念安买了几件新衣服。   回家后,祝满仓监督姐姐收拾行李,把所有东西搬去主卧,又把自己的行李搬进次卧。   他俩齐心协力,给小房子搞大扫除,又是拖地又是擦窗,西瓜被他们撵得到处跑,祝满仓把它的小狗窝也搬进次卧,说:“小西瓜,从今天开始,你跟我睡,咱们两个单身狗凑合着过,不去闻他们恋爱的酸臭味。”   西瓜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有苦说不出。   等陈念安下班回家,房间已经重新分配完毕,主卧大床上摆着两个不一样的枕头,一个灰色,一个橙色,还有两床色系不同的被子。   陈念安:“……”   他茫茫然地看向祝繁星,祝繁星说:“别看我!是祝小睿的主意,他霸占了我的房间,连西瓜都被他抢走了。”   祝满仓在做饭,听到后气急败坏地蹦出厨房,挥着锅铲大喊:“苍天啊!你的良心呢?”   祝繁星说:“被西瓜吃了。”   西瓜:“?”   陈念安笑了起来:“好啦,你俩别吵了,吵得我脑壳嗡嗡的,小睿,你行李都搬过去了?”   “嗯。”祝满仓转身回厨房,“这是一个电灯泡的修养,我要做个好灯泡,不来打扰你俩的二人世界。”   陈念安看着祝繁星,祝繁星被他深邃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干吗啦?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陈念安走到她面前,牵住她的手,低声问:“今天,满宝没和你闹脾气吧?”   “没有。”祝繁星说,“你怎么老清早就和他说了?他一回来就和我摊牌,吓我一跳。”   陈念安说:“不是我和他说的,是昨天晚上,他自己看见的。”   祝繁星:“他看见什么了?”   “看见我亲你。”   祝繁星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知道,“亲个嘴儿还得点蚊香”不是祝满仓的假设,而是他的总结。   吃晚饭时,气氛有点尴尬,祝满仓浑然不觉,这天的晚饭由他掌勺,问:“哥,姐,我手艺怎么样?”   “非常棒。”陈念安欣慰地说,“可以   出师了。”   祝满仓很高兴,大口扒着饭,说:“吃完饭,我想去三里屯的酒吧转转。”   祝繁星问:“要不要我们陪你去?”   祝满仓说:“不用,我自己能和老板谈。”   陈念安见祝繁星不太放心的样子,说:“小睿,今天我和姐姐陪你一起去吧,你谈你的,我和姐姐就当约个会,去酒吧坐坐,你不用管我们。”   祝满仓想了想,说:“也行,不过我可能会跑好几个酒吧,你俩不用一直跟着我。”   “可以。”陈念安说,“晚上我们一起打车回来。”   晚饭后,姐弟三人打车来到三里屯,那儿有不少酒吧,只是疫情期间客人不多,酒吧老板大多在苦苦支撑,有些已经倒闭了,门口挂着转让的牌子。   祝满仓背着吉他跑了好几家酒吧,都没能得到试唱机会,直到他和一个老板说他不要工资,愿意每晚免费来唱一两个小时,小费和老板平分,老板才答应让他试试。   于是,祝繁星和陈念安在这家酒吧坐下了,各点一杯鸡尾酒,准备听祝满仓唱歌。   “也只有祝小睿这种没入社会的傻小子,才愿意干这种事。”祝繁星对陈念安吐槽,“这不就是打白工么。”   陈念安说:“没事儿,反正就一个月,他想积累一些表演经验,这也是个办法,要不然,他只能去地铁站卖唱了。”   祝繁星听得直乐:“他可以在网上唱啊,做个唱歌主播不好么?”   陈念安摇摇头:“他学的是音乐剧,还是要面对真实的观众才有效果,让他自己去折腾吧,凡事总有个过程。”   这是一家音乐吧,装修得还蛮有格调,灯光设计得尤其好,氛围感十足,遗憾的是,场子里只稀稀拉拉坐着几桌客人,祝繁星与陈念安相偎相依,听小舞台上的女歌手唱歌。   “小老虎,你来过酒吧没?”祝繁星问。   陈念安说:“来过,和朋友一起。”   “次数多吗?”   “不多。”陈念安抿了一口酒,说,“大多是有人组局,拉我凑人头,我也不是一叫就来,都是正好有空,才会来坐坐,每次就是喝点啤酒,花不了几个钱。”   祝繁星说:“这很陈念安。”   “嗯?什么意思?”陈念安问。   祝繁星笑嘻嘻地说:“就是很符合你的做派啊,我都能想象你来酒吧的样子,坐在角落喝闷酒,嗯,应该会有不少女孩来和你搭讪,对吧?”   陈念安眯起眼睛看她:“你在给我挖坑。”   “我没有。”祝繁星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没猜错吧?”   “对,没猜错,是会有女孩来和我搭讪。”陈念安说,“有些长得还很漂亮呢。”   祝繁星逗他:“怎么不发展一下?”   陈念安深深地看着她:“你说呢?”   祝繁星问得直白:“是不容易动心吗?”   陈念安沉默片刻,点头:“对,不容易动心,又不愿意走肾,就一直单着了,觉得一个人也挺好。”   祝繁星能理解这种感觉,在巴黎的这些年,她也是这么过来的。身边追求者不少,可没人能让她动心,想走肾其实很容易,那可是巴黎,出了名的浪漫之都,在酒吧喝一杯,与某个帅哥一夜情,简直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但她没有尝试过,不是因为思想保守,纯粹是不想。   她把脑袋靠在陈念安的肩膀上,说:“小老虎,你就是个傻瓜。”   “是吗?”陈念安微笑着揽住她,说,“我只是遵循我内心的想法,不想勉强自己。姐,其实我真的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结婚了,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我应该会选择放下,然后努力去体验属于自己的人生,可能也会尝试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可如果,到你四十岁的时候,你还单着,那我就不管了,直接把你抓回家,咱俩一起过。”   祝繁星:“哈?”   “到那会儿,咱俩都是中年人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陈念安说,“谁还会来管我们是不是姐弟,任叔叔都快七十了,咱俩随便找个地方,大理,西双版纳,北海,买个小屋子,带院子的,种满花花草草,咱们就住在那儿,做夫妻也行,做姐弟也行,没人知道我们是谁,从哪儿来,没人知道我们的过去,邻居们只会把我们当成一对普通男女,你害怕的那些闲话永远都不会出现,姐,我真想过的,那样的日子,你不觉得很舒服吗?”   随着他天马行空的讲述,祝繁星脑子里还真有了画面,在一个风景宜人的小镇上,她和陈念安拥有着一间   小小的屋子,两人朝夕相处,共同生活,他做饭,她洗碗,他拖地,她抹桌,院子里开满花草,还养着一条小狗,逢年过节时,祝满仓从远方赶来,与他们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也许,他们还会拥有一个可爱的小孩子。   “陈先生,我就想问一个问题。”祝繁星说,“为什么这么舒服的日子,要等到我四十岁才能过啊?”   陈念安低低地笑了几声,说:“因为那只是我的美梦,我还是更希望你能在那之前得到幸福,不想你孤孤单单一个人。”   祝繁星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这时,女歌手结束演唱,换祝满仓上台。   年轻的男孩子背着一把吉他,也不怯场,高高兴兴地跳到舞台上,对着立麦说:“Hello大家好,我是歌手祝睿恒,大家可以叫我小睿,今天是我第一次登台,先唱一首《洋葱》,希望大家喜欢。”   祝繁星、陈念安和客人们一起鼓掌,祝繁星还喊了一嗓子:“小睿,你好帅啊!加油!”   祝满仓对着她挥了挥拳。   他开始自弹自唱,歌声被音响衬得清透嘹亮,不似原唱那般哀婉,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祝满仓唱得兴起,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哥哥姐姐,他们很认真地在听他唱歌,祝繁星随着旋律摇摆着身体,陈念安干脆打开手机电筒充当荧光棒,在头顶挥舞。   祝满仓的状态越来越好,唱完《洋葱》后,又唱了两首抒情歌,他喝了半瓶水,对着话筒说:“接下来这首歌调比较高,我挑战一下,《起风了》,送给大家。”   祝繁星说:“啊,我喜欢这首歌。”   陈念安说:“我也喜欢。”   吉他的旋律悠悠响起,伴随着少年清亮的歌声。   “……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   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不做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陈念安和祝繁星在底下跟着唱,两只手牵得很紧,听着听着,陈念安的眼睛湿了,祝繁星温柔地抱着他,用嘴唇吻去他眼角的泪。   两人相视而笑,祝繁星问:“走吗?”   陈念安:“……”   舞台上,祝满仓闭着眼睛飚完一段高音,自觉发挥得不错,没有破音耶!睁开眼后,他立刻去看哥哥姐姐,想要邀功,然而,小桌子上只剩下两杯喝完了的鸡尾酒,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祝满仓:“???”   ——不是说好了一起打车回家的吗?! 第187章 第18章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祝繁星牵着陈念安的手在街上奔跑,边跑边大声歌唱:“从前初识这世间,万般流连,看着天边似在眼前,也甘愿赴汤蹈火去走它一遍……”   夜晚的北京城显露着她独有的繁华,即使路人不那么多了,霓虹灯牌依旧闪耀,祝繁星连蹦带跳地走着,璀璨灯光映照着她笑容满溢的脸庞,陈念安能看出来,她很快乐。   于是,他也跟着快乐起来,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牵着姐姐的手在路上跳跃着走,哼着不着调的歌,笑声爽朗得像夏夜里的一阵风。   渐渐的,祝繁星跑累了,停下脚步呼呼喘气,陈念安站在她面前,帮她理顺略微散乱的头发,低头看着她的脸。   她素面朝天,肌肤上泛着一层莹白的光,眼睛是那么明亮。他们真的太熟了,熟到出门时她都懒得化妆,T恤衫一套,阔腿裤一穿,再光脚踩一双豆豆鞋,就这么跑了出来。   陈念安觉得这样很好,他喜欢她,本就无关美丑,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依恋。   祝繁星也在看陈念安,他小时候就很俊俏,长大后变成了一个眉目俊朗的男人,穿衣风格多年未变,喜欢穿简单舒适的休闲装,也许不够潮,浪费了一副好皮囊,但现在的祝繁星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每个人有自己的喜好,她不会去强迫他改变。   “走了。”她笑着拉起他的手,“小老虎,我们打车回家。”   陈念安问:“真的不等小睿了?”   “不等了。”祝繁星说,“他已经是个成年人啦,不会迷路的。”   两人叫了一辆网约车回到十里堡,车子停在小区外,下车后,陈念安径直往小区大门走去,祝繁星一把拉住他。   他回过头来,祝繁星指指路对面的便利店:“你已经买好了?”   陈念安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祝繁星笑得花枝乱颤:“看来是没买,走,买了再回去。”   “姐!”这次换陈念安拉住她,纠结地问,“会不会……太快了?”   祝繁星看着他的眼睛,摇头道:“不快。”   她说不快,那就是不快,陈念安不再犹豫,拉着祝繁星飞奔进便利店,看着货架上那些五花八门的小盒子,他又没了头绪,最后还是祝繁星做主,挑了一盒去收银台结账。   陈念安全程处在蒙圈中,直到祝繁星喊他离开,才回过神来。两人走出便利店,他后知后觉地问:“这个,是不是应该由我来买单?”   “哈哈哈哈……”祝繁星大笑,“没有这种规定的,咱俩不用这么计较。”   见他还是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祝繁星把嘴唇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谁买单不重要,重要的是,等会儿,你要好好表现。”   陈念安:“……”   祝繁星眉眼弯弯,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拉起他的手大步往前跑。   两人一鼓作气爬到七楼,进门后,没人去开灯,祝繁星已经等不及了,双臂蛇一般地缠上陈念安的脖子,在黑暗中与他热吻。   暂时失去视觉,人的其他感官会被无限放大,她贪婪地抚摸着陈念安的身躯,那么结实、健壮,是她的小老虎,她的弟弟,她的家人,她的男朋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枷锁被一层层地拆掉,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一间简陋的出租屋,没人知道他们是谁,来自哪里,有着怎样的过去,祝繁星再也不会感到害怕,不害怕流言蜚语,不害怕失去他,她只想在当下牢牢地抓住他,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那杯鸡尾酒的度数其实并不高,可陈念安还是有了醉意,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湿润的吻游走在她颈间,有力的双手箍着她的腰,让她紧紧地贴着他。   他肖想多年的事在此刻成了真,姐姐的身体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肌肤细腻又有弹性,他听着她急促的喘息声,已被撩拨得情难自抑,身体里的那把火熊熊燃烧,理智即将被摧毁。   西瓜听到动静,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在他们脚边“呜呜”地叫,趁着陈念安分神,祝繁星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伸手按住他胸膛,说:“先去洗澡。”   祝满仓不会那么快回来,陈念安和祝繁星轮流洗完澡,回到主卧。空调打开了,西瓜被关在门外,着急地用小爪子扒门,还不停地叫。   可房门就是不打开,西瓜在门口转了一会儿,无奈地跑回次卧,趴进了它的小狗窝。   主卧灯光幽暗,双人床上,那对年轻男女已是坦诚相见。   女人秀发蓬松,有着修长曼妙的身姿,男人宽肩窄腰,腹肌清晰,两双眼睛在彼此身上流连,一时间,无人说话,只能听见两道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还有点害羞。   为了缓解气氛,祝繁星又去看陈念安左腿上的伤疤,这一回,没有衣物的遮蔽,她能看清全貌。   原来疤痕一直蔓延到大腿根,不管看多少次,还是会叫她心疼。   陈念安很不适应这样的状态,偷偷拉过小被子盖上,又被祝繁星一把掀开。   “别躲呀。”她自己也羞得不行,偏要逞强,“你做完手术后,我还没好好看过它呢。”   陈念安不自在地说:“你前几天不是刚看过吗?”   祝繁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不是指你的疤,手术也不是指拆钢板。”   陈念安:“……”   他嘴硬道:“那我做手术前你也没看过啊,这方面我一直很注意的。”   “小老虎,你错了。”祝繁星趴到他身上,晃着脚,得意地说,“我看过,你不知道罢了。”   陈念安想不起来:“你什么时候看过?”   祝繁星用食指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画圈圈:“你拆完钢板后不是发烧了么,我帮你换过裤子,你不知道吧?”   陈念安惊呆了,见祝繁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眼神变得深不见底:“你对我耍流氓?”   “我没有,我是在照顾你啊。”祝繁星散着一头黑发,脸颊红扑扑,眼里带着笑,“唔,手术效果不错嘛,还挺好看的……”   她没能继续往下说,因为陈念安已经俯下/身来,封住了她的唇。   漫长的一段时光,祝繁星如坠云端,承受着他疾风骤雨般的亲吻,还有那生涩却炙热的爱意,她被他的气息团团包围,听到他一声声的呼唤,那声音与久远的记忆渐渐重叠……   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甩着饭袋,晃晃悠悠走回家,看见她后眼睛一亮,清脆地喊:“姐姐!你回来啦?”   一个半大小子,深夜在海鲜酒楼门口等她下班,接到她后,认真地说:“姐姐,晚上回家我帮你按按腿吧。”   一个清瘦少年,在五峤村的山间小道上,笑中带泪地对她说:“你是我姐,我永远爱你。”   一个男大学生,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从身后抱住她,卑微地说:“姐,我喜欢你很久了。”   ……   而此时,他的力量简直叫人遭不住,祝繁星在云端颠簸着,听着他一声声地喊:“姐,姐……姐,我喜欢你,姐,我喜欢你……”   真是又刺激又羞耻的称呼,祝繁星闭上眼睛,脑海里只有一句俗语在反复回荡——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   祝满仓在酒吧唱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生意不好,他只拿到一点点小费,老板觉得小伙子唱得不错,给了他一百块辛苦费,让他打车回家。   他到家时,已过凌晨,家里静悄悄的,西瓜睡着了,听到开门声,眯了眯眼睛继续睡。   祝满仓站在客厅,朝着主卧房门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他轻声哼着歌,拿好换洗衣物去卫生间洗澡,洗完后快速地溜回次卧,陪西瓜睡觉。   此时,主卧的两个人都没睡着,屏着呼吸等客厅的动静结束,当一切重归宁静,陈念安和祝繁星才同时松了一口气。   “等他开学就好了。”陈念安说。   祝繁星窝在他怀里,身体的悸动未完全消退,还有点难为情。   陈念安揽紧她,问:“姐,我刚才表现好吗?”   “啊!”祝繁星捂住脸,“别这么问!”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让我好好表现。”陈念安担心地问,“我把你弄疼了吗?”   祝繁星垂着眸:“没有,我……很喜欢。”   陈念安放心了:“我也很喜欢。”   剧烈运动后,祝繁星困意上涌,拉过被子,说:“小老虎,咱们睡觉吧。”   “姐,我有点饿了,你饿吗?”陈念安摸摸肚子,“家里有方便面,你想吃吗?”   祝繁星卷着被子,蠕动着躺下:“不想吃,我累了,想睡觉。”   陈   念安抿抿唇,鼓足勇气说,“可是,姐,我想吃完后再来一次,可以吗?”   祝繁星卒。   她把被子蒙到头上:“别了吧,今天已经很晚了。”   “你怎么了?”陈念安趴到被子上抱住她,“是我表现得不好吗?”   “没有啦……”祝繁星脚指头都蜷起来了,“明天,明天再说,你先让我缓缓。”   “好吧。”陈念安没缠着她不放,光溜溜地爬下床,拉开衣柜拿衣服穿,“你先睡,我去煮泡面。”   祝繁星拉下被子偷偷看他,陈念安发现了,又迅速趴回她身上,大猫似的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姐,晚安。”   祝繁星心软得能化成水,圈住他的脖子啄他的唇:“晚安,小点声,别把祝小睿吵醒。”   “嗯。”陈念安说,“我爱你。”   祝繁星眼里泛着水光,温柔地回应他:“我也爱你。” 第188章 第19章这叫虎落平阳被犬欺。   早上七点多,小鸟在露台唱歌,陈念安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又要去上班了。   窗帘是房东留下的,不是特别遮光,他能看清屋子里的布局,翻过身,也能清晰地看见身边人。   祝繁星向着他这边侧身而卧,脸庞恬静柔和,闭着眼睛睡得正香。陈念安不想起床,枕着胳膊静静地看着她。   这不是他第一次睡醒后偷看姐姐睡觉,以前有过很多次。在那些廉价的小旅馆,或是豪华的酒店客房,他们为了省钱,总是三个人睡一间房。最早那次,还是两张窄床并在一起睡,陈念安睡中间,醒来后,他也像现在这样,眨巴着眼睛偷看姐姐,怎么看都看不够。   以前是觉得机会难得,看一次少一次,以后就不一样啦!陈念安快乐地想着,从今往后,他可以天天和姐姐一起睡觉,抱着睡,滚着睡,没有祝满仓的打扰,他俩盖一床被子就行。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只是,想得再美,他也得起床,上班快迟到了。   陈念安来北京后,没有入职某家影视公司做签约编剧,也没有加入那些编剧工作室。他分析过利弊,背靠单位做编剧,优点是有底薪,交社保,活儿不会断,甚至需要同时做几个项目,缺点是自由度很低,大多是人家让写什么,他就得写什么。所以,他更倾向于做一个独立编剧,没钱了去接点定制剧本,手头宽裕就在家潜心写原创。靠着之前积攒下来的稿费,目前他手头还有四十多万,在北京活个几年不成问题。   做房产中介算是陈念安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哪怕只是为了体验生活,他也不允许自己敷衍了事。三个月来,他上班从不迟到,带看相当积极,并促成了两单成交,离职前应该还会有最后一单,北京房价高,提成也不少。   陈念安坐起身,尽量放轻动作下床,刚穿上拖鞋,一双手就从身后伸来,抱住了他的腰,他听到女人软乎乎的声音:“早上好啊,小老虎。”   “早上好,我吵到你了?还早呢,你再睡会儿。”陈念安拍拍她的手。   祝繁星睡得迷迷糊糊的,问:“你这几天是不是睡不够啊?”   自从她和祝满仓来了以后,陈念安每天晚上都被折腾过十二点才睡,早上还不能像他俩这样睡懒觉。   陈念安一笑:“还好,每天能睡六七个小时,足够了。”   祝繁星说:“今晚早点睡吧,让满宝自己去唱歌,咱俩不用去了。”   陈念安回过头来看她:“你昨天答应我的,今天晚上还要再来一次。”   祝繁星:“……”   过了一晚,她浑身跟散架了似的,酸疼得厉害,可看着小老虎期待的目光,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内心深处,其实也很喜欢。   “嗯。”祝繁星应得似是而非,松开手,卷着被子继续睡回笼觉。   陈念安俯身亲亲她的脸:“不能耍赖哦。”   “知道了。”祝繁星羞赧不已,“你快去上班吧,再见!”   陈念安笑着帮她拨开遮住脸的头发:“姐,我走了,晚上见。”   祝繁星躲在被子里笑:“晚上见。”   快九点时,祝满仓起床了,领着西瓜走到客厅,就看到祝繁星在捣鼓咖啡机。   咖啡机好大一台,摆在餐边柜上,祝满仓走到祝繁星身边,说:“我要一杯拿铁,谢谢。”   “没有拿铁,只有美式。”祝繁星说,“想喝拿铁,请下楼去买牛奶。”   祝满仓嚷嚷:“不可能!哥每天都给咱俩准备牛奶的!”   “巧了不是,今天正好   没有。“祝繁星坏笑,“今天咱俩喝酸奶,我昨天在超市买的,早饭呢是面包,也是我买的,你就随我体验一下白人饭吧。”   祝满仓:“……”   他绕着姐姐转了半圈,摸着下巴说:“姐,你今天好漂亮啊。”   祝繁星狐疑地看着他:“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又想买什么了?”   “我没有!我就是夸夸你,你今天真的容光焕发哦,皮肤细腻红润有光泽,嘿嘿。”祝满仓摇头晃脑地走开,“哎,你俩真该谢谢我,哪儿去找这么好一个电灯泡。”   “祝满仓!”祝繁星明白他的意思了,又羞又恼,“你要死啊!”   在她的拖鞋板甩过去前,祝满仓飞快地溜出门:“我去买牛奶咯!”   西瓜绕着那只拖鞋打转,想叼回来,却叼不动,急得直叫唤,祝繁星走过去穿上拖鞋,想着想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跑去卫生间照镜子,镜子里的女人果然有着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庞,双眸亮如星辰,气色显得特别好。   一想到小老虎那勇猛的样子,啊,晚上还要再来一次,祝繁星忍不住捂住脸:“矮油,真讨厌。”   ——   在巴黎,祝繁星独立生活六年,陈念安和祝满仓则分别在北京、钱塘独立生活两年,姐弟三人由天各一方变为在北京团聚,短暂的磨合后,他们很快找回了过去共同生活时的状态。   有些事没有改变,比如说笑打闹、拌嘴抬杠永远不会缺席,祝繁星和祝满仓凑在一起,两张嘴巴根本停不下来。陈念安保持中立,深知帮谁都会被说偏心。   有些事则变化很大,比如,以前是陈念安和祝满仓住一间房,祝繁星单住,现在是陈念安和祝繁星睡,祝满仓成了落单的那一个,还好他有西瓜作伴,这两年也更喜欢单住。   又比如,以前在钱塘,家务活大多是陈念安的责任,而现在,祝满仓长大了,三个人会分工合作,买菜做饭、洗衣晾晒、拖地抹桌……谁都会做。陈念安爱干净,每天下班回家,会发现地板被拖过,晒干的衣服已经放进衣柜,水槽里不会有没洗的碗。   还比如,以前,家里最忙的是祝繁星,上学时,她几乎没有假期,放假了就会去打工。而现在,陈念安天天出门上班,祝满仓晚上要去三里屯驻唱,最空闲的人反而成了祝繁星。她每天在家照顾西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还去宠物店买了些宠物用品,给西瓜套上牵引绳,试着带它出去放风。   西瓜好高兴啊!它是一只小公狗,性格一点儿也不社恐,祝繁星一天两遛,早晚各一次,早上牵着它在外头遛弯时,西瓜玩得都不想回家,每次都是祝繁星把它抱回来的。   晚上,祝满仓出门了,陈念安会和祝繁星一起去遛狗,西瓜精神奕奕地迈着小短腿在路上跑,看到体型比它大很多的狗狗,还要挑衅地叫几声,那叫声奶声奶气,吓得陈念安一把抱起它溜之大吉,特怕人家大狗来干架。   遛狗时,他们会路过那家中介门店,有一次,正巧碰到王哥出来抽烟。   王哥看着陈念安和祝繁星牵着手、带着一条小白狗、有说有笑地走来,手里的烟差点烧到手指头。   “嗨,王哥,你好啊。”祝繁星先看见他,笑着和他打招呼。   “啊,小陈妹妹,你好。”王哥不是很能理解这对姐弟的状态,谁家姐姐弟弟出门是这样的呀?   陈念安觉得要是不解释清楚,王哥估计会让同事们知道他独特的“癖好”,便说:“王哥,重新给你介绍一下吧,这是我对象,她姓祝,不姓陈,我俩在谈恋爱呢。”   王哥当场呆滞:“卧槽,你个老六。”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楼道里,陈念安下楼时,偶遇房东杨姐,杨姐叫住他,表情像是十分为难,说:“小陈啊,现在702是不是住着三个人?我知道一个是你远房表姐,那内个挺帅的小伙子又是谁啊?你们不能乱搞男女关系哦,乱搞的话,我要把房子收回来的。”   陈念安说:“杨姐,我们没有乱搞男女关系,其实那个女孩是我对象,对不起啊,那天她不好意思和你说,那个小伙子是我对象的弟弟,他俩都姓祝,我和他们认识十几年了,你看,这是我们三个小时候的照片。”   为了让杨姐打消疑虑,陈念安打开微信,找到自己人生中发的第一条朋友圈给她看。   那是2013年,他在102室过十五岁生日。照片上,他戴着生日帽,祝繁星、祝满仓、刘爷爷和俞奶奶把他围在中间,五个人都笑得很开心,面前是一只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   “杨姐你看,这个小寿星就是我,这个女孩是我对象,小男孩是她弟弟。”陈念安给杨姐解释着,“我对象不是我表姐,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应该算是……青梅竹马。”   照片不会说谎,杨姐能从那三张稚气的脸庞上看出如今702室三个年轻住客的模样。她放心了,拍拍陈念安的胳膊:“有对象了也不说一声,我还寻思给你介绍呢。”   陈念安笑笑:“谢谢杨姐,不用介绍了,我和我对象感情很好,我们奔着结婚走呢。”   杨姐说:“行,好好处,结婚了请我吃喜糖。”   “一定。”陈念安说。   杨姐准备下楼,陈念安突然叫住她:“啊,杨姐,有个事想拜托你,就是……702,能帮我们配台电视机吗?”   ——   一个人在家时,祝繁星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疫情期间,别的行业不景气,网课行业倒是迎来了风口。她在某个外语教学平台注册会员,上传了自己的一堆证件,开始接一对一的外语口语课。祝繁星精通英语和法语,可以教中国的年轻人说外语,也可以教外国小朋友说中文,每天排上几节课,足不出户也能挣点外快。   深夜,趁着祝满仓还没回家,祝繁星会和陈念安躲在主卧,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他们不是每天做/爱,有时候,只抱在一起说说话、亲亲嘴,就够幸福的了。   当然,做/爱不能少,陈念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之前自律了二十四年,一朝被解禁,真是热情得叫祝繁星招架不住。   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呀,就算没有血脉压制,她好歹是他的姐姐!几番切磋后,祝繁星掌握了窍门,很轻易地就让讨饶的人变成了陈念安。   “这叫什么,你知道吗?”   看着男人皱起的浓眉、汗涔涔的脸颊,还有那双因隐忍而有些哀怨的漂亮眼睛,祝繁星居高临下,说,“这叫虎落平阳被犬欺。”   陈念安无语:“你怎么骂自己是狗啊?”   祝繁星戳戳他胸膛:“我不是狗,但我属狗,而你又属虎,多么完美的诠释,小老虎啊小老虎,你落在我手里,完蛋啦!嗷呜——”   她扑了上去,又是亲又是咬,陈念安随她闹,一点儿也不会生气,只觉其乐无穷。   八月初,陈念安的客户签订了房屋转让合同,他正式从中介门店离职,不用再早起上班。   他记着自己说过的话,陆陆续续买了一些做甜点的食材和工具,又买了一批烧烤用品,和祝繁星、祝满仓一起去超市大采购,挑上好的牛肉、羊肉、香肠和鸡翅,准备自行腌制。   家里开始出现美味的甜品,杨枝甘露、芒果西米露、红豆汤、杏仁双皮奶……祝繁星每天好吃好喝,还有家人作伴,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   一台55寸的电视机被送上门来,安装在主卧双人床对面的白墙上。陈念安给姐姐弟弟看新闻推送,那部《我究竟是哪家人》将于8月14号在某省级卫视播出,视频网站也会同步播放。   那家卫视不属于赫赫有名的四大省级卫视,但对陈念安来说,第一部 拥有编剧署名的剧集能上星,已经是一件极幸运的事,他知道这是贾凤华努力运作的结果,在电话里对她表示感谢。   贾凤华说,剧集播出前后,主创人员要配合参加一些活动和采访,可能需要上直播间和观众交流,陈念安觉得这都是导演和男女主角的工作,他一个编剧,根本不用出面。   黄怡然作为剧集的主演之一,已经开始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卖力宣传,她不久前在一个剧组杀青,这几天刚回北京,陈念安打电话和她约饭,说祝繁星和祝满仓都在他家,黄怡然很是惊讶:“你俩和好啦?”   陈念安说:“我俩好上了。”   黄怡然:“……”   8月14号是个周日,傍晚,702室来了两个客人。   祝繁星给他们开门,门刚打开,一个漂亮女孩就扑了过来,抱着她又蹦又跳:“星星姐姐,好久不见啦!”   “啊!怡然!”祝繁星也很激动,“真的好久不见了!”   两个女生分开后,她仔细地打量黄怡然,进圈几年,女孩出落得越发漂亮,一双大眼睛分外灵动,妆发精致,穿衣时尚,妥妥的大明星派头。   陈念安在露台忙活,祝满仓跟在祝繁星身边,黄怡然看到他后眼睛发光:“满宝!你好高啊!你哥和我说你长得比他还高了,我还不信呢。”   “怡然姐,好久不见。”祝满仓乐呵呵地说,“咱俩是校友啦!”   “不止是咱俩,还有一个呢。”黄怡然拉过一直沉默着站在她身后的年轻男人,“喏,他也是中戏毕业的。”   那男人身材高瘦,胡子拉碴,眉眼冷峻,留着一头半长头发,不管是穿衣风格还是外形气质,都能看出十足的文艺范儿。   祝繁星笑着说:“怡然,介绍一下呀。”   黄怡然说:“这是陈镀,和陈念安是本家,他是咱们那个剧的导演,今天我们三个主创一起等首播!”   陈镀颔首致意:“你们好,我是陈镀。”   祝繁星说:“你好,我叫祝繁星,你可以叫我Stella。”   陈镀二十七岁,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毕业,从剧组打杂做起,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几年,第一部 导演作品是小成本网剧,悄没声儿地就播完了,而《哪家人》是他的第二部导演作品,制片人贾凤华欣赏他的才华,干脆让他和陈念安合作,说他俩年轻,有闯劲,又是本家兄弟,指不定能碰撞出火花。   陈念安和陈镀碰没碰出火花不好说,倒是主演之一的黄怡然,在片场和陈镀碰得火花乱冒,杀青后,两人居然谈恋爱了。   “你们来了?”陈念安从主卧走出来,穿着T恤衫,外头还罩着那件老虎围裙,笑容满面地说,“镀哥,怡然,半年没见了。”   “是啊,小陈老师,我这半年一直没在北京。”陈镀走上前,想给他一个拥抱。   陈念安躲开他:“镀哥,我手油,你别抱我。哎,你们不用换鞋,一会儿要去露台吃烧烤呢,先在屋里坐会儿吹吹空调,祝小睿,给客人拿饮料。”   “好嘞。”祝满仓跑去厨房,拿了几瓶冰饮料出来。   他把一瓶橙汁递给黄怡然,小声说:“怡然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一会儿你要是看到我哥和我姐卿卿我我的样子,千万别惊讶,他俩谈恋爱呢,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他俩的关系吧……”   “我知道这事啊。”黄怡然答得面不改色。   “你知道?”祝满仓呆呆地问,“我哥告诉你了?”   黄怡然微微一笑:“小满宝,我上高一的时候就知道了。”   祝满仓:“……”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第189章 第20章你知道的,我   很念旧。   北京城华灯初上,露台上,小串灯也亮起了点点暖光。   陈念安把那些绿植花果移到角落,辟出一块小空地,摆上一张小圆桌和几把小椅子,圆桌上有一盘切成片的西瓜,还有一大盘凉拌黄瓜,地上则是成箱的啤酒。   微风习习,黄怡然站在露台边往周围看,不禁感叹:“有个露台真是舒服,就是楼层高了点,刚才上楼,还是陈镀把我拖上来的,我好久没爬这么高的楼了。”   祝繁星在她身边,双臂交叠趴在露台围栏上,笑着打趣:“你这么虚啊?那你去爬山怎么办?”   黄怡然满脸委屈:“星星姐,你看看我,九十斤都不到,平时根本吃不饱,能不虚吗?”   她的确很瘦,上镜是好看,现实里看到会让人觉得可怜,祝繁星又心疼又羡慕,问:“我是不是胖了很多?我快一百二了。”   “你个子高,不胖。”黄怡然挨着她,小声说,“你这叫滋润,陈念安养出来的。”   祝繁星“嗤嗤”地笑:“我最近真是吃多了,陈念安辞职以后天天在家,一日三餐管得可开心,下午嘛要做个甜点当下午茶,晚上偶尔还要搞顿宵夜,什么烧烤、泡面、麻辣烫,我跟着他过日子,迟早突破一百三。”   黄怡然说:“不怕,吃多了就去健身嘛。”   祝繁星点点头:“没错,我是该去下健身房了,回国后还没举过铁。”   “星星姐,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黄怡然问。   祝繁星说:“不走了,就是现在工作不好找,我也想休息一阵子,过几个月再说。”   黄怡然又问:“你和陈念安在一起的事,我舅舅舅妈知道吗?”   祝繁星猛地扭头看她,很有些不自在:“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陈念安和你说的?”   黄怡然大剌剌地说:“你怎么和满宝一样大惊小怪?我高一就知道他喜欢你了。”   祝繁星震惊:“你高一就知道了?”   “对啊,我当时要和他分班了嘛,就想找他表个白,结果被他无情地拒绝了。”黄怡然说,“哎你别告诉陈镀啊,你应该能看出来,我小时候喜欢过陈念安,只是没想到陈念安这个大情种脑子有坑,居然把我向他表白的事写到了剧本里,就是我演的那个程芸,我真是醉了。”   祝繁星:“……”   黄怡然碰碰她:“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舅舅舅妈知道这事儿吗?”   “不知道,我还没告诉他们,电话里说不明白。”祝繁星说,“十月份,我和陈念安会回一趟钱塘,到时候我会当面和他们讲。你舅舅舅妈下个月要去新疆旅游,我想让他们安心地玩,毕竟……我和陈念安的关系有点特殊,我不想让他们太操心。”   “是别说的好,见面再说吧,中老年人特容易多想。”黄怡然说,“我和陈镀的事,家里也不知道,反正天高皇帝远,他们管不着我。”   “你和他……”祝繁星问,“什么情况呀?你这么年轻,又是个演员,经纪公司能允许你谈恋爱吗?”   黄怡然说:“我经纪人是不太同意,所以我们没有公开,主要是……一个人打拼很寂寞啊,特想有个人能陪在身边,尤其是晚上,漫漫长夜,孤枕难眠,姐,不是人人都像陈念安这么禁欲的。”   他哪里禁欲了?!   祝繁星忍住心中的吐槽,向她靠得更近些,压低声音问:“怡然,我问问你,这两年在北京,陈念安没被人欺负吧?”   “啧,这要怎么说呢。”黄怡然说,“姐,你可能不了解我们这行,编剧真的很卑微啊。我有个朋友说过一句名言,她说,现在她听到谁谁谁是编剧,就会觉得对方的灵魂是跪着的。你明白这个意思吗?陈念安不是那种很圆滑的性格,他非常倔,倔得冒傻气了,有些本子递给他,钱不少,就是故事有点三俗,他就不愿意写。他这样的性格在我们圈子里其实很难混,但是呢,他运气又很好,刚好贾姐特别欣赏他这种有原则的年轻人,愿意给他机会,这要是换个制片人,或是换个爆脾气的导演,他早被封杀了。”   “有这么严重吗?”祝繁星想不通,“他那个脾气,倔是倔了点,但我觉得他挺聪明的呀,没你说的这么傻。”   黄怡然说:“他要是不傻,能暗恋你这么多年?”   祝繁星:“……”   这时,祝满仓的叫声从身后传来:“两位美女姐姐,别聊啦!过来吃肉,第一批烤串出炉咯!”   “走吧,吃烧烤去 。“祝繁星拉上黄怡然,“今天是首播的好日子,你别减肥了,多吃点。”   “行。”黄怡然说,“我这几天也没活动,大不了明天去健身房多练练。”   露台门边,摆着一台电烤架,接线板从屋里拖出来,边上搁着一个泡沫箱,里头全是腌制过的肉串。陈念安穿着围裙坐在烤架前,左右手各把着五串肉串,像个经验丰富的大师傅,一双眼睛注意着火候,时不时地把串儿翻个面。   他手法娴熟,往烤串上撒一撮孜然粉,又撒一撮辣椒粉,小露台上顿时肉香四溢,馋得祝满仓口水都要滴下来。   西瓜被关在屋内,它还太小,不能吃这些食物,陈念安还怕它被烤炉烫到。祝繁星帮忙把烤好的肉串端到小圆桌上,黄怡然坐在陈镀身边,抬头看着那些缠绕在绿植枝丫和门框上的小串灯,说:“好浪漫啊!”   祝满仓说:“都是我哥布置的。”   黄怡然促狭地笑:“小陈老师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哈。”   陈念安笑问:“哪儿不一样了?”   陈镀说:“说实话,之前我和你在剧组共事时,一直觉得你这个人没什么生活情趣,这么一看,你还挺有心思。”   黄怡然用手肘捅捅他:“你不懂,人家那是没遇见值得他花心思的人。”   祝繁星啃着肉串听他们说笑,陈念安问:“姐,咸淡合适吗?”   “合适合适,好吃极了。”祝繁星说,“你可以去支个摊儿卖烤羊肉串了。我和你们说,这肉是他自己腌的,不是外面买的成品,绝对没掺别的肉,全是顶顶好的牛羊肉。”   “能吃出来,太好吃了!”黄怡然拿着一串牛肉串大快朵颐,“我中午特地没吃饭,就留着肚子吃晚上这顿呢。”   “别光吃肉啊,你们喝酒,也有饮料。”陈念安指挥着祝满仓,“小睿,快把啤酒开出来。”   “噢!”祝满仓把冰啤酒一瓶瓶地起开,几个年轻人举瓶相碰,气氛一下子热了起来。   “干杯!”   “祝播出顺利!”   “收视率大爆!”   “biubiubiu一飞冲天!”   陈念安举着酒瓶,由衷地向黄怡然表示感谢:“谢谢你,怡然,谢谢你向贾姐推荐我的剧本,如果没有你,这个项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起来。”   黄怡然与他碰杯,摆摆手说:“不用谢我,我也是为自己考虑啊,她要是用了你的本子,我这个推荐人就有机会参演了呀,事实证明,我非常有眼光,还很有先见之明!对吧?”   祝繁星附和:“对对对!你就是个小伯乐。”   陈念安说:“也是一匹千里马。”   天色已暗,夜空中星星们悄悄地露出脸来,周围老楼的窗口亮起各色灯光,还能听到某户人家的炒菜声。小风徐徐吹过,消解了一些暑气,祝繁星一口气喝掉半瓶冰啤酒,真爽啊!她抹抹嘴,托着下巴看陈念安烧烤,小爱心能从眼睛里往外冒。   黄怡然见祝满仓大口喝酒,问:“小满宝现在能喝酒了?”   祝满仓一挺胸膛:“怡然姐,下个月我就要念大学了!还有,你别再叫我满宝了,叫我小睿吧,我艺名叫祝睿恒。”   “妈呀!你还有艺名?”黄怡然哈哈大笑,“我印象里你还是个小萝卜头呢,成天跟在你哥你姐身后打转,去逛集市时,吵着闹着要你姐给你买糖人儿,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祝满仓苦着脸、双手合十:“怡然姐,求求你,在学长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吧!”   “就不给你留。”黄怡然对陈镀说,“我们四个小时候就认识,第一次一块儿出去玩,我带了个iPad,那会儿iPad刚上市,我们抢着玩游戏,快轮到满宝时,我不给他玩了,你都不知道他当时有多委屈,嘴巴一咧就要哭,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直跺脚,陈镀和陈念安也笑了起来。   祝满仓:“……”   祝繁星问:“玩的什么游戏你们还记得吗?”   祝满仓和黄怡然面面相觑:“不记得了。”   陈念安说:“我记得,切水果嘛。”   “对对对对对,切水果。”黄怡然一拍手,“还有愤怒的小鸟,汤姆猫!”   “是什么时候啊?”祝繁星回忆着,“那会儿满宝几岁?”   陈念安说:“还没满七岁,我念初一,他刚上一年级,应该是一年级的寒假,他还是个很小的小朋友,现在长这么大了。”   黄怡然说:“万万没想到,小满宝会成为我的学弟啊。”   祝满仓气得直叫:“是祝睿恒!祝睿恒!”   众人大笑,烤炉冒着热气,陈念安脸上都是汗,祝繁星把椅子搬到他边上,用扇子帮他扇风,陈念安扭头对她笑:“你去吃么,不用管我。”   祝繁星说:“没事儿,陈大厨辛苦了,我帮你扇扇。”   五人一边吃喝,一边聊天,他们都是年轻人,胃口特别好,尤其是祝满仓和陈镀,一串串吃个不停,幸好陈念安准备了足够多的食物,客人能喜欢,他很高兴。   陈镀与陈念安聊起各自的工作计划,接下来,陈镀要拍一部古偶,陈念安想写一部关于楼市的都市轻喜剧,他暂时关掉烤炉,吃着肉串,给朋友们口述故事梗概。   男主角买了个烂尾楼,所有的积蓄交了首付,还要还按揭,可房子停工了,他连房租都付不起,而女主角用全部积蓄交了一年房租,结果中介暴雷,她被房东赶出门,钱还拿不回来。男女主角双双走投无路,相识后,为了省钱,以情侣的身份合租了一个非常小的阁楼间,整个屋子才7平米大,其中还包括一个1.5平米的卫生间,故事由此开始……   “这叫轻喜剧啊?”黄怡然笑得不行,“这两个人也太苦了吧!”   陈念安说:“先苦后甜么。”   牛羊肉、香肠和鸡翅被大量消耗,大家吃肉吃得有点腻了,陈念安开始烤蔬菜,有土豆片、玉米段和茄子,祝满仓吃饱喝足,开门把西瓜放出来,小西瓜懵懵懂懂地到处跑,舔着掉在地上的一块小牛肉,祝繁星抓住它,生生地把肉从它嘴里抠出来。   祝满仓又抱来一把吉他,清清嗓子,说要给哥哥姐姐们唱歌听。   很快,小露台上就响起少年优美的歌声,是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几个年轻人合着拍子和他一起唱,祝繁星把脑袋搁在陈念安肩膀上,陈念安则专心地烤着土豆片,听着她在耳边轻声哼唱,笑得很舒心。   祝繁星爱死了这个氛围,有天有地,有酒有肉,有家人,有爱人,还有朋友和小狗,她的内心丰盈愉悦,这会儿让她说点烦恼出来,她都要伤脑筋。   她突然也很想唱歌,当祝满仓唱完一首后,说:“祝小睿,你帮我伴个奏,我也唱一首。”   陈念安转头看着她。   祝满仓问:“你唱什么?”   祝繁星用手机找出歌词,说:“温岚的《同手同脚》,你简单弹个节奏就行,我也是瞎唱。”   祝满仓拨动吉他琴弦,说:“你随时跟进,我这个节奏不会变。”   “嗯。”祝繁星记不住歌词,看着手机唱起歌来。   “还记得,小小年纪   松开我的手迷失的你   在人群里,看见你一边哭泣   手还握着冰淇淋……”   她临时改了两句歌词:   “我们的生命虽然没有   在同个温室里   可我们依然是这个世界   唯一的唯一……”   唱到最后,她看着陈念安,还有祝满仓,流下泪来:   “现在我唱的这首歌曲   给我最亲爱的弟弟   在我未来生命之旅   要和你们同手同脚走下去。”   陈镀啪啪鼓掌,黄怡然却湿了眼眶,陈镀问:“你怎么了?”   黄怡然说:“我也想我弟弟了。”   祝繁星抹抹眼睛,不好意思地说:“见笑见笑,在三个中戏大拿面前班门弄斧了。”   祝满仓抱着吉他,动容地说:“姐,你唱得很好听。”   “谢谢。”祝繁星说,“这是温岚写给她弟弟的歌,   我一直很喜欢,你们这些95后、00后估计都没听过吧?”   她还真是全场唯一一个95前,看着弟弟妹妹们年轻的脸庞,尤其是祝满仓,脸蛋儿嫩得能滴出水来,祝繁星心里不禁有些惆怅。   青春一去不复返,想当初,她也曾有过二十出头的好时光,那么潇洒,那么张扬,一转眼,离三十岁只差两年了。   陈念安伸臂揽住她:“姐,我听过的,以前我们三个一起去厦门玩,坐高铁时,你会分我一个耳机,你喜欢的那些歌,我都听过。”   祝繁星把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我现在还是更喜欢听老歌。”   陈念安说:“我也是,你知道的,我很念旧。”   祝满仓突然大叫起来:“哥!你的土豆片!烤糊啦!”   “啊!”陈念安慌忙收拾土豆片,大多已烤焦,其余四人笑得前俯后仰,赶紧分着把没糊的吃掉。   黄怡然看了一眼手机,说:“《新闻联播》快结束了,我们进屋吧!马上就要播电视剧啦!”   大家都吃饱了,起身帮忙收拾东西,一通忙活后,五个人在主卧找地方坐下。   陈念安、祝繁星和祝满仓顾不上身上有没有油烟了,并排挤坐在大床上,黄怡然和陈镀坐椅子,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台大电视。   《新闻联播》过后是一段几分钟的广告,广告结束后,晚间剧场正式开始。   卫视播剧,不会掐掉片头曲,祝繁星让祝满仓用手机对着电视屏幕录视频,祝满仓问:“姐,拍这个干吗?”   祝繁星说:“这可是你哥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电视上,我要同步录下来!”   此时此刻,全中国所有在看这部剧的观众,没人比陈念安更期待片头曲。   片名出现了,《我究竟是哪家人》,很有质感的设计,音乐也很大气磅礴,不会让人觉得这只是一部小成本连续剧。   五个年轻人齐声欢呼,祝繁星之所以让祝满仓去摄录,是为了让自己能亲眼看到那一刻的到来。她抱着陈念安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音乐声中,主创的名字随着画面切换一一出现,先是出品人、监制、制片人等等,接着是一个画面一个名字。   导演:陈镀   编剧:陈念安 第190章 第21章我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我究竟是哪家人》几乎可算是陈念安小半生的回忆录,还有他心底深处对未来的展望,只是主角变成了一个叫邵寻冬的女孩,她的身世比陈念安更为复杂。   90年代中期,农妇凌小娟上山砍柴时捡到一个冻僵的女婴,心生怜悯,把她带回家。   小娟的丈夫老邵在城里务工,家里已有两个儿子,婆婆嫌多养一个小孩太费钱,让她把女婴送走,小娟说女孩长大后可以给两个儿子中的一个做媳妇儿,婆婆才答应留下女婴。   当时是冬天,大雪漫山,小娟便给孩子取名为邵寻冬,省吃俭用买来奶粉,把她当亲生女儿般抚养。   寻冬五岁那年,老邵在工地上意外坠亡,小娟悲痛欲绝。婆婆怕她改嫁,把赔偿款攥在手里,一毛都不给她,说要供两个孙子读书,还让小娟把寻冬送走。   家里困难得揭不开锅,小娟只能外出打工,却为寻冬的去处发愁。   这五年,小娟已经打听到寻冬的生父母是隔壁村的程家,程家生了两个女儿,想要儿子,因第三个孩子还是女儿,便狠心地遗弃了。   程家知道寻冬在邵家,可从未有人来看过孩子。小娟把寻冬送回程家,程家自然不肯收,让她把孩子送去福利院,说有的是好人家愿意收养。小娟舍不得,只能把寻冬送回娘家,让年迈的爹妈抚养。凌家哥嫂有一儿一女,自然不愿多养一个孩子,小娟好说歹说,允诺将来不要彩礼,让寻冬嫁给侄子小凌,哥嫂才答应帮养。   小娟只身一人去省会打工,认识了老实本分的当地人老沈,一来二去,两个中年人搭伴过起了日子。老沈丧偶多年,住在一条胡同里,有个女儿叫沈之祺,小娟对之祺很好,两人亲如母女。   两年后,老沈的混账弟弟与妻子闹离婚,两人谁都不愿养孩子,还没满周岁的小女婴沈一帆被老沈接回家,小娟帮着抚养她。   回村探亲时,小娟发现家人对寻冬不好,寻冬瘦骨嶙峋,身上遍布被殴打的新伤旧疤。小娟心疼坏了,和老沈商量把寻冬接到身边生活,善良的老沈答应了。   寻冬终于被接到城里,她胆怯如小猫,是姐姐之祺的贴心陪伴才让她打开心扉,重拾欢笑。   在城里,寻冬开始上学,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和之祺的感情尤其好。可在她十岁那年,因为一场车祸,小娟和老沈双双去世,当时,寻冬也在车上,身受重伤。   村里人说寻冬是个扫把星,克死养爸后又克死养妈,凌家舅舅把她先后送回邵家和程家,几方人马差点打起来,谁都不愿抚养她,舅舅一怒之下,把伤重的寻冬丢回沈家。   寻冬走投无路,心灰意冷,有了求死的心,这时,年仅十四岁的沈之祺收留了她……   后面的剧情,陈念安几乎照着现实来写,沈之祺、邵寻冬和沈一帆三个女孩相依为命,磕磕绊绊地一起长大……   ——   这部剧的主演大多是新人,还有一群孩子,孩子们演得催人泪下,老戏骨们兢兢业业地为他们做绿叶。   黄怡然饰演少女寻冬,从高一演到大二,大学后半段及毕业后的职场戏份由另一位三十岁的女演员接着演。黄怡然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颦一笑生动自然,把少女寻冬坚韧、倔强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谁都没想到,就是这样一部从乡村到都市、以新世纪中国经济腾飞为背景、讲述三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共同成长的电视剧,播出后居然取得了非常高的收视率,口碑爆棚,堪称以小博大的成功典范。   寻冬跌宕起伏的人生让观众们揪心,姐妹三个的感情更是感人肺腑,随着剧集的播出,网上讨论的热度也越来越高。   陈念安塑造了几户同住胡同里的普通人家,好人居多,在三姐妹的成长过程中,那些邻居们给予了三个孩子数不清的帮助。祝繁星和祝满仓能从中看到刘爷爷、俞奶奶、娟娟阿姨、邓爷爷、阿祥叔叔等人的身影,更少不了任叔叔和佳颖阿姨,作为“老沈”的挚友,剧集里,那对叔叔阿姨善良得让人落泪。   当然,剧里还有众多奇葩,把观众们气得牙痒痒,可仔细想来,除了程家遗弃女婴算犯法,其他奇葩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观众们甚至能从身边人身上找到某些角色的投影。   在安徽五峤村,一个婶婶和她的女儿、婆婆一起看电视,看着看着,婶婶说:“妈,你看这像不像冯叔家的事啊?小娟不就是采岚么?当初采岚没了,虎仔在家养伤,还没养好呢,就被智光送到钱塘去了,说是采岚对象家让送过去的,这也太巧了吧?”   婆婆说:“这种事,换到谁家都一样,采岚对象家愿意养,智光肯定同意啊。”   婶婶的女儿是个高中生,这时在家过暑假,说:“妈,我看到网上说,这个剧的取景地就在咱们省,那个村离咱们村还不远,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呦,这么近啊?”婶婶越想越觉得巧,“哎,妈,你说,当初虎仔去钱塘,会不会是像这个电视演的那样,是被智光故意丢过去的?”   婆婆皱眉:“不能吧?那也忒不是人了。”   婶婶相当困惑:“那怎么这电视演的,和冯叔家的事这么像呢?拍电视的人哪能知道这些?”   女孩掏出手机,说:“我搜搜这个剧的导演和编剧是谁,诶,有了,导演叫,陈镀,编剧叫……陈念安,你们听过吗?”   婶婶和婆婆面面相觑。   “妈,我没记错吧?虎仔是不是……”婶婶迟疑着开口。   婆婆重重地拍大腿:“没错!虎仔就叫陈念安,老冯和我说过,他外孙在A大读书,学的是写文章,哎呦!这是虎仔写的呀!”   “那,智光他……”婶婶惊讶地瞪大眼睛,“虎仔真是被智光故意丢去钱塘的?赔给采岚的那些钱,都被智光拿走了?”   “冯智光真不是人啊!”婆婆生气地说,“怪不得虎仔这些年再也没回来过,老冯还说外孙不孝顺,不接他电话,不给他养老,他还有脸说?”   女孩好奇地问:“妈,奶奶,到底怎么回事啊?”   婶婶和婆婆循着记忆,把十几年前冯家发生的变故说给她听,女孩听完后,拿着手机兴奋地蹦起来:“我要去他们家门口拍个视频,上抖音爆料!”   婶婶大惊失色:“你小心被他们打呀!”   女孩已经冲出门去,婆婆说:“随她去吧,冯智光干的好事儿,是该让大家伙评评理。唉……可惜了采岚,这么好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走了,好在虎仔争气,采岚在下面应该也能放心了。”   ——   剧集火了以后,贾凤华、陈镀和一众演员变得格外忙碌,频频上直播间与观众交流互动,或是接受采访、参加综艺、拍摄杂志大片。   这一切,都和陈念安无关。   他依旧租住在北京十里堡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生活过得平静无波,每天做做饭、写写剧本,照顾着花花草草和小狗西瓜,身边有祝繁星和祝满仓作伴。   八月底的一天晚上,祝满仓去三里屯唱歌了,陈念安和祝繁星追完两集连续剧后出门遛狗。陈念安牵着绳子,一路看西瓜忙得要死,一会儿在石头旁尿尿,一会儿又   在大树下尿尿,忍不住说它:“你这么小一只狗,怎么会有这么多尿?”   祝繁星挽着他的胳膊,听得直笑,心里还回味着剧集内容,问:“小老虎,你给我剧透一下,沈之祺最后是和谁在一起啊?”   陈念安抿着唇,眼神有些腼腆:“你猜猜看。”   “猜不出来。”祝繁星说,“那几个男生都很好。”   陈念安问:“你最喜欢哪一个?”   “唔……我最喜欢,乔致远。”   陈念安一笑:“就是他。”   祝繁星惊呼:“哇!破镜重圆啊,我喜欢。”   陈念安的语气里透着小小的醋意:“我知道你喜欢,你能不喜欢么?我照着温明远写的。”   祝繁星:“……”   乔致远是沈之祺的高中同学,一个醉心于物理学的天之骄子,高考后与沈之祺分开,数年后又因工作而重逢。   祝繁星咂摸了一下,试探着问:“那另一个男嘉宾,你不会是照着梁知维写的吧?”   “嗯哼。”陈念安说,“就是照着他写的,你没发现么?他俩认识的经过,就是沈之祺低血糖晕倒,那家伙把她送去医院,你看的时候不觉得眼熟吗?”   “你干吗啦!”祝繁星懊恼地捶了他几下,“谁让你把寻冬写成女孩的?寻冬要是男孩,沈之祺不就能和他在一起了吗?”   “我想让她们的感情更纯粹些,不想掺杂男女关系,所以沈一帆也是女孩。”陈念安对她解释,“我不想让沈之祺在故事里还要为这些事而烦心,她是个特别好的女孩,我希望她永远健康快乐,无忧无虑,乔致远很好啊,你不觉得吗?”   “陈念安更好。”祝繁星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没人能比得过我的小老虎。”   陈念安笑了起来,两人拐过一个路口,走进市政公园,灯光暗了许多,西瓜在前头嗅来嗅去,祝繁星依旧挽着陈念安的胳膊,与他边走边聊。   陈念安说:“我把寻冬写成女孩,其实还有别的原因。我分析过,这类剧的观众以女性为主,如果主角是男生,她们很难有代入感,讲男性发家致富的故事太多太多了,那就是男频爽文。而女生,相比于男生,她们靠自己在社会上立足会更困难,我安排剧情时,也能设置更多的矛盾冲突。比如邵家和凌家的几个儿子,因为想省下彩礼钱,争着抢着让寻冬做他们老婆,这种剧情在我身上就不可能发生。我回五峤村时,人家最多就是来给我说媒,不会像剧里演的那样,把寻冬锁在屋里,差点被人侵犯。”   祝繁星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回五峤村时,被人说过媒?”   “昂。”陈念安眉毛一挑,“你不知道吧?我很俏的。”   祝繁星呲牙:“神气什么呀?我也很俏的!”   “那是。”趁着周围没人,陈念安往她脸上啄了一口,“我姐国色天香,你看沈之祺就知道了,有那么多美男子臣服在她石榴裙下。”   “讨厌。”祝繁星说,“沈之祺是沈之祺,我是我,沈之祺和谁在一起跟我没关系,我就认准陈念安了。”   陈念安转头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祝繁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我哪儿说错了?”   “这么巧,我也认准祝繁星了。”陈念安说,“不如,咱俩结婚吧?”   “你做梦!”祝繁星叫起来,“你这是求婚吗?太敷衍了,我不会答应的。”   陈念安摆出一副“料事如神”的样子:“好吧,我知道你不想这么早结婚,没事儿,咱们三个好好过日子就行,结不结婚的,就是一张纸,你什么时候想结了,记得和我说,咱俩回钱塘领证。”   祝繁星坏笑:“你才二十四,这么早就想把自己拴住啦?”   陈念安一口应下:“是啊,你知道么,我户口还在外面飘着呢,你也不肯收留我。”   对哦……祝繁星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你现在户口在哪儿?”   陈念安说:“集体户口啊,从A大毕业后,一直没地儿落。”   祝繁星没有犹豫:“这样,下个月回钱塘,咱俩先把证领了,你赶紧把户口迁回来,别挂外面了。”   陈念安愣了一会儿,说:“姐,我开玩笑的。”   “我没和你开玩笑。”祝繁星说,“这事儿你听我的,咱俩先领证,婚礼以后再说,不用大办,我对这些没什么执念,巴不得一切从简。”   陈念安:“……”   ——   播了大半个月,九月初,《我究竟是哪家人》终于迎来大结局。   剧集里,快三十岁的邵寻冬已在科技领域闯出一片天地,身边也有了心心相印的爱人,她和姐姐妹妹重新团聚,三人的感情依旧亲密。   站在凌小娟的墓碑前,邵寻冬平静地说:“我不是邵家人,也不是凌家人,更不是程家人。妈,我爱姐姐和妹妹,但我知道,我并不是沈家人。”   “我只代表我自己,我是邵寻冬,我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剧集外,陈念安站在露台上,手里拿着洒水壶,看着天边飞过的一群鸟。   他浅浅地笑着,目光望向南方,那是钱塘的方向。 第191章 第22章咱家孩子出山了,不用我们管……   《哪家人》的爆火让陈念安在编剧圈拥有了姓名,一众在底层苦苦挣扎的小编剧们聚会时聊到他,说他真是走了狗屎运,第一部 编剧作品就成了爆款,从此算是有了代表作。   在钱塘,施元启接受采访时,主动对记者聊起陈念安,说陈念安是他的学生,早在两年多前,他就看过那部《哪家人》剧本的前五集,当时就觉得这是个好本子,还给陈念安提了不少修改意见。   记者问:“那陈念安后来有来感谢您吗?”   施元启笑着摇头:“没有,当时我想和他一起开发这个项目,可他拒绝了。他毕业后去了北京,后来再也没和我联系过。这个孩子心气比较高,为人呢又有点固执,但他毕竟年轻,缺乏经验,我很担心他在北京闯荡,会碰钉子。”   这则新闻报道引发了两个词条,在热搜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施元启曾指导过《哪家人》编剧   ——《哪家人》编剧曾拒绝和施元启合作   祝繁星已经知晓前因后果,刷微博时只觉得离谱。   “什么《哪家人》编剧?好歹打个名字啊!”祝繁星气得对陈念安抱怨,“小老虎,你这个老师也太不要脸了,没偷成功你的剧本,居然对记者这么说你,这明摆着是蹭你热度。”   “我有什么热度可蹭的?要蹭也是蹭剧的热度。”陈念安坐在书桌前敲键盘,笑着说,“施元启今年有一部年代剧播得也挺好,就上半年吧,叫《岁月缓缓》,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写的,我也没看。”   出租屋没有单独的书房,陈念安睡觉写作都在主卧,他写作时,祝繁星只能待在床上休息,为了不影响他的思路,她还不能看电视。   她给西瓜喂了几颗鸡肉冻干,西瓜吃得心满意足,摇着尾巴跑开了。祝繁星掸掸手,走到陈念安身后,弯下腰圈住他脖子,问:“你在干什么?写那个买烂尾房的苦逼男人吗?”   陈念安“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没有,我在把《哪家人》的剧本改成小说,贾姐说让我尽快把小说搞出来,趁热上市,还能挣一笔稿费。”   “哇,牛啊!”祝繁星说,“哎,你这个小说能不能去海外出版?翻译成英语版或是法语版。”   陈念安说:“我不知道,这能卖出去吗?”   “你去问问么,要是可以,我帮你翻译。”祝繁星说,“不收你翻译费,到时候稿费和我分成。”   陈念安说:“好啊,我等会给出版公司的编辑打个电话,姐,我最近好忙啊,有个老板想做一部IP改编剧,贾姐说他点名让我写,民国背景,爱情   悬疑,我原著小说还没看完呢。”   他的确得到了不少新的工作机会,以前是他求着人家看看他的剧本,现在是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给他打电话、发邮件,求着他看看他们的项目,看中了就可以写。   一集三万、五万,甚至有人开价八万,陈念安很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但他没有被所谓的“成功”影响心态,还是很低调,不会看钱接单,只想挑自己感兴趣的项目。   “小老虎,你要火了。”祝繁星打从心底里为他高兴,“加油加油,多挣点钱,咱们还要养孩子呢。”   “嗯?”陈念安心头一惊,键盘也不敲了,回过身抱住她的腰,惊愕地看着她,“你怀孕了?不可能啊,我们每次都做措施的。”   祝繁星揉乱他的头发:“什么啦!我说的是祝满仓!”   陈念安:“……”   ——   中央戏剧学院开学了,学校在北五环外的昌平区,距离十里堡足有30公里远。报到那天,陈念安和祝繁星陪着祝满仓一起去学校。   祝繁星感觉最近防控宽松了许多,校园里新生扎堆,很多人并没有戴口罩,因此能看到数不清的小帅哥小美女,很是养眼。   祝满仓的室友们全是身高腿长的青春男孩,一个比一个帅,嘴巴还甜,听着他们礼貌地喊自己“小睿姐姐好”,祝繁星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又喊陈念安:“小睿姐夫好!”   陈念安:“……”   祝满仓依照家里的“传统”,给三个室友各带了一份礼物。他没让哥哥姐姐帮忙,自己爬到上铺装蚊帐,两年的独立生活经历让他脱胎换骨,动手能力明显比别的男孩强,隔壁床男生独自来报到,被那床蚊帐搞得焦头烂额,祝满仓还会爬过去帮忙。   祝繁星悠闲地坐在小弟的椅子上,对陈念安说:“咱家孩子出山了,不用我们管了。”   陈念安抬头看着祝满仓忙忙碌碌的样子,心情复杂得很,有些舍不得,又觉得欣慰,还有一种“终于解放了”的快/感。   不得不说,这个电灯泡真的很亮啊!   搞定入学事宜后,祝满仓请哥哥姐姐去食堂吃饭,三人端着餐盘在桌边坐下,祝满仓高兴地说:“伙食不错啊!”   祝繁星说:“你呀,还是要稍微控制一下饮食,我看你一个暑假大吃大喝,胖了好几斤,音乐剧演员也是演员,你要多向黄怡然学习,她多自律。”   祝满仓说:“都怪哥!谁让他每天做这么多好吃的。”   陈念安无语:“你成天吃的奶茶炸鸡汉堡寿司,也是我做的吗?”   祝满仓噘起嘴巴,不吭声了。   祝繁星说:“小睿,和你说个事,你呢,平时周末可以回来住,不过九月二十多号,我和你哥要出趟远门,整个国庆长假都不在北京,到时候你自己看着办,回去住也行,留在学校也行。”   祝满仓塞了一嘴巴饭菜,问:“你们要去旅游吗?”   祝繁星说:“不去旅游,我们先去保定,再去安徽,最后回钱塘,你哥要回去喝喜酒。”   “那我呢?我不用去吗?”祝满仓问,“我也很多年没去保定和五峤村了。”   祝繁星说:“你在上学,出北京容易,回来很麻烦的,你就别出门了,好好在学校待着吧。”   祝满仓想了想,不纠结了:“也行,我们三个一起出门,还得订两个房间,挺浪费的。而且我和邱梓涵说过了,国庆不回去,寒假再回去。没事儿,你俩去吧,到时候我和同学约着在北京玩玩,好多地方我还没去过呢。”   吃完饭,祝满仓陪着哥哥姐姐参观学校,就像十年前祝繁星入读A大时那样,姐弟三人在校门口让路人帮忙拍合影。这一回,个头最高的祝满仓站在中间,左手揽住祝繁星,右手揽住陈念安,三张年轻的脸庞同时绽开笑。   临走前,祝繁星开始唠叨,让祝满仓和同学们搞好关系,三餐要按时吃,不能旷课,不能沉迷打游戏,要是和别人闹了矛盾,先和辅导员沟通,还解决不了,就要告诉她和陈念安。   她说:“你记着,祝小睿,你是有靠山的,我和你哥都在北京,没人能欺负你。”   “姐,你放心吧。”祝满仓说,“我是社牛啊,怎么会和同学闹矛盾?倒是你,我不在家,你可别欺负我哥。”   祝繁星一瞪眼:“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他了?”   陈念安在边上偷笑。   “哎呀,你心里有数就行了。”祝满仓说,“好了好了,你俩快走吧,好好享受二人世界,我这个电灯泡周五再回去吵你们,记得给我留饭菜啊!”   陈念安拍拍小弟的胳膊:“那我们走了,你好好的啊。”   祝满仓与他击拳:“哥你放心,我好着呢!”   陈念安牵起祝繁星的手转身离开,走着走着,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祝满仓还站在校门口,十八岁的少年皮肤白皙,眉清目秀,顶着一头帅气发型,是开学前专门去理发店烫过的,他穿得松松垮垮,像个街舞男孩,笑着冲他们挥手:“哥,姐,周五见!”   ——   一桩大事告一段落,回家的出租车上,陈念安和祝繁星嘴巴不说,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这是他们畅想了多少年的一幕,祝满仓长大了,离家上大学了,他俩就像一对望子成龙的中年夫妻,一边嫌弃祝满仓麻烦,一边又是浓浓的舍不得。   “我们是直接回家呢,还是去哪儿转转?”祝繁星抓着陈念安的手,问,“想去约会吗?”   陈念安看着她,笑了起来:“去动物园看老虎,怎么样?”   祝繁星一愣:“啊?”   陈念安说:“有时候,我脑子有点乱,写稿子卡文,就会去动物园看老虎,还有大熊猫,那边的大熊猫也很可爱,你想去看吗?”   “好啊。”祝繁星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你带我去。”   陈念安闭上眼睛,嗅着她的发香。   这一天,她早上出门前洗过头发,还化了全妆,穿着一条米黄色连衣裙,说要给祝满仓的室友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她真好看,还那么香,陈念安美滋滋地想着,今天晚上,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北京动物园在西直门外大街,门票很便宜,陈念安来过好几次,已是轻车熟路,牵着祝繁星的手在动物园里慢悠悠地走着,看长颈鹿,看金丝猴,看大熊猫……在狮虎山,他趴在围栏上,痴迷地看着那只黄皮黑纹大老虎。那是一只东北虎,隔壁有一只孟加拉虎,再隔壁还有一只瘦弱的狮子。   “小时候,我很喜欢逛动物园,小孩子嘛,都喜欢看动物。”祝繁星说,“可现在,我会觉得它们很可怜,你看,那只老虎没精打采的,天天被关着,都没人陪它玩儿。”   陈念安说:“它们已经没有野性了,就算放归野外,也会活不下去。”   祝繁星突然想起钱塘动物园的那只老虎,她记得,陈念安十几岁时还很喜欢去动物园,那儿有只老虎与他同龄,好像是叫……   “姐,你还记得汉森吗?”陈念安问。   祝繁星连忙点头:“记得!我刚还在回想它的名字呢,不知道它现在还在不在。”   “不在了。”陈念安语气低落,“前年年初死了,老死的,活到二十二岁,在老虎里算是个高龄爷爷,希望它下辈子能投个好点儿的胎,起码要自由自在,别再被关起来了。”   祝繁星抱住他:“我记得,你以前写过一个小说,主角也是一只老虎。”   陈念安说:“那只老虎叫‘幸福’,但它一点也不幸福。”   祝繁星见他情绪不高,有意逗他:“我只要我们家的小老虎幸福就够了,小陈老师,你幸福吗?”   陈念安认真地回答:“我很幸福。”   “你答错了。”祝繁星乐得直笑,“你姓陈,不姓福。”   陈念安失笑:“好老的笑话。”   祝繁星也“咯咯咯”地笑起来,笑过一阵后,说:“小老虎,咱们走吧,我今天的鞋子是新的,走路走多了,有点磨脚后跟。”   “是吗?”陈念安蹲下来看她脚后跟,祝繁星为了给祝满仓争面子,穿了一双新皮鞋,没考虑到后续有约会,这会儿两只脚的脚后跟都磨破皮了。   “你带创可贴了吗?”陈念安抬头问。   祝繁星摇摇头:“没带,没事儿,走到门口没问题的。”   陈念安站起身来,说:“我背你吧?”   “不要!”祝繁星看看周围络绎不绝的游客,红着脸说,“好多人呢,而且我现在比以前重多了,你背不动的。”   陈念安还要再说,祝繁星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前走:“走了走了,你以为拍偶像剧啊!”   她坚持自己走,在动物园门口坐上出租车后,才龇牙咧嘴地脱鞋观察脚后跟,陈念安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以后出门,自己也要带个包,给她备点儿卫生巾、创可贴、湿纸巾。   他们在小区门口下车,祝繁星脚一踩地就倒吸一口凉气。之前在动物园走了很多路,脚疼归疼,走着走着也习惯了,可坐车放松过后重新走路,疼痛感是那么尖锐清晰。她搀着陈念安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着,陈念安当即在她面前半蹲,把背脊对着她:“姐,上来,我背你回家,这点路我肯定背得动。”   祝繁星看着他宽阔的肩膀、修长的背脊,不禁咬了咬下嘴唇,没再逞强,趴到了他的背上。   陈念安背起她,稳稳地走在小区里。   祝繁星圈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问:“小老虎,我重不重?”   陈念安说:“不重。”   祝繁星偷偷地笑,又问:“今晚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去买菜。”   “你上楼再下楼啊?好累的,买了再回去么。”   “不累,我前几个月带客户   看房时,很多老楼都没有电梯,已经爬习惯了。”   “唔……我晚上想吃火锅。”   “好啊,等会儿我去买个汤底包。”   “我想吃酸菜肥牛锅。”   “没问题。”   ……   两人回到七楼时,陈念安已经大汗淋漓,家里没人,只有西瓜在,他扒掉上衣丢进脏衣篓,光着膀子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饮料,递给祝繁星一瓶,自己打开一瓶,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地喝。   祝繁星看着他精壮的身躯,喝水时,那胸膛和小腹有节奏地起伏着,喉结也在滚动,额边晶莹的汗水沿着脸颊滑落下来……她原本并不热,此时竟觉得喉咙干渴,身体内有小火苗在冒头。   陈念安一口气喝光整瓶饮料,抹抹嘴说:“姐,我去给你拿创可贴。”   但他没走成,祝繁星把他堵在厨房里,还推了他一把,陈念安的背脊便靠在冰箱门上。他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她脸颊绯红,气息急促,仰起脸,柔软又湿润的嘴唇已贴上他的唇,她没有闭眼,眼里的渴望像一根火柴,“呲”的一声,也擦旺了他身体里的火堆。 第192章 第23章我和他不用算那么清。   当北京城逐渐有了秋意,祝满仓和同学们你追我赶地登上景山,站在万春亭前俯瞰着壮阔的北京中轴线。   湛蓝天空下,远处的故宫、天/an/门和钟鼓楼依次排开,学生们兴奋地大喊大叫,纷纷拍照留影。一个男生搭着祝满仓的肩,问:“小睿,这个周末你怎么不回家?”   祝满仓喝着冰可乐,说:“我家没人,我哥我姐出远门了,把小狗都带走了。”   此时,一辆黑色轿车已经行驶在去往保定的高速公路上。   这是租来的车,西瓜乖乖地坐在后座,因为第一次坐车出门,小毛孩子吐着舌头,紧张地东张西望。   陈念安开着车,祝繁星坐在副驾,车内音响被她开得很大声,她随着劲爆的英文歌曲扭动身体,全程跟唱,幻想自己是MV的女主角,表情、手势一个都不落下。陈念安不仅没被吵到,还很享受的样子,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也跟着音乐一起哼唱。   车内演唱会足足开了半个多小时,祝繁星才把音量调低,喘着气说:“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会儿。”   陈念安说:“大明星赶紧喝口水。”   祝繁星喝着矿泉水,又把车窗降下来些,噪音与狂风立时扑面而来,她迎着风,说:“这应该是北京一年里最好的季节吧?再过半个月,枫叶就红了。”   陈念安说:“对,等枫叶红了,我们可以去爬山看风景,还可以去古北水镇转转,你去过没?”   “没有。”祝繁星说,“我还想去环球影城呢。”   陈念安说:“一个个排上队,环球我也没去过。”   祝繁星问:“要带上小电灯吗?”   陈念安笑出声来:“去游乐场还是带上他吧,人多更好玩儿,他还能帮咱俩拍照。”   祝繁星一阵乐:“小陈老师这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啊。”   她把车窗关上,耳边终于安静下来,陈念安问:“一会儿见到你姥姥,你想没想好怎么说?”   祝繁星看着他:“说什么?”   “咱俩的事啊。”   “两个方案,要么直说,要么不说。”祝繁星说,“我姥姥八十岁了,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咱俩的事,万一气出个心脏病来,我可担待不起。”   陈念安说:“那就别说了,你不说,没人会知道,就算你发朋友圈晒咱俩的照片,你小姨也不会多想,咱俩以前就这么拍照,她只会觉得我们是感情好。”   “一会儿见机行事吧,反正只待一晚。”祝繁星翻开朋友圈,“你这么一说,我倒要看看我这几个月都发了些什么。”   回国后,她并没有发太多的朋友圈,隔离期间一条都没发,见到陈念安后发的第一条是他生日那天,照片上有蛋糕、有菜肴、有两人合影,还有小狗西瓜。接下去是她自己的生日,与上一条大同小异,只是多了一个祝满仓。   后面几条也差不多,她晒过露台上的烧烤晚餐、天边的晚霞、摘下来的小番茄和小黄瓜、姐弟三人在中戏门口的合影、北京动物园的老虎萌萌……还有陪陈念安参加活动时的留影。   陈念安再是低调,剧集火了以后,他也需要参加一些活动和采访。他是独立编剧,从未签过经纪人,正好祝繁星做了几年演出经纪工作,便自告奋勇成为他的临时经纪人,帮他与合作方沟通联系,把控活动流程,提前敲定采访问题,每次都会跟着陈念安一起出门。   陈念安对活动方介绍她时,从不隐瞒她的身份,说:“这是我的女朋友祝繁星,也是我的经纪人,你们可以叫她Stella。”   贾凤华知道这件事后,专门请他俩吃了顿饭,与祝繁星好好地聊了聊,知道祝繁星之前在巴黎从事相关工作,贾凤华说:“我本来是想给小陈配一个助理,现在找他的项目太多了,不可能事事让他亲自联系,必须得有个人提前帮他沟通、筛选,Stella,你经验很丰富,有你帮忙,我就放心了。”   “贾姐,这是小事儿。”祝繁星说,“我以前往上对接的是一整个演出团队,往下对接的是剧院、营销公司和售票平台,陈念安才一个人,我肯定搞得定。”   贾凤华说:“你让他给你开工资,女朋友也不能白干。”   祝繁星大笑:“我和他不用算那么清。”   临近中午,陈念安和祝繁星抵达保定,先去墓园给曹文月和姥爷扫墓。   这个季节,墓园里人烟稀少,空旷寂寥。   祝繁星站在妈妈的墓碑前,久久没有说话。   曹文月病逝时年仅二十八岁,遗照拍摄于她二十五岁那年,照片上的她乌发披肩,笑容灿烂,还是个青春女孩,而墓碑前的祝繁星已经与她病逝时同龄了。   陈念安献上鲜花,开口道:“曹阿姨,我来看你了。”   祝繁星拉了他一把:“你是不是该换个称呼啦?”   陈念安问:“换什么?”   祝繁星说:“我怎么叫你妈妈,你就怎么叫我妈妈呗。”   陈念安拧着眉,表情很可爱:“   可咱俩还没登记呢。”   祝繁星说:“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下次来又要过好久,你现在不叫,什么时候叫?”   陈念安:“……”   他抿了抿唇,看着曹文月的照片,重新开口:“妈,我是陈念安,是星星的男朋友,我来看你了。”   祝繁星挽住他胳膊,笑着说:“妈,你见过他的,以前他是我弟弟,现在是我对象,再过几天,他就是我老公了。你别太惊讶,别在那边找我爸和我另一个妈吵架哈,他俩还不知道呢。”   陈念安没像她那样说笑,郑重地说:“妈,你放心,我爱星星,我们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这辈子同甘共苦,不离不弃,请你在天上保佑我们。”   离开墓园,二人一狗直奔姥姥家。   祝繁星有四年没和姥姥见面了,她提着礼物、陈念安抱着小狗坐电梯上楼,姥姥知道他们来了,早已在门口等待。   祖孙俩甫一相见,双双潸然泪下,祝繁星紧紧地抱着姥姥,呜咽着说:“姥姥,对不起,我现在才来看你。”   曹家姥姥已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满头白发,身型清瘦却佝偻,看着比过去矮了许多,她拍着外孙女的背,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唉……这个疫情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祝繁星和陈念安跟着姥姥进门,家里还有一个住家保姆,负责照料姥姥的生活。姥姥的目光在陈念安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迷茫地问:“星星,这是谁啊?是你对象吗?”   祝繁星说:“姥姥,这是念安,陈念安,你还记得吗?我大弟弟。”   “哦……念安,我想起来了。”姥姥又问,“小满宝没跟你们一起来吗?我听小舟说,满宝也在北京。”   郜行舟能看到祝繁星的朋友圈,祝繁星说:“满宝在上学呢,还没放假。”   “这样啊。”姥姥又看向陈念安,“念安现在很帅啊,真是个大小伙子了,几岁了呀?”   陈念安说:“姥姥,我二十四了。”   “哦,那还很小啊,有对象没?”   “呃……”陈念安说,“还没有。”   姥姥又去问祝繁星:“星星,你也没对象吗?”   祝繁星说:“姥姥,我七月份才回国,上哪儿去找对象?”   “也是。”姥姥拍拍她的手,“不过你都三十岁了,也该找起来了。”   祝繁星一愣:“姥姥,我才二十八呀!”   “二十八?”姥姥懵懵地看着她,“我怎么记得,你已经三十整了。”   祝繁星:“……”   姐弟俩吃饭时,姥姥坐在沙发上“嘬嘬嘬”地逗西瓜玩,西瓜性格活泼,也不认生,在大客厅快乐地跑来跑去。   祝繁星悄悄问保姆阿姨,姥姥是不是老糊涂了,保姆说:“稍微有点儿,但她不是老年痴呆,家里人全认得的,出门也不会迷路,她就是年龄大了,有点神经衰弱,容易忘事儿。”   这么一来,更是绝了祝繁星对姥姥坦白的心思,何必让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徒生烦恼呢?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一两年才见一次面,即使她和陈念安办婚礼,以姥姥的身体条件也很难来喝喜酒,所以,就这么瞒着吧。   祝繁星和陈念安只在保定待一晚,带着小狗,他们不方便住酒店,当晚便住在姥姥家。小姨一家傍晚来吃饭,表弟郜行舟还带着女朋友。   他比陈念安小一岁,大学毕业后回到保定工作,热情地对女朋友介绍陈念安:“宝宝,前阵子咱俩看的那部连续剧,《我究竟是哪家人》,就是陈念安写的!他现在可是个大编剧!”   女孩星星眼地看着他,陈念安很不好意思:“别这么说,我只是个新人。”   小姨和姨父对祝繁星十分客气,客气中还带着一点疏离。小姨对祝繁星说,当初她给老父母买下这套大房子,其实是备着给郜行舟结婚用。如今姥爷没了,姥姥和保姆住这套房有点浪费,郜行舟又有了对象,他们打算明年开春后把姥姥接到自己家住,再把这套房子装修一下,给郜行舟做婚房,姥姥已经答应了。   祝繁星觉得,小姨是在告诉她,姥姥姥爷留下的房子,或是别的财产,以后都是郜行舟的。   这事儿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了,这次听完也没说什么,更不打算把自己和陈念安交往的事告诉给小姨,那纯属没事找事。   人们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生活,祝繁星想,对小姨来说,她只是个生活在外地、几年才见一次的外甥女,她做什么工作、经济状况如何、平日里的喜乐烦忧……乃至与谁谈恋爱,人家压根儿不会在意。他们只会在意她出现的动机,是不是在觊觎姥姥的财产。   祝繁星看着郜行舟,他正在和陈念安聊天,有着一张陌生的脸庞。   她想,若干年后,当姥姥也走了,她再来保定给妈妈扫墓时,大概率不会再与小姨、表弟见面,就像陈念安回五峤村那样,来去匆匆。   总有一天,这个城市不会再有令她牵挂的人。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祝繁星和陈念安就向姥姥告辞离开。这一天他们任务艰巨,要从保定开车去五峤村,全程近1000公里,加上吃饭,大概要花十二个小时。   一段漫长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旅程开始了,陈念安和祝繁星轮流开车,一路说笑,西瓜则在后座吃吃睡睡,陈念安开着车,打趣道:“这家伙就是第二个祝小睿啊,一坐车就睡觉。”   祝繁星说:“让祝小睿赶紧去考个驾照,以后咱们出远门就能三个人轮流开了。”   陈念安说:“迟早有一天,祝小睿也会有对象的,到时候你想让他跟着我们出门,他都不乐意,只想陪女朋友。”   “儿大不中留啊。”祝繁星感叹,“不过这样也好,咱俩就很自由了,可以带着西瓜出去玩儿。哎小老虎,我特别想去青甘大环线,看那个翡翠湖,那地方适合自驾,你有兴趣吗?”   陈念安说:“可以啊,不过青甘大环线适合夏天去,这会儿那边已经很冷了,明年夏天吧,咱俩一起去。”   “好呀!”祝繁星掰着手指头说,“我还想去内蒙,新疆,三亚,大理,丽江,西藏,西双版纳,张家界,长白山……”   “打住打住。”陈念安乐坏了,“姐,一年去不了那么多地方,咱们来日方长,一年一年排着队去。”   祝繁星说:“后年夏天,我想带你和小睿去巴黎。”   “啊?”陈念安问,“去干吗?”   祝繁星说:“看奥运会啊!我有门路,一定能搞到票!”   “真哒?”陈念安高兴地说,“好啊,我还没出过国呢。”   祝繁星愣了一下,她几乎把欧洲跑遍了,现在更想看的是祖国的大好河山,而陈念安和祝满仓还没出过国,连东南亚都没去过。   陈念安见她不说话,扭头看了她一眼,祝繁星噘着嘴巴,有点小失落,陈念安笑了起来:“姐,不急在一时,咱俩以后有的是时间,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我想去哪儿,你也陪我去。我们不用住很好的酒店,甚至可以租一辆房车,带着西瓜,走到哪住到哪,多好。”   是啊,那样多好。   祝繁星美美地想着,又问:“那你说的那个带院子的小房子,还有没有啦?”   “有啊,那个可以旅居,找个地方住一两个月。”陈念安说,“姐,我和你说实话,我其实没想过在北京买房,那边房价太高了,而我的工作比较自由,对时间和地点并没有特别多的要求。之前选择在北京打拼是因为那边机会比较多,以后就不一定了,我一直梦想着在哪个房价便宜的小城市买个小院子,养花养草,再养条小狗。”   祝繁星问:“那你还愿意回钱塘生活吗?”   “愿意啊。”陈念安说,“你还记不记得那部剧大结局时,邵寻冬说的话?她说,她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我现在真就是这么想的,在我心里,‘家’并不是一个实质性的东西,比如一个房子,必须有多大的面积,几室几厅,高层、洋房还是别墅,统统无所谓。我觉得,只要咱俩在一起,住哪儿都是我们的家。当然了,这只是我的想法,如果你想在哪个城市再买一套房,哪怕是北京,我也没有问题,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为此而努力。”   祝繁星看着陈念安的侧脸,他还非常年轻,绝对的未来可期,而她名下有一套大房子,对居所并没有太大的执念,发现自己很赞同陈念安的想法,‘家’的确不是一个实质性的东西,他们没有父母,暂时也没有子女,天大地大,在哪儿不能生活?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在哪儿,那儿就是他们的家。   一路疾驰,晚上九点多,祝繁星和陈念安终于抵达五峤村附近的县城。   他们在县中心找了家酒店住宿,酒店二楼有一家KTV,门口还有便利店,办理入住时,陈念安多交了点钱,前台同意他们把西瓜也带进房间,祝繁星说:“一会儿我们去便利店买两桶泡面吧,我有点饿了……”   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祝繁星回头一看,是四男一女从电梯里走出来,一路拉拉扯扯到大堂。   陈念安只看了一眼,就把头转了回去。   祝繁星抱着西瓜,倒是看起了热闹。那三个男的像是一伙的,打头的男人穿着紧身衣,戴着金链子,露出一对健硕的花臂,对着另一个男人破口大骂。唯一的女生浓妆艳抹,夹在中间劝他们,冷不丁的,被骂的男人扬起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那女生震惊地捂住脸,尖叫起来:“你打我?冯继强你打我?!”   祝繁星:“?”   那   叫冯继强的男人又一巴掌甩过去:“你个臭婊//子!不要脸!骗我说上夜班,这就是你上的夜班?大晚上的来歌厅陪男人喝酒?你**了是不是?你他妈是我老婆!跟我回家去!”   女生被打哭了:“你还记得我是你老婆啊?那你记不记得你有多久没给我钱了?晓晓才一岁!你爸妈也不管她!我不挣钱她就要饿死了!”   冯继强嗓门更大:“就算她饿死了你也不能来这儿挣钱!你个贱货!臭婊//子!敢给老子戴绿帽!”   他边骂边打,下手可重,那女人被踹翻在地,护着脑袋哀嚎连连:“我没有!我没有!我挣的都是干净钱!马哥!马哥!马哥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三个男人本来袖手旁观,听到这句话后,花臂男冲了上去,与冯继强扭打起来。其他两个也上前帮忙,对冯继强拳打脚踢,冯继强双拳敌不过六手,被打得嗷嗷惨叫,场面顿时失控。   县城酒店没有保安,祝繁星吓坏了,对前台工作人员说:“你们快去制止啊,这么打下去要出事的!”   两个前台都是女生,谁都不敢上前,只能哆嗦着拨打报警电话。   然而,双方实力悬殊,斗殴结束得很快,警察还没来,马哥拉起那女生,说:“你跟我走。”   女生还在哭,眼妆都哭花了,临走前,她对躺在地上打滚的男人说:“冯继强,我要和你离婚,晓晓我会带走,往后我来养她,这破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三男一女离开后,大堂归于平静,冯继强被打得鼻青脸肿,捂着肚子慢吞吞地爬起来。   他看了看周围,只有两个前台女生和一对正在办理入住的客人,他感到庆幸,没有太多人看见他的糗样。   陈念安还是没回头,前台把房卡递给他:“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房间在三楼。”   陈念安:“谢谢。”   只有祝繁星还面对着冯继强,怀里抱着小狗,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十几年未见,冯继强当然不认得她了,如果那女生没叫出“冯继强”这个名字,祝繁星也不会认得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冯继强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指着她恶狠狠地说:“臭婊//子!你他妈看什么看?”   祝繁星:“……”   陈念安拖起箱子,搂住她的肩:“姐,走吧,我们上楼。”   他们并肩往电梯间走去,冯继强则瘸着脚,骂骂咧咧地走出了酒店大门。 第193章 第24章小老虎,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西瓜坐了一天车,只在服务区放过风,已经不是一只快乐小狗。进房后,陈念安把小狗窝放在地上,又给西瓜备好水和狗粮,西瓜喝了几口水,懒洋洋地趴进了狗窝。   陈念安坐在床沿边发呆,祝繁星看着那一人一狗,都是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她走到陈念安面前,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问:“心里不好受吧?”   “嗯。”陈念安承认了,也抱住她的腰,把脸颊埋在她的肚子上。   他并没有因为冯继强窘迫的境况而幸灾乐祸,他都不知道,冯继强已经结婚了,还有了一个一岁小孩,而他的妻子要与他离婚。   这些事其实与陈念安无关,但他还是会感到难过,为那个无辜的孩子。   “小老虎,那和咱们没关系。”祝繁星柔声道,“那是冯继强自己走出来的路,你不要被他影响。每个人都不容易,但我一直觉得,一个好手好脚的年轻人,哪怕学历不高,只要肯花工夫去学门技术,学不了技术就卖体力,那过上普普通通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冯继强会变成现在这样,你的舅舅舅妈要负很大的责任。”   陈念安说:“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他的小孩怎么办?”   祝繁星说:“你别忘了,你妈妈离开五峤村时,你也只有一岁,算是天崩开局,但你现在长得很好啊。我们每个人都是从孩子长起来的,所以别多想,那孩子有TA自己的造化,我们只能祝福TA。”   陈念安说:“姐,我真幸运,能遇见你。”   祝繁星笑了:“不是啊,我能遇见你,才叫幸运。”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陈念安好受多了,仰起脸看她:“今天咱俩都累了,你先去洗澡,早点睡觉。”   “好,我洗完你洗。”祝繁星揉揉他头发,“小老虎,明天,咱们就能回到钱塘了。”   这一晚,他们什么都没做,陈念安窝在祝繁星怀里,拧着眉头,沉沉睡去。   ——   在县城休整一夜后,第二天早上,陈念安和祝繁星带着西瓜前往五峤村。   他们直接把车开到坟墓附近,悄摸摸地进村,给冯采岚、陈禄和姥姥扫墓。   这一回,换祝繁星改口,对着墓碑说:“爸,妈,重新做个自我介绍,我是祝繁星,是陈念安的女朋友,再过几天,我和他就要结婚了,妈,吓一跳吧?你的宝贝儿子被我拐到手啦!”   陈念安嘀咕:“明明是我拐的你。”   祝繁星踢了他一脚。   上完香,两人蹲在地上给坟包清除杂草,陈念安想起自己在钱塘生活多年,还未参加过别人的婚礼,问:“姐,钱塘结婚要彩礼吗?”   “不要。”祝繁星说,“老城区没有彩礼这个习俗。”   “真的吗?”   “真的呀。”祝繁星卖力地拔着草,说,“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耗子。”   “那黄金呢?”   “那个因人而异,我不需要。”祝繁星说,“我平时也不爱戴金啊。”   “那钱塘结婚的习俗是什么?”陈念安想了想,自问自答,“男方要准备婚房,对吧?”   “没错,但这个是真的不需要了。”祝繁星抬头看他,“我那么大一套房子呢,还不够咱俩住吗?”   陈念安问:“我……什么都不用准备?”   “对啊,没什么好准备的呀,婚纱照都拍了。”祝繁星笑着说,“就是登个记,一切从简,婚礼以后再说,我一点都不着急。”   陈念安说:“姐,你这是裸婚啊,祝叔叔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祝繁星说:“那你让他来找我,我任他打骂,只要他肯来。”   陈念安哑口无言。   祝繁星见他还是一脸纠结,乐得直笑:“行啦,陈念安同学,浪漫一点吧,我爱你,你爱我,就行了呀,咱俩的关系和别人不一样。”   陈念安说:“姐,我不想你受委屈。”   “我能受什么委屈啊?你是缺我吃还是缺我穿了?”祝繁星说,“诶,我突然想唱歌了。”   她晃着脑袋唱起歌来:“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   陈念安笑得不行,祝繁星就是这么一个人,心里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她想不通的时候,他怎么努力都没用,当她想通了,一切就变得极其简单。   其实这也是一种处事能力,她追求的,始终是内心的自洽。   两人边干活边聊天,这时,有个村民路过附近,看到他们后,惊讶地开口:“虎仔?是虎仔吗?”   陈念安回过头去,那是个五十多岁的婶婶,有点面熟,他站起身,说:“是我,婶婶好。”   婶婶说:“你不认识我了?我家离你家不远,我和你妈妈还是小学同学呢!”   陈念安出神地打量她,心想,妈妈要是还活着,现在就是这个年纪了?   婶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家看你姥爷了吗?”   陈念安说:“我刚到,还没去。”   婶婶好奇地看向祝繁星,祝繁星还在干活,冲她笑笑。   “那是你对象吗?”   “对。”陈念安说,“她是我对象。”   婶婶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虎仔,我问你,那个电视剧是你写的吧?我们全村都看了,电视里头那些事儿,是真的吗?”   陈念安瀑布汗,不想承认,也不想否认,只能沉默。   婶婶掩着嘴笑:“这几个月,你舅舅舅妈在村里腰都直不起   来,走到哪儿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对你怨气可大,你去你姥爷家要小心些,他们现在和你姥爷一起住呢。”   陈念安问:“他们不是住在县城吗?”   “不是,早搬回来了。”婶婶说,“你这几年没回来,可能不知道,去年春节你表哥结婚了,嫌两个老的碍事,把他俩赶回村来住,小两口住县城那房子。后来女方生了个女儿,你舅妈嫌不是儿子,又记恨你表哥赶走她,死活不肯去帮儿媳妇带孩子。现在嘛,老冯叔和你舅舅舅妈是闹掰的,住在一起也是分灶吃饭,你舅舅舅妈和你表哥也是闹掰的,你表哥春节都没回来过年,也不知道过得咋样。”   陈念安知道,他过得不咋样。   “还是你过得好,虎仔,你真争气啊!”婶婶上下打量他,越说越激动,“模样好,读书好,还有本事,都能拍电视了。你妈妈要是还活着,该多高兴啊,以前上学时,你妈妈就是我们班读书最好的那一个,你真是随了她。”   婶婶前脚刚走,陈念安和祝繁星后脚就离开了这个小山村,他们不想再遇见其他人,更不想和冯智光、邬丽菊碰上面。   原来,五峤村的村民们已经知道那部剧是他写的了。   陈念安心里突然有点高兴,剧里的小娟、寻冬母女在娘家受尽委屈,而剧外,妈妈受委屈时,他年纪还小,帮不上什么忙。现在,他总算为妈妈和自己讨回了一点公道。   又是一趟六小时的旅程,下午四点多,陈念安看到远处收费站上方三个硕大的字——钱塘北。   他们回到钱塘了。   他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心里百感交集。   祝繁星冷静地开着车,过收费站时,见陈念安坐得端正,问:“你很紧张吗?”   “有一点儿。”陈念安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说,“我两年多没回来了。”   祝繁星说:“我四年没回来呢,我怎么不紧张?”   陈念安把脑袋搁到窗玻璃上,哀怨地说:“任叔叔又不会打你,他要是发火,只会打我。”   祝繁星哈哈大笑:“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几年前和我表白时,我看你胆子挺大呀。”   陈念安:“……”   “小老虎,别害怕。”祝繁星给他吃定心丸,“有我在呢,谁都动不了你。”   她把车开到榕晟府,和陈念安抱着西瓜、拖着行李走进1001室。   小西瓜憋坏了,一下地就在客厅里撒欢儿地跑,陈念安笑道:“玩吧,这儿地方大。”   西瓜:“汪汪汪!”   祝繁星心情复杂,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来过这儿了,只在视频里看过房子的模样,她激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摸摸沙发,摸摸墙壁,又摸摸祝满仓留在客厅的电钢琴,说:“变了很多啊。”   陈念安在收拾西瓜的东西,说:“我换了很多家具家电。”   “还是很旧啊,还很土。”祝繁星环视着宽敞明亮的客厅,说,“这房子的装修也有十几年了,都过时了。”   2008年装修的房子,风格一言难尽,欧式简约和地中海风格糅杂,色系乱七八糟,再加上被几任租客使用过的痕迹,放在当下,这实在不能算是一套适合居住的好房子。   祝繁星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哎,小老虎,趁我们三个现在都在北京,不如把这房子重新装修一下,按我们自己的喜好来,怎么样?”   陈念安问:“谁来监工?”   祝繁星说:“不用监工,找个好点儿的装修公司,线上联系就行,我可以每个月回来一趟看看进程,最多半年,应该就能搞好了。”   陈念安说:“行,这钱我来出。”   “?”祝繁星一愣,“为什么你来出?”   陈念安有点害羞,说:“刚才,你开车时,我给耗子发微信了,他说,钱塘这边结婚,一般就是男方准备婚房,女方负责装修,或陪嫁一辆车,那你准备了房子,当然是我来装修了。”   祝繁星:“…………”   她发出一通爆笑,蹦过去一把抱住陈念安,往他嘴上啄了一口:“小老虎,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陈念安已经是个老司机了,可还是容易脸红,看着面前女孩明亮的笑眼,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温柔地亲吻她。   她的嘴唇好柔软啊,像一颗甜甜的果冻,他贪婪地吮吸着,探索着,很快就动了情。   “噫~”祝繁星感受到他的变化,娇羞地捶了他一下,”   大白天的,你就这样。”   “好几天没做了。”陈念安眼瞳乌黑,嗓音低沉,“你不想么?”   “现在啊?”祝繁星抿着嘴笑,“至少打扫一下卫生吧,把床铺好,再洗个澡,这屋子两个多月没住人了,都是灰尘。”   “好吧,先干活。”陈念安又重重地亲了她一口才松开她,“地板,桌子,你先挑。”   祝繁星说:“我擦桌子。”   陈念安笑得开心:“行。”   祝满仓离家前把1001室打扫过,每张床上只剩床垫,床上用品全晒过洗过收进衣柜。陈念安和祝繁星分工合作,一个扫地、拖地,一个抹桌子,先把客厅、厨卫和主卧打扫干净,其他房间打算明天再弄。   主卧的双人大床铺好床单,陈念安抱出一床薄被,两人一起套被套,很快,主卧已是窗明几净,祝繁星说想泡个澡,陈念安便去主卫刷浴缸、放热水。   祝繁星套好枕套后,在主卧转了一圈,拉开衣柜移门,看到里头挂着很多自己多年前的衣服,陈念安不会丢,从光耀新村搬到了这里。   她又看到那台保险箱,想起自己和陈念安要去登记结婚,需要用到户口本,便按下密码,想把户口本拿出来。   密码没有变,980720,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保险箱门弹开了,里头分两层,上层比较窄,放着一堆纸质文件,房产证、户口本之类,而下层是她的首饰和爸爸妈妈留下的贵重物品。   除此之外,还有一样奇怪的东西。   祝繁星:“咦?”   她从保险箱里拿出一个透明玻璃瓶,凑到眼前,好奇地看,瓶子里居然装着数不清的“星星”。   各种材质,各种大小,各种颜色,祝繁星惊讶地张开嘴,拧开瓶盖,抓出几颗星星放在掌心,这一批次里,她能认出来的有绿色的翡翠星星,原木色的木头星星,红色的玛瑙星星,粉色的水晶星星……还有一颗闪闪亮亮的金色星星,像是纯金做的。   瓶子里,纯金星星最多,至少有二三十颗,个头还不小,夹在其他星星中特别醒目。   祝繁星疑惑地望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里头正传来陈念安刷浴缸的声音。   她又弯腰看向保险箱,发现了另一样东西,像是一张贺卡。   她拿出贺卡,一打开,就看到陈念安熟悉的字迹。   【姐,   这也许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张生日贺卡,对不起,我任性了,打算离开钱塘,去远方看看。   瓶子里有76颗星星,那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从你25岁算起,每年一颗,直到你100岁。   姐,祝你长命百岁,健康快乐。   始终心存希冀,目有繁星。   追光而遇,沐光而行。   我永远是你的弟弟,我永远爱着你,保重。   陈念安[笑眯眯的卡通老虎头]   2020年7月26日】 第194章 第25章你怎么还叫我姐啊?换个称呼……   浴缸被刷得洁白如新,陈念安开始放热水,洗过手后回到主卧,说:“姐,在放水了,放完了你去泡澡。”   祝繁星坐在床沿边,眼红红地看着他。   陈念安吓一跳:“你怎么了?”   他走去她身边坐下,祝繁星从身后拿出那个玻璃瓶和贺卡,问:“这是什么?”   陈念安顿时张口结舌,心说糟糕。   这是他离开钱塘时提前为祝繁星准备的生日礼物,能往后跨越七十六年。当时他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和姐姐这辈子再无可能,与其纠缠不休,不如潇洒放手。   在他的设想中,姐姐回国后会回到榕晟府,打开保险箱就能看到这份礼物。他没料到疫情凶猛,姐姐一直没能回国,一回来竟是空降北京,更没料到他俩会一起回钱塘,还是以恋人的身份。   所以,当两人一起看着这张贺卡和这瓶星星时,陈念安尴尬地想挠墙。   祝繁星看着身边男人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板起脸,问:“什么叫最后一次给我写生日贺卡?”   陈念安结结巴巴:“不是,我,我就是……”   祝繁星说:“一年送一颗星星,亏你想得出来,小金子就算了,这个小木头小石头又是什么?”   陈念安叹了口气,接过那个玻璃瓶,抬高到眼前,说:“你不觉得它很漂亮吗?这么多星星,是你的名字啊。”   祝繁星靠在他身上,问:“七十六颗啊,你从哪儿找来的?”   陈念安说:“有些是买的,有些是定做的,有些是捡来的。”   祝繁星惊讶不已:“还有捡来的?”   “嗯。”陈念安把星星全倒在床上,从里头找出一颗灰色小石头,说,“你看,这个就是捡来的。它就是个石头,但有很明显的五个角,像不像星星?我在A大湖边捡的它,就是因为捡了它,我才有了这个主意,想送你七十六颗星。”   “怪不得在北京,你不给我写贺卡,原来早有准备啊。”祝繁星接过那颗小石头,放在掌心细看,小小的石头是所有星星里最不像星星的那颗,但它地位特殊,是七十六颗星星的老大。   陈念安说:“贺卡……以后我还是会写的。”   “那必须的呀。”祝繁星瞪了他一眼,又绽开笑,“小老虎,我刚才在保险箱里还找到一样好东西,你猜是什么?”   陈念安问:“是什么?”   祝繁星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盖给他看:“铛铛铛铛!咱爸咱妈的结婚戒指!”   陈念安:“!”   2009年的夏天,祝怀康和冯采岚准备登记结婚。祝怀康是个有仪式感的人,把登记的日子定在那年七夕,在那之前,他计划和冯采岚及三个孩子拍全家福兼婚纱照,并买好一对结婚戒指,准备举办婚礼时使用。   一枚男式光戒,一枚女式钻戒,十三年了,一直放在保险箱里,没人戴过。   祝繁星把那枚光戒取出来,拉过陈念安的左手,先取下他中指的戒指,再把新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问:“大小怎么样?”   陈念安感受了一下:“刚刚好。”   他也取出那枚钻戒,照着祝繁星的做法,帮她换上戒指,钻石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闪耀,她惊喜地说:“我这个也很合适哎。”   她又把两枚戒指取下来放回小盒子,撩起眼皮看陈念安,白皙的脸庞上飞起两抹红晕,眼神里带着浓浓的笑意,陈念安突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但还是有些迟疑:“这会不会……太节约了点?”   “这不叫节约。”祝繁星说,“这叫缘分的延续,比咱们自己再去买一对婚戒有意义多了。”   她说的对!陈念安再无犹豫,接过那小盒子,干脆利落地在祝繁星面前单膝跪下,双手举起盒子,看着她的眼睛,问:“星星,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祝繁星笑开了花,接过小盒子,大声说:“我愿意!”   陈念安起身拥抱她,抱得特别紧,真是万般滋味涌上心间,他们又一次为彼此戴上戒指,眼里再无伤感,只有喜悦。   “啊,水是不是放满了?”祝繁星听着卫生间的声音不对,推开陈念安,“快去关龙头!要水漫金山啦!”   陈念安赶紧冲进卫生间,浴缸的水果然满出来了,他关掉龙头,麻利地取来拖把吸水,祝繁星倚在门框上看他,又抬手端详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   真神奇啊,十三年前,祝怀康和冯采岚没能喜结连理,让这对婚戒尘封于保险箱内。十三年后,他们的子女竟延续了这段缘分,也算是弥补了这份遗憾。   祝繁星看着弯腰拖地的陈念安,心想,就是他了,过去,现在,未来,人生路上与她相依相伴的那个人,一个特别特别好的男生。   她好爱他,是超越了爱情的那种爱,不怕激情退去,不怕新鲜感的消失,不怕任何的风吹雨打。她相信陈念安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互相   了解,互相尊重,互相信任,互相依赖,感情看似平淡,却历久弥新。   在1001室度过的第一夜,陈念安和祝繁星没有像平时那样上演激烈的动作片,小老虎收起他锋利的爪子、尖锐的牙齿,温柔地爱抚着他视若珍宝的那颗星。   祝繁星“嘤嘤”地哼着,陈念安俯身亲吻她,问:“喜欢吗?”   祝繁星眼中柔情似水,双臂环着他的脖子:“喜欢,你呢?”   “我也喜欢。”   “嗯……还可以再凶一点。”   陈念安笑了:“好。”   小老虎的爪子和利齿又亮出来了,初秋季节,房内却是一片春光,小西瓜被关在门外,对于卧室里传来的阵阵春曲,小毛孩子已是习以为常。   ——   接受了三天两晚的居家隔离后,陈念安和祝繁星终于出关,被允许在钱塘四处活动。   这时已是九月底,国庆长假即将来临,趁着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他们开车去民政局办理结婚登记。   陈念安特地穿上一条红内裤,说今年是壬寅虎年,他的本命年,他要喜上加喜,把祝繁星逗得直笑。   他们在民政局现场拍摄结婚照,穿着陈念安七月买的那两件情侣装——干净清爽的白色T恤,祝繁星长发披肩,妆容清丽,陈念安发型利落,眉眼俊朗,两人在镜头前并肩而坐,笑得幸福又甜蜜。   2022年9月30号,星期五,钱塘昼夜有温差,最高气温32度,最低气温22度,秋老虎还未完全退场。   黄历上写着:今日宜结婚。   经历过简单的手续,没有彩礼,没有五金,没有专门的婚房,也没有亲朋好友的见证,只有一对父母留下的婚戒,还有来自北京的祝满仓的祝福,陈念安和祝繁星化繁为简,在这一天,正式结为夫妻。   领完证还没完,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户籍地派出所,在车上,祝繁星把两个小红本拍给祝满仓看,祝满仓立刻打来电话,问:“这就办完了?”   祝繁星乐呵呵地回答:“对啊,本来就很简单,没用多少时间。”   祝满仓大声说:“恭喜恭喜!新婚快乐!祝我哥我姐百年好合!哥!你听没听到啊?”   陈念安在开车,也大声喊:“听到啦!你姐开着外放呢!别那么大声。”   祝满仓大笑起来:“我是不是很快就要做舅舅了?”   “那还早呢。”祝繁星说,“我俩暂时没有生孩子的计划,我工作都没着落,生什么孩子呀,养一个你就够费劲的了。”   祝满仓又是一通乐,问:“那你俩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过个一两年吧,也不是一定要办。”祝繁星说。   陈念安插嘴道:“不行,婚礼一定要办,这个我有执念。”   “啊?你的执念这么独特?”祝繁星对着手机说,“你哥说了,他想办婚礼,时间地点再议。”   祝满仓说:“我要给我哥做伴郎!”   “伴郎肯定是你啊。”祝繁星说,“祝小睿,先不和你说了,我们快到派出所了,要去给你哥上户口。”   “噢!”祝满仓说,“最后再说一次,新婚快乐!你俩要好好的啊。”   祝繁星挂掉电话,陈念安问:“时间再议,我能理解,地点怎么再议?难道不在钱塘办吗?”   祝繁星说:“这还真不一定,我要好的几个朋友大多不在钱塘。”   陈念安问:“你想在北京办?”   “哎呀,你别急嘛,我还没想好。”祝繁星说,“我是真不想大操大办,没那个必要。我想选一个最合适的地点,邀请咱俩最亲密的长辈、朋友来参加,人不用多,我们也不收他们礼金,大家简简单单吃顿饭就行了,你能接受吗?”   陈念安想了想:“我能接受,可以简单,但必须要办。”   “哈哈哈哈……”祝繁星大笑,“哎呦小老虎,你太好玩了,我都没看出来,你居然对婚礼有执念。”   陈念安说:“姐,我不想让祝叔叔失望,他要是还活着,唯一的宝贝女儿结婚,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他肯定心疼死了,咱们也不是没有条件办,这事儿你听我的吧,可以简单,但必须要办,我不想留下遗憾。”   “行,听你的。”祝繁星爽快地应下,又说,“哎,你怎么还叫我‘姐’啊?换个称呼呗。”   陈念安:“……”   刚好遇到一个红灯,陈念安停下车,祝繁星凑过去逗他:“叫不出口啊?”   陈念安转头看着她,几秒钟后,绿灯亮了,他驾车起步,说:“老婆,坐好了。”   “哎呦,还真是很不适应啊。”祝繁星笑得肩膀直抖,“算了算了,你还是叫我‘姐’吧,叫‘星星’也行。”   陈念安说:“你也还是叫我‘小老虎’吧,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祝繁星逆反了:“那我非要叫你‘老公’呢?”   陈念安:“……”   “也……行。”他体味了一下,“哎你别说,还挺刺激的。”   祝繁星快笑晕了,一看窗外:“开过头了开过头了,派出所在那儿!”   陈念安调头回来,把车停好后,两人走进派出所,在办理户籍登记的柜台,祝繁星拿出一堆资料交给工作人员,说要给陈念安办落户。   “呦,今天刚领证啊?”办事的大姐惊喜地看着他们,“恭喜你们啊。”   “谢谢。”祝繁星笑得很甜,从包里掏出一小盒巧克力递给她,“请您吃喜糖。”   “哎呦,我们不能收礼物,谢谢啊,心领了。”大姐说,“你放柜台上吧,有人来办事,我可以叫他们吃。”   她拿出表格让祝繁星和陈念安填写,又操作起电脑来,本地户籍落户非常便捷,没多久,新的户口本就出来了,祝繁星和陈念安头碰着头一起看。   A省钱塘市西城区榕晟府6栋1单元1001室。   祝繁星:户主   陈念安,与户主关系:配偶   他眼眶发热,在钱塘“漂泊”十三年,他的户口总算是落在实处。   排在他们后面的是一对母女,年轻妈妈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孩子明年要上学,妈妈来给她办户籍转移。   小女孩踮着脚,看到柜台上那盒巧克力,舔舔嘴唇,伸手去摸摸,妈妈说:“哎,你别动人家东西。”   小女孩把手收了回来,办事大姐说:“小朋友,你想吃就吃,这是那对小夫妻给的喜糖,他俩今天刚登记结婚。”   祝繁星和陈念安还没走,闻言抬头,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妈妈,我能吃吗?”   年轻妈妈想了一下,看祝繁星和陈念安面善,笑着说:“吃吧。”又对祝繁星说,“恭喜你们呀。”   祝繁星笑得开怀:“谢谢。”   小女孩剥开一颗巧克力吃进嘴里,妈妈问她:“好吃吗?”   “好吃。”小女孩鼓着腮帮子说,“可甜了。” 第195章 第26章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家里没吃的了,离开派出所后,陈念安和祝繁星去超市大采购。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闲逛时,陈念安还有些恍惚,低头看到自己的左手,中指的对戒还没戴热乎呢,已经换成了无名指的婚戒。   老天爷,他结婚了。   妻子是祝繁星!   他是她的丈夫,配偶,法律规定的直系亲属,落在一个户口本上的一家人,可以进行术前谈话、签字,不会被赶出诊室的那种家人……   祝繁星挽着他的胳膊浏览商品,手里提起一串香蕉,说:“小老虎,咱俩安排一下行程吧,你是三号喝喜酒,那明天咱们可以去看望爷爷奶奶,后天去任叔叔家,怎么样?”   陈念安没吭声,祝繁星拉拉他胳膊:“小老虎?”   “啊?”陈念安如梦初醒,“你说什么?”   “你魔怔了?”祝繁星说,“我说咱俩明天去光耀新村看望爷爷奶奶,行不行?”   “行啊。”陈念安说,“给他们买点东西吧,我知道他们爱吃什么。”   祝繁星笑问:“你在想什么呀?逛超市还走神。”   “我在想,我居然和你结婚了。”陈念安说,“跟做梦似的,姐你拧我一把,我看看疼不疼。”   祝繁星没拧他胳膊,直接往他屁股上拧了一把,陈念安原地起跳,瞪大眼睛看着她,祝繁星笑得肆无忌惮:“我老公屁屁好翘啊,手感真不错!”   老公……陈念安浮想联翩,晚上他要这样,那样……   他俩在超市买了一堆吃的用的,开车回到榕晟府,这几天居家隔离,他俩没闲着,天天在家收拾东西。   祝繁星已经决定把1001室敲掉重装,所有的家具家电都不要了,他们只需把私人物品整理出来,租个一居室存放半年,祝繁星回来监工时,也能在那边暂住。   这些年,他们各自搬过几次家,打包行李已是经验十足,可这不代表他们喜欢搬家。很少有人喜欢搬家,人们普遍向往安稳惬意的生活,祝繁星想,再折腾一次吧,他们三个现在全都生活在北京,正是装修1001室的好时机,房子装修得舒适温馨,才会有更好的居住感,会更像一个家。   陈念安的很多行李还留在家里,在那间朝北的小次卧,祝繁星和他一起收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翻出好几样陈年旧物。   “虎头帽!”她看着那顶帽子,觉得有趣极了,“你快戴上,我给你拍张照!今年是虎年,戴着多应景。”   陈念安依言把那顶虎头帽戴在头上,还做了几个可爱的小表情,祝繁星笑得直拍大腿:“太好玩了!救命啊,你居然还留着它。”   “无奖问答。”陈念安摘下虎头帽,又举起一只断了线的羽毛球拍,问,“这是我几岁时的生日礼物?”   祝繁星苦思冥想,应该是初中阶段,果断回答:“   十四岁!”   “不对。”陈念安说,“十三岁。”   “你记这么牢?”祝繁星惊呆了,“拍子都坏了,你还没扔啊?从102搬去403,再从403搬回这儿,你干脆带去北京得了。”   陈念安闷着头笑:“我是想呢,带不走啊,你送我的礼物太多了,我不舍得扔。”   祝繁星问:“我每年送你的生日礼物,你都记得吗?”   “当然。”陈念安说,“不仅记得,还都留着呢。”   “来来来,咱俩玩个游戏。”祝繁星来劲了,盘腿坐在地板上,与他面对面,“咱俩互相送礼物是从2010年开始的吧?我不要你说我送了你什么,我要你说你送我的礼物,我自己来说我送你的礼物,看谁正确率高。”   “好啊,我稳赢。”陈念安说,“我先说个最早的吧,2009年我没送你礼物,但你送我了,就是那只巧虎,现在在北京。”   “哦!对哦!那个也是生日礼物,妈呀!你住院的时候我去给你买的。”祝繁星说,“诶,你不是走哪儿都要带着的吗?那是你的阿贝贝啊,这次怎么没带回来?”   “阿贝贝”是指小朋友依赖的安抚物的昵称,不一定是一床小被子,可能是一块毛巾、一件衣服、一个玩具。对陈念安来说,巧虎玩偶就是他的阿贝贝,以前出游时,他每次都会带上,放在枕头边陪他一起睡,去北京闯荡也没落下它。   陈念安牵过祝繁星的手,笑得温柔:“我现在有新的阿贝贝了,就是你。”   祝繁星心里甜甜的:“好了,游戏开始,2010年,我送你的礼物是一个新书包,对吧?”   “对。”陈念安说,“我送你的礼物是一个星星发圈。”   祝繁星回忆了一下,没错,是一个星星发圈,黑色发绳,黄色星星,只是,搬来搬去那么多次,早就找不到了。   “好像已经不见了。”祝繁星心中愧疚,“那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陈念安说:“没事儿,贺卡你不是留着么,我帮你收拾行李时看见过,你都放在一起。”   祝繁星又绽开笑:“对,贺卡我都留着。咱们继续,2011年,我送你的就是那个羽毛球拍。”   陈念安说:“我送你的是梳子,还有一本杂志。”   “杂志还在!”祝繁星用力地拍了一下手,“那个上面有你的文章,我留着呢!”   陈念安的眼神突然变得狡黠:“2012年,你送我什么?”   祝繁星努力回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手机吗?那个华为?”   “不是。”陈念安说,“那年你压根儿没准备,给了我一张礼物兑换券。”   “啊!你别提这事儿了。”祝繁星捂住脸,“我就干了一回,就那么一回!你好记仇啊,说多少次了?”   陈念安哈哈大笑:“那年你十八岁,我送你的礼物是一支美宝莲的口红。”   久远的回忆纷至沓来,后面的游戏,祝繁星靠着陈念安的肩膀继续完成。陈念安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有珍珠耳钉、香水、转运金珠、平安无事牌、护肤套装……祝繁星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有手机、剃须套装、Kindle、机械键盘、太阳镜……   世界变化太快,这年的六月初,亚马逊已发布通知,次年六月,Kindle中国电子书将停止运营。祝繁星买的时候根本想不到,曾经那么流行的一件商品,有一天会说没就没。   她打开手机,和陈念安一起翻看朋友圈里每年生日时拍的照片,她没出国前,他们年年一起过生日,7月20号过一次,7月26号再过一次,蛋糕只买一个,两人轮流。   照片清晰地记载了他们的少年岁月,2010年时,祝繁星十六岁,陈念安十二岁,祝满仓才六岁,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   “小老虎,你看,你那会儿好小啊,又黑又瘦。”祝繁星靠在陈念安身上,手指戳着手机屏幕,说,“我现在觉得我好像周扒皮啊,把你当童工使唤,我记得,我每个周末回家,都是你在买菜做饭,连碗都不让我洗一只。”   陈念安揽着她,说:“不是,我真的很喜欢做饭,那会儿我刚拿了厨神奖杯,飘了呀,特想给你们露一手,吃饭时听你夸我几句,我能美一宿。”   祝繁星笑了起来:“对哦,你还去参加过做饭比赛呢。”   她精准地搜索出每年七月的照片,看着陈念安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一个小少年,又长成一个小伙子,嘴唇上有了小胡子,额头上冒出青春痘,肩膀越来越宽阔,个头一年比一年高,慢慢的,变成如今这个高大俊朗、笑容温和的身边人。   而她自己,也从一个花季少女长成一个妙龄女大学生,又长成一个女青年。少女时期,她长手长脚,瘦得像根竹竿,脸上却有饱满的胶原蛋白,笑起来明媚可爱,让人隔着屏幕都想去捏捏脸。   怪不得三十多岁的女明星去演十几岁的少女会被人吐槽,能不吐槽吗?她现在才二十八岁,穿得再休闲再校园,也没法硬凹少女感了,陈念安也一样,他已经不是一个少年。   真正的少年是祝满仓,那个曾经会不害臊地脱掉裤子、对她说“姐姐,我小鸡/鸡疼”的小男娃。   所以,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孩子们会长大,年轻人会变得成熟,中年人会老去,而老年人会逐步走向死亡,这是自然规律,与财富地位无关,谁都躲不过。   除了生理机能的变化,时间还会改变人的思维想法,祝繁星深有体会。几年前,对于陈念安的爱慕,她吓坏了,生怕被周围人知道,说她乱/伦,骂她变态,她怕他们误以为是她勾引的陈念安,怕他们误以为她和陈念安共处一室,早已有了不堪的关系,她为此焦虑到失眠,干脆一逃了之。   但她又放不下陈念安,那是她好不容易给自己找来的家人,所以,她矛盾了好几年,也痛苦了好几年,直到陈念安留下一封信远走他乡,她才在眼泪中确定,与那些流言蜚语相比,陈念安这个人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   二十八岁的祝繁星已经   什么都不怕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么快乐地和陈念安回到钱塘、领证结婚,没有去询问任何人的意见。   她可以共情二十三岁时的自己,如果时光能倒转,她相信自己依旧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在那间酒店房间,严肃地拒绝才十九岁的陈念安。   但她也相信,他们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十月一号早上,祝繁星和陈念安提着礼物来到光耀新村,敲响了202室的房门。   俞奶奶来给他们开门,门一打开,老太太就哭了。   陈念安喊她:“奶奶,我们回来了。”   俞奶奶抖着手拉过他,又拉过祝繁星,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星星,念安,这都多少年了呀。”   祝繁星心疼地抱住她,帮她擦眼泪:“奶奶,别哭啊,我们来看你和爷爷,你要笑才对。”   俞奶奶抹掉眼泪,扯出一个笑,又朝着屋里喊:“老头子!老头子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刘爷爷拄着拐杖从屋里走出来,祝繁星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病魔完全改变了刘爷爷的模样,他戴着一顶毛线帽,整个人消瘦、枯槁、眼睛浑浊、肤色发黑,看着十分吓人。   “爷爷……”陈念安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上前抱紧刘爷爷,“爷爷,爷爷,我来看你了。”   “哎,别哭别哭。”刘爷爷心态倒是很好,笑呵呵地说,“爷爷好着呢,就是最近在做化疗,一用药就没胃口,皮肤还发黑,你俩别害怕,这病不传染。”   四人在餐桌边坐下,陈念安把大包小包的礼物交给俞奶奶,俞奶奶说:“人来了就行了,干吗买这么多东西?”   陈念安说:“都是你们爱吃的,你们留着慢慢吃。”   刘爷爷张嘴给他看:“牙都快掉光啦,吃不了咯。”   陈念安和祝繁星陪着爷爷奶奶聊了很久,详细地询问起刘爷爷的病情。年初复查时,医生发现癌细胞已转移到肺部,建议刘爷爷手术,但他不想做手术,只愿意保守治疗。   “我虚岁七十八了,实在受不了再开一次大刀。”刘爷爷说,“就这么拖着吧,过一天算一天,真走了也没啥遗憾了,我就是……唉,放不下我家老太婆啊。”   俞奶奶没听到,正在厨房洗水果,端来香梨和橘子让两个小年轻吃,放盘子时,她突然注意到祝繁星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眯了眯眼睛,问:“星星,你有对象了?”   “啊?”祝繁星也看看自己的手,“哦,这个吗?我结婚了。”   陈念安偷偷把左手藏到桌子底下。   俞奶奶大惊失色:“你结婚了?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在外国吗?你也找了个老外啊?”   “不是,我找的中国人。”祝繁星去抓陈念安的左手,陈念安绷着劲儿不让她抓起来,祝繁星面上还露着笑,牙却咬得死紧,和他在桌子底下“搏斗”。   刘爷爷和俞奶奶纳闷地看着他俩,祝繁星挣不过陈念安的力气,对着他噘起嘴:“小老虎,胆子大一点!咱们不是说好的吗?要和爷爷奶奶坦白的,这可是咱们的爷爷奶奶,他们不会来骂你的!”   刘爷爷、俞奶奶:“???”   陈念安认命了,缓缓举起左手,给爷爷奶奶展示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祝繁星一把抓住他的手,眉开眼笑地说:“爷爷奶奶,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和陈念安结婚了!” 第196章 第27章好孩子就该过好日子!   一阵沉默。   刘爷爷傻眼了,俞奶奶捂住心口,“哎呦哎呦”叫了两声,祝繁星想起奶奶心脏不太好,连忙搀着她坐下:“奶奶,你别激动,这是好事儿呀,除了满宝,我们第一个告诉的就是你们。”   俞奶奶一张胖脸皱成一团:“星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祝繁星说:“奶奶,是这样的,我呢,今年七月从巴黎回来后,直接去北京找的陈念安,他在北京租了个房,我就在他那儿住下了。你们知道的,我俩有四年没见了,当时他单身,我也单身,处着处着,我对他就有那种感觉了。”   她害羞地掠着头发,陈念安觉得姐姐不去考中戏,真是很可惜,这演技多唬人啊。   这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说辞,不管谁来问,都要一口咬定他俩看对眼是在祝繁星回国后,不能提起五年前发生的事。   祝繁星关照过陈念安,必须对外说是她追的他,她不想让陈念安被别人非议,尤其是那什么“吃绝户”的说法,祝繁星万分反感,绝对不允许被人安到陈念安头上。   俞奶奶说:“可、可他是你弟弟啊。”   祝繁星说:“奶奶,一开始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后来仔细一想,陈念安这个人各方面都很优秀,只做弟弟多浪费啊,而且我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户口也不在一起,我就主动追他了,然后……我俩就好上了。”   俞奶奶一脸呆滞,又看向陈念安:“你这就答应了?”   陈念安说:“奶奶,我们已经登记了。”   俞奶奶与刘爷爷茫然对视,刘爷爷说:“你奶奶的意思是,你们想好了吗?七月份才见的面,现在登记会不会早了点?结婚可是人生大事,你俩……就算你俩要处对象,是不是也应该多谈一段时间?”   陈念安说:“爷爷,不需要的,我了解我姐,我姐也了解我,我俩之前是被‘姐弟’的身份框住了,其实我们都很喜欢对方,既然说开了,就没必要再等了。”   俞奶奶又问:“满宝也知道了?他同意吗?”   “他同意的。”祝繁星握住她的手,说,“这是我和陈念安共同的决定,满宝没有意见,还很高兴呢,说我俩结了婚,以后过年他就有地方去了。奶奶,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我和陈念安本来就是一家人,以后会变得更亲密,现在我俩在一起,真的特别特别开心,所以才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祝福。”   短暂的震惊过后,二老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刘爷爷率先开口:“老太婆,我们年纪大了,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做决定吧。”   俞奶奶叹了口气:“唉……虽说有点怪怪的,可至少,比找个洋鬼子强。”   她至今对刘安安远嫁德国难以释怀,祝繁星笑出声来:“对嘛,我才不嫁老外呢,我家小老虎多好啊。”   刘爷爷悠悠开口:“其实这样也好,念安是个老实人,不像满宝那么活泼外向。老太婆,你之前还担心念安找对象后会被女孩拿捏,这下总不用担心了吧?星星是个好姑娘,她不会欺负念安的。”   俞奶奶看看祝繁星,又看看陈念安,嘴唇抖了抖,说:“我原本还想着能喝两顿喜酒呢,这下只有一顿了。”   祝繁星说:“没有没有,有两顿的,不是还有个满宝吗?他也会结婚的呀。”   俞奶奶说:“等满宝结婚,我在不在还不一定呢。”   祝繁星抱住她:“不会的,奶奶,你和爷爷会长命百岁的呀,我去和满宝说,让他早点找对象,早点结婚。”   俞奶奶没吭声,突然起身走进卧室,祝繁星以为她还在生气,没想到,奶奶竟是拿来一个红包,塞到她手里:“星星,念安,爷爷奶奶祝你们新婚快乐。”   祝繁星没有推脱,收下红包,和陈念安一起开口:“谢谢奶奶。”   俞奶奶拉着她的手,眼里又有了泪:“星星,爷爷奶奶是看着你出生、长大的,你今年二十八了,对吧?好孩子,记住奶奶说的话,你俩都没有爸妈,爷爷奶奶也老了,陪不了你们太久,往后的日子,你俩要相亲相爱地过,吵架时千万不能说伤人的话,时时刻刻都要记得,你俩才是对方最亲的那个人。少年夫妻老来伴,等你们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就知道了,兄弟姐妹走得再近,那也是外人,哪怕是亲生子女,都没法替代枕头边的那个人,能   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身边,一起度过几十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祝繁星的眼泪掉了下来,重重点头:“奶奶,我记住了。”   刘爷爷拍拍陈念安的肩:“念安,你是男子汉大丈夫,结婚了就要担起责任来,不能因为你比星星小几岁就觉得她该让着你,两夫妻没有谁让谁的说法。星星是女孩,又没有爸妈,以后你们有了孩子,没人能帮你们带,你一定要好好护着她,多出点力,生养孩子很辛苦,这事儿只有你们两个齐心协力才能扛过去。”   陈念安说:“我知道了,爷爷,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我姐的。”   祝繁星说:“爷爷,这事儿我一点也不慌,陈念安照顾孩子可有经验了。”   俞奶奶听乐了:“说的也是,哎呀,老头子,我能给念安打包票,你看他照顾满宝就知道了,他以后一定是个顶顶好的爸爸。”   这件事说开后,祝繁星和陈念安彻底地放松下来,和爷爷奶奶聊起他们在北京的情况,说到那部热播剧,俞奶奶高兴地直拍手:“念安告诉我们了,胡同里那对老夫妻就是照着我俩写的,连姓都没改,老头儿姓刘,老太太姓俞,我真是想不到,这辈子还能有个大明星在电视里演我,我跟所有人都说啦,那个俞奶奶就是我,哈哈哈哈……”   她笑声爽朗,感染了另三人,祝繁星笑着说:“还有娟娟阿姨和贾叔叔呢,他们看了吗?”   “看了呀,老邻居们都看了,娟娟和我说,时间过得真快,怀康和采岚居然走了十三年了,你们三个也长大了。”俞奶奶慈爱地看着陈念安,“念安真有出息,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星星,你和满宝也会越来越好,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三个都是好孩子,好孩子就该过好日子!”   听到这话,祝繁星想起一件事,从包里掏出一本厚相册,说:“爷爷奶奶,我们三个在北京拍了一套全家福,我专门带来给你们看。”   老人家眼睛不好,看不清手机上的照片,祝繁星便贴心地把全家福相册带回钱塘。   二老立刻戴上老花眼镜,肩挨着肩,一起翻开相册。   这是祝满仓入学前,姐弟三人去影楼拍的全家福。第一组造型,陈念安和祝满仓一人一身帅气的黑西装,祝繁星则穿一条黑色抹胸短裙,长发被卷成波浪,肌肤雪白,烈焰红唇,美艳不可方物。   有一张照片,三人站成品字型,祝繁星眼神冷冽地站在最前面,双手叉腰,下巴微抬,露着一双逆天长腿,脚上还踩着一双红色高跟鞋。陈念安和祝满仓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后,酷酷地看着镜头。   俞奶奶皱起眉:“呦,这拍得跟嘿//she会似的。”   “奶奶,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和我说过的话?”祝繁星指着照片说,“你说,这两个小拖油瓶,长大后会变成两个人高马大的帅小伙,一左一右往我身边一站,谁都不敢来欺负我,你忘啦?”   俞奶奶愣愣地问:“我说过吗?”   “你说过呀,我一直记着呢,专门拍这么一张来给你看。”祝繁星哈哈笑,“往后翻往后翻,后面就很温馨了。”   后面的照片的确一张比一张温馨,姐弟三人穿着白色“亲子装”,下配牛仔裤,或坐或站地摆着造型。有一张半身特写最可爱,祝繁星侧身弯腰,垂着长卷发,转过脸颊对着镜头,陈念安趴在她背上抱住她,祝满仓又趴在陈念安背上,三人叠成一只人肉汉堡,开怀大笑。   第三组造型,祝满仓没入镜,祝繁星将长发挽起,穿上一袭浪漫的白色婚纱,陈念安则穿着一套灰色西装,两人相偎相依,含情脉脉地对视,拍了一组“婚纱照”。   陈念安记得,祝满仓当时吐槽过,说这就算拍过婚纱照了?祝繁星理直气壮地说:“对啊,这样就可以了呀,你就说这是不是婚纱照吧!”   祝满仓嘴角抽抽,哑口无言。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交流,陈念安确认了,祝繁星对这些东西是真的一点也不讲究。她说他们无父无母,不需要向父母的亲友们展示这一切,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呢,他们自己开心最重要。   陈念安没法反驳她,如果一场盛大的婚礼是她的执念,他必定赴汤蹈火让她如愿,可如果那只是为了向外展示,而她本人并无兴趣,那他的确没有坚持的必要。   于是,他们达成共识,将举行一场小型的、私密的、简单的、温馨有爱又有趣的婚礼,在未来的某一天。   四人聊到中午,刘爷爷和俞奶奶非要留两个年轻人吃午饭,祝繁星没有拒绝,看着刘爷爷挽起衣袖往厨房走,陈念安拉住他,说:“爷爷,今天我来做饭。”   202室多年未装修,厨房设施早已老掉牙,陈念安站在油迹斑斑的灶台前炒菜,刘爷爷拄着拐杖陪在他身边,还是会忍不住插嘴指导。   俞奶奶说:“老头儿,你监工啊?”   刘爷爷呵呵笑:“我没监工,念安是我小徒弟,我看看他有没有进步。”   陈念安笑问:“进步了吗?”   “当然进步了。”刘爷爷仰头看着他,伸手比了个高度,“以前你才这么点高,现在是个大高个儿啦,唉……我是缩水咯。”   陈念安心里一直憋着一个问题,忍不住问出口来:“爷爷,你不做手术,是不是怕没人照顾你?”   刘爷爷:“啊?”   陈念安说:“安安阿姨很难回来,对吗?”   刘爷爷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叹气:“唉……现在闹疫情,她回来的确很麻烦,而且我觉得,我要是上了手术台,都不一定下得来,还是算了吧,活得也差不多了。”   陈念安说:“爷爷,你要是想做手术,就和我说,我可以回来照顾你,我现在做的工作很自由,时间由我自己分配,安安阿姨就算回不来,也没关系的。”   刘爷爷笑得眯起眼睛,拍拍他的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爷爷很高兴,这辈子能多出你们三个孙子孙女,念安,你不用管我,在北京好好工作吧,爷爷这辈子早就没有遗憾了。”   ——   吃过午饭,刘爷爷要午睡了,陈念安和祝繁星告辞离开,走在光耀新村小区里,祝繁星看着周围环境,发现楼栋外墙的颜色和材质有所变化,说:“这儿好像做过外立面整治了。”   陈念安说:“对,我毕业那年就在弄了。”   祝繁星望向一个方向,说:“小老虎,我突然想去一个地方。”   陈念安牵起她的手,微微一笑:“走,荡秋千去。”   真是心有灵犀,祝繁星感动地看着他。   可是,他们没能荡成秋千,甚至没能走进小公园。   整个小公园在施工,被蓝色挡板围了起来,一眼望去,连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梢都消失了。   陈念安和祝繁星站在工地旁,眼神里写满了失望。   他们只能离开,开车去墓园给祝怀康扫墓。   路上,陈念安见祝繁星郁郁寡欢地窝在副驾上,问:“还在怀念那架小秋千吗?”   “嗯。”祝繁星说,“我从小玩到大的。”   陈念安把着方向盘,说:“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祝繁星:“什么秘密?”   陈念安说:“有一年你过生日,温明远来找你,你俩在秋千那儿聊天,当时我躲在旁边的一棵树后面,偷听到你们说话了。”   “!”祝繁星震惊,“你听到什么了?”   陈念安说:“我听到你俩在讨论,你要不要去北京。”   祝繁星扶额:“……”   陈念安又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祝繁星叫起来:“你怎么这么多秘密啊?”   “不多,就这么几个。”陈念安说,“你高中毕业那年,有一天回家很晚,我担心你,就去小区外面接你,结果看到温明远送你回来,然后你俩在家门口接吻了。”   祝繁星:“!!!”   她嘴巴张得老大,陈念安目视前方,笑得人畜无害:“对不起,我知道偷窥不对,可当时没办法,我总不能蹦出来打扰你们吧?后来你还骗我,说你和温明远没谈过恋爱,骗小孩呢,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祝繁星汗都下来了:“陈念安,我小瞧你了呀,你还看见什么了?一起说出来吧。”   陈念安说:“没有了。”   “真没有了?”   “真没有了。”陈念安问,“说起来,温明远现在怎么样啊?结婚没?”   祝繁星望着窗外,说:“不知道,人还在美国,应该没结婚吧,群里也没人说起过。他平时在朋友圈发的那些东西我看都看不懂,全是学术方面的,他是真的超喜欢数学。”   陈念安又问:“那梁知维呢?他结婚没?”   “好像没有。”祝繁星说,“我只知道他在深圳买房了,那边房价很高,他买了个两室一厅,在朋友圈晒过,应该是打算在那边结婚吧。他算是挑对了行业,在比亚迪混得风生水起,已经是个小主管了。”   “姐,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   陈念安一笑:“说明你眼光好。”   “那可不!”祝繁星骄傲极了,“我挑人的眼光,不是我吹哈,前面的先不论,单说我最后挑的这一位,大帅哥,小鲜肉,才华横溢,编剧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温柔善良,勤奋踏实,有责任心,有上进心,还会做饭,会带娃,床上功夫更是顶呱呱,犹如猛虎下山,花样百出……”   陈念安起先还边听边乐,听到最后,脸皮变得滚烫:“姐!我开车呢!”   “哈哈哈哈哈……”祝繁星笑得不行,“我就是在说开车呀,你是写文的男人,应该能听懂吼?”   陈念安:“……”   他很无奈,想找刘爷爷告状,爷爷说错啦!全世界最能拿捏他的就是祝繁星了,他落在她手里,绝对会被她“欺负”一辈子。 第197章 第28章我可以来做星星的爸爸。   站在祝怀康的墓碑前,祝繁星又一次陷入沉默。   这是此次扫墓之旅的最后一站,面前的墓穴埋葬着她的爸爸,最疼她、最宠她的爸爸。   陈念安每年都会来这儿扫墓,只有去年没来,而祝繁星已经四年没来了。   回望过去十几年,扫墓这件事贯穿了她和陈念安的青春,他们总是奔波在去安徽和河北的路上,以后也不会停下。   电影里说“被遗忘才是生命的终结”,祝繁星觉得很有道理。她希望她的爸爸妈妈能在另一个世界活得潇洒快乐,想投胎就去投胎,想等她就在那边等她,终有一天,他们会见面的。   她很想念他们,也许悲伤已经淡去了,可在见到同龄人与父母温馨相处、或是打电话打视频时,她还是会羡慕,会遗憾,会心痛。   她早就是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机会对他们尽孝,不能对着爸爸撒娇,不能和妈妈一起逛街,大年三十万家团圆,她的身边也只有陈念安和祝满仓。   还好,还好,她的身边有陈念安和祝满仓。   陈念安带着一个小桶和一块抹布,正蹲在地上擦拭祝怀康的墓碑。祝繁星从包里掏出那本厚相册,一页一页翻给爸爸看:“爸,满宝清明节时来看过你,这次就没来,他现在在北京上学,考的中央戏剧学院音乐剧专业。你没想到吧?咱家的小满宝居然有艺术天赋。给你看看我们三个拍的全家福,他俩可帅了,我也很漂亮吧?像不像超模?啊……这个婚纱,我给你看另一样东西。”   她放好相册,又拿出一本结婚证,对着墓碑打开,说,“爸,我结婚了,这是我的小红   本,新郎官是陈念安,你别太意外,结婚不就是要找这个世界上我最爱、又最爱我的那个人吗?我找到了,就是他。”   陈念安站回她身边,看着祝怀康的照片,头一次喊他:“爸,我是虎仔,我来看你了。”   他揽住祝繁星的肩,说,“我和星星结婚了,你别生我的气,我真的很爱她。其实,十几年前我刚到钱塘时就想过,有一天,我能不能像姐姐喊我妈那样,管你叫‘爸爸’,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我一直记得那段日子,你带我们去青岛玩,一路上咱俩住一个屋,爸,你对我真的特别好,我心目中的爸爸就是像你这样的,现在,我终于能喊你‘爸爸’了。我把对两个妈妈说过的话再对你说一遍,爸,我爱星星,我们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这辈子同甘共苦,不离不弃,请你在天上保佑我们。”   祝繁星眼眶湿润,笑着说:“爸,你要保佑我们啊,有个事儿我得和你说一声,我俩的婚戒是你和妈妈的戒指,大小刚好,我很喜欢这个戒指,戴着它,就好像你和妈妈一直陪在我们身边一样。”   陈念安说:“爸,明天我俩要去见任叔叔和佳颖阿姨了,今晚你托个梦给任叔叔行吗?让他别发火,别揍我。”   祝繁星破涕为笑,娇嗔地捶了他一下。   微风拂过,墓碑旁的松柏树沙沙作响,祝怀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陈念安点起六支香,给了祝繁星三支,两人一起向着墓碑三鞠躬。   ——   对陈念安来说,与任俊和傅佳颖见面,是最大的挑战。   任俊是祝怀康的好友,傅佳颖是曹文月的好友,祝怀康去世后,任俊夫妻对三个孩子的关照能写成一本书。在这样的前提下,陈念安作为冯采岚的儿子,一个受尽恩惠的“外人”,居然和祝繁星结婚了,动机是什么?陈念安真的很怕任叔叔和佳颖阿姨会多想。   为了不在一开始就吓到对方,去任俊家时,祝繁星和陈念安暂时摘掉婚戒,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地进门,与两位长辈轮流拥抱。   四年未见,傅佳颖的眼泪止不住地掉,拉着祝繁星不撒手:“星星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呀?在巴黎有没有被人欺负?我看新闻,欧洲可乱了,一点儿也不安全。”   祝繁星说:“佳颖阿姨,我过得还行,没被人欺负过,就是遇见过几次小偷,被偷了钱包,人一点事都没有。”   傅佳颖问:“不走了吧?”   祝繁星点头:“不走了。”   傅佳颖笑得眼角皱纹都冒了出来:“真好。”   任俊还是那么斯文儒雅,戴着眼镜,穿一身衬衫西裤,和蔼地看着陈念安:“小陈,现在在北京,工作还顺利吗?”   陈念安说:“顺利的,任叔叔,我那部剧……你们看了吗?”   “看了看了,我和你佳颖阿姨一起看的。”任俊很有些不好意思,“你写这个剧,都没和我们说一声,要不是星星告诉我们,我们都不知道那是你写的,更没想到你还把我们给写进去了。”   陈念安说:“任叔叔,我是想通过这个剧谢谢你们,这些年,你和佳颖阿姨真的很照顾我们,我心里都记着呢。”   “说什么谢啊。”任俊拍拍他的肩,“你们三个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自力更生,我们就很高兴了。”   祝繁星给两位长辈送上礼物,又接过傅佳颖从新疆带回来的伴手礼。   任俊和傅佳颖已是奔六的年纪,傅佳颖退休后过了大半年的悠闲日子,此时红光满面,烫着精神的短卷发,气色相当好,她端来水果零食叫两个年轻人吃,愉快地和他们分享在新疆的见闻。   任诗蓓不在家,祝繁星坐在沙发上,问:“蓓蓓呢?”   傅佳颖说:“哦,她相亲去了,我的老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个小伙子,这几天放假么,小伙子约她去看电影,她一开始还不肯去,后来看了那小伙子的照片,长得还挺帅,这才肯去见一面。”   祝繁星听得直笑:“蓓蓓是个颜控啊。”   “可不是么。”傅佳颖吐槽道,“她就喜欢帅哥,身高还要1米78以上,不能秃顶,不能有肚腩,什么房子车子,她无所谓的,说自己都有,不是帅哥绝对不谈。”   祝繁星越听越乐呵,那很符合任诗蓓的性格,她是被任俊和傅佳颖宠着养大的,父母已经为她买了一套新房,还买了一辆代步车,她不需要通过婚姻去改善生活条件,只想寻找真爱。   这时,任俊瞄了一眼陈念安,问:“小陈现在有对象吗?”   陈念安一愣,不由地看向祝繁星。   任俊说:“看你姐干什么?我问你呢。”   陈念安:“我……”   “这很明显就是有了,任俊你死了这条心吧。”傅佳颖说完后又转向祝繁星,“我当笑话说给你听,你别介意啊。之前,你任叔叔看了你发的朋友圈,说陈念安越来越帅了,想着,他要是单身,可以介绍给蓓蓓,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还说,陈念安没房没车没关系,人品好比什么都重要,现在他工作又有了起色,绝对是只潜力股。”   说到这儿,傅佳颖莞尔一笑,“不过现在看来,他是名草有主了呀。”   陈念安:“……”   祝繁星笑得有点难看:“呵呵呵呵呵。”   傅佳颖见她脸颊白里透红,眼神清清亮亮,不禁问道:“星星,你满面桃花开呀,怎么,你也名花有主了?”   “我?”祝繁星摸摸脸颊,卡壳了,“我……那个……”   傅佳颖、任俊:“?”   陈念安坐在最边上,低着头专心地剥橘子。   两双眼睛都盯着祝繁星,她看着他们,鼓足勇气说:“任叔叔,佳颖阿姨,我是有对象了,不仅有对象,我……其实已经结婚了。”   “啊?!”任俊大惊失色,“你结婚了?和谁啊?在巴黎登的记吗?那人做什么的?这几个月你不是一直待在北京吗?那个人呢?怎么没跟你回来?”   祝繁星指指陈念安:“他人……就在这儿。”   任俊和傅佳颖当场石化。   陈念安嘴里塞了一瓣橘子,无辜地看着他们。   ——   把对刘爷爷和俞奶奶说的定情过程重复一遍后,祝繁星和陈念安被分别审判。   傅佳颖沉着脸把祝繁星叫进主卧,职场老油条显然不像老头老太那么好糊弄,开门见山地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别说是今年七月,我不信,不可能。”   祝繁星噘着嘴,坦白道:“五年前的暑假,我第一次回国的时候。”   傅佳颖揉着太阳穴:“你追的他?”   祝繁星直视着她的眼睛:“对。”   傅佳颖说:“他那会儿还没满二十岁!”   “我知道。”   “他是你弟弟啊!”   “是!我也知道这样不好。”祝繁星说,“所以我们后来分开了好几年,佳颖阿姨,你知道的,我四年没回国了。”   傅佳颖:“就是因为他,你才不回来的?”   “不完全是。”祝繁星说,“我在那边工作呀,后来又有疫情,反正这四年我们没有见过面,彼此冷静了很久。七月份我去北京找他,发现我还是很爱他,而他也爱着我,我考虑到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就和他在一起了。”   傅佳颖愁得原地团团转,站定后,说:“结婚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   祝繁星说:“佳颖阿姨,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可以自己做决定的。”   “他是冯采岚的儿子。”傅佳颖说,“你当初留下他,我顶着压力同意了,你养了他这么多年,我以为你们就是姐弟情,现在你说你们结婚了,你、你难道不担心他另有企图吗?”   祝繁星反问:“你是指,吃绝户?”   “我……我不喜欢这个词,我只是在为你担心。”傅佳颖说,“星星,你是他姐姐呀。”   祝繁星说:“你刚还说女大三抱金砖 ,那大四岁,也没什么差别啊。”   “我不是指年龄。”傅佳颖说,“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一直生活在一起,你俩怎么会来电的?你以前不是找过男朋友吗?你怎么会喜欢上陈念安呢?这……我都理解不了。”   这就是祝繁星当初的顾虑,五年前,她自己都理解不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平静地回答:“因为我遇见过很多男人,佳颖阿姨,这些年追我的人并不少,可那些人中,没有任何一个比陈念安更好。也许从客观条件来说,陈念安不是最优秀的,但我和他最契合,他最懂我,我也最懂他。就是因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所以我们的感情和别人不一样。佳颖阿姨,你自己也说了,人品好比什么都重要,陈念安的人品什么样,你们应该很清楚,如果你们觉得连蓓蓓都可以和他谈恋爱,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傅佳颖无言以对。   她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转头时,目光落在身边的穿衣镜上。   镜子里映照出两道女人的身影,一个年轻漂亮、身材高挑、目光坚定,另一个矮很多,胖很多,神色还很焦虑,怎么看都是一个中年阿姨。   傅佳颖突然意识到,她已经老了。   而祝繁星风华正茂。   曾经,傅佳颖以长辈的身份,给过祝繁星许多建议,建议她用赔偿款还清房贷,办好房产过户,建议她本科毕业后继续深造,努力提升自己……祝繁星都照做了。   她还曾反对过祝繁星卖房留学,也同意过祝繁星把陈念安留在身边,她总觉得自己是过来人,给的建议都是对的,是为祝繁星着想。可现在,她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对祝繁星的婚姻指手画脚?   人家一没犯法,二没背德,三没被骗,民政局都给他们发证了,她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呢?   她老了,而祝繁星已经长大了。   只是一瞬间,傅佳颖就觉得,祝繁星和陈念安结婚,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祝繁星领个女孩回来,说是她对象,傅佳颖也无权干涉。   祝繁星完全可以不理会他们的,她和陈念安一起上门,好声好气地向他们解释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傅佳颖明白了,那是因为祝繁星和陈念安尊重他们,不想瞒着他们,这对新婚小夫妻,想得到他们的祝福。   ——   客厅窗边,任俊和陈念安面对面站着,陈念安不慌了,心想,不管任叔叔问什么,他都要如实回答,哪怕问他什么时候喜欢上的祝繁星,他都会铿锵有力地说:八岁那年。   不过,任俊并没有对他发难。   他们认识十三年了,是一对关系很奇妙的异姓“叔侄”,任俊曾在1001室反对祝繁星留下陈念安,也曾在1001室站在陈念安身边,与祝怀雯唇枪舌战。   任俊对陈念安的感情很复杂,甚至动过让对方当女婿的念头,日久见人心,任俊早就不认为陈念安是祝繁星成长路上的绊脚石了,他非常欣赏这个性格坚韧、为人沉稳的男孩,还很心疼他。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任俊叹了口气,问:“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陈念安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问题,说:“我姐说过一两年,我听她的。”   任俊说:“到时候,如果你们想有那种……新娘的爸爸牵着新娘的手入场,把新娘交给新郎的仪式,我可以来做星星的爸爸。”   陈念安眼眶泛红,鼻子发酸:“任叔叔……你不骂我吗?”   “我骂你做什么?你俩都登记了。”任俊笑笑,“如果这事儿发生在前几年,我可能会很生气,觉得你俩不懂事,瞎胡闹,可现在,星星二十八了,你也二十四了,两个能考上A大的孩子,脑子肯定不笨,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吧?”   陈念安点头:“我们知道的,我们也知道,你和佳颖阿姨肯定能理解我们的感情,会祝福我们。”   “这么有自信啊?哈哈哈哈……”任俊笑了起来,“行吧,你和星星这样,也算是亲上加亲了,以后,你们是打算在北京定居,还是回钱塘生活?”   陈念安说:“我们商量过,我姐说,满宝毕业前,我们三个在北京生活,等满宝毕业了,我和我姐再回钱塘,我们打算把那套房子装修一下,满宝放寒暑假时,我们会回来住一阵子。”   “挺好的。”任俊说,“一家人就是要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陈念安,好好努力吧,任叔叔祝你和星星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陈念安的眼泪流了下来,张开双臂与任俊拥抱,语声哽咽:“任叔叔,谢谢你,谢谢你……”   “不用谢我。”任俊拍着年轻男人的背脊,轻声笑道,“你应该谢谢你自己,你要是不够好,星星也看不上你。”   一切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任俊没有发火,傅佳颖也没有骂人,两位长辈像刘爷爷、俞奶奶一样,给了祝繁星和陈念安一个大红包,共同祝他们新婚快乐。   在任俊家吃过晚饭后,小夫妻浑身轻松地回到榕晟府,小狗西瓜在等他们。   陈念安洗澡时,祝繁星心情激动不已,一边在沙发上逗西瓜玩,一边发出一条朋友圈。   她开心地晒出两个红本本,还有自己和陈念安的自拍合影,配文是:【亲爱的陈先生,未来请多指教[爱心]】   很快,数不清的评论和点赞向她涌来,祝繁星还没逐条看清,突然,一通语音电话打来了,是祝怀雯。   音乐响了二十多秒,祝繁星才板着脸接起电话:“喂,姑姑。”   祝怀雯大吼大叫:“星星!你刚才发的是什么?结婚证吗?你和陈念安结婚了?你疯了吗?脑子坏掉了?你怎么会和陈念安结婚的?我最怕最怕的就是这种事了,陈念安是想吃你绝户你知道吗?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会答应和他结婚?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小子阴险得很,他一直在算计你啊!”   傅佳颖想的没错,祝繁星和陈念安愿意去向爷爷奶奶坦白,又去向任俊、傅佳颖坦白,是因为他们尊重那两对长辈,希望对方能理解他们的决定,想得到对方的祝福。   可对于祝怀雯,祝繁星并不是这样的态度。   “姑姑。”她打断祝怀雯的咆哮,清晰地说,“如果你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姑姑,你大可以挂下电话继续骂,反正我也听不着,我会把你拉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见面。如果你还想认我这个侄女儿,那我希望你能控制你的情绪,不要再说任何诋毁我和陈念安的话,以后过年,我还会去看看你。”   “你在说什么呀?”祝怀雯难以置信,“我是你姑姑,亲姑姑!我和你一样姓祝的!你被陈念安骗了你知道吗?”   祝繁星笑了:“都姓祝又怎样?我现在肯叫你一声姑姑,也是看在我们小时候,你帮过我们几回的份上,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三个最困难的那几年,我连你人影儿都看不见。”   “是你自己说不要我来帮忙的呀!”祝怀雯大声说,“两个小的你都安排好了,去邻居家吃饭,由邻居接送上下学,又不是我不肯帮!”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祝繁星冷冷地说,“当初你把陈念安赶走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姑姑,不要再来干涉我的生活了,我和陈念安现在过得很好,你要是愿意对我们说一声‘新婚快乐’,我会对你说声‘谢谢’,如果你还是觉得我和陈念安结婚不对,那我们就……”   “你们结婚本来就不对啊!不像话的呀!”祝怀雯声音尖利,“你是他姐姐,你养了他这么多年,你俩这是乱//伦啊……”   祝繁星直接挂掉电话,毫不犹豫地在微信删除好友,电话本拉黑号码,祝怀雯又用王东的手机打来,王东的号码也喜提删除拉黑一条龙。   手机终于安静了,祝繁星低下头,西瓜正在啃她的拖鞋,她笑着把小狗抱起来:“你真调皮啊,是在磨   牙吗?”   西瓜:“汪汪!”   陈念安擦着头发走出主卧,问:“你刚在和谁打电话?是吵架吗?我穿衣服时都听见了。”   “哦,骚扰电话。”祝繁星说,“我骂她呢。” 第198章 第29章你俩分手,又不是我搞砸的。……   祝繁星知道祝怀雯对陈念安抱有偏见,这偏见由来已久,当初冯采岚和祝怀康谈恋爱时,祝怀雯就对冯采岚各种看不顺眼,恶意揣测着她出现在祝怀康身边的动机。   冯采岚去世后,陈念安留在了祝繁星身边,祝怀雯又把那些恶意揣测延续到陈念安身上,根深蒂固地认为陈念安对祝繁星的好都是假的,他真正的目的要么是为了钱,要么是为了房。   祝繁星为姑姑感到悲哀,祝怀雯像是无法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形成,那并不是靠血脉来维系,靠的其实是人们真诚善良的心,还有对彼此的尊重与信任。   所以,祝繁星放弃了,再也无意去扭转祝怀雯对陈念安的印象,现在的局面如此明朗,陈念安才是她的家人,祝怀雯跳得再欢也和他们没关系,她已经不在乎这个姑姑了。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祝繁星的好心情,她哼着歌去洗澡,陈念安坐在沙发上陪西瓜玩。西瓜才五六个月大,正处在磨牙期,整天调皮得要命,抱着桌子腿都会啃个不停,幸好这房子马上就要开始装修,陈念安便没去管它,准备第二天去给它买个磨牙玩具。   他打开微信,看到有人给他发消息,是黄怡然。   【黄怡然】:恭喜小陈老师,祝你和星星姐新婚快乐!等你们的喜糖呦~   陈念安心里暖暖的,还有点纳闷。   【磐石】:谢谢,你怎么知道的?我姐和你说了?   【黄怡然】:你姐发朋友圈官宣了呀!你不知道吗?我还觉得奇怪呢,一般官宣都是两个人一起发,你姐发了,你居然没发[汗]   【磐石】:我不知道,我去看看。   他打开朋友圈,果然看到祝繁星发了小红本的照片,还看到祝满仓、黄怡然、任叔叔、佳颖阿姨、邱梓涵等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   陈念安忙不迭地下载照片,发出一条如出一辙的朋友圈。   【亲爱的祝小姐,未来请多指教[爱心]】   很快,主卧传来祝繁星的大叫声:“小老虎!你偷我文案!”   陈念安一跃而起,跑进主卫,看见他的新婚妻子正在浴缸里泡澡。她惬意得很,手里拿着手机,边上还搁着一罐可乐和一串葡萄,陈念安站在浴缸边,居高临下地用眼睛把她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祝繁星害羞了,捞过浴巾盖在身上,脸红红地说:“干吗呀?出去,别在这儿耍流氓。”   陈念安不仅没走,还在浴缸边坐下了,伸手抚上她雪白滑腻的肩膀,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老公看老婆,怎么能算耍流氓?”   祝繁星摘了一颗葡萄喂进他嘴里,说:“这次装修,咱们做个双人浴缸吧?”   双人浴缸……陈念安顿时想入非非,祝繁星看着他的眼神变化,惊觉不妙,赶紧赶他:“你先出去,我还没洗澡呢,刚泡了没多久。”   她的脸颊被热水蒸得红扑扑,湿发贴在颊边,眼睫毛上也沾了水,陈念安的手指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流连,低声说:“等会儿再洗吧,咱俩一起洗。”   祝繁星一脸懵:“你不是洗过了吗?”   “出过汗,得再洗一遍。”   祝繁星还没反应过来,陈念安已经扒掉上衣,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伸臂将浴缸里的女人打横抱起,霎时水花四溅,祝繁星颠着脚,在他怀里嗷嗷叫:“房里窗帘有没有拉好啊?”   “放心,拉好了。”   “我身上湿的呀,你给我拿个浴巾!”   “没事,等会儿换个床单就行,本来就会被弄湿。”   “陈念安!这么一会儿你也忍不住吗?”   “嗯,忍不住。”   陈念安把祝繁星轻轻地放在大床上,她浑身带着水珠,很快沾湿了身下床单,抬头看时,床边的男人正在脱裤子,小小虎昂着脑袋,居然已是蓄势待发。   祝繁星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还很   甜蜜,这就是找弟弟做老公的后果,小年轻真是半点经不起撩,唉……看这架势,明天早上又要腰酸背痛啦。   ——   折腾了很久很久,陈念安才放过祝繁星。   大床被搞得凌乱不堪,男人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女人心满意足地窝在他怀里,用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戳啊戳。   陈念安觉得痒,抓住她的小爪子,偏头去吻她耳朵,问:“怎么突然决定官宣了?”   祝繁星软绵绵地回答:“因为心里高兴啊。”   陈念安又问:“你发那条,屏蔽温明远和梁知维了吧?”   祝繁星说:“没有。”   “没有?”陈念安吃了一惊,“你没屏蔽他们?”   “没屏蔽啊。”祝繁星说,“我直接发的,没分组,这是大喜事,我敢作敢当,干吗要屏蔽他们?”   陈念安:“……”   祝繁星笑嘻嘻地捏捏他的脸:“我家小老虎又不是见不得人、拿不出手,任叔叔都想找你做女婿呢,说明你现在是婚恋市场上的香饽饽,我得看着点儿,别被人给抢走了。”   陈念安抱紧她,大猫似的蹭着她:“没人能抢走,我是你的小老虎。”   祝繁星揉着他湿漉漉的头发,笑得好开心。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陈念安再次提问:“温明远和梁知维点赞了吗?”   “啊?”祝繁星有点晕,“你怎么还想着他俩?我没注意,我看看哈。”   她打开手机,陈念安也凑了过来,在长长一串评论里,一眼就看到温明远的名字。   【温明远】:恭喜新婚!祝你们永远幸福!   “看看人家,多体面。”祝繁星上下一扫,说,“梁知维没点赞,也没评论。”   陈念安莫名心虚:“你说,他看到了会怎么想?”   祝繁星说:“那肯定是惊呆了呀,他和你见面次数可不算少,咱们四个人还一起出去玩过,仔细想想,是蛮尴尬的,要不……我把他删了?”   “别。”陈念安说,“姐,有个制片人找过我,想让我写一个职场故事,涉及新能源汽车行业,我之前做过一些资料,但有些偏专业的东西还是不太懂,特别想找个业内人士采访一下。你先把他留着,到时候我也许会联系他,付费咨询,他要是不愿意,我就让他帮我介绍别的同事,你放心,不会涉及商业机密。”   祝繁星张着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去,采访,梁知维?”   “嗯。”陈念安眨巴着眼睛,“不行吗?”   “我不知道。”祝繁星被逗笑了,“你脑回路真的很特别哎,小老虎,你不怕他揍你吗?”   “他为什么要揍我?”陈念安很疑惑,“你俩分手,又不是我搞砸的。”   祝繁星说:“你确定你不是去炫耀吗?”   “炫耀?”陈念安眼珠子一转,“啊,是有点像哈。”   “什么有点像?你分明就是想去刺激他。”祝繁星撇撇嘴,“你要不要再写个天才数学家?清华本科,麻省理工硕博,我还能帮你联系一下温明远呢。”   陈念安说:“也行啊,这个题材蛮好的。”   “好个屁。”祝繁星掀开被子爬下床,准备去洗澡,回头指指他,“我跟你说,我在巴黎还认识过一个北京红三代,巨巨巨有钱,他过的日子吊打言情小说里的霸总,你要是感兴趣,我也可以厚着脸皮去找他,让你去给他做个独家专访。”   陈念安坐起身来,警惕地问:“谁啊?”   祝繁星一笑:“我的追求者之一。”   陈念安:“……”   祝繁星扭着腰肢走进主卫,陈念安大声喊:“什么情况?姐!你不是说你在巴黎没谈过恋爱吗?姐?”   ——   国庆长假的第三天,陈念安和祝繁星一起去参加阮慧的婚礼。   短短几天,钱塘气温骤降,秋意姗姗来迟,陈念安穿上了那件从巴黎带回来的大牌风衣,身高腿长,神采奕奕,祝繁星卷发披肩,妆容精致,穿一条黑色吊带长裙,外搭一件宽宽松松的米黄色毛线开衫,整体造型简单优雅,还不会冷。   新郎新娘在宴会厅门口迎宾,阮慧穿着一袭洁白婚纱,看到陈念安后高兴极了:“小陈!你来啦!”   陈念安送上红包:“学姐,恭喜大婚!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谢谢。”阮慧接过红包,好奇地看向他的身边人。   陈念安牵着祝繁星的手,为她们互相介绍,面对阮慧探究的目光,他还是会脸红:“学姐,这是我老婆,祝繁星。”   “你好你好。”阮慧笑靥如花,“我昨晚看到小陈的朋友圈了,差点被你们弯道超车啊。”   祝繁星掩着嘴笑:“超不了超不了,我们办婚礼还早。”   阮慧和陈念安两年未见,合过影后,趁着没有宾客来,两人聊了会天。   陈念安问:“今天,施老师会来吗?”   “不知道,我给他发请柬了。”阮慧说,“其实我已经从他工作室离职了,只是,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是我老师,如果我不叫他,人家会以为我们闹翻了,我不想弄得太难看,只能去叫他,他来不来我就不管了。你放心,我没把你和他安排在一桌,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陈念安问:“你什么时候离的职?现在在哪儿做?”   阮慧摸摸肚子,小声说:“上个月刚离职,现在在家休息,我告诉你,我怀孕了。”   陈念安:“啊?”   “正好做借口。”阮慧说,“我其实早就不想在他那儿干了,之前每次说要走,他总是PUA我,搞得我一直走不掉。查出怀孕后,我都快乐疯了,拿着检查报告去和他说的,他没办法,只能放我走。”   陈念安皱起眉,问:“他给你的待遇不好吗?我记得,他一直很器重你的。”   “唉……别提了。”阮慧说,“以前咱们给他做枪手,一集两三千,他给钱是爽快,后来我要的是市场价,他就不答应了,各种抠搜,扣我好多钱。”   陈念安突然生起好奇心,问:“今年上半年他那部《岁月缓缓》播得还不错,是他自己写的吗?”   “怎么可能是他写的?我敢说最近七八年,他就没自己写过剧本。”阮慧压低音量,说,“那是他工作室的一个老编剧写的,那个姐姐是70后,自身也有一些经历,很擅长写90年代初的故事,对这个剧本全情投入。施元启一开始答应让她做总编剧,后来听说这部剧是奔着拿奖去的,他就反悔了,只把那个姐姐的名字放在联合编剧那栏,他自己做总编剧。事情定了的当天,那个姐姐就辞职了,走的时候哭得特别伤心。我很心寒啊,就想着,过几年,我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下场?在他那儿累死累活地写,赚不了几个钱,还不给署名,你说说,我们图什么呀?我老公叫我赶紧跑路,我就辞职了。”   这时,有别的宾客到场,阮慧和丈夫要去接待对方,陈念安不再打扰她,和祝繁星并肩走进宴会厅。 第199章 第30章春天真的要来了。   这是陈念安来钱塘后参加的第一场婚礼,同坐一桌的几个年轻人都是当年跟过阮慧的小枪手,陈念安大多认识,坐下后,几人相互问好,又聊到各自的近况。   经济下行,疫情肆虐,影视行业没能幸免,也经历着寒冬期,大大小小的公司接连倒闭。   编剧们的日子很不好过,有人退圈了,回老家做小学语文老师,有人转了行,不再写剧本,但还是从事着与文字相关的工作,运营,或是在大厂做策划,有人说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便什么都没干,选择在家躺平。当然,也有人和陈念安一样,怀揣着创作梦想,依旧在编剧圈里辛苦打拼。   这桌人里,   无人入职施元启的编剧工作室,而隔壁那桌是阮慧的大学同学,当年没有参与过枪手工作,在他们眼里,施元启头顶光环未散,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资深编剧,是受人尊敬、和蔼可亲的施老师。   施元启来的时候,隔壁桌的男生女生纷纷起立,排着队去和施老师合影,还有人问他要签名。   别桌宾客不明就里,有人去问一个女生:“这是谁啊?”   那女生骄傲地说:“这是施元启老师!大编剧!今年那部《岁月缓缓》就是他写的。”   “哦哦哦,《岁月缓缓》我看过!原来是他写的呀,我也要去合个影。”   施元启穿着一身改良唐装,笑容满面地与学生们聊着天,回头时,目光与陈念安撞了个正着。   “哎呀,小陈!”他走到隔壁桌,拍拍一个男生的肩,笑容真诚又爽朗,“小简,还有小马,哈哈哈哈……好久不见了呀,你们都来了?”   几个年轻人开口叫他:“施老师好。”   施元启看祝繁星面生,说:“这位女同学,我好像没见过。”   陈念安说:“她是我老婆。”   祝繁星对施元启印象很差,只扯了扯嘴角,没吭声。   “你结婚了?”施元启一脸惊讶,“小陈现在春风得意啊,不仅有了代表作,还有温香软玉抱满怀。你们几个也要加油啦,如果还有人没和公司签约的,可以来联系我,我那边项目多得做不完。”   大家应得敷衍,施元启像是没有察觉,居然找了个空座坐下,盯着陈念安,继续说道:“小陈啊,其实我挺替你可惜的,你那部剧,如果当初和我合作,绝对能拿到更多的投资,演员阵容和制作班底也能更强大,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看就是个穷鬼公司在小打小闹。”   陈念安说:“施老师,我觉得我那部剧的演员阵容特别好,每个演员都是贴着角色选的,没有去考虑名气和流量,制作班底也很出色,我和他们合作得非常愉快。”   施元启说:“你这个想法太天真了,现在资方拍剧,如果没有能扛剧的流量明星,十个剧里九个会扑,就是无效播出。你呢,属于运气好,是那十个剧里剩下的一个,莫名其妙的,热度被带起来了。但你不能骄傲,你要知道,这一行经验和资历更重要,出道即巅峰并不是什么好事儿,没有足够多的优秀作品做支撑,靠你的名字根本带不起后面的剧。你一定要戒骄戒躁,要不然,你后面的作品很有可能一部比一部扑,慢慢的,资方就会对你失去信心,你也会泯然于众人,再过十年,编剧圈更新换代,也许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众人沉默不语,祝繁星听得火大,说:“施老师,您是编剧圈的前辈,陈念安只是个新人,他刚出了一个热播剧,您是不是应该多鼓励他,怎么能诅咒他呢?”   “诶,我怎么会诅咒他?我就是在提醒他、鞭策他呀。”施元启说,“小陈性格古板,不懂变通,在这一行是要吃大亏的,你也不希望他这么一个所谓的热播剧,过个十几二十年还是他唯一的代表作吧?”   祝繁星还要开口,陈念安按住她的手,说:“施老师,我不怕十年后泯然于众人,创作这件事本来就有起伏,再厉害的编剧也不能保证本本都是精品。但我可以保证,我这辈子的作品一定是我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着键盘写出来的,影响结果的因素有很多,市场会给我们反馈,就我个人而言,我只求问心无愧。”   施元启脸色骤变,小简低头偷笑,悄悄给陈念安竖起一个大拇指。祝繁星说:“说得对!写得出就一直写,写不出宁可不写,年纪大了有什么好怕的?不管是江郎才尽还是老当益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谁都能看出来施元启很生气,但他表现得还算体面,尴尬地笑了几声后,说:“你们呀,就是没经受过社会的毒打,哎,我先过去了,你们慢慢聊。”   他起身离开,陈念安这桌人才放松下来。   婚礼仪式结束后,施元启就走了,没有继续吃饭。   阮慧的婚礼盛大喜庆,司仪准备了很多游戏和表演,陈念安踊跃上台参加游戏,和几个年轻人、小朋友比赛踩气球,一通狂踩后,赢来一只小狗玩偶。   他跑下舞台,献宝似的把玩偶送给祝繁星,祝繁星捏捏小狗,笑得很甜:“你刚才好傻呀。”   陈念安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我就是奔着这只小狗去的。”   ——   国庆长假的最后几天,祝繁星和陈念安见了许多老朋友,每次都是双人出席。他们和吴昊浩、张珂吃火锅,和张思彤及其男友喝咖啡、爬山,和方熠、李思莹唱KTV……陈念安还去和郑立、肖程泽等高中同学打了一场篮球。   几个高个子男生在露天篮球场上横冲直撞,时而弯腰防守,时而高高跃起,祝繁星托着下巴坐在场边,眼睛永远追随着陈念安。   陈念安的篮球水平不值一提,投五个球能中一个就不错了,但他帅啊!祝繁星双手拢在嘴边大喊:“小老虎!加油!”   陈念安回头看她,一头黑发被汗水浸湿,他绽开笑,突然对她抛了个飞吻。   祝繁星笑得弯了腰,也还给他一个飞吻。   郑立被肉麻坏了:“陈念安!我们落后十分啊!这种时候你俩就不要秀恩爱啦!”   就这样,祝繁星以新婚妻子的身份认识了陈念安的几个老同学,陈念安也以新婚丈夫的身份重新出现在祝繁星的老友面前。   因为发过官宣朋友圈,大家有了缓冲期,见面后不会太过惊讶,不过仔细想想,这事儿还是很夸张啊,在山顶咖啡馆,张思彤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念安,陈念安浑身不自在,说:“思彤姐,你别这么看我了。”   张思彤一拍脑门:“救命啊,星星,你俩真是闷声干大事,早几年前杀了我都猜不到,你居然会和你弟弟结婚。”   “他又不是我亲弟弟。”祝繁星挽住陈念安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再说了,早几年前,我俩也没来电啊,是我回国后,我俩才看对眼的。”   张思彤没有怀疑,她可是祝繁星和梁知维整个恋爱过程的见证者,至少在她们大学毕业以前,她确定祝繁星和陈念安之间没有猫腻。   至于陈念安少年时的隐秘心思……天知地知,黄怡然知。   长假结束后,祝繁星和陈念安没有急着回北京,他们在光耀新村租了一套位于二楼的一室一厅,面积只有46个平方,又找了一家搬家公司,把打包好的行李全部搬过去,两人一狗暂时住在那里,1001室被完全腾空。   装修公司是傅佳颖介绍的,傅佳颖说自己退休了,平时没什么事,可以帮祝繁星监工,隔几天来看看装修进程。   祝繁星与装修公司签订合同,拗不过陈念安,让他交了定金。陈念安很认真地对她说,他有四十多万存款,这次装修的费用,全由他来。   “那装修完了,你岂不是一朝回到解放前?穷得只剩裤衩子了。”祝繁星笑着说,“一人出一半吧,咱俩不用算那么清,你身边总得留点钱。”   陈念安不答应,说:“钱没了可以再挣,姐,我会努力挣钱的。”   设计师测量完尺寸后,没几天就出了设计方案,很快,1001室开始拆旧,师傅重锤落下,声音巨响,祝繁星站在门外,亲眼看着瓷砖被敲碎,地板被撬起,爸爸妈妈十几年前安装的衣柜,如今变成了一块块烂木板。   不管是光耀新村102室,还是榕晟府1001室,以后,再也不会有祝怀康和冯采岚留下的印记。   一直到十月下旬,祝繁星和陈念安才带着西瓜返回北京,傅佳颖说会和他们视频联系,直播装修进程。   哥哥姐姐离家一个月,祝满仓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每个周末还会回到702室,给露台上的花花草草浇水施肥。   秋高气爽,北京的枫叶红了,祝满仓平时住校,陈念安和祝繁星不用坐班,又过回了愉悦舒心的居家生活。   小夫妻新婚燕尔,日日如胶似漆,总是手牵着手一起出门,买菜,遛狗,逛超市,兴致来了还会去爬山,欣赏北京城的秋日美景。   这段时间,祝繁星还是在外语教学平台兼职上网课,陈念安更忙一些,回钱塘时也带着笔记本电脑,没有停止工作。   《哪家人》的小说稿九月底已交稿,出版社做得很快,说十二月能上市,那部关于烂尾楼的原创剧本被暂时搁置,陈念安正集中精力做那部民国悬疑IP剧,他早已看完原著小说,已进入剧本撰写阶段。   十一月中旬,北京开始集中供暖,祝繁星知道,冬天快要来了。   三年时间,当人们渐渐习惯健康码、行程码、核酸检测、口罩、小区封控等事物与自己的生活紧密相连,有些事已经在悄悄改变。   中国人大多坚韧乐观,即使身陷困境,也会苦中作乐,大家心底其实一直在等待,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严寒过去,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这一天,突然就来了。   2022年12月7号,**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发布《关于进一步优化落实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措施的通知》。   这则通知的发布意味着,严防死守、草木皆兵的阶段已经过去,人们的生活即将步入正轨,未来也许会面临不小的挑战,但在祝繁星眼里,比起挑战,她能看到另一种东西,叫做希望。   她捧着一杯热咖啡站在露台上,感受着周遭冰冷干燥的空气,长发被风吹乱,嘴角却是止不住地上扬。   她想,春天真的要来了。 第200章 第31章我爱你,是因为你值得被爱。……   2022年12月8号,北京新增确诊病例1185例。   12月9号,新增924例。   12月10号,新增784例。   12月11号,新增528例。   ……   确诊病例看似连日减少,实际上却是越来越多,老百姓们不用做核酸检测了,发烧了就在家吃药隔离,数据库自然记录不到。   果然,12月14号,国家卫健委宣布不再公布感染数据。   祝繁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二月份在巴黎时,她已经历过一次爆发式全民感染。她让祝满仓最近暂时别回家,叫陈念安出门时戴好口罩,能躲过去最好,真躲不过,那也没办法。   可惜,提心吊胆半个月,陈念安还是没能躲过。平安夜前一天的早上,他醒来时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没有力气起床,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可西瓜不让他赖床。   西瓜也睡在主卧,已经不是一只只能在床边打转的小小狗了,现在的它完全可以跳上床,每天早上都要在陈念安身上蹦跶,催他起床。   “嘘,别闹,让我再睡会儿。”陈念安试图赶西瓜下床。   祝繁星迷迷糊糊地翻过身来,伸手抱住他,一条腿还搁到他身上。   陈念安脑子昏昏沉沉的,不得不推醒她:“姐,你别离我这么近,我有点不舒服。”   “嗯?”祝繁星瞬间清醒,问,“你怎么了?”   “头晕,喉咙痛。”陈念安转开头,哑着嗓子说,“大概是中招了。”   祝繁星赶紧起床,取来体温计为他测体温,38.1度。   “你发烧了。”她说,“你等着,我去拿测试盒。”   家里备着病毒测试剂盒,陈念安的测试结果是“阳性”。   悬着的另一只鞋终于落地,祝繁星反而感到轻松,靠在他身边,笑着揉揉他头发:“小阳人,这几天就在家好好休息   吧。”   陈念安拉过被子盖住脸:“姐,你离我远点,我不想传染给你。”   “咱俩天天同吃同睡,真要传染,我肯定躲不过啊。”祝繁星拉下他的被子,“没事儿,你只管休息,我来照顾你,等你好了,我中招了,换你来照顾我。”   陈念安苦笑:“那不是没完没了了?”   “不会的,你身体这么健康,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祝繁星摸摸他的脸,“别担心,有我在呢。”   陈念安安心地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第一天最难熬,陈念安浑身酸痛,一会儿觉得冷,裹着被子瑟瑟发抖,一会儿又觉得热,从头到脚出一身汗。祝繁星一直守在他身边,喂他吃药、喝水,用毛巾帮他擦身。她煮了一锅粥,陈念安说没胃口,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祝繁星也不勉强他。   生了病的男人像个黏人的孩子,睁开眼睛就想看到她,他抓着她的手不放,时不时地叫一声:“姐,姐。”   “我在呢。”祝繁星说,“你乖乖睡觉,我哪儿都不去。”   陈念安想起她说她阳过,问:“姐,你阳了的时候,是谁照顾的你?”   “没有人照顾我啊。”祝繁星说,“那会儿我身边的朋友都阳了,范嘉娴,Claire,还有公司里的同事,大家几乎是同一时间中的招,我就躲在公寓吃点药,睡觉喝水,等它自愈。”   陈念安问:“吃饭怎么办?”   祝繁星说:“没胃口啊,和你现在一样,根本吃不下,真饿了就翻翻冰箱,有什么就煮什么呗,饿不死的。”   陈念安烧得晕晕乎乎,说:“我要是在你身边就好了。”   “我那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祝繁星笑了,“当时很难受,心里就会想,要是小老虎在这儿就好了,我肯定会‘哇’的一声哭出来,对着你各种撒娇耍赖,叫你别走。”   陈念安语气委屈:“你都没有告诉我,你去法国后,和我联系得特别少,我以为你讨厌我了,都不敢去联系你。”   祝繁星忍住心中酸楚,说:“我怎么会讨厌你啊?我这么喜欢你,之所以很少和你联系,是因为我想给你多一点的自由空间。早些年,我和小睿太依赖你了,把你拴得牢牢的,可你是一只小老虎啊,我不想把你关在动物园里,你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去体验另一种人生。”   陈念安说:“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有这样的人生。”   “这倒也是,所以你要‘报答’我呀。”祝繁星说,“怎么报答,我已经帮你想好了,你要找一份好工作,每个月能挣五千块钱,咱爸咱妈要是还活着,你给他们一人一千,给我和小睿一人五百,自己只留两千块花。”   “啊?”陈念安皱起眉,“什么意思?”   “是你写的一篇日记呀,你忘了?”祝繁星失笑,“上上个月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又把那个作文本给翻出来了,重新读了一遍。你还说要给妈妈买金项链,如果我喜欢金项链,你也会给我买。是你十一岁那年写的,本子现在还留着,回钱塘了可以给你看。”   陈念安脸红了:“你偷看我日记啊?”   “是你自己没把本子带走。”祝繁星点点他的鼻尖,“小老虎,其实我非常相信你说的话,如果爸爸妈妈还活着,你肯定是咱们家最孝顺的一个孩子。我甚至想过,很有可能,我会在国外工作,小睿也会去外地读大学,而你为了照顾爸妈,会自愿留在钱塘,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姐,家里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陈念安说:“那咱俩就不会在一起了。”   “所以说,这世上没有‘如果’啊。”祝繁星温柔地说,“小老虎,我想告诉你,真正爱你的人不会想控制你、束缚你。在我身边,你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欲望,不需要事事以我为先。你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我不需要你对我‘报恩’,只希望你能活得快乐随心,我们是彼此的依靠,不是彼此的枷锁,明白吗?”   陈念安看着她的眼睛,露出一丝微笑:“明白。”   祝繁星帮他掖了掖被子,说:“你都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不饿?饿的话,我去煮一碗小馄饨,你想吃吗?”   “想吃。”陈念安说,“是有点饿了。”   祝繁星准备下床,陈念安又拉住她的手 ,喊了一声:“姐。”   “怎么了?”祝繁星回头问,“想尿尿吗?”   “不是。”陈念安说,“我想告诉你,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枷锁,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对我好。我爱你,是因为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爱。姐,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地爱过我,连我妈妈都没有。”   祝繁星顿时鼻子发酸,与他十指紧扣:“说什么傻话呢,我爱你,是因为你值得被爱,记住我说的话,陈念安,你值得被爱!”   几分钟后,厨房里响起抽油烟机的轰鸣声,陈念安依旧躺在床上出神。西瓜又跳到他身边,蹦来蹦去地和他闹,陈念安握握它的小爪子,问:“她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西瓜:“汪汪!”   陈念安有点想哭:“她说我值得被爱。”   “她说,我值得被爱。”   ——   年轻人身体底子好,祝繁星照顾了陈念安两天一夜,平安夜的晚上,陈念安退烧了,他没有咳嗽和流涕的症状,只剩下乏力、酸痛与嗓子不舒服,胃口也好了不少,舒服地洗过热水澡后,和祝繁星一起坐在桌边吃面条。   “姐,我好像尝不出味道来。”陈念安说,“味觉失灵了。”   “正常的。”祝繁星说,“新闻里说了,很多人都有这个后遗症。”   她给祝满仓打电话,告诉他,陈念安阳了,让他再在学校待几天。   祝满仓委屈巴巴地说:“姐,我们寝室今天两个发烧了,我觉得我也快了。”   祝繁星:“……”   两天后,陈念安已经没有大碍,祝满仓屁滚尿流地逃回家,回家第二天,小伙子就发烧了,躺在被窝里哀嚎:“哥,姐,我好难受啊……”   祝繁星刚放松下去的神经再次绷紧,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和陈念安一起照顾小弟。   这个阶段,全中国有无数家庭和他们有着一样的经历,鸡飞狗跳,四处求药,曾经谈虎色变的“阳性”,这会儿竟成了一件极普遍的事。   幸运的是,祝繁星和两个小阳人密切接触一周,居然没有被传染,她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年初阳过,身体里有了抗体。   总之,这一年的跨年夜不是那么平安,但也不算特别忙乱,祝繁星在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给两个小病初愈的男人补充营养。   2023年初,又有新政发布,从1月8号开始,入境人员将不再需要集中隔离和核酸检测。   这个消息对祝繁星来说意义重大,她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足足半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第一时间给成都的朋友应霏打电话,应霏也很激动,说总算是放开了,她们有好多事要做,早已备好“地利人和”,只缺“天时”降临。   应霏飞到北京与祝繁星碰头,两人一起去见应霏的一位多年好友,也是个小姐姐,名叫屈燕芳,这年三十五岁。   应霏告诉祝繁星,屈燕芳是北京本地人,家境殷实,收入也不低,大学毕业后,她一直在某文化公司工作,升到了副总经理,主管业务与境内戏剧输出、境外戏剧引进相关,只是之前做的项目大多是和英语国家合作。   2019年,屈燕芳打算脱离公司单干,没想到碰到疫情,计划被迫搁浅。这几年,她完成了结婚生育等人生大事,政策放开后,屈燕芳主动联系应霏,又把单干计划提上日程。   她需要招兵买马,还想拓宽业务方向,不只做英语类剧目引进,目光盯上了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等小语种演出市场。   所以,应霏把祝繁星介绍给了屈燕芳。 第201章 第32章祝总,地方不错啊。   三个女人在咖啡馆聊了一下午,祝繁星向屈燕芳讲述了自己的履历,A大本科毕业,法国留学两年,毕业后在巴黎从事演艺经纪工作四年整,对法语剧目的演出市场相当熟悉,拥有丰富的实操经验。   屈燕芳和应霏都是业内人士,自然知道2018年那部在国内巡演时大获成功的法语音乐剧,祝繁星说:“那个项目17年开始启动,当时我还没毕业,只是在那家传媒公司实习,因为我是中国人,法语又很流利,就很幸运地加入了那个项目组,全程参与了那部剧的引进工作。”   屈燕芳笑道:“它在北京演出时,我去看了一场,是很精彩,的确和百老汇的音乐剧不太一样。”   应霏说:“我也看过一场,还是在上海出差时看的,印象最深的就是现场气氛特别嗨,安可时大批粉丝冲场,那个壮观啊,英语剧演完后不会有这样的场面。”   “对,法语音乐剧的现场气氛的确非常好,冲场文化历来就有。”祝繁星说,“18年,那部剧在国内巡演时相当火爆,场场开票即售罄,黄牛票都被炒得老高,说明国内市场对这种优质的小语种剧目是有一定的接受度的。”   屈燕芳说:“我以前都没有和法国那边的公司合作过,合作的全是美国、英国的公司,做过很多百老汇、迪士尼的音乐剧,像是《歌剧魅影》,《美女与野兽》什么的,国内观众相对熟悉一些。我就是担心,法语音乐剧在语言这块已经有一道坎了,如果内容太小众,观众会不会不愿意买单?”   “这个不用担心。”祝繁星说,“第一,法语音乐剧很多是根据名著改编,比如《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像你说的《歌剧魅影》也有法语版本,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都是观众耳熟能详的作品。第二,国内其实有非常多的法语音乐剧爱好者,这些人在现场看剧前,已经在B站看了好几年的视频,专业程度远超我们的想象,还很狂热,18年那部剧的票房就能证明这一点。如果是针对没有任何基础的路人观众,我是这么觉得的,老百姓憋了三年,精神上一直很压抑,很需要一些能让人耳目一新、品质上乘的文化产品的刺激。而且明年是巴黎奥运年,又是中法建交六十周年,非常适合开展中法之间的文化交流活动,审批也会相对容易。”   “是可以尝试一下。”屈燕芳认同地点头,又看了一眼时间,“哎,五点多了,咱们换个地方吧?一起吃顿饭,吃饭时接着聊,我请客。”   三人转场至餐厅,点菜后,屈燕芳没急着聊工作,先和家人通了个视频,告诉母亲,自己不回去吃晚饭。   “麦麦,小麦子,想不想妈妈呀?”她对着手机笑开花,讲话嗲嗲的,哪里还有职场女强人的模样?   屏幕里的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眨巴着眼睛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屈燕芳说:“妈妈吃完饭就回家了。”   “你和谁吃饭啊?”   “和两个漂亮姨姨。”屈燕芳调转镜头,祝繁星和应霏一起入镜,“看到了吗?叫姨姨好。”   小男孩乖巧地喊:“姨姨好!”   祝繁星笑着说:“你好,小麦子。”   屈燕芳叮嘱几句后,视频结束了,祝繁星问:“燕芳姐,你儿子几岁啊?”   “两岁零一个月。”屈燕芳摇头道,“可淘气了,整天上蹿下跳的,我妈都管不住他。”   应霏说:“Stella,以后生个女儿,别生儿子。”   祝繁星掩着嘴笑:“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屈燕芳好奇地问:“我听应霏说,你已经结婚了?”   祝繁星害羞地点头:“嗯,去年九月底登的记。”   “看不出来啊,你结婚还挺早。”   “燕芳姐,我登记时都二十八了,不算早吧?”   “哎呦,现在这社会,二十八都算早婚了,我三十二岁才结的婚。”屈燕芳又问,“你老公做什么的呀?也在北京吗?”   想起陈念安,祝繁星心里甜甜的,说:“他是个编剧,也在北京。”   “编剧啊?长得帅么?”屈燕芳说,“有照片没?给我看看。”   祝繁星打开手机,给她看自己和陈念安的合影,屈燕芳惊呼道:“呦,好帅的小伙子!看着好年轻啊,你这么高,他个子也很高吧?”   “他1米85。”祝繁星忍不住“炫耀”起自家老公来,“去年那部《我究竟是哪家人》你们看过吗?那个剧本就是他写的。”   “哇!厉害了。”屈燕芳十分惊讶,“那部剧收视率很不错的呀,你老公这属于是又有才又有貌,和你的圈子还有交集,你俩都混的文化圈,来北京算是来对了,有打算在北京定居吗?”   “还没想好。”祝繁星说,“我和他都是钱塘人,婚房也在钱塘,现在正在装修,唔,最近几年我们应该会留在北京,我弟弟还在北京上学呢,他也算是圈里人,在中戏学音乐剧表演,才念大一。”   屈燕芳大笑起来:“你们这一家子,和文化圈绕不开了,那你爸妈是做什么的呀?也是这一行的吗?”   应霏一惊,不安地看向祝繁星,祝繁星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依旧微笑着回答:“不是,我爸妈已经去世了。”   屈燕芳当场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对不起啊。”   祝繁星说:“没事的,燕芳姐,他们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屈燕芳又是一愣:“去世十几年?那那会儿你才……”   “十五岁,还没上高中。”祝繁星说,“这些年,多亏了我老公和我弟弟一直陪着我,是他们两个把我拉出来的。我现在过得很好啊,没留下什么心灵创伤,我相信我爸爸妈妈一直在天上保佑我们呢。”   屈燕芳动容地说:“那你很不容易啊。”   “还好啦。”祝繁星坦然地笑着,“燕芳姐,不瞒你说,我现在回国了,和我老公感情很好,他的工作还算顺利,我也不用再操心我弟弟的考学,眼下唯一要解决的就是我自己的工作问题,我已经G   ap半年了,真的很想上班啊。”   祝繁星没有父母兜底,也不习惯让陈念安来“养”她,之前因为大环境不好,她不得不赋闲在家,如今形势有变,她迫切地想得到这份工作,专业对口,业务熟悉,屈燕芳又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板,祝繁星坚信自己绝对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屈燕芳喝了口茶,说:“Stella,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很优秀,我感觉我和你还挺投缘的。有个事儿得事先和你沟通一下,我那个公司正在筹备中,办公地点已经找好了,在朝阳区工人体育场附近,我非常欢迎你的加入,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   祝繁星以为对方是想变相地拒绝自己,不由地紧张起来。   结果,屈燕芳说:“你有兴趣入股吗?”   ——   “小老虎,你说,我要入股吗?”   双人床上,祝繁星靠着陈念安的肩,手里捧着一碗车厘子,自己吃一颗,又喂陈念安吃一颗。   她下不了决心,那可是好大一笔钱。   陈念安搂着她,问:“要入股多少?”   祝繁星说:“一百万,她那个公司注册资金是五百万。”   “那还好么。”陈念安说,“你入呗。”   祝繁星一骨碌爬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一百万啊!”   陈念安问:“你钱不够?我这儿还有一点。”   “不是,钱是够了,我就怕亏没了。”祝繁星说,“我之前只想在她那儿上班,领一份工资,不用背压力,入股的话,我就成老板之一了,这和我自己创业有啥区别?”   陈念安说:“那还是有区别的,风险有人一起分担,比你一个人单干强多了。”   祝繁星说:“她家贼有钱,完全不怕亏掉这几百万,我哪能和她比?”   陈念安说:“咱们也不怕啊,做生意么,总是有赚有赔,不可能存在没有一丁点风险的生意。你不去尝试,就什么都得不到,只有去尝试了,才能知道结果。一百万不算很多,咱们又不用抵押房子,你只管去入股,我这边会继续挣钱,就算你亏光了,咱俩也饿不死。”   “你好大的口气!”祝繁星听乐了,捧着他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问,“我要是真亏光了,你会骂我吗?”   陈念安摇摇头:“不会。咱俩来北京,就是来闯荡的,北漂么,一切皆有可能。”   他的眼神那么清澈明亮,叫人安心,祝繁星的心情激动起来:“那我真入股了?”   “入嘛。”陈念安搂住她的腰,“先做好前期调研,只要确定对方不是骗子,什么都好说。我听你说的那些计划,可行性挺强的呀,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祝繁星的表情可爱极了:“小老虎,我好爱你呀。”   陈念安并不是一点也不担心,一百万不是一笔小数目,演出市场远未回温,谁都无法预料投资创业的后果是好是坏,但他知道,祝繁星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打算,她来问他,是想获得他的支持,不是想听他泼冷水。   他不会让她失望,就像之前无数次他们共同面对选择时那样,他愿意支持她的决定。只是以前,他还没有能力帮她承担结果,而现在,他有能力了。   他愿意为她兜底,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奋斗。   陈念安突然很想接吻,手臂一用力,祝繁星的上身便贴紧了他,他说:“祝总,我也爱你。”   祝繁星被闹了个大红脸:“什么祝总啊!”   “很快就是了……”   陈念安低下头,咬着女人柔软的唇瓣,如愿以偿地尝到一个车厘子味的吻。   这一年的除夕夜在一月下旬,祝繁星、陈念安和祝满仓没有回钱塘,三人在北京的出租屋吃年夜饭。   陈念安煮起一锅热腾腾的火锅,又炒了几道菜,祝繁星在大门上贴上一张有小兔子图案的倒福,祝满仓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睡衣,领着西瓜在露台玩耍。   祝繁星倚在露台门边,看着那一串串小灯在夜色中亮着暖光,只觉得无比幸福。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吻着她的耳朵,问:“开着门不冷么?”   “不冷。”祝繁星说,“屋里太干了,我出来透透气。”   “我开加湿器了,进屋吃饭吧。”陈念安又冲着露台喊,“祝小睿,吃饭了!”   “来了来了!”祝满仓说,“哥,姐,我先让西瓜给你俩表演一个,西瓜,坐下,坐下!”   西瓜吐着舌头扒住他的腿,眼睛只盯着他手里的小零食。   祝满仓觉得丢人:“啧,你个笨狗,就知道吃!”   陈念安和祝繁星笑得好大声。   吃饭时,他们聊到各自年后的工作安排,那部民国背景的爱情悬疑剧二月底将在上海开机,陈念安要去片场做跟组编剧,至少要待两个月。祝繁星已经确定入股屈燕芳的新公司,办公地点在工人体育场北路的一栋写字楼里,距离十里堡只有六七公里远。   祝繁星带陈念安去公司参观过,因为过年放假,公司还没装修完,那是一间位于十二楼的大平层,祝繁星拥有了一间小小的独立办公室,窗户朝南,天晴时,能晒到满满的阳光。   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陈念安抱着祝繁星一起往窗外看,在她耳边说:“祝总,地方不错啊。”   小公司没有董事长,屈燕芳是总经理,任命祝繁星为副总经理,陈念安坏得很,这阵子“祝总祝总”不离口,连着做/爱时都要这么叫,不把祝繁星搞得面红耳赤不罢休。   这几个月,祝繁星回过两趟钱塘,去看榕晟府1001室的施工进展,有傅佳颖帮忙盯着,房子装修得非常顺利,春节前,硬装已全部完工,只等家具家电进场。祝繁星计划年后再回一趟钱塘,找公司定制橱柜。   北京的冬天干燥寒冷,大街上草木凋零,鲜有绿意,祝繁星分外怀念钱塘的春天,那是钱塘一年里最美的季节,百花盛开,春意盎然,人们会去湖边喝茶打牌晒太阳,还会去草坪上搭帐篷野餐……   六年了,祝繁星已错过六个钱塘的春天。   二月中旬,祝满仓的寒假还未结束,祝繁星和屈燕芳已经风风火火地为新公司的开业做起准备。   这天下午,祝繁星正在办公室和HR聊招聘的事,突然接到陈念安的电话。   他说:“姐,爷爷快不行了。” 第202章 第33章爷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负……   解禁后的那波爆发式感染对陈念安和祝满仓这样的年轻人来说的确影响不大,在家扛几天就过去了,可对刘爷爷这样的肺癌病人来说,就是雪上加霜,致命一击。   俞奶奶给陈念安打电话,说刘爷爷坚持不做手术,一月初不慎阳了以后,他的情况急转直下,在ICU待了一个星期才转回普通病房。   医生说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靶向药非常贵,病人年纪大了,全身机能衰退,用下去也不一定有效果,建议家属将病人送去临终关爱病房,用止疼药缓解病痛。   刘安安独自一人赶回钱塘,一家人商量后,刘爷爷说:“不治啦,就去那个什么病房吧。”   刘安安忍着悲痛,把老父亲送去某医院的临终关爱病房,刘爷爷一天比一天虚弱,癌痛夜夜折磨着他,让他难以入睡,只能靠大剂量的止疼药和安眠药缓解痛楚。   俞奶奶天天来医院陪他,趁他清醒时,问他:“老头子,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想见见外孙和外孙女吗?我让女婿把他们带过来呀?”   “不用啦。”刘爷爷说,“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大老远的飞过来,机票多贵啊。”   俞奶奶问:“那你还想见见谁?”   相熟的亲人、朋友、老邻居、老同事都来过了,刘爷爷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见见念安,还有星星和小满宝,他们也是我的孙子孙女啊……”   祝繁星买了三张飞机票,次日清晨就和陈念安、祝满仓一起飞回钱塘。   他们在医院旁的酒店订了两间房,放下行李后,三人立刻前往医院看望刘爷爷。   刘安安在电梯口等他们,这一年她四十八岁,已经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女人,长得和俞奶奶越来越像。   陈念安好多年没见她了,对她的观感十分复杂,他知道刘安安在德国生活并不容易,也会打钱给爷爷奶奶花,但还是控制不住地会对她产生怨气。   人要为自己而活,这话是没错,可爷爷奶奶并没有亏待过刘安安,他们和郭晓春的父母完全不一样。陈念安见证了爷爷奶奶的晚年生活,智能社会发展起来后,两个老人被折腾得够呛,前些年陈念安三天两头地往202跑,帮二老解决各种问题,直到他离开钱塘。   去北京前,除了放不下祝满仓,他最放不下的就是爷爷奶奶。   刘安安领着他们去往病房。   临终关爱病房所在的楼层和别的楼层不太一样,布置得温馨舒适,不像医院,更像酒店。陈念安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听到有人在凄厉地喊叫,不知出自哪个房间,祝满仓被吓得一哆嗦,问:“谁在叫啊?”   刘安安说:“一个大伯,每天除了睡觉,醒过来就开始大喊大叫,我们也没法说什么,来这儿的病人哪个不疼?只是有人能忍住,有人怎么都忍不了。”   刘爷爷住单人间,房间布置得还挺好看,很像某户人家的一个卧室,家具是原木色,暖色系窗帘印着碎花图案,墙上挂着大彩电,窗边甚至还有一套书桌椅和一张单人沙发。   老头儿靠躺在病床上,俞奶奶陪在他身边,他看到走进屋来的三个年轻人,咧着没牙的嘴笑了起来:“念安,星星,满宝,你们来啦。”   如果忽略掉他那瘦脱了形的外貌,单看精神状态,陈念安很难将他与临终病人联系起来,刘爷爷像是很高兴,招呼他们坐下,还   让俞奶奶给他们拿水果吃:“都是人家送来的,我也吃不下,你们年轻人胃口好,多吃点儿。”   陈念安的眼泪掉了下来,坐在病床边,抓住刘爷爷的手,喊他:“爷爷,你会没事的。”   刘爷爷被逗笑了,笑着笑着又皱起了眉,“哎呦哎呦”地叫唤了几声,才缓缓开口:“念安,别哭,爷爷活够啦,没有遗憾啦,该交代的事我都交代清楚了,走之前还能再见见你们,爷爷很满足啦。”   祝繁星和祝满仓都哭了,没有人知道刘爷爷还能撑多久,也许是一个星期,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三个月。   祝繁星不想让气氛太悲伤,搭着陈念安的肩膀说:“爷爷,我和陈念安还没办喜酒呢,我们结婚时,你和奶奶要来啊。”   刘爷爷不吃这一套,说:“让你奶奶做代表就行,我就不去啦,喜酒喜酒,我又没得喝酒,喜烟也不让我抽,去了也没意思。”   俞奶奶说:“怎么没得喝?你能喝的呀,这几天你不是总要抿两口白酒么。”   祝繁星问:“爷爷还喝酒啊?”   “之前是戒了。”俞奶奶说,“来这儿以后就让他喝了,反正喝得也不多,他想喝就让他喝点儿,医生说了,想吃啥就吃啥,没什么忌讳的。”   那个不知名的老伯又嚎了起来,刘安安关上门,把声音隔绝在外,刘爷爷说:“我听说,这儿每天都有人走,有时候一个两个,多的时候能有三五个。这地儿挺好的,用的那个药啊,能让人想睡觉,也不会太疼,我今天专门让护士少用点药,知道你们要来,我想和你们多说说话。”   三个年轻人在他床边坐下,祝繁星还真剥了一个耙耙柑,边吃边和爷爷聊天。   刘爷爷精神很好,看着三个孩子喜欢得不得了,絮絮叨叨地说起很久以前的事。   “我第一次见到怀康时,咱们家那栋楼造好没多久,怀康来看房,准备装修,我一看这小伙子,大高个儿,长得真英俊,要不是当时安安还太小,我都想让他做我女婿,结果他告诉我,他大学就谈上对象了,正准备在那个房子里结婚呢。”   “那是……1992年,对,1992年,怀康就和念安现在差不多大,二十四五岁,多好的年纪啊。文月也是个好姑娘,可惜啊,走得太早,唉……都没机会看看现在的世界,变化多大呀。”   “后来,星星出生了,怀康和文月抱着孩子回家时,我还去看了,小毛毛头皮肤白得很,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可爱笑了,一逗就嘎嘎笑,特招人喜欢。”   “怀康样样都好,就是命不好,老婆走得早,还摊上一个混账弟弟。那会儿祝怀军老来光耀新村躲债,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怀康和文月没少吵架。”   “星星还没断奶的时候,文月就生病了,换成现在,估计她也不会走得这么早,那会儿医院条件不行,治不了。怀康在医院照顾文月时,我和老太婆有时候会帮忙管一下星星,星星才一岁多呢,话已经说得很利索了,我当时就说,这姑娘是个读书的料,脑子随了怀康和文月,聪明。”   “文月走了以后,很多人给怀康介绍对象,他都没答应,说女儿还小,他工作又忙,没时间找对象。我知道,其实他是怕再找一个老婆,会对星星不好。”   “就这么过了几年,采岚来了。”   “我第一次见到采岚时,就觉得,这姑娘不错,文文静静的,一看就很善良,她告诉我她做过星星的幼儿园老师,我想这敢情好,幼儿园老师肯定喜欢孩子啊。”   “她对星星真的很好,星星也很喜欢她,我问了一下怀康,怀康说,采岚以前结过婚,老公去世了,在老家有一个儿子,比星星小几岁。”   “那些话我听过算过,根本没往心里去,你们想啊,采岚在老家的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102和我家一般大,就两个房间,满宝来了以后,那小屋子住着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哪儿还能再住一个孩子?”   “我说出来,念安你可别生气。我劝过星星的爸爸,让他别把你接过来一起住,你不来,你妈妈还能对星星和满宝好,你来了,就说不清了呀。”   “但怀康没听我的,他说,采岚是个好女人,他打算和她结婚,把她的儿子也接来钱塘上学。怀康很有魄力,说干就干,那年买了一套大房子,告诉我说,等装修完,他就要搬家了。”   “我还挺舍不得的,我和他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安安不在国内,我和老太婆有点什么事都会找怀康和采岚帮忙。怀康是个热心人,从来不会推脱,我看着他风风光光地搬家,想着,往后,可能很难再见到他那一家子人了。”   “真没想到啊,怀康和采岚突然就走了,我心里是真的痛,很想问问老天爷,好人怎么就没好报呢?”   “再后来,我就见到了念安。念安,你还记得吗?爷爷和你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啊?”   陈念安一直抓着刘爷爷的手,眼里噙着泪,点头道:“我记得的,爷爷,那次,我跟着我姐回102找满宝,满宝发烧了,我姐和奶奶带他去医院,我在你家休息,等他们回来。”   那是2009年九月初的一个中午,左腿打着石膏的陈念安拄着拐杖第一次走进202室,因为祝怀军上门盗窃、满宝高烧入院,他又沮丧又难过,忍不住哭了鼻子。这时,刘爷爷给他盛了一碗冰镇绿豆汤,笑眯眯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知道他叫“陈念安”后,刘爷爷高兴地说:我女儿叫刘安安,你这个名字,念安念安,叫起来就像我在想念她一样。   当时的陈念安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陌生爷爷,没有别的感受,只知道,对方是个好人。   后来,他们做了很多年的上下楼邻居,有好长一段时间,陈念安和祝满仓放学后会去202室吃饭。   刘爷爷厨艺很好,陈念安跟着他学会了做很多菜,每次吃饭,二老二小围坐在桌边,俞奶奶会给两个孩子夹菜,让他们多吃点,祝满仓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里发生的事,陈念安话很少,习惯捧着碗安静地吃,刘   爷爷会主动问他:小念安,今天在学校,你有没有碰到有意思的事啊?说给爷爷听听。   陈念安泪如雨下,悲伤得不能自已。幼年时他受过伤,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是伤痕累累。车祸后,他独自躺在五峤村那间简陋的小房间养伤时,曾有过寻死的心。他觉得他这辈子已经完了,爸爸走了,妈妈也走了,还断了腿,他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呢?舅舅舅妈和姥爷向来不喜欢他,舅妈是不会让他读书的,他不读书,还能干什么?断了腿能去打工吗?只能去街上讨饭了吧!   是姐姐救了他,用爱一点一点地帮他疗伤,还有满宝、刘爷爷、俞奶奶、任叔叔和佳颖阿姨,即使任叔叔和佳颖阿姨最初并不想管他,但陈念安知道,他们其实很善良,那些人都在他身上倾注了爱意,漫长的十几年,他们和姐姐一起修修补补,把一个破破烂烂的他修补得越来越有人样。   如今的陈念安能在剧本围读会上侃侃而谈,与各种制片人、投资人见面时能表现得大方得体、不卑不亢,人人夸他年轻有为、才华横溢,没人能看出来,他曾是个被抛弃的山村孤儿,命运的转变始于十一岁那年的夏天,没有那些善良的人,就没有现在的他。   祝繁星默默地流着泪,祝满仓已是嚎啕大哭,陈念安更是哭成一个泪人,刘爷爷心疼地按按他的手,说:“念安,满宝,你们别哭啦,不要太难过,人嘛,总有这一天的。爷爷已经很幸运了,活到了七十八岁,我问过安安,她说我已经活得比钱塘老头子们的平均寿命要长啦。爷爷真的没有遗憾了,外孙们不在身边又怎么样呢?爷爷也享受到天伦之乐了呀,你们三个是我看着长大的,就是我的孙子孙女。”   陈念安哭得浑身颤抖:“爷爷……爷爷,你再多活几年么,我还没好好孝顺你呢。”   刘爷爷笑着说:“爷爷想去见怀康、文月和采岚了,还有我那些老朋友们,他们在那边等我很久啦。”   他看向祝繁星:“星星,你和念安要恩恩爱爱地过日子,你俩都是好孩子,最苦的日子早就过去了,爷爷相信,往后啊,你们的日子一定会过得红红火火的。还有啊,趁年轻,你早点要个孩子,不管男女,好好培养TA,到时候带给你奶奶看看,她梦里会告诉我的。”   祝繁星用力点头:“爷爷,我记住了。”   接着,刘爷爷转向陈念安:“念安,你要好好对待星星,她一个姑娘家,把你们两个拉扯长大,真的很不容易,爷爷奶奶都看在眼里,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你俩好,也没求什么回报,你要有良心,不能负她。”   陈念安呜咽着说:“爷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负她。”   刘爷爷又看向祝满仓:“还有小满宝,你呀,小时候是真淘气,现在长大了,要懂事了,记得多帮帮你哥你姐,不能仗着自己年纪最小就在家作威作福。还有你那个混账老爸,他要是再来找你,你千万别去理他,他就不是个东西,你当初要真跟了他过日子,我都想不出来你现在会是什么样。”   祝满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爷爷,我不会去理他的,我的亲人只有我哥我姐,还有你和奶奶。”   刘爷爷环视着病床边三张年轻的脸庞,个个都是泪流满面,叹了口气,说:“你们真的别难过,等爷爷走了,见到你们的爸爸妈妈,爷爷会告诉他们,你们三个都长大啦,现在过得可好了,个顶个的争气,好让他们在那边放宽心。”   ——   祝繁星三人在钱塘待了三天两晚,天天去医院看望刘爷爷,第三天时,刘爷爷说他很久没洗澡了,想好好洗个热水澡,陈念安说他来帮爷爷洗。   医院备有折叠浴桶,陈念安借来浴桶,和男护工一起帮爷爷洗澡,女士们退避到病房外,祝满仓陪在俞奶奶身边,祝繁星无意间看到走廊深处的一排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道身影令她眉头一皱,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路过的病房有些关着门,有些开着门,能看到里头的景象,那人面对着一扇病房门,祝繁星看到窗台上还摆着几个盆栽,一眼望去绿油油的,在这样特殊的地方,能让人感到一丝放松和愉悦。   那是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睛望向病房内。祝繁星在她身边坐下,那女孩转头看看她,祝繁星对她绽开笑,问:“你几岁了?”   女孩有点警惕,没回答。   祝繁星指指房内:“谁住院啊?”   女孩说:“我妈。”   祝繁星心中一沉,不再吭声。   一阵沉默后,女孩小声开口:“医生说,她快死了。”   祝繁星其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由着心中所想,说:“我十五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出车祸去世了。”   女孩惊讶地看着她:“你现在几岁?”   祝繁星说:“快二十九了,你呢?”   女孩说:“我十六。”   “念高一吗?”   “嗯。”女孩说,“过几天我就开学了,我爸说,这几天我要天天在医院陪我妈,说不定哪天,她就走了。”   祝繁星说:“我爸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留下,我妈倒是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对我说,星星,你要勇敢,不要害怕,妈妈爱你,我记得可牢了。”   女孩问:“你真的不害怕吗?”   “我害怕呀,怎么会不害怕呢?”祝繁星说,“我还那么小,就没有爸爸妈妈了,换谁都会害怕吧?”   女孩眼圈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也很害怕,我要没有妈妈了,我妈妈对我特别好,她管我比我爸管我多多了,我不想让我妈妈死掉。”   祝繁星揽住她的肩,说:“妹妹,有些坏事情,你再不希望它发生,也没法靠我们的力量去改变它。你害怕是正常的,心里难受了,想哭就哭,想叫就叫,但哭完了,叫完了,你还是要学着勇敢。珍惜这段日子,多陪陪你妈妈吧,多对她笑笑,她会很高兴的。”   女孩哭着点点头,又仰起脸来,问:“姐姐,我能和你加个微信好友吗?”   “当然可以啊。”祝繁星与她加上微信好友,“我是钱塘人,现在在北京工作,你要是觉得不开心了,可以找我聊天。”   “好的。”女孩收起手机,又问,“你今天来,是看谁啊?”   祝繁星指指走廊另一端,说:“看我爷爷。”   刘爷爷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心满意足地躺回病床,他催陈念安走:“你们不是今天的高铁吗?赶紧走吧,该工作的工作,该上学的上学,爷爷能和你们见上一面,已经很知足啦。”   陈念安抓着他的手,说:“爷爷,月底我要去上海出差,上海离这儿很近,到时候,我再来看你啊,再帮你洗澡。”   “行行行。”刘爷爷洗过澡后心情特别好,“爷爷等你来,这趟已经看够本了,你们赶紧回北京吧。”   陈念安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爷爷,月底见。”   刘爷爷又咧开那张没牙的嘴,笑哈哈地说:“再见啦,小念安。”   ——   二月下旬的一天早上,陈念安还没启程去上海,在北京的出租屋里,收到俞奶奶发来的噩耗。   刘小球爷爷最终没能熬过这个冬天,病逝于2023年2月24日凌晨两点,享年七十八岁。   这一天,祝繁星在上班,祝满仓在上学,家里只剩陈念安一人,还有一个小狗西瓜。   他茫茫然地走到露台上,看着那几盆被北京的寒冬搞得蔫了吧唧的植物,自言自语地说:“爷爷,马上就要开春了,你答应让我帮你洗澡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第203章 第34章老虎肚皮饿,现在要加餐。……   刘爷爷没有举办追悼会,他的亲友大多年迈,女婿和两个孙辈又在德国,生前就和刘安安说好了,想见的人活着时都已见到,死后就一切从简吧。   出发去上海的前一晚,陈念安和祝繁星坐在   露台上看星星。   北京城太过繁华,天上的星星也被衬得黯然失色,陈念安望着夜空中几颗稀疏的星,问:“你说,爷爷见到咱爸咱妈了吗?”   “肯定见到了。”祝繁星剥着柚子,递了一瓣给他,“你别难过了,奶奶不是说了么,爷爷走得很安详,没有太遭罪。”   陈念安说:“以前,我一直觉得,爷爷奶奶是不会离开的。”   祝繁星叹了口气:“人总有这一天的呀,或早或晚罢了。说实话,自从爸妈没了以后,我对这方面看得还挺开的。好端端的两个人,早上出的家门,晚上就消失了,你找谁说理去?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出意外还不如生病呢,好歹能把一切安排好,不会走得那么匆忙,一句话都没留下。”   陈念安说:“所以现在才会有这么多的重生、穿越小说,回到过去,改变命运,现实里做不到的事,让故事里的角色来完成,写的人很爽,看的人也很爽,我非常能Get那个爽点。”   祝繁星吃着柚子肉,饶有兴致地问:“你有想过写一个这样的故事吗?”   “有啊。”陈念安也掰着果肉往嘴里送,“我灵感可多了,都记在小本本上。”   祝繁星说:“小老虎,我问你,如果人类真的能穿越时光,且只能穿越一次,你最想穿越到哪一年?”   陈念安刚想回答“2009年”,祝繁星又补充了一句,“前提是,不能改变任何大事件,只能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这样啊……”陈念安想了想,说,“那我想穿越到2006年的夏天,告诉八岁的陈念安,不要给那个城里来的漂亮姐姐吃野桃。那个漂亮姐姐本来还会在村里住几天,结果被送去医院了,好好的一次培养感情的机会,就这么没有啦,小屁孩儿还挨了一顿揍,多惨啊。”   祝繁星边听边乐,说:“我想穿越到你小时候,看看更小的你,四五岁的陈念安肯定很可爱,我要偷偷塞给你一笔钱,让你留着慢慢花,想吃什么就去买什么,不用看你舅妈的脸色。”   “我四五岁时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成天挂着个鼻涕在村里瞎跑,黑不溜秋的一个小鬼头,你还是别见的好。”陈念安说,“我觉得你应该穿越到2017年,告诉那会儿的祝繁星,让她别犹豫,直接把陈念安给睡了!反正迟早都要睡,这应该不算大事件吧?”   祝繁星娇羞地捶了他一下:“滚蛋,谁要睡你啊。”   陈念安揽过她的肩:“姐,我要出差两个月呢,你会想我吗?”   祝繁星懒洋洋地依偎在他怀里,说:“你中间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自己说的,半个月就会回来一趟,上海啊,又不是上天。”   “咱俩结婚以后还没分开过。”陈念安的语气有些失落,“我真舍不得你。”   祝繁星眼珠子一转,仰起脸问:“我能去剧组探班吗?”   “可以啊。”陈念安笑着说,“你提前告诉我就行,我是单住,你来了可以住我房里。”   祝繁星星星眼:“我能……和裘越合影吗?”   陈念安的笑容凝固了。   裘越是那部即将开机的民国剧的男主角,这年三十一岁,身高1米89,是娱乐圈出了名的大帅哥。   陈念安浓眉拧起,问:“你喜欢裘越?”   “喜欢呀。”祝繁星眉飞色舞地说,“他真的好帅啊!我上大学时就看过他演的一个偶像剧,那会儿他才二十出头,真是帅到犯规!当时我和张思彤可迷他了,我都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见到他本人。”   陈念安:“……”   祝繁星发现自己闯祸了,她的小老虎好像吃醋了。   这天晚上,陈念安表现得比平时更凶猛,他一言不发,埋头耕耘,祝繁星只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陈念安大汗淋漓地吃完一桶泡面,想来第三次时,祝繁星讨饶了:“我不和裘越合影了,我不和他合影了,还不行吗?”   “不行,我又没不让你和他合影。”陈念安说,“你好不容易去探班,不就是为了看他吗?到时候我给你们拍照,我拍照技术还可以,合影完了你记得晒朋友圈,我给你点赞。”   “不用了不用了。”祝繁星“嘤嘤”地哼,“我去探班,是去看你的呀。”   “你还记得我啊?”陈念安眼神幽暗,手指掠过她汗湿了的脸颊,微微一笑,“已经晚了,老虎肚皮饿,现在要加餐。”   祝繁星嚷嚷:“你饿什么呀?你刚吃完泡面!”   “老虎是肉食动物。”陈念安认真地说,“想吃的是小狗。”   祝繁星:“……”   西瓜没被关在门外,趴在小狗窝里惊恐地看着床上一轮又一轮的大战,直到它睡着,那边还没停歇。   ——   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屈燕芳和祝繁星合伙的公司正式开业,应霏还在成都工作,与她们保持合作关系,托花店送来花篮,祝她们开业大吉。   公司开业后,各项业务被火速提上日程,屈燕芳依旧负责那批英美老客户,法国市场全权交给祝繁星打理。她们想引进一部适合年轻人观看的法语音乐剧,首先,祝繁星要飞一趟法国,和Claire好好聊一聊。   陈念安去上海跟组了,祝繁星即将启程去巴黎,她把西瓜寄养到一家宠物店,给祝满仓打电话:“祝小睿,你周末回家时记得把西瓜接回来,还有你哥那些花花草草,别忘了浇水。”   “知道啦!”祝满仓说,“姐,和你说个事儿,有个暑假录制的综艺节目,和音乐剧有关,过几天要来我们学校海选,我想报名试试。”   祝繁星说:“你报呗,好好表现,争取选上。”   祝满仓说:“要是选上了,七八月要封闭录制,我就回不了钱塘了。”   “回不了就回不了嘛。”祝繁星一通乐,“我和你哥七月份打算出去旅游,之前还在考虑要不要带你,你真选上了,我俩就不用纠结了,哈哈哈哈哈……”   听着她的大笑声,祝满仓气得咬牙切齿:“我算是看透你俩了,你俩就想把我丢下!是不是?”   “没有啦,你先去参加海选。”祝繁星说,“要是没选上,我保证带你一起出去玩,抚慰一下   你幼小的心灵。”   “哼。”祝满仓鼻子出气,“这还差不多。”   这两年,因为各种原因,国内的选秀综艺已被全面叫停,但观众们依旧有这方面的需求,想看到年轻漂亮的新面孔,更想看到唱跳俱佳的舞台表演,某视频平台便策划了这档节目,不用观众网络投票,又带点竞演性质。   这档综艺叫《我们的青春音乐剧》,海选对象为全国各艺术院校音乐剧专业的在校生,共有四十个名额,一半男生一半女生,暑假录制两个月,不影响学生们上课。   节目组去中戏挑人时,祝满仓和同学们轮流参加面试,面试时除了进行唱歌跳舞的专业技能展示,面试官还会和学生闲聊,看看对方有没有综艺感。   这可真是祝满仓的强项,他从小就是个话痨,社牛属性满级,半点儿不会怯场。小伙子穿着一身休闲装,清清爽爽地站在一排面试官面前自我介绍:“老师们好,我叫祝满仓,艺名祝睿恒,我来自A省钱塘,今年十九岁,是中央戏剧学院2022届音乐剧表演专业的大一学生,我身高1米87,大半年没长个儿了,已经定型了!”   面试官们都听笑了,一个中年男人说,录制时是全封闭管理,可能需要学员们自己做饭、做家务,问祝满仓生活自理能力如何。   祝满仓说:“我会做饭啊!做家务更简单了,十六岁到十八岁那两年,我姐在法国工作,我哥在北京工作,我一个人留在钱塘,平时住校,周末回家,都是自己做饭自己打扫卫生。现在也一样哎,我哥我姐工作很忙,这个周末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要给我哥的花草浇水,还要照顾我家的小狗,老师,不是我吹,你把我丢到荒岛上去,我估计我都能活下来。”   面试官们听着他一通“叭叭叭”,个个乐得不行,一个小姐姐好奇地问:“你一直在说你哥你姐,那你的父母呢?”   “我是孤儿。”祝满仓说,“我爸妈在我五岁那年就去世了,是我哥我姐把我养大的,老师,给我个机会吧,我哥我姐都很厉害,我也想变得厉害一点,让他们长长脸!”   ——   祝繁星去巴黎时带着一个小助理,女孩姓金,二十四岁,法语专业毕业,性格有点虎,和祝繁星还挺合拍。   两人在巴黎待了一个多星期,和Claire详聊多次,Claire推荐了几部音乐剧,祝繁星觉得有些剧目中规中矩,亮点不够,有些剧目观念陈旧,不符合时下年轻人的喜好,倒是有一部根据某名著魔改的音乐剧让她眼前一亮。   那部剧从头嗨到尾,不管是音乐编排还是演员演绎都极富感染力,几位主演相当年轻,朝气蓬勃,祝繁星连着看了两天,问小金:“你喜欢吗?”   小金连连点头:“喜欢!很喜欢!这比前面看的那几个剧好看多了!”   祝繁星也这么觉得,当下就把全剧视频发给屈燕芳,让她一起研判。   ——   南方的春天美丽却短暂,三月下旬,樱花盛开,还没过一个星期,一场春雨悄然而至,片片花瓣被雨水浇落,石板路被铺成一条樱花小径。   陈念安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梢,天已放晴,树上还有遗落的雨水,水珠滴滴落下,打湿了他的肩膀。   “小陈老师。”一道娇俏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陈念安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旗袍的漂亮女生快步走来,那是剧里的女二号,演员名叫柴颖,比陈念安大两岁。   柴颖站在陈念安面前,说:“小陈老师,我想问问你,这段台词真的没有问题吗?会不会显得我很愚蠢啊?”   “哪段?”陈念安问。   柴颖把剧本拿给他看,上面用各色记号笔做了不少标注。陈念安看过后,说:“这段没有问题,这个时候你并不知道林老师的意图,你很尊重他,他来套你话,你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不是愚蠢,顶多算是单纯。”   “能改改么?”柴颖说,“把我改得聪明点儿,这么拍,我担心观众骂我。”   陈念安说:“改了的话,逻辑就不对了,你后面会发现的呀。”   “哎呀。”柴颖撒娇道,“我听说,你给裘越和石莹雪改了不少台词,你能给他俩改,为什么不能给我改?”   石莹雪是女主角,陈念安说:“你要么去问问导演,他同意,我就改。”   柴颖向陈念安靠过去些:“小陈老师,你别这么死板嘛,就这么几句话,你改过后和导演说一声就行,你去说,肯定比我去说有用啊。”   她伸手去拉陈念安的衣摆,还向他抛了个媚眼,陈念安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正色道:“柴老师,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改来改去,整个剧的逻辑就乱套了。”   柴颖脸色一变:“那你为什么要给石莹雪和裘越改?”   陈念安说:“他们自己带编剧了,你知道的。”   柴颖噘起嘴巴:“妈的,就是因为我不够红呗。”   陈念安:“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   他的确很无奈,这部剧的编剧团队有三人,陈念安是第一编剧,另有两人与他配合,可男女主角进组时各带了一个编剧,互相争抢剧里的一些高光片段,陈念安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资历尚浅,自然没有太多的话语权,非常怀念拍摄《哪家人》时的那段经历,剧组众人团结一心,无人对编剧、导演指手画脚,最终才能出一部好作品。   陈念安回到拍摄现场,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编剧小黄说:“小陈老师,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今天应该没什么岔子了。”   陈念安说:“我没事,我是在等人。”   “等谁啊?”   陈念安的脸有点红,笑着说:“等我老婆。”   那班飞机延误了,一直到下午五点多,日场拍摄即将结束,演员们陆续准备下班,陈念安才接到电话:“你到了?等着,我来接你。”   他们在一个影视基地拍摄,民国街区被剧组封闭起来,有保安值守,陈念安走到入口处,远远地就看见那道高挑靓丽的身影。   祝繁星卷发披肩,墨镜夹在头顶,穿着一身帅气的职场装,黑色吊带衫配米色阔腿西装裤,外搭同色系宽松西装外套,笑容满面地向他招手:“小老虎!”   陈念安半个月没见她了,真是想得不行,大步向她走去,保安见他们认识,当即放行。祝繁星踩着小高跟鞋,欢天喜地地走向他,然而,陈念安还没来得及牵上她的手,就见她原地左转,小跑着去往另一个方向。   陈念安傻眼了:“姐!你去哪儿?”   祝繁星边跑边喊:“裘越,裘越!小老虎,那是裘越吧?他是不是要走了?快快快快快,你快来帮我拍照,我要和他合影!”   陈念安:“……” 第204章 第35章她是我老婆,领过证的老婆。……   酒店的客房走廊安安静静,陈念安刷开房门时,祝繁星还在看手机,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拖着箱子进屋,房门一关上,祝繁星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陈念安已将她抵在墙上,俯身吻住了她。   他迫不及待地脱下她的西装外套,双手抚上她裸/露的手臂,又探进吊带衫的下摆,重重地摩挲着她的肌肤。   祝繁星感受到他汹涌的热情,欲望之火也被点燃,两人纠缠着走向大床,衣服裤子被一件件地丢在地上,祝繁星眼神迷离,呼吸急促,问:“你有套么?”   “有,我备着呢。”陈念安吻着她的脖子,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姐,你想我么?”   “想啊,每天都在想。”祝繁星知道他在做坏事,也不甘示弱地往他脖子上种草莓,“你呢?”   陈念安不那么粗鲁了,动作变得温柔许多,浅浅地咬着她的唇,舌尖挑着她的舌尖,回答从亲吻间隙漏出来:“我也想你,姐,我好想你……”   小别胜新婚,他俩顾不上是白天还是黑夜,先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等第一轮战事停歇,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陈念安餍足地趴在大床上,闭着眼睛咻咻喘气,祝繁星伸长手臂,偷偷去捞手机。   陈念安睁开一只眼,准确地扣住她的手腕,问:“你想干吗?”   “我不干吗。”祝繁星翘起嘴巴,“就是想发个朋友圈。”   陈念安翻过身,眼里浮起危险的光:“刚和老公开完车,就要发别的男人的照片?”   “是你拍的呀。”祝繁星靠在他身上,脸上的红晕尚未消退,笑嘻嘻地说,“我发现了,裘越没你好看,他皮肤好差哦,搓着粉底都能看见粉刺,哪像我老公,剑眉星目,肤如凝脂。”   陈念安努力地压着嘴角,松开手,坐起身来看她发朋友圈。   祝繁星和裘越的合影是他拍的,拍了好几张,一开始,裘越想揽祝繁星的肩,被陈念安狠狠地瞪了一眼,大明星才把手收回去。   照片上,一对俊男靓女并肩站立,背景是一间“民国时期”的当铺,裘越身型高大,穿着一身复古格纹西装,祝繁星身姿窈窕,气质优雅,笑吟吟地站在他身边。   她愉快地发出朋友圈,配文是:【今天是快乐的追星女孩!】   等她丢开手机,陈念安才酸溜溜地开口:“这下满意了吧?”   “满意极了。”祝繁星亲一口他的脸,“明天我还想和石莹雪、赵子旸、柴颖合影,赵子旸也很帅哎,他是不是只比你大一岁?”   陈念安翻过身,不理她了。   “小老虎~”祝繁星扑到他身上,使坏地戳戳他的胳膊和胸肌,又扒着他的肩膀去看他的脸,问,“你吃醋了?”   陈念安:“哼。”   祝繁星撇撇嘴:“你每天和那么多漂亮女演员待在一起,我都没吃醋,酸萝卜,我去洗澡了。”   她下床去卫生间,路过穿衣镜时照了一眼,大吃一惊:“陈念   安!你在我脖子上亲出印来了!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陈念安也翻身下床,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照镜子,祝繁星脖子上被种了一颗小草莓,他也一样。   他抱住她,说:“穿个有领子的衣服,应该能遮住。”   祝繁星气得用爪子去挠他:“这几天很热啊,我哪有高领衣服?”   陈念安笑着捉住她的手:“别闹,快去洗澡,这酒店有浴缸,你要泡澡吗?”   “不泡,我好饿啊。”祝繁星伸了个懒腰,“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骨头都要散架了,饿着肚子还要做运动,你虐待我。”   陈念安说:“这才第一轮,洗完澡我带你出去吃饭,回来后,我们再进行第二轮。”   祝繁星:“……”   走出房间时,两人已是神清气爽,手牵着手去酒店旁的一家川菜馆吃晚饭,路上偶遇几个刚吃完饭的剧组工作人员,与陈念安打招呼:“小陈老师,去吃饭啊?”   陈念安笑着回答:“嗯,去吃饭。”   “这位是?”   “我老婆。”陈念安说,“她来探班。”   在川菜馆坐下后,祝繁星饥肠辘辘,飞快地点了几道菜,陈念安给她倒茶,问:“这趟去巴黎,还顺利吗?”   “还行。”祝繁星从巴黎直飞上海,时差都没倒过来,说,“我看中了一部音乐剧,和他们的老板聊得还不错,几位主创下个月会来一趟北京,如果一切顺利,我想引进这部剧。”   陈念安问:“剧名叫什么?”   “它其实是根据一本名著改编的。”祝繁星说了一部人尽皆知的19世纪法国小说的书名,又说,“但它魔改过了,现在的剧名真是一言难尽,如果直译成中文,大概是‘我在巴黎神魂颠倒的那些天’或是‘我在巴黎晕头转向的那些天’,这么个意思,真引进了,必须要好好想个中文名。”   “情迷巴黎。”陈念安脱口而出,又给出另一个建议,“情迷法兰西。”   “情迷法兰西。”祝繁星重复了一遍,“诶!这个不错哎,朗朗上口,还蛮好记的,留着备选。”   陈念安笑了起来。   “小老虎,过几天就是清明了,你们会放假吗?”祝繁星问。   陈念安问:“你想回钱塘?”   “对。”祝繁星说,“家里的柜子已经装好了,我得回去看看,不能总麻烦佳颖阿姨。这次我在巴黎给她买了一个包包,正好带给她,然后我还想去给爸爸和爷爷扫墓,你要是走不开,我就一个人回去,没事的。”   陈念安说:“这几天我不是很忙,可以问剧组借辆车,咱俩开车回去,住个一两晚问题不大。”   祝繁星很高兴:“行啊,我们不用正清明回去,这几天就能去了。忙完后我要尽快赶回北京,后面还有好多事要做。”   陈念安问:“如果引进顺利,那个剧什么时候能开始巡演?”   “唔……最快也要到秋天了。”祝繁星说,“审批很繁琐的,还要敲定巡演的城市,每个地方都要去跑一趟,没办法,我们公司刚起步么,全都要我自己来。”   这时,酸菜鱼上桌了,祝繁星闻着那香味,口水差点流下来,拿着筷子夹起一片鱼肉送进嘴里,被烫得嗷嗷叫:“好烫好烫,唔……真好吃,总算不用吃白人饭了,小老虎,再叫个米饭,我好饿啊!”   陈念安让服务员拿两碗米饭,他没动筷,静静地看祝繁星吃东西,又一次在心里感叹,她真的是一个能量满格的女孩,那么生动、鲜活,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照样精力旺盛。   他突然感到愧疚,为她心疼,想着,等会儿回房间,他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不能再欺负她。   饱餐一顿后,祝繁星满足地摸摸肚子,和陈念安一起回酒店,还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些零食饮料,没忘给陈念安买两桶泡面。   回到房间,祝繁星蹲在箱子旁拿东西,陈念安说:“姐,你早点休息吧,好好睡一觉。”   “嗯?”祝繁星从箱子里拿出一件衣服,问,“不是还有第二轮吗?”   “算了,我和你开玩笑的。”陈念安把她拉起来,搂在怀里,往她唇上啄了一口,“刷个牙洗个脸,把时差倒一下。”   祝繁星拎起衣服给他看:“我在巴黎买了一件情/趣睡裙哎。”   陈念安:“?”   “本来还想穿给你看呢。”祝繁星眨巴着眼睛,羞答答地问,“你不想看吗?”   陈念安喉咙“咕嘟”一滚,再也说不出话来。   长夜漫漫,果然应该准备一桶泡面。   ——   第二天,祝繁星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拍摄现场,陈念安早有觉悟,祝家人全是社牛,他拿着手机,尽职尽责地跟在老婆身后,挨个儿为她和演员们拍合影。   祝繁星成了最快乐的追星女孩,和赵子旸拍照时,两人还一起用手指尖比心,陈念安哭笑不得,赵子旸听他喊祝繁星为“姐”,以为他俩是表姐弟之类的关系,又听说祝繁星是一家传媒公司的小老板,便主动提出和她加微信好友。   赵子旸二十六岁,选秀爱豆出道,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他还未演过男一号,自然有点着急,说:“姐,回北京后,咱俩约个饭?”   祝繁星说:“好呀。”   陈念安:“???”   开拍后,祝繁星坐在角落好奇地观赏,不打扰剧组工作,赵子旸只比陈念安大一岁,两人关系还不错,他凑到陈念安身边,小声说:“小陈老师,你姐姐挺漂亮的,御姐范儿十足。”   陈念安缓缓转头看他。   赵子旸说:“我就喜欢腿长的女孩。”   陈念安说:“她是我老婆。”   赵子旸:“啊?”   陈念安说:“她,是我,老婆。”   赵子旸愣愣地说:“你不是叫她‘姐’吗?”   “你管我叫她什么!”陈念安扯开衬衫衣领,“她是我老婆,领过证的老婆。”   赵子旸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那颗草莓印,像一枚骄傲的印章,宣示着主权。   陈念安拿了一罐饮料走去祝繁星身边,打开饮料给她喝,   他站着,祝繁星坐着,慵懒地靠在他身上,陈念安揉揉她的头发,她仰起脸来冲他一笑,陈念安也反馈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赵子旸看呆了,开机一个月,编剧陈念安给人的印象是为人稳重、不苟言笑,他很年轻,却从不和女演员们开玩笑,倒是有些女演员会去和他套近乎,比如柴颖,赵子旸知道,柴颖对陈念安有点意思,拍戏寂寞,她大概是想和他做一对剧组夫妻。   可陈念安从不回应,别说回应了,他躲都来不及,赵子旸一度怀疑陈念安是Gay,手上的那枚戒指只是欲盖弥彰。此刻,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严肃的小陈老师用那么温柔宠溺的眼神看一个女人。   祝繁星只在剧组待了三天两晚,陈念安就借了一辆车,带着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上海离钱塘不远,开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他们直奔榕晟府,这次装修,入户门也换过了,还安上了指纹锁,目前没有录过指纹,工人进门都用密码。   经过半年装修,1001室已是焕然一新,客厅铺着大方砖,卧室铺着木地板,家具还没买,只做好了厨卫和所有的定制柜,阳光透过玻璃窗晒进屋内,整个房子显得又大又空旷。   陈念安站在客厅转了一圈,祝繁星抱着他的腰,问:“喜欢吗?”   “喜欢。”陈念安说,“感觉用料很高档啊。”   “是很高档,都挑的好材料,施工也很考究。”   她牵着陈念安的手来到主卫,一起欣赏那个巨大的双人浴缸,像个小温泉池。   “啊,我好想试一下呀,肯定特别爽。”祝繁星兴奋极了,看时间是正午,便拿出手机给祝满仓打视频。   “姐?你找我?”祝满仓正在食堂吃饭,嘴里塞着饭菜,疑惑地看着手机。   祝繁星说:“祝小睿,我们在新房子里,给你看看房子现在是什么样。”   她切换摄像头,拿着手机在每个房间转了一圈,最后站在朝南的次卧,说:“这就是你的房间,你想怎么布置?趁早提出来,我要准备买家具了。”   祝满仓说:“姐,我不住这间了吧?这间留给你和我哥的孩子住,朝南有阳光,我住我小时候住的那间就行了。”   “那间现在是储藏室。”祝繁星说,“我和你哥不急着要孩子,再说了,就算我们有了孩子,等TA能独个儿睡一个房间,也是很多年后的事了。你哥小时候睡的那间房现在是书房,你以前那间房才是我们留给小孩的房间,现在不买家具,就当储藏室用,而这间,朝南的次卧,就是你的房间。”   祝满仓没说话,嘴里的饭菜都没咽下去,眼泪汪汪地看着镜头。   祝繁星说:“哎,你哭什么呀?”   陈念安听到这话,也凑了过来,两人一起观摩祝满仓的小哭包模样。   视频里能听到几个男孩子的笑声,有人在安慰祝满仓:“小睿,你怎么了?你别哭呀。”   “我没事。”祝满仓用手背胡乱地抹掉眼泪,问,“姐,你和我哥,以后会赶我走吗?”   “当然不会。”祝繁星说,“不管我们住在哪儿,都会给你留一个房间,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你永远会有地方过年。”   陈念安说:“以后,万一你被老婆赶出家门,也不会没地方去。”   祝满仓“噗”地一声笑出来:“我吃饭呢!不和你们说了,你俩真烦人,吃着饭还要弄哭我。” 第205章 第36章珍惜爱的人,享受每一天。……   祝繁星和陈念安在钱塘待了三天,两人在新房子里打扫卫生,又去墓园给祝怀康和刘爷爷扫墓。因为有车,他们退掉了出租屋,分几趟把行李搬回榕晟府,全堆在朝北的储藏室里。   他们又一次和任俊、傅佳颖、俞奶奶等亲友见面,再和他们一一告别。   光耀新村历经三十年风雨,已是一个实打实的老破小小区。202室的客厅墙上挂着几张照片,有刘爷爷、俞奶奶和刘安安一家四口的全家福,有陈念安十八岁生日那天,姐弟三个和二老在403室的合照,还有爷爷奶奶和家人聚餐时的合影……现在,最醒目的一张照片,是刘爷爷的遗像。   俞奶奶成了一个空巢老人,她七十六岁了,身体大不如前,外甥和外甥女每隔两三天会来看看她,刘安安想接老母亲去德国住一阵子,俞奶奶没答应,她不想去,说现在还能自己买菜做饭,等哪天老得动不了了,就去住养老院。   “奶奶,我们走了,下次再来看你。”陈念安搂着那白发苍苍的胖老太,不忍去看她眼里的泪花,“你好好照顾自己,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我没事儿。”俞奶奶拍拍他的背,“你们工作忙,不用想着我,我好着呢。”   陈念安和祝繁星走下楼梯时,忍不住回头看,俞奶奶倚在家门口,笑着向他们挥挥手:“快走吧,路上小心。”   陈念安眼圈红了,祝繁星拉拉他的手,小声说:“别哭,奶奶会难受的。”   “嗯。”陈念安又绽开笑,“奶奶,再见。”   回上海的路上,祝繁星开车,陈念安坐在副驾,说:“下次再回钱塘,应该是夏天了吧?”   “对。”祝繁星说,“到时候我们就能住新房了。”   陈念安说:“我很担心奶奶,她都不怎么会做饭。”   祝繁星说:“小老虎,这是没办法的事,总有一天,奶奶也会离开的。”   陈念安转头看着她,问:“你怕死吗?”   祝繁星笑了:“怕呀,谁不怕死?就是因为怕死,我们才更要好好地活着,珍惜爱的人,享受每一天。”   关于生命意义的心灵鸡汤真的太多了,祝繁星不想对陈念安说一通大道理,相信陈念安什么都懂。   她和他都经历过生离死别,对待死亡,要比大部分同龄人有更多的感触,但他们也知道,过去已然过去,现在,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从未放弃过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努力地提升自己,努力地抓住机会,努力地寻找自我,努力地保持那颗真诚善良的心,不惹事,也不怕事,只想在这残酷的社会扎根生存。   陈念安想证明一件事,老实人,无家底,却有家教的孩子,是可以在这个社会立足的。   抵达上海后,祝繁星是晚上的飞机回北京,还有半天时间,她和张雅澜见了一面。   这几年,张雅澜一直在上海发展,17年毕业回国后做了两年多的出境旅游业务,20年疫情开始后,整个旅游业被打击得千疮百孔,出境游更是被连锅端。为了生存,张雅澜不得不转行,2021年初入职一家教培机构,教初中英语,结果那年七月“双减”政策实行,她又失业了!   后来,和祝繁星一样,她在那家外语教学平台做线上法语老师,勉勉强强混口饭吃,终于等到这个曙光浮现的春天。   “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惨,行业冥灯说的就是我!”张雅澜表情夸张,夹着烤肉、裹上生菜叶往嘴里送,“格老子的,旅游市场总算是放开了,我现在已经回到以前那家平台工作,你们看着吧,今年暑假旅游要爆。”   “是吗?”祝繁星说,“我和陈念安还打算七月份出去玩一趟呢,会不会很贵啊?”   张雅澜问:“你们要去哪儿?”   “青甘大环线。”   “那估计会很贵,旺季啊,你们早点做攻略噻。”   陈念安负责给两个女孩烤肉,忙得不亦乐乎,祝繁星说:“小老虎,你给自己也留点儿,我看你都没怎么吃。”   陈念安笑笑:“没事儿,我等你们吃饱了再慢慢烤。”   张雅澜瞄着他,笑得很贼:“Stella,你这个大弟弟兼老公,找得很巴适嘛。”   祝繁星得意地抬起下巴:“那是!我早就和你说了,我大弟弟人特别好。”   “好得都被你拐上床咯。”张雅澜对陈念安说,“小陈弟弟,我给你爆个料,你老婆当初在巴黎,跟我说,她嫉妒你未来的老婆。”   陈念安惊讶抬眸:“啊?”   祝繁星叫起来:“Yanna!”   “哈哈哈哈……”张雅澜大笑,“真的噻!是你亲口说的,我可没骗人,你说你想找一个像大弟弟那样性格的男朋友,又说嫉妒他未来的老婆。小陈弟弟,你看看她,嫉妒令人面目全非,她直接自己下手咯。”   祝繁星又羞又恼,陈念安却很开心,因为他知道张雅澜比祝繁星早毕业一年,她们在巴黎聊这些时,安县之旅还未成行。   祝繁星说:“我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张雅澜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听过没?”   祝繁星说:“那兔子也拦不住那草非要往它嘴里长啊!”   张雅澜笑得不行,陈念安眉眼带笑:“口是心非。”   祝繁星在桌子底下轻轻地踢了他一脚。   晚上,祝繁星飞回北京,陈念安送机后又回到剧组所在的影视基地。   他还要在上海待一个月,计划半个月后回北京休息两天。   这样的分离不同于和长辈们的告别,陈念安和祝繁星并不会感到难过,因为心中充满希望,也知道另一半会在远方挂念自己。   这是一份多么美好的感情,能让他们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去,付出努力,静待花开。   2023年四月,祝繁星在北京接待了那支来自巴黎的主创团队,陪同他们去往国内四五个城市,进行音乐剧市场考察,并初步达成合作意向。   同月底,阮慧在钱塘诞下一个男婴,在朋友圈幸福地晒出小宝宝的照片,陈念安立刻给她发了一个微信红包,对她说恭喜。   阮慧打来电话,问:“小陈,今年的金玉兰奖,你们那个剧报名了没?”   陈   念安说:“报名了,不一定能入围,怎么了?”   阮慧说:“施元启那个剧也报名了,他志在必得,但我能确定,他得不了奖。”   “为什么?”陈念安问。   “现在不方便说。”阮慧笑着说,“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2023年五月初,那部民国剧在上海杀青,陈念安回到北京与妻子、弟弟团聚。   同月,一部2022年上半年杀青的古偶IP网剧在平台上线,这是陈念安作为第一编剧撰写剧本、上线播出的第二部 剧。这部剧的原著小说非常有名,陈念安的改编保留了原著中的各种名场面,播出后口碑还不错,虽没有大爆,倒也让男女主角双双升咖,制片方对播出效果相当满意。   2023年5月17号,祝满仓迎来了他的十九岁生日,因为是周中,小伙子没回家,在学校和室友们一起聚餐。   生日前两天,祝满仓接到那档综艺节目工作人员的通知,他通过了面试,学期结束后就要去青岛报到,参加节目录制。   2023年五月底,一年一度的中国电视金玉兰奖发布入围名单,施元启编剧的年代剧《岁月缓缓》获得三项提名,而小成本连续剧《我究竟是哪家人》成了一匹大黑马,从几百部报名剧集中脱颖而出,入围多个奖项评选,分别是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和最佳男配角。   还有——最佳编剧。   陈念安要去上海走红毯了。   距离颁奖典礼还有一个月,祝繁星拉开衣柜,发现陈念安居然一套西装都没有。   她难以置信地问:“你在北京待了三年,就没有出席过任何一个需要穿西装的场合吗?”   陈念安想了想,说:“拍全家福那次,我穿过呀。”   “我的天啊,影楼的西装不能算。”祝繁星说,“那些西装跟过家家似的,你穿穿我穿穿,又脏又旧,还都是线头,大小也不合适。”   陈念安说:“我可以和贾姐说一声,她应该能帮我借到。”   “别借了。”祝繁星抱着他说,“我带你去定制一套,你总得有一套自己的西装,常规款就行,以后也能穿。”   陈念安微微一笑:“好,你帮我出主意。”   ——   六月底,中国电视金玉兰奖在上海举行盛大的颁奖典礼,红毯现场星光熠熠,女明星们穿着各色礼服争妍斗艳,男明星们相对低调,除了一些追求时尚的年轻人会穿彩色,大多男士都是黑白灰西装造型。   红毯两边挤满了拿着长枪短炮的记者,还有各路明星的粉丝,视频直播早已开启,网友们不停地刷着弹幕,而祝繁星和祝满仓待在北京那间小出租屋里,一起等待《哪家人》剧组的出现。   在网络预测中,《我究竟是哪家人》剧组虽然入围奖项众多,但大家一致认为,他们的得奖机会并不大。   导演陈镀拍剧时才二十五岁,在导演圈几乎是查无此人的存在,编剧陈念安更别提了,除了编剧圈,根本没人认识他,女主角和男配角小有名气,但演技比不过另外的大热提名,倒是女配角黄怡然的表现让人耳目一新,有评论认为,《哪家人》剧组应该不会颗粒无收,最有可能获奖的就是黄怡然。   至于最佳编剧的获得者是谁,施元启呼声最高。   与年轻人、甚至是未成年人也有可能获得演员类奖项不同,编剧、导演类的奖项多少会有点论资排辈,自从那部青春校园剧二度翻红后,最近几年,施元启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佳作频出,几乎成了一块剧集质量的金字招牌,其他几位入围编剧很难与他抗衡。   此时,《哪家人》剧组正在车里等候,黄怡然问陈镀:“陈导,我们等会儿怎么走?”   陈镀说:“一起走呗。”   黄怡然晕倒:“五个人啊!走一排吗?”   陈镀问:“那你想怎么走?”   “二加三嘛,我和……陈念安走。”黄怡然说,“我和你走,又要被传绯闻。”   陈镀脸黑了。   提名最佳女主角的演员陶姐掩着嘴笑:“你俩这不是绯闻,这是实锤。”   黄怡然撒娇道:“陶姐,你和陈镀走,好不好嘛。”   陶姐说:“好好好,我和陈镀还有老蒋一起走,让他们两个给我做绿叶。”   老蒋是最佳男配角的提名者,在剧里饰演邵寻冬的舅舅,让观众们恨得牙痒痒。   陈念安一直没说话,黄怡然看看他,问:“你很紧张吗?”   “不紧张。”陈念安松了松领带,“就是有点不习惯。”   这天,他做了妆造,比上次拍全家福时更夸张的妆造,脸上有粉底有口红,真的很不习惯。   “别不习惯。”黄怡然笑道,“你是我的绿叶,把我衬得美美的就行了。”   老蒋嘎嘎笑:“他还绿叶?你小心他喧宾夺主哦。”   终于轮到他们出场了,直播画面前,祝满仓激动地大叫:“姐,姐!我哥和怡然姐来了!”   祝繁星瞪大眼睛,期待地看向那段红毯。   黄怡然挽着陈念安的胳膊,率先走上红毯。   女孩儿白皙清瘦,穿着一件紫色抹胸礼服裙,长发松松挽起,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说不尽的娇美可人。她身边的男人身姿颀长,穿着一身有款有型的黑色西装,发型帅气,眉眼俊朗,只是神色显得有些腼腆,还很青涩。   他和黄怡然走过红毯时,像刮过一阵青春风暴,摄影记者对着他俩一通狂拍,而直播弹幕上,却刷过无数问号。   【这个男的是谁?好帅啊!】   【哪家人剧里有这个男演员吗?我怎么没发现?】   【他是不是黄怡然的男朋友?】   【黄怡然的男朋友不是陈镀吗?】   【编剧!听主持人介绍了,他是编剧!】   【卧槽,谁家编剧这么帅?】   ……   这是编剧陈念安第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第一次穿定制西装,第一次走红毯,第一次被人要签名,第一次被那么多照相机对着拍。他不知道网络直播的镜头在哪里,只能闷不吭声地跟在黄怡然身边,望着那一大片闪光灯,陈念安想,姐,小睿,你们看到我了吗?   妈妈,爸爸,爷爷,姥姥……你们看到我了吗? 第206章 第37章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和你走……   等陈镀、陶姐和老蒋也走过红毯,剧组五人在签名板前一字排开,摆好造型让媒体拍照。   两位女士站在中间,三位男士甘当绿叶。陈镀还是一副胡子拉碴的艺术家造型,穿着一身极富设计感的黑色休闲西装,相比之下,陈念安显得庄重许多,衬衫领带一丝不苟,他面带微笑,风度翩翩,还细心地帮陶姐提了下裙摆。   有粉丝在场外喊:“黄怡然,你好美啊!”   黄怡然笑成一朵花,对着粉丝比心:“谢谢。”   主持人与他们简单互动,先问了陈镀和陶姐几个问题,两人答得滴水不漏,主持人又问黄怡然,为何选择与陈念安编剧走红毯,而不是与陈镀一起走?   这八卦的心昭然若揭,黄怡然接过话筒,说:“你们有所不知,我和小陈老师不仅是钱塘老乡,还是发小,我俩初一就认识了,高中时还同班过一年,这么铁的关系,我当然要和他一起走啦。”   主持人惊讶地说:“那你俩属于青梅竹马呀,有没有考虑过……”他看了一眼陈镀,笑着说,“把关系再升级一下?”   陈镀:“?”   “哈哈哈哈……”黄怡然笑得特别爽朗,“那是不可能的,小陈老师已经结婚啦!”   陈念安脸红了,眼看后面的一组嘉宾即将走完红毯,主持人没有时间再问他问题,简单地祝福几句后,便请他们进入会场。   场内灯火辉煌,群星闪耀,后方是剧院的固定座位,最靠近舞台的区域摆了几十张圆桌,颁奖嘉宾和奖项提名者都坐在那里,方便上台。   五人找到座位坐下,陈念安看到了隔壁桌的施元启,他也是盛装出席,正和一位名导演聊着天。施元启也注意到陈念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两人只隔空对视,谁都没有开口打招呼。   黄怡然只是个四五线女艺人,并未准备第二套礼服,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念念有词,陈念安好奇地问:“你在嘀咕什么?”   “获奖感言。”黄怡然问,“你准备了吗?”   “没有。”陈念安笑着摇头,“我就是来陪跑的。”   黄怡然又问左边的陈镀:“你呢?准备获奖感言了吗?”   陈镀也摇头:“没有,我不可能得奖。”   “入围了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黄怡然说,“你俩也太不自信了。”   陈镀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陈念安也没吭声。   他的确没有太多期待,奖项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艺术作品不是体育比赛,能用数据分个冠亚季军,每个人看待艺术作品的喜好都很主观,只靠评委会那几位老师来评选,陈念安觉得自己几无胜算。   他太年轻了,还未满二十五岁,据说是金玉兰奖设立以来,被提名的最佳编剧中最年轻的一位。陈念安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被提名,首先是因为《哪家人》制作优良,收视率确实很高,其次是因为题材问题,女性向现实主义题材正合当下的风口,非常适合评奖。   所以,陈念安觉得自己能被提名已是莫大的荣誉,对于得奖,没有任何执念。   他倒是对阮慧说的话有点好奇,阮慧说,施元启志在必得,可她能确定他得不了奖,这是为什么?   没多久,颁奖典礼正式开始,陈念安放松得很,当做来看一场文艺演出,他一脸新奇地看向舞台,听主持人与嘉宾开玩笑,和周围人一起鼓掌。   在颁发过国际传播奖、动   画类、纪录片、综艺类等多个奖项后,两位颁奖嘉宾上台,宣布即将颁发最佳编剧奖。   黄怡然激动起来,对陈念安说:“到你了到你了。”   陈念安:“嘘。”   另一边,施元启不动声色地整理着西装,已经做好上台准备。   女嘉宾说:“让我们先来回顾一下提名名单,请看大屏幕。”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六部入围连续剧的片段,还会配上剧名和编剧的名字。   当“陈念安《我究竟是哪家人》”字幕出现时,陈念安只觉得神奇。   他看着剧里的片段,听着那一段段由他写出来的台词,想起几年前那个冬天的夜晚,他被那拨所谓的“亲人”搞得心灰意冷,仓惶逃离五峤村,在六安火车站候车时,觉得自己就像一片随风飘零的叶子,怎么也找不到归属感。   于是,他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哪家人》的简纲,只有寥寥数语,哪里能想到,会有这一天?   大屏幕上,十四岁的沈之祺拍着胸口嚎啕大哭:“我愿意把邵寻冬养大!我愿意供她念书!我只想让她离开那个小山村,考上大学,变成一个有用的人!”   ……   十九岁的沈之祺一个巴掌甩过去:“邵寻冬!你为什么瞒着我报五中?!五中那么烂!你太让我失望了!”   十五岁的邵寻冬捂着脸颊泣不成声:“姐姐,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这么辛苦……”   年幼的沈一帆扑上去抱住两个姐姐:“大姐!你别打二姐!你要是太生气,就打我吧!”   ……   黄怡然饰演的邵寻冬抱着沈之祺,温柔地说:“姐,你去留学吧,我支持你。”   沈之祺哭着摇头:“我不去,我们家没有钱……”   邵寻冬说:“那就卖房啊,卖掉房子,你就有钱了。”   ……   姐妹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重逢,沈之祺向邵寻冬张开双臂:“寻冬,是我,我回来了。”   邵寻冬扑过去与她拥抱,大声地哭喊:“姐——”   ……   彼时,在陈念安的思维里,姐姐也许会像安安阿姨那样,定居在法国,再也不回来了。   他把全部的念想写成剧本,在故事里,邵寻冬会与沈之祺重逢,她们,还有沈一帆,将做一辈子的姐妹。   六部剧的片段轮流播完,陈念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时,耳边传来缥缈的声音:“我宣布,获得本届金玉兰奖最佳编剧的是,《我究竟是哪家人》,陈念安!”   陈念安:“……”   即便有人面露惊讶,掌声还是如约响起,《哪家人》剧组沸腾了,黄怡然几乎是跳起来的:“小陈老师!恭喜你!”   陶姐和老蒋面露喜色,陈镀也是与有荣焉,把陈念安拉起来,大力地与他拥抱:“小陈老师,恭喜恭喜!快,上台去。”   陈念安终于回到现实,看到大屏幕上真的打出了自己的名字,他看向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们在鼓掌,在欢笑,有礼仪小姐来请他上台,陈念安镇定心神,整了整西服下摆,抬步走向舞台。   路过施元启身边时,他看到施老师一张脸拉得老长,却还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说:“恭喜你啊,小陈。”   陈念安说:“谢谢。”   在他上台的过程中,主持人继续念出评委会评语:“这是陈念安的首部编剧作品,是当代优秀年轻人的心声表达,在剧中,他成功塑造了几位性格坚韧、自强不息的女性形象,生动地描绘了三个异姓姐妹同甘共苦、相依为命的成长经历,其作品以细腻真挚的感情与满满的正能量打动无数观众。”   陈念安已经站在舞台上,从颁奖嘉宾手里接过那尊水晶奖杯。   “恭喜。”女嘉宾是个影后,笑着对他说,“你好年轻啊,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陈念安笑容得体:“谢谢。”   主持人说:“请陈念安发表获奖感言。”   嘉宾们都下去了,只留一个陈念安站在舞台上,他高大英俊,有着一张过分年轻的脸庞,手里拿着奖杯,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沉吟后,对着立麦缓缓开口:“大家好,我是编剧陈念安,很荣幸能得到这个奖项,感谢评委会   对我的认可,感谢金玉兰奖的主办方,感谢制片人贾凤华女士、陈镀导演、出品方、播出平台,还有《我究竟是哪家人》剧组的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正是因为有你们的倾力付出,这个故事才能以最好的方式呈现给观众。”   他真没有准备获奖感言,脑子里却有很多话想说,真说起来,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可留给他的时间那么短暂,他只能说出最想说的话。   “大家可能不知道,这个故事的部分剧情其实是我的亲身经历,所以,我要代替邵寻冬,感谢故事里的沈之祺、沈一帆和凌小娟,是她们成就了邵寻冬。故事外,我要感谢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所有帮助过、鼓励过我的人,其中,我最想感谢的……是我妻子,没有她,绝不会有现在的我。”   他举起奖杯,大声说,“老婆,我得奖了!”   全场大笑,掌声雷动,陈念安自己也笑了,眼里却泛起了泪光:“最后,祝每个漂泊在外的小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家’,请记住,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而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和你走散的,谢谢大家。”   ——   颁奖典礼的后半段,奖项被一个个地颁出,陈镀、陶姐和老蒋三人快乐陪跑,也是早有预料。黄怡然十分争气,力压群芳,真的获得了最佳女配角奖,她在台上激动地又哭又笑,准备好的获奖感言说得磕磕巴巴,还不如陈念安表现得从容。   《岁月缓缓》剧组颗粒无收,施元启气得没结束就走人了,《哪家人》五中二,算是非常好的结果,贾凤华也在会场,高兴地在群里发消息,说结束后大家伙儿去搞个庆功宴,不醉不归。   【磐石】:贾姐,我不去了,我明早6点多的飞机回北京。   【贾凤华】:你这么早回去干吗?   【黄怡然】:还能干吗?他回去陪老婆呀,要是今晚来得及,他今晚就走了。   【贾凤华】:[汗]   【黄怡然】:贾姐!我们不走!我们可以去嗨皮的!   ——   702的小露台上,祝繁星坐着一把小椅子,双脚搁在另一把小椅子上,边吃葡萄边纳凉,小串灯星星点点地亮在她周围,小狗西瓜还没睡,在露台上蹦来跳去。   电话终于响了,祝繁星笑着接起:“看看是谁打来的电话,哇,原来是金玉兰奖有史以来最最最年轻的最佳编剧啊,小陈老师,恭喜你呀。”   手机里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姐,你别笑我了。”   “我没笑你,我是真的为你高兴。”祝繁星不再和他开玩笑,“颁奖典礼好玩吗?我看到好多明星啊。”   “嗯……跟做梦一样。”陈念安说,“你都看了吗?”   “看了呀,我和小睿一起看的直播。”祝繁星说,“你上台的时候,我俩都哭了呢。”   陈念安说:“我明天早上回去,六点多的飞机。”   “这么早?”祝繁星说,“那你今晚睡不了几个小时啊,你们不用庆功吗?”   “我不参加。”陈念安说,“姐,我想你了,想早点回去。”   祝繁星心里甜甜的:“好呀,我明天晚点儿去公司,在家等你。”   陈念安说:“你穿上那条裙子。”   祝繁星一愣:“什么裙子?”   陈念安说:“就是你从巴黎带回来那条。”   “……”祝繁星反应过来后羞得大叫,“陈念安!”   两人聊了半个小时才挂断电话,祝繁星领着西瓜进屋,一看手机,有好多微信消息,全是朋友们发来的陈念安的得奖新闻截图,祝繁星一一回复“谢谢”,她躺在大床上,想起陈念安说的获奖感言,他说:没有她,绝不会有现在的我。   傻瓜——祝繁星拿起手机,给陈念安发出一条消息。   【Stella】:没有你,也绝不会有现在的我   【磐石】:?   【Stella】:沈之祺向邵寻冬坦白,当初,她留下邵寻冬,说是为了报恩,其实,是想给自己找个家人,沈之祺很胆小,不敢一个人生活,想有人陪伴,这是她的私心。因为邵寻冬来了,沈之祺才能那么快地从那段慌乱无措的日子里活过来,所以,不是她成就了邵寻冬,而是邵寻冬成就了她。   【磐石】:沈之祺一点也不胆小,在邵寻冬心里,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女孩。   祝繁星笑了。   【Stella】:我爱你,我的小老虎。   【磐石】:我也爱你,我的小星星。   ——   次日上午,陈念安飞回北京。   在机场落地时,没人认出他,他还是穿着一身简单的T恤衫牛仔裤,在路人眼里,就是个年轻帅哥。回到位于十里堡的小区,也没人认出他,保安大叔见他拖着拉杆箱,还与他打招呼:“小陈,从哪里回来啊?”   “哦,从上海。”陈念安说,“我在那边出差。”   每一年,娱乐圈有数不清的颁奖典礼,什么盛典,什么之夜,像金玉兰奖已经算是电视圈的主流奖项,可对老百姓来说,这还不如股市、楼市的新闻与生活关联更密切,他们顶多关注一下最佳男女主角是谁,看看红毯礼服展示,很难关注到其他奖项。   不过,在钱塘,情况不是这样。   和新闻号都炸了,取的标题相当吸睛。   【昨晚!两个最佳!都是钱塘人!】   封面配图是截掉上半张脸的一对男女,男的穿西装,女的穿礼服,让人忍不住点进去看。   青芽中学的校长办公室里,金和平点开新闻,一开始只当消遣,看着看着,他愣住了,摘下老花眼镜擦擦干净,重新戴上后再从头看起。   “陈念安,最佳编剧。”金和平笑得欣慰,给孟老师发消息。   【孟老师,你还记得你教过的陈念安吗?】   东耀二小已经放暑假了,楼老师在家休息,她的丈夫正要出门上班,楼老师突然跑出卧室,激动地喊:“老公老公,你看新闻了吗?昨天晚上那个金玉兰奖,拿最佳编剧的是我学生,他是我学生!”   志成中学高一(1)班的班级群热闹得跟过年一样,班里居然出了两个金玉兰奖获奖者,郑立疯狂刷屏,让陈念安和黄怡然回钱塘时请大家吃饭。   【黄怡然】:没有问题!!!   【陈念安】:我七月底回钱塘,到时候搞个同学会,我请客。   王舒洋把新闻推给祝怀雯,问——   【妈,这个陈念安,是姐姐家那个陈念安吗?】   祝怀雯没回答。   她心中五味杂陈,挎着环保袋站在菜场里,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春节时,她和任俊通过电话,向他打听祝繁星的近况,任俊告诉她,祝繁星和别人合伙,在北京开了一家传媒公司,钱塘的房子正在装修,最近几年,姐弟三个应该会长居北京,偶尔回钱塘小住。   王东埋怨过好几次,说祝怀雯脑子不清楚。   “你说说,你去管星星干什么?”王东气得要死,“我早就说过了,星星是个聪明能干的女孩子,长大了肯定会有大出息。你倒好,姑姑不做,非要和她做仇人。她和谁结婚,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说你担心陈念安吃绝户,那就算星星一辈子不结婚,她的房子也轮不到你、轮不到洋洋啊,怎么的也是满宝的,对不对?现在好了,闹僵了,洋洋的工作还没着落呢,星星是肯定不会帮忙了,你满意了吧?”   当时,祝怀雯还很嘴硬:“我是为星星好,你看着吧,陈念安那小子就是个吃软饭的,成天在家待着,从来不出去打工,整个家都靠星星养,他俩怎么可能长久?”   现在,祝怀雯呆呆地看着那则新闻推送,照片上的陈念安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帅得像个男明星,他手里拿着一尊水晶奖杯,自信的笑容狠狠地扎了祝怀雯的心。 第207章 正文完未来的路还很长。……   临近中午,祝繁星才来到公司,她秀发蓬松,妆容精致,穿着一条黑色连衣裙,神采飞扬地走进办公室。   窗外阳光明媚,她哼着歌,拿起喷水壶给窗台上的一盆绿植浇水,又去茶水间泡咖啡,助理小金看到她,说:“Stella,下午四点要和巴黎那边开视频会,你别忘啦。”   “放心,我记着呢。”祝繁星说。   屈燕芳捧着咖啡来办公室找她,上下一打量,打趣道:“呦,大早上的还洗头啊。”   祝繁星抿着嘴笑:“我老公早上刚从上海回来,黏人得很,都不肯放我走。”   “啧啧啧啧啧。”屈燕芳摇摇头,“你这个老公啊,昨晚刚得奖,今天就飞回来了?”   祝繁星说:“可不是么,我也很头疼啊。”   她嘴上在抱怨,神色却是又娇羞又甜蜜,一张小脸白里透红,令屈燕芳羡慕不已:“小年轻就是精力旺盛,你老公比你小四岁是吧?我家那位比我大四岁,虚岁四十了,我现在想找他那啥啥,他一会儿说哎呀好累啊,一会儿说上礼拜不是刚做过吗,你怎么又想了?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祝繁星哈哈大笑,屈燕芳在她对面坐下,不再闲聊天,问:“开票的事都准备好了?”   “嗯,都准备好了。”祝繁星说,“还有两天,我心里其实很没底,到时候要是反响不好,再想想营销方案。”   屈燕芳说:“没事儿,尽人事,听天命,你实在不放心,明天咱俩去雍和宫拜拜。”   祝繁星再次大笑,她和屈燕芳共事半年,投缘得很,两人的性格都很外放,工作风格也很像,习惯对事不对人,沟通起来相当顺畅。   那部法语音乐剧的中文名采纳了陈念安的意见,确定为《情迷法兰西》,将于这年十月在中国开始巡演,两天后即将开票,首站为北京,暂定计划是周五   到周日,每天演出两场,开票后视市场反馈再考虑要不要加场。   最近半个月,祝繁星已经和营销公司合作,在各大社交平台为该剧预热。北京站开票后,后续还有上海站、钱塘站、南京站、成都站、武汉站、广州站等十几个城市,整个巡演将持续到来年夏天。   屈燕芳又问:“你和你老公几号出发去甘肃?”   祝繁星说:“七月十号,还有一个多礼拜。”   “好好玩一趟吧。”屈燕芳说,“接下来的一年,有你忙的喽。”   ——   陈念安睡到下午才起床,微信上有数不清的未读消息,工作邮箱里还有许多未读邮件,一眼望去,都是什么影视公司的制片人求合作,或是什么文化公司的策划求联系方式……仿佛一夜之间,他成了一个香饽饽。   那些报道他得奖的新闻都会强调,陈念安天赋异禀,首部编剧作品就能拿下电视圈的主流大奖,前途不可限量。   可人们并不知道,陈念安十八岁就已入行,做了足足三年半的枪手编剧,他有羞耻心,不愿将那段经历公之于众,只能藏在心里。   他睡眼惺忪地坐在床边,一点儿也不想管工作,脑子里回味着的还是早上和祝繁星的那场欢爱,姐姐真美,这天还特别主动,他也是全情投入,表现得很疯……   床边丢着姐姐换下来的情/趣睡裙,陈念安看着那条裙子,后知后觉地感到难为情,捡起衣服去卫生间清洗。   正在洗衣服时,手机响了,陈念安手上沾着泡沫跑出来接,是阮慧的电话。   她语气兴奋,先恭喜陈念安得奖,又问:“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我没看。”陈念安说,“学姐,我早班机回的北京,刚才一直在睡觉。”   “那我长话短说。”阮慧说,“你还记得我和你聊过一个编剧姐姐吗?就是写《岁月缓缓》那个,她叫郝真,她为了署名权,去法院告施元启了,手里头有大量的证据,还有人证,现在刚挂上热搜,你空下来记得去围观,施元启估计要疯掉了。”   陈念安吃了一惊,想通个中关系后,心头豁然开朗:“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说他得不了奖?”   “对。”阮慧没否认,“我四月份就知道了,她求我给她做人证,我答应了。”   陈念安说:“那……金玉兰奖的评委会成员,是不是评奖时就听说了?”   “可能吧。”阮慧说,“这圈子就这么点大,施元启找枪手的事又不是秘密,谁让他那么贪心?自己不干活,觍着个大脸既想要名,又想要利,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通话结束后,陈念安打开微博看新闻,热搜上果然挂着郝真状告施元启侵犯其署名权的词条,意外的是,网友们并没有特别震惊,有一条高赞评论这样写道:   【#支持郝真维权#施元启明摆着找了枪手呀!总算有人站出来指控这个小偷了,哪有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能把青春校园剧写这么好的?每年还那么多剧本产出,一会儿古偶,一会儿都市奇幻,一会儿年代剧,可能伐啦?他那个年纪,看电脑都看不清了,打字时速有没有500都不一定。】   陈念安在心里给这位网友点了个赞。   他知道编剧的工作量,施元启的产出实在是太夸张了。每个人都只有一个脑袋一双手,有些人灵感充沛,的确会高产一些,而像陈念安这样习惯精益求精的人,一年里最多只能创作两部长剧剧本,其余的时间要留给输入,阅读或是观剧,还要去采风、去调研。   他永远都不会变成施元启,哪怕得奖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工作机会,他也不会为了名利去找枪手,或是用AI写作。   迟早会遭到反噬的,看看施元启就知道了,曾经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狼狈。   晚上,祝繁星下班回家,陈念安把这件事说给她听,祝繁星高兴极了:“活该!他压榨了你们这么多年,早该遭到报应了!”   陈念安问:“姐,你说,要是《岁月缓缓》的编剧是郝真,我能得奖吗?”   “能啊!”祝繁星语气笃定,捧着他的脸说,“小老虎,你要自信,你那个剧本真的很好,在我眼里你就是实至名归的最佳编剧。评委会唯一要纠结的可能就是你太年轻,好在最后,他们并没有拘泥于年龄。我是觉得,这个社会想发展得更好,各行各业都应该扶持年轻人,你要坚信,这个世界迟早是我们90后的天下!”   陈念安被迫嘟起嘴,说:“00后都冒出来了。”   祝繁星说:“那就是90后和00后的天下!”   突然,房门被打开,某个00后探进脑袋:“哥,你看没看见我那件绿色的T恤衫?……哎呦!非礼勿视,你们继续亲嘴儿!”   “我们没亲嘴儿。”祝繁星松开手,问,“你翻箱倒柜的在干吗?”   祝满仓说:“收拾行李呢。”   再过两天,他要出发了,去青岛录制那档综艺节目。   陈念安说:“那件衣服在露台晒着,你自己去收。”   “好嘞!”   祝满仓乐颠颠地去收衣服,回到房间后,磨磨蹭蹭地赖着不走,蹲在地上逗西瓜玩,祝繁星还想和陈念安贴贴,看他碍眼,问:“你还有什么事啊?”   祝满仓抱着西瓜抬起头:“哥,姐,我想问问你们,你们说,我到了那边,要不要表现得稍微文静些?做个像我哥这样安静的美男子?我室友说我太闹腾了,怕观众嫌我烦。”   祝繁星想了想,说:“这是个真人秀吧?祝小睿,我觉得你就应该做自己,观众对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男孩女孩,其实是很宽容的,但他们同时也会慕强,你最该做的是在专业技能上抓人眼球,别拖团队后腿。如果我是观众,你们的性格内敛还是活泼对我并没有影响,我最烦的是自以为是的笨蛋。”   陈念安说:“同意,你装不了文静,两个月呢,你迟早露馅。”   祝满仓琢磨了一下:“也就是说,我不用演?平时是咋样,到那儿就咋样?”   祝繁星说:“对啊,你性格很好啊,只要不做太Drama的事,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陈念安说:“小睿,你别太紧张,这个综艺又没有淘汰环节,你就当去玩一趟,能学点东西、交几个朋友就更好了。”   祝满仓笑着点头:“嗯!我记住了,你俩继续亲嘴儿,当我没来过。”   祝繁星:“都说了我俩没亲嘴儿!”   00后飞快地溜出房间,还带走了西瓜。   两个90后留在房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陈念安突然揽过祝繁星的腰,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祝繁星“嘤咛”一声叫,伸出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她眉眼含情,手指捋捋他浓密的发,问:“最佳编剧先生,你想做什么呀?”   陈念安仰起脸,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笑着说:“我想亲嘴儿。”   于是,他们就接了一个甜蜜又缠绵的吻。   ——   两天后,陈念安独自在家工作,中午十一点五十五分,闹铃准时响起,他打开大麦APP,不为抢票,只为关注《情迷法兰西》的开票情况。   他手心攥着汗,眼睛紧盯着那倒数计时的页面,十二点整,音乐剧正式开票,陈念安试着点进去购买,页面却崩溃了。   他一遍遍地试,怎么都进不去,两分钟后,终于刷进购买页面,却发现能购买的只剩最高档次的演出票。   又过了两分钟,六场演出的票档全线变灰,网页提示“缺票登记”。   陈念安止不住地笑,给祝繁星发微信。   【磐石】:老婆,恭喜售罄!   此刻,祝繁星和屈燕芳的公司已经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所有人都在欢呼,在庆祝,祝繁星与小金紧紧拥抱,忍不住流下眼泪。   这半年来,她东奔西跑,事事亲力亲为,内心压力其实很大,特别担心市场反馈与她的前期调研相悖,现在结果出来了,一切如她所料,中国真的有非常多的法语音乐剧爱好者,他们对这场暌违四年的演出报之以巨大的热情,五分钟不到,北京站的演出票宣告售罄,同时,上海站的预售也将开启。   祝繁星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这两天她睡得很少,回家后,洗过澡就滚上了床,打算睡他个昏天黑地。   陈念安在大床边的书桌上码字,很小声地敲键盘,祝繁星在床上翻了个身,被子被踢掉了,陈念安坐到床边帮她盖上,又俯身亲吻她的脸颊,祝繁星毫无知觉,依旧睡得很香。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十点,起床后,她发现主卧没人,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客厅,看到祝满仓的房间开着门。祝繁星走去门边往里看,愣了一下,床上用品不见了,只剩一张床垫。   “小老虎?”她叫了一声。   露台上传来陈念安的回答:“我在这儿!”   祝繁星走去露台,陈念安在给他的花花草草打药,七月初的露台和冬天不可同日而语,满眼绿意,生机勃勃,还有各种蔬果挂满枝头。西瓜在露台上玩耍,陈念安戴着手套蹲在地上,回过头来,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你睡饱了?”   祝繁星问:“祝小睿呢?”   “去青岛了,中午的飞机。”陈念安站起身来,说,“我看你睡得很香,就没来吵你。”   祝繁星打了个响指:“也就是说……”   陈念安接下后半句话:“我们会有两个月的二人世界。”   祝繁星展臂欢呼:“呦ho!”   候机厅里,祝满仓连打三个喷嚏。   ——   玄关处堆着两个拉杆箱、两个电脑包、一个双肩包和一个无人机包,拉杆箱上还扣着一顶大草帽。   小狗西瓜吐着舌头蹲在门口,脖子上已经挂好了牵引绳。   “老婆,你好了吗?”陈念安站在行李旁,冲着房间喊,“准备出发啦!”   “来了来了。”祝繁星走出主卧,穿着一条宽宽松松的咖啡色亚麻连衣裙,长卷发扎   成一把马尾辫,很森系的打扮,她脸庞白皙,眼神明亮,一脸的欢欣雀跃。   陈念安递给她一件防晒衣:“你这裙子没袖子,穿个外套吧。”   祝繁星说:“不穿了,下楼就上车了,晒不着。”   陈念安说:“车上打着空调,你也会冷的,听话,穿上。”   祝繁星没再拒绝,乖乖伸手,让陈念安帮她穿衣服。   她戴上大草帽,问:“这么多东西,还有西瓜,得分两趟搬吧?”   陈念安说:“你把西瓜和那些小包拿下去就行,大的我来搬。”   “好吧,辛苦你啦。”   祝繁星正要去背双肩包,被陈念安拦住了,说:“这里头都是水,我来背,你拎电脑包。”   祝繁星没和他争,挎上无人机包,又拎起两个电脑包,最后牵起小狗,笑着说:“西瓜,我们要出发咯。”   西瓜兴奋得很,一边“汪汪”叫,一边在她脚边乱跳。   陈念安还不放心,把房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关掉所有的灯与空调,最后站在露台门边,望着那郁郁葱葱的小露台,水泥地上满是水迹,他已经把水浇透了。   接下来的十几天,他和祝繁星将在青海和甘肃旅游,后面半个月,他们会回钱塘小住,榕晟府1001室的家具已经装好,他们即将住上新房。   离家的这一个月,陈念安给了房东杨姐一笔辛苦费,请她每隔两三天来家里一趟,帮忙给花草浇水。   “小老虎,你在干吗呀?刚才还催我呢!”   祝繁星元气满满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陈念安会心一笑:“来了!”   他回到大门边,背上双肩包,拎起两个大箱子,和妻子一起走下楼。   因为带着小狗,他们放弃坐飞机或高铁,打算全程自驾。车子是租来的,一辆越野车,适合在青海、甘肃跑。放好行李后,两人一狗坐上车,向着西面启程,第一站会在山西落脚,地方没定,开到哪儿算哪儿。   陈念安开着车,祝繁星打开音响,又开起车内演唱会,两人随着旋律、步调一致地摇头晃脑,西瓜坐在后座,“无语”地看着两颗同频晃动的后脑勺。   中场休息时,祝繁星喝了半瓶水,望向车窗外,说:“不知道祝小睿现在咋样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档节目是封闭录制,学员们被没收了手机,无法对外联系,陈念安失笑:“人在的时候你嫌他烦,人跑了,你又想他了,是不是?”   “我肯定想他呀,他才十九岁,还是个小宝宝呢。”祝繁星说。   “1米87的小宝宝。”陈念安说,“我以前真是猜不到,他居然能长得比我还高。”   “哈哈哈哈……”祝繁星大笑,“你嫉妒啊?”   “对啊,我羡慕嫉妒恨。”陈念安说,“我估计和我小时候断过腿有关系,我腿要是没断,肯定能长过1米85。”   祝繁星笑翻了。   这是2023年7月10号的清晨,北京热得冒火,而他们要去的目的地会凉爽许多。   祝繁星期待这趟旅程很久了,和陈念安一起出发,带着小狗西瓜,去大西北看看雅丹地貌,还有美丽的翡翠湖、神秘的恶魔之眼、大自然的杰作七彩丹霞、历史悠久的敦煌莫高窟……   旅途中,陈念安会迎来二十五岁的生日,而她的生日,他们想回到钱塘,在新房子里度过。   他们约好了,以后每一年的生日都要一起过,还约好了,要一起去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去巴黎看奥运会,去东南亚潜水……   现在的他们并不富有,在北京没有房,也没有车,但他们不在乎。   他们憧憬着有一天,能在一个风景秀丽、看得到满天繁星的小城市拥有一个带院子的小房子。院子里种满花草,有小狗在叫,两人并肩坐在星空下,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他牵着她的手,她靠着他的肩,就那样慢慢变老。   祝繁星转头看着陈念安,他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脸上被朝阳镀出一层金色的光。   她笑着收回视线,也望向前方,未来的路还很长。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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